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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元貞語塞。

她該怎麼解釋, 說因為那夢裡,隻有他是個忠臣,且還是唯一能逃過北戎鐵騎的人。

也許還有旁人, 但元貞沒看見,也不知道。她隻看見了, 是他一直試圖偷襲北戎軍隊,又潛入軍營去找她。

不管他本身目的是何,到底是忠君報國, 還是見大昊國破後各地亂象眾生, 明白皇族被俘致使群龍無首,各地宛如一盤散沙, 來尋她帶走一個皇家血脈, 也隻是為了有個名正言順統合大昊殘餘的由頭。

但至少他做了, 至少夢裡他力挽狂瀾了, 又輔佐蕭杞並建立了南朝, 甚至她臨死前, 據說他似乎還想救她回朝。

僅憑這些托底, 元貞對楊變的信任便超過了許多人,哪怕她之前一直還沒意識到, 哪怕偶爾也會被這人氣得七竅生煙。

可這些事, 是不能拿出來說的。

她懷揣一個夢, 到底是莊生曉夢,還是蝶夢莊生,她至今都沒堪透。

但因為這個夢, 她已經開始自救了, 她絞儘腦汁去到尚書內省, 去蔣家想借其所用, 又試圖拉攏並拯救眼前的這個人。

至少,在她的設想裡,這個人不要如夢中那般被貶,若是可以,多掌握一些兵權在手裡更好。

即使之後她無力回天,國破家亡的那一日終究會到來,她依舊逃不開被送去北戎軍營的命運。

至少有他托底,大昊不會亡,還能有後續,大家都還有希望。

不不不,她都做了那預知的夢,又怎會允許自己命運依舊如故?她要保住自己,保住爹爹,保住大昊……

如若保不下這麼多,局麵還是難以轉圜,那麼至少要先保住自己。

所以,他還是那個托底兒的人。

至此,元貞才發現,哪怕她一直沒有具體方向,不知該如何去改變命運,實則在她心底,她是有後路的,她的後路就是眼前這個男人。

也因此,她有意無意總是在幫他。

元貞有些恍然,有些明悟,也有些失笑。

而楊變,依舊目光如炬的盯著她,那眼裡的東西,元貞認識。

“那將軍以為?”

“我以為公主對楊某有意!”

說出這句話後,楊變似乎終於順氣了,臉上也不再夾雜著那些亂七八糟的情緒,恢複了一貫的灑脫肆意。

果然!

元貞並不意外,試想一個女子三番兩次去幫一個男子,在對方眼裡,除了因為這,還能因為甚?

“將軍隻能想到這些嗎?就不能是我不忍功臣被陰謀設計?”

楊變沒說話,但他眼中嘲諷味兒太足,致使元貞沒辦法心平氣和。

“將軍未免太自以為是了!”

“什麼叫我自以為是?難道你喜歡那些白麵書生動輒簪花抹粉的文人?”

她罵他臉大,跟白麵書生不白麵書生有何關係?

“其實我覺得吧,男人還是要威武一些的好,這樣才靠得住,那些手無縛雞之力的白麵文人有什麼用?除了跟人鬥心眼,還能做甚?我讓他們雙手雙腳,他們都無法打敗我……”

他真是何時何地都不忘踩那些文官一腳,看來真是恨極了。

元貞也知曉朝中文官打壓武官的事情,甚至楊變等人入京後遭遇到的這一係列事情,何不是因此緣故。

但他卻並沒有說錯——

時下男兒羸弱,搽脂抹粉簪花熏香的不再少數,若是盛世如此倒也好說,可眼下哪是什麼盛世,盛世不過是被人故意營造出來的假象罷了,是隻能在上京城裡看到的盛世。

這些日子,元貞在藏書閣看的那些奏疏並非無用,至少讓她洞悉了藏在上京這座繁華都城之外的一些真相。

看到了民變四起,朝廷非但不解決根本問題,反而給予敷衍,給予招安。於是冗官冗兵,朝廷支出了大量俸祿和軍餉,民變非但沒有止住,反而愈演愈烈。

看到了幽州太原一代,依舊戰火四起,北戎虎視在側,大昊常年給予北戎的歲幣,並沒有滿足對方,反而慣了他們的胃口,更養肥了他們。

以前,元貞也覺得男兒當斯文得體,風度翩翩,談笑間從容自若,遊刃有餘,謙和有度。

就像爹爹那樣。

雅,其實並沒有什麼不好,反而陶冶性靈,熏陶情誌。

可經過那一場夢,她的想法卻來了絕地大轉變,突然覺得好男兒不該如此,當該是如眼前這人這般,嬉笑怒罵,自在由心,陽剛威武,不懼他人。

哪怕並符合當下人的審美,哪怕那股子桀驁不馴目無餘子的態度,時常會惹人心煩。

但至少不是一旦敵人打來,就倉皇失措隻知道求和。

慕容興吉很瞧不起大昊的男人,說他們都是些軟腿窩囊廢,說他們看到北戎鐵騎,隻會逃跑,隻會跪地求饒,不堪一擊。

唯一讓其失態破口大罵的,便是眼前這個男人。

元貞深深地看了楊變一眼,因為這一眼,楊變本來大言不慚踩文人吹捧自己,突然也有些吹不下去了。

“你……”

他突然咳了一聲,話音一轉,“其實你能看上我這樣的絕世好男兒,說明你還是有些眼光……”

“你能不能不這麼自以為是?”

“那你的意思你喜歡那些所謂的文人雅士?”

又回到之前了!

他怎麼總糾纏這個?!

怕他繼續糾纏,元貞說:“將軍未免太瞧不起女子的,難道女子幫一個人,就必須隻能是因為男女那點事,不能是因為利益?譬如,我覺得將軍能為我所用,所以我才示好拉攏你?”

“你拉攏我能有什麼用?!你個女子,拉攏一個武將,怎麼你難道還想謀朝篡位自己做皇帝不成?”

話還沒說完,楊變卻宛如被一盆冷水澆在頭上,整個人都清明了下來。

由於權簡的‘嘴碎’,楊變還是知道元貞一些事的,知道她是聖上最寵愛的女兒,知道因為她的得寵,所以總是有人對付她。

還知道隨著聖上年紀漸長,太子不得寵,宮裡那些有子嗣的宮妃少不得有些爭鬥。這些爭鬥甚至波及了前朝,前朝那些位高權重的高官,哪個不是跟宮妃皇子們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

而她,其實也有個弟弟,哪怕這個弟弟不是親的,但卻記在她娘德妃的名下。

“你——”

元貞很想當即就點頭,不管他想到什麼,反正跟她喜歡什麼白麵書生沒關係,可下一刻楊變的話,卻讓她醍醐灌頂。

“你想幫七皇子奪嫡?”

元貞先是一愣,旋即揚起下巴。

“你可以這麼認為。”

楊變皺眉,有些氣急敗壞:“你在想什麼東西,你一個女子摻和進這些事裡做甚?那七皇子既非嫡也非長,太子還在那兒呢,他頭上還壓著數個皇子,你做這些無謂的事乾什麼?”

“將軍又怎知是無謂?”

“反正讓老子來看就是無謂!”他爆了粗口,上下打量了元貞一番,咕噥道:“總覺得你在騙我。”

元貞也就佯作不知,岔開話道:“這更深露重的,將軍確定要在這繼續跟我糾纏這些無謂之言?那消息也遞你了,你打算怎麼辦?”

楊變看了她一眼:“自然是直接拿人,直搗黃龍。”

“你處事如此直接,不怕得罪了那謝成宜?”

元貞蹙眉道,“隻從這有限的消息來看,便知此人城府很深,為人也夠狠。那如煙原本是他青梅,應該是愛慕於他,不然也不會與他來到上京,後來卻換名做了清倌人,接著他便入了太學,直至又做了官,步步高升。我這的消息有限,你讓人去查一查那如煙的入幕之賓,指不定會有驚喜。”

“人家都不怕得罪我,我為何要怕得罪他?”

說著,楊變還看了她一眼,嗤笑道:“你們這些婦人處事,就是心慈手軟,顧慮太多,都魚死網破了,還指著誰能放過誰?”

元貞承認自己一時轉換不過來思路,也是在宮裡待得太久,處事難免會斟酌得失,而且他確實也說得有道理。

可能不能臉上的鄙夷之色,不要那麼明顯?

就他這樣的棒槌,還敢大言不慚說自己對他有意?哪來的臉?!

見她半晌不言,此時楊變也意識到不對。

“怎麼不說話?生氣了?”

“在將軍心裡,我便是那般沒有容人之量的人?”

“那倒沒有,”楊變說,“你心胸蠻開闊的,早先我數次對你不假顏色,你還屢次幫我。”

話是沒問題,若他說到心胸時,沒下意識往她胸前看一眼,就更得體了。

元貞捂住胸口。

明明有他外袍做遮掩,但她還是下意識這麼做了。

那袍子沾滿了他身上的味道,明明並不好聞,沒有熏香,甚至帶著點男人的汗味兒,可恰恰因她去捂的動作,致使她敏感地意識到這點。

那味道包裹著她,前後左右都是。

她感到自己有些熱,才意識到自己臊了。

怎麼臉又紅了?

還說對他沒意思?

楊變心中暗想,卻也知道女子多害羞,他這會兒要是直接戳破了,怕是又要吃掛落。

卻又手指蠢蠢欲動,想去觸一觸她的臉龐,他一直心悸她臉的嬌嫩,早就想摸一摸看,是不是如張猛他們私下嬉笑那般,比花瓣兒還要嫩的皮子。

他抬手,手也伸了出去,卻被一眼瞪住。

“我回了,你趕緊走吧。”

袍子被扔了過來,劈頭蓋臉砸在他臉上,卻讓他莫名喜悅,心擂如鼓。他扯下袍子,揚聲問:“你又不讓我往宮裡闖,那我以後找你怎麼找?”

“你找我作甚?”

楊變心思一轉,咳了一聲:“你不說想拉攏我,一些消息互通有無什麼的?”

第32章

元貞轉頭看他。

見他立在那, 高大的身軀如泰山之石,昂揚挺拔,還是一如既往的不馴、放肆, 臉上卻多了幾分傻意。

這嫩頭青!

她心中有些感歎,還有點其他彆的什麼, 麵上卻是微微揚起下巴,用眼角去看他,說:“你跟我來。”

他就跟她來了。

明明前麵的身影那般纖細、柔弱, 他是那般高大, 卻是亦步亦趨。

二人原路返回,來到之前那扇半開的窗前。

元貞側首看他, 還是微微揚起下巴。

月下的她, 一身碧水青的寢衣, 膚如凝脂, 身形婀娜, 看著他的眼裡有幾分睥睨, 幾分驕縱, 但卻仿佛帶著鉤子,像個妖精。

“你蹲下。”

他就蹲下了。

她兩步上前, 一腳踩在他膝蓋上, 似乎察覺她的意圖, 他下意識往上一托,她扶著他的肩膀,翻回窗內。

“好了, 你走吧。”

說著, 她便要下去, 卻被他一手擋住。

他目光炙熱如火, 卻又被極力的克製包裹。

“你還沒說怎麼找你。”

元貞目光在他臉上盤旋了一圈。

“等我需要找你時自會找你。”

楊變不接受這個說法,拉著她手緊了緊:“公主拉攏之舉不夠誠心,如此作為,如何能成就大事?”

元貞一笑,微微向前傾身,吐氣如蘭:“那將軍想我如何表現誠心?”

“……”

就趁他愣神的功夫,元貞已順利脫身,並轉身關上了窗。

“快回吧,我自會找你。”

已過子時,各處街巷已不見行人。

翠煙閣側門,白芷送走來人後,悄無聲息又回到了小院。

這個時候哪怕翠煙閣這種地方,各處也已經靜了。

白芷推門走進去,見靠坐在榻上的娘子,無聲無息歎了口氣。

“娘子,郎君已經走了。”

如煙沒有說話,她纖細的玉軀上隻著了一襲輕紗,若是換做以往,這必定是一副畫,此刻卻因她左臉蒙著一層白布,平添幾分遺憾。

“娘子,你的傷還沒好,多少也要顧念自己的身體。”

如煙發出一聲蒼涼的哽咽,側過首來。

“白芷,你說我是不是很蠢?”

“娘子……”

“隻要他說的話,我無不應許,如今又成了這樣。女子的臉就是女子的命,如今我命都給他了,他明明說好此事一罷,就接我出去,如今卻又拖延……”

白芷能說什麼,隻能儘力安撫她,也免得她哭得太過,臉上的傷更不會好了。

“其實郎君說得也有道理,神衛軍一直盯著不放,這時候郎君若是接你回家,必定惹來嫌疑,不若等過一陣子,待事情淡去,再將娘子接回也不遲。”

“可……”

“娘子還是不要多想了,好好歇著吧,你這傷大夫都說了,要細心養著,你就算不想其他,總要為自己著想。”

見此,如煙雖沒有說話,卻也任白芷服侍她躺下了。

白芷熄了燈,去了外間,這時才低歎了一聲。

這晚的事就如水麵上一絲小小的漣漪,並未影響到元貞,次日她依舊如常去了尚書內省。

其實她心裡很糾結,她心知既想拉攏人,自然要給對方點甜頭嘗,卻又因看清楊變的心思,望而卻步。

明年春天,北戎就會攻到上京城下,值此之際她沒功夫沒時間也不想去談論兒女私情。

倒也想僅是利益交換,卻又怕此人糾纏不休,又膽大妄為,是時將事情鬨大。

如何拿捏其中的度,讓她甚是頭疼。

而且尚書內省這,那位虞夫人一直沒有動靜,讓元貞深感懷疑自己一番俏媚眼是不是全拋給了瞎子看,不禁心中多了幾分心浮氣躁,自然也顧不得去想其他。

“哦?你說她去書閣了?”伏案的虞夫人抬起頭。

蕙娘立在書案一側,道:“據張書令說,這位公主自從那日來後,每日都會來藏書閣,時而翻閱一些閒書,時而翻閱一些早年的奏犢,如今她更是把之前她所待那書室挪地方了,都挪去了藏書閣。”

虞夫人笑了笑,放下手中的筆。

“蕙娘,你看明白了嗎?”

蕙娘想了想,道:“據聞聖上有意將宋家四郎配給這位公主做駙馬,隻可惜途中出了岔子,被安慶公主截了胡,這些日子皇城內外皆是流言紛紛,這位怕是來此躲清靜的吧。”

“不管是與不是,我一避多日未見,再避下去怕是要被人說倚老賣老嘍。”

虞夫人站了起來,蕙娘忙攙扶住她。

二人一同出了屋子,前往藏書閣。

張書令並不多話。

正確來說這藏書閣裡幾位書史話都不多,成日裡神出鬼沒的,你不叫人她們是絕不會出現人麵前。

如此一來,倒是方便了元貞。

開始她還帶著希筠,後來連希筠都不帶了,這裡有茶有水有東西打發時間,倒也自得其樂。

其實這隻是表麵,實際上翻閱奏犢時,因其上要麼言辭晦澀,要麼她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因此看得她十分難受,進度也十分緩慢。

但元貞知道要想辦成一件事,必然要付出辛勞,雖心中焦慮萬分,但也還能穩得住。

“這姓張的招撫使倒是本事,每逢有民變,便予以招撫。不過幾十人的流民,難道不能命官兵去剿之,反而都收歸進廂軍鄉兵,如此一來匪反倒成了兵,那之前被殘害的百姓又該找誰?”

元貞喃喃說,丟下冊子,打算去尋尋相關的奏犢再看看。

哪知剛站起來轉過身,就發現不遠處站了兩個人。

“之所以給予招安,是由於地方兵力不足,也是朝廷憐憫百姓。每招一匪,朝廷便多一兵,山野則少一賊,如此天下大安。”

“那如此說來,一旦民不想當民,想當官兵,隻用號集幾十人為禍鄉裡,非但不會被剿,反而能搖身一變成官兵?那之前被禍害的百姓又該如何,難道也學他們四處作亂,反正不用付出代價,等著被招安便是。如若此法真有用,為何民變非但不見減少,反而隻見增多?”

來人語塞。

而此時元貞也看清麵前之人,收攏了麵上的不忿,叉手為禮道:“夫人。”

“你知我是誰?”虞夫人好奇道。

元貞微笑:“能出現在這裡,還穿著這身紫衣的,便隻能夫人了。”

不是元貞妄自菲薄,而是僅從品級上來說,虞夫人這個夫人是一字國夫人,乃一等品級。

她一未出嫁的公主,並未加贈郡國封號,雖也為一等,卻要矮對方一頭。且虞夫人年事在此,又是內尚書,自然擔得起她行禮。

“公主倒是聰慧過人。”

“夫人謬讚了。”

言語間,二人落座。

元貞也未去找什麼奏犢了,而是將桌麵簡略收拾了下,開始燒水烹茶。

隨著水汽升騰,茶香飄散開來。

金絲竹簾半卷,窗外有風,也有暖陽。

窗下有長幾,其上擺著一瓶插花,一個青瓷小貓的擺件,一個不大的潤白瓷缸,其內養著幾條金魚。

臨著矮幾又有一青花瓷的畫缸,裡麵插著幾卷字畫。

不遠處迎著陽光的角落,隨意地扔了個秋香色的軟墊,其上蜷著一隻貓正懶洋洋地曬著太陽。

而麵前的桌案,收拾得很乾淨,筆墨紙硯及筆架筆洗硯台在一側,烹茶的物件則在另一側。

這些都是以前所沒有的。

虞夫人環視四周,有些感歎。

“公主倒是好雅致。”

元貞笑了笑,說:“不過順手而為,自己要待地方,總要賞心悅目舒適些,才能待得安適。”

這時茶也烹好了,元貞遞過一盞,虞夫人接過來,細細品嘗著。

很安靜,兩人都沒有說話。

一盞茶儘。

虞夫人問:“公主自打來尚書內省後,可還適應?”

“一切都適應。”

“適應就好。”

元貞笑說:“來之前,隻道此地多繁忙,來之後才發現這裡清幽,格外不同宮裡其他地方。”

“清幽是清幽,隻是待久了未免會枯燥,年輕女子多喜歡熱鬨,一日兩日還成,時間久了便會覺得乏味。”

元貞垂眸,似在思索什麼,半響都沒說話。

直到虞夫人都忍不住看了過來,她才似有些恍然道:“隻能說有得必有失吧,有人喜歡熱鬨,有人喜歡清淨,得失與否,不過自身選擇。”

又是片刻寂靜。

虞夫人放下茶盞,站了起來。

“既然公主覺得這裡清幽,那就好好體味這清淨。老身還有些公務要忙,就不多陪了。”

“夫人慢走。”

虞夫人點點頭,在蕙娘的攙扶下離開了這裡。

望著對方離去的背影,元貞有一絲沮喪。

聰明人與聰明人說話,講究的是隻可意會不可言傳,可聰明人說話也是最討人厭的,因為太喜歡賣關子了。

虞夫人可明白自己來意,她又是如何想的?

元貞會來尚書內省,是源於夢中發生的一件事——

內尚書虞夫人歿,帝大慟。

當時她幽居青陽宮,此事連她都知道了,足以見其影響之大。父皇雖極力掩飾,但她還是能看出藏在其下的皺眉不展,自那以後父皇顯得異常忙碌。

她想自救,心知覆巢之下無完卵的道理,可若想要轉圜國破家亡的命運,首先得了解朝政,知道朝堂上的一些事情。

而宮裡,她唯一能想到能接觸到朝政的地方,就是這裡。

她故意尋來,裝作來此躲清靜,又放任外麵流言如虎,甚至暗中命人在其中加了把火,讓流言燒得更旺一些。

那日所書的幾行字,她是故意做得那般模樣,便是心知關直筆和程直筆都留下一人,定是好奇她來此做甚,苗曼兒必然會把那揉掉的字拿走交給人看。

包括來這藏書閣,在此地做出一副怡然自得模樣,甚至方才說的那些話,一切的一切不過是想讓對方明白自己的意圖。

那夢裡,虞夫人死後,尚書內省樹倒猢猻散,與之相反,入內內侍省和內侍省又水漲船高了一撥。

據說,虞夫人早就身患重病,卻一直未告老榮養。

為何不去榮養?

結合夢裡尚書內省後來的倒散,以及關直筆和程直筆之間的內鬥,怕是這尚書內省也不是什麼清淨之地。

沒有能托付的人,虞夫人如何能放心榮養?

這時候,她來了。

她學識不差,為人處事也不若外界傳言那般,她喜歡清靜,又因婚事受阻灰心喪氣,對朝政也頗有興趣,最重要的是——她是聖上最寵愛、抑或換算為還算信任的女兒。

這些可足夠了?

其實元貞並不確定。

她安排下這一切,僅僅來源於夢裡有限的所知,以及自己的推敲猜測,很可能她的猜測都是錯的,一切都是俏媚眼拋給了瞎子看。

會是嗎?

她能如願以償嗎?

這位行事低調卻堪為父皇最信任的內尚書,可敢動冒天下之大不韙的念頭?

心亂了。

亂於所知太少,又不夠十拿九穩,可她目前能做到的也隻能是這樣。

元貞深呼吸一口氣,站了起來。

她緩緩地收拾著桌案,收拾完將筆墨紙硯一一擺放好,又在桌上攤開一張宣紙。

心亂了,就練字吧。

第33章

“蕙娘, 你可看懂了?”

蕙娘半垂著臉,試圖掩蓋目中的驚駭。

須臾,她苦笑說:“我原以為她是來此躲清靜, 如今看來她所圖並不僅僅是如此,她怎麼敢?她就不怕……”

最後一句, 方暴露蕙娘心中的驚駭。

她怎麼敢?

虞夫人緩緩咀嚼著這句話。

為何要說敢不敢?而不說能不能?

這股震驚一直持續著,持續到下午,蕙娘才又來找虞夫人說話。

她有些失魂落魄, 似乎將要說出的話顛覆了她的認知, 但她又不能不說。

“夫人,我思索了一天, 其實換個念頭想, 如此倒也好。入內內侍省那邊魏思進一直咄咄逼人, 都知他背後是誰, 裴鵬海在宮外待久了, 和那些文官眉來眼去也就罷, 內裡他竟敢對尚書內省也動心思。

“程直筆性格剛直, 她不是關直筆的對手,可關巧慧她竟敢和魏思進有來往。您的病需要養, 不能再拖下去了, 您求退不得, 卻又顧忌後繼無人,如今這位來了。

“不如就交給她,她是聖上最寵愛的公主, 想必也是信任的, 不然聖上不會讓她到內省來, 如今又因婚事受阻絕了嫁人的念頭, 您退去榮養,讓她求仁得仁,何不兩全其美。”

這次,蕙娘是把心裡的話一股腦都說完了。

早先她觀程半香和關巧慧齟齬,知曉二人在夫人心中的地位,一直隻觀不言,今日算是徹徹底底把潛藏在底下的齟齬掀了開。

而虞夫人,前麵都能處之泰然,唯獨在聽到關巧慧與魏思進有來往的那一瞬間,整個人憑空老了許多。

巧慧總埋怨她偏心半香,為何就不自省她為何偏袒?

她自以為對那邊示好,便能求得尚書內省的安穩,殊不知尚書內省本就建立在內侍的對立麵,如若兩者真能合縱連橫,那曆代聖上為何要設立尚書內省,何不直接用內侍們更便捷省事。

恐怕哪日尚書內省和內侍們聯合起來,哪日就是尚書內省的儘頭。

可虞夫人也知曉,關巧慧是急了。若時光倒轉幾年,她身體狀況還佳,巧慧是絕不會動這種心思。可恰恰是她身體每況日下,入內內侍省咄咄逼人,背後還有個裴鵬海撐著,才讓巧慧急了,慌了。

她怕自己死了,尚書內省便不複存在。

這就是個死結。

不向入內內侍省低頭,尚書內省怕是要分崩離析,向入內內侍省低頭,又會惹來聖上忌憚。

“你啊……”

虞夫人靠在椅子裡,徐徐歎了口氣。

不等她說,蕙娘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哭道:“夫人,我知我僭越了,可蕙娘隻想夫人好好的,您以為您能瞞過蕙娘嗎?你那病……”

說到這裡,蕙娘痛哭出聲。

許久——

“起來吧,此事容我再想想。”

元貞寫了一下午的字,直到希筠來接她。

“公主怎麼寫了這麼多字?”希筠收拾著桌子,有些詫異。

“不自覺便寫了這麼多。”

頓了頓,元貞又說,“卷一卷,都帶回去吧。”

希筠將那一摞字卷成一卷,放進籃子裡,又去找小桃子,小桃子見她來了,主動跳進籃子臥著。

兩人離開尚書內省,一路往後苑行去。

廊廡曲折,似乎怎麼走都走不到儘頭。

元貞感覺有些累,去看希筠。

希筠似乎也察覺到她心情不好,眼睛裡藏著擔憂。

她突然想起來,那夢裡希筠是死了的。

突然來了幾個陌生內侍說北戎指名道姓要她,說隻有把她送去,才可再談議和之事。

她不敢置信,也不信這幾人,莫名其妙來幾個內侍說敵國皇子要她,她就跟人走,那不是傻,是蠢。

彼時她還沒意識到事情會如此嚴重,隻當是誰給自己下了套,便堅持要見父皇,領頭的內侍卻置之不理。

她闖出殿外,才發現青陽宮已經被人圍了。

圍了也要闖!

她拿著簪子抵在頸子上說,不讓她見父皇她去死,到時候就彆談什麼北戎皇子不北戎皇子了,大家玉石俱焚。

希筠和綰鳶則去攔那些還想阻攔她的人。

她就這麼闖了出去,見到了父皇,然後就被送走了,後來還是從綰鳶口中才得知,希筠死了。

當時有人動了刀。

後來綰鳶也死了。

綰鳶是唯一陪著她去北戎軍營的人,陪著她在那裡熬,熬過了幾次生死,一直熬到了北戎都城,後來死在慕容興吉大妃的手裡。

元貞突然就不累了,她伸手摸了摸希筠頭上襆頭的垂角。

“公主,你怎麼了?”

元貞看著她白淨的小臉,笑:“沒怎麼,就是今天才發現你頭上這倆垂角好像兔耳朵。”

“這哪裡像兔耳朵了?”希筠信以為真,還真把垂在肩頭上的垂角扯到胸前來看。

元貞笑了起來,希筠這才發現公主原來是唬她的。

“公主……”

打起精神來的元貞,回到金華殿後,好好用了頓晚膳。

連綰鳶都暗自感歎,公主的胃口終於開了。

晚上好好睡了一覺,次日再去尚書內省,繼續喝茶看奏犢,這一次她不再拿閒書掩飾了,隻看奏犢。

每天都是神清氣爽地去,興致盎然地回。

而另一邊,楊變果然如他與元貞所說那般,直接讓人去拿了如煙。

不過他並沒有動用私刑,而是將人交給了審刑院。

鑒於事情發生之始,確實是這叫如煙的名妓效仿元貞公主,以至於引來人群騷動,隻是此事礙於聖上態度,沒有人敢在明麵上提及。

但既然楊變主動提了,董紀也沒說什麼,將此女收押進了審刑院。

反正是時真惹了聖上的怒,那也是這楊變的事,就讓他折騰吧,折騰到天怒人怨才好。

宣和殿。

此殿原為宣仁帝初入宮時的居處,那時宣仁帝還未臨朝聽政,白日裡在睿思殿聽學士們講禮讀經,宴息則在後麵的宣和殿。

及至他臨朝聽政後,此地改為收藏各類孤本、字畫、玉器、印璽之用,其內遍藏宣仁帝喜愛的物件,平時若有閒暇,他便會來此地讀書寫字欣賞藏品。

此時宣和殿的書房中,劉儉並沒有隨侍在側,隻有宣仁帝。

另還有一人,虞夫人。

“夫人最近可安好?”

“勞聖上記掛,尚安。”

說了幾句閒話,宣仁帝進入主題。

“元貞她……”

見聖上臉色,虞夫人怎可能不知他想問什麼,隻是礙於她的臉麵,才沒有直接質問。

虞夫人仿若未覺宣仁帝此時內心的糾結,淡淡地歎了口氣道:“聖上,老身老了,如今已六十有三。”

宣仁帝一怔:“是朕之過,不然夫人此時應該是頤養天年。”

說著,他也歎了口氣。

“當年朕初登大寶,若非夫人與父親有故,怕是朕也獨木難支,太皇太後看似溫和,實則霸道,朝中遍布她的黨羽,又哪有人認我這個皇帝,若非夫人你……”

虞夫人笑著打斷他:“聖上還是不要說以前了,老身曾說過,幫聖上並非與誰有故,不過是為大昊江山社稷,太皇太後牝雞司晨,致使朝中隻知太皇太後,不知聖上,非我朝之福祉。我自幼年入尚書內省,被師傅收於名下,便知曉作為宮廷女官的職責,內尚書與直筆內人忠於聖上,也隻忠於聖上。”

停了停,她又說:“今日說及老身年歲,也隻是想告訴聖上,老身老了,年歲不饒人,江山代有人才出,也合該是老身退居之後,留於新人登場。可老身曆數身邊之人,包括老身那兩個弟子,也是不堪大用,老身心急如焚,直到公主的到來。”

虞夫人罕見的直接,顯然讓宣仁帝有些難以安適。

半晌——

“夫人,難道你真覺得元貞合適?”

虞夫人笑了笑:“難道聖上不信自己?聖上最寵愛的女兒,難道她的能力還不如彆人?”

“那倒不是,”宣仁帝搖了搖頭,“元貞聰慧,心思也細膩,雖不至於文韜武略,但在文上麵,卻勝過大多數男子。可她身為皇女,旁人不懂,夫人應知曉,因前朝後妃公主為禍朝綱,鬨出不少事情,及至到了大昊,朝臣對後宮女子涉政一直心有抵觸,動輒彈劾勸諫,不得安省。”

“可若如此真有用,那太皇太後是從何而來,孝惠成皇後又是從何而來?”虞夫人道。

看似大昊一朝,對女子涉政,從皇帝到朝臣都是防了又防,可防來防去,都沒甚作用。

大昊曆來以來,都少不得女子涉政的影子,最著名的便是孝惠成皇後和太皇太後,兩者都是丈夫早逝,皇帝年幼,輔佐聽政。

太皇太後最為誇張,曆經了三朝。

憲宗還在位時,因晚年病重,她便幫著打理朝政,及至憲宗殯天,先皇即位,又因年幼病弱,身為太後的她,直接垂簾聽政。

又至宣仁帝這一朝,可以說此人對大昊影響至深,至今仍留有餘病。

“可……”

“老身以為,接下老身這位置的,不該是老身挑來的人,該是聖上所選。”虞夫人幽幽歎了一口。

此言也算點破了宣仁帝心思,外人看他溫和大度,實則因這些年的經曆,他是多疑的。

因為多疑,虞夫人至今老邁,卻依舊留在這個位置上。

可,又有哪個帝王不多疑?

“老身想,接下老身位置的,必然是聖上信任之人。公主與聖上乃父女,備受您的寵愛,如今她厭煩世事,想尋一處安身之所,於是來到尚書內省。她有意,老身又已老邁,她與聖上血脈相連,雖有母族但近似於無,日後當是全心全意幫著聖上才是,不會有二心,所以老身才留她在內省,觀察至今。”

虞夫人點到即止,宣仁帝陷入沉思中。

許久,他長歎一聲。

“夫人,你所言有理,但元貞乃朕之愛女,朕還記得當年她受了欺負,躲在朕去後苑的路上,撲上來抱著朕腿的模樣。她雖是聰慧,到底年歲還小,哪能因一時煩擾,便絕了成婚的心思,朕也實在不忍心……還要探探她真正的想法再說。至於她如今在內省——”

頓了頓,他道:“就暫時先這樣吧。”

第34章

審刑院①, 公廨大堂。

楊變笑吟吟道:“董詳議,人我可是交給你了,此女甚為重要, 不光關係著本將軍,還關係著公主的聲譽。當初此女效仿公主, 以至於惹來禍端,聖上不願公主無故被人攀扯,於是此事按下不提。”

“可我尋思著, 暗瘡光捂著也沒用, 明明公主無故,隻因那暗中之人卑劣, 便白落一不好名聲。與其如此, 何不如掀開瘡疤來看看這裡麵到底藏著什麼蛆蟲, 如此一來, 才能藥到病除, 你說是不是?”

董紀汗乾笑道:“將軍所言甚是有理, 你放心, 此人我一定讓人用心審問。”

楊變睨了他一眼,似笑非笑。

“可一定要用心了。”

他用馬鞭點了點對方的肩:“可千萬莫讓人在你手中出了什麼事。畢竟我也曾聽說過, 有那關鍵人證被收監, 誰知夜半無人之時, 人在牢房裡死於非命,事情最後隻能不了了之。我不管彆的,人我是交到你手上, 若是到時候真出了什麼事, 那我就找你。”

“將軍當我審刑院是什麼地方?”董紀一挺胸膛, 格外嚴肅, “你放心,人既然在審刑院大牢關著,那必定不會出事。”

“那行,我就先走了。”

董紀目送楊變離開,直到人影沒了,才抹了抹滿頭大汗。

他轉身回了自己的值房,一直跟在他身後的心腹呂宏達主動去關上門。

“詳議,這可怎麼辦才好?”呂宏達道。

那楊變話裡話外,威脅之意滿滿,真要是人在詳議手裡出了問題,怕是難以脫責。

“之前我們拖著他,他雖為人蠻橫難纏,到底也沒怎樣。這張穰還在牢裡關著,他如今又把那叫如煙的妓女送來,可是他暗中查出了什麼,故意將這如煙送到我們手中?如若真是這樣,那如煙身上必定擔著什麼乾係,此事怕是……”

呂宏達還在摸著胡子分析,這邊董紀被他說得越來越心浮氣躁。

“我怎麼知道該怎麼辦?”

他真是暈了頭,才會以為這瘋狗是胡亂折騰,瞧瞧人家那話說的,還牽扯上了公主。

這瘋狗怎敢拿著公主當幌子?

是真是有所依仗,還是故作姿態?

可細細一想,那位公主無故被牽連,據說當晚言官的唾沫都快噴人臉上了,全依仗聖上才將此事壓住,對方生了徹查到底的心思,也並不為過。

且,不管楊變此舉是否為公主授予,他既敢膽大妄為扯著公主做幌子,旁人就不得不掂量。

如此一來,那‘拖’字訣還能有用?

又思及方才楊變說的那話,彆看當時董紀應付的好,實際上久在審刑院的他,知道對方之言並非妄言,這其下多少蠅營狗苟,真要是讓人死在大牢裡,到時候擔責的隻會是他一個人。

怪不得,怪不得這個案子其他幾個詳議官都推三阻四,最後落到他手裡,怕是早就預料到會有如此局麵。

“不行,這事我不能摻和了!此前他們擠兌我,又有楊知院下命,所以這破事攤在了我頭上。自打接了這差事後,我身上生了多少火癤子……不行,這事我一定不能摻和了,哪怕是違了知院的意。”

董紀宛如熱鍋上的螞蟻,在屋裡來回盤旋著。

一旁的呂宏達想了想說:“那要不,您去跟知院告病?你告病在家,他總不能還把這事硬壓在您頭上,反正已經不在乎是否會得罪了。”

呂宏達本是隨便出個主意,未曾想董紀卻宛如找到救命稻草一般,雙目放光地走過來使勁拍了下他的肩膀。

“這主意好!我這就告病去,回頭我就癱在家中,一動也不能動,這破事誰愛沾誰沾去!”

宣仁帝去了坤寧殿一趟,轉頭吳皇後便發話說,近日宮裡多事,紛擾不斷,宮人內侍不思正務,反而耽於流言,如此下去,宮紀何在?

又傳話至六尚局和內侍省,並處置了幾個顯眼的。

至此,宮裡一片靜肅,再無人敢閒來無事私下亂嚼舌。

事情報到元貞這來,她並不意外,因為那夢裡就是這般。不過她現在也沒功夫關注這些事,因為虞夫人有所表示了。

“張書令,這些都是……”

見幾個書史來來回回搬著一些冊子,並將這些冊子往書架上擺放,尤其擺放的位置還靠近她平時所坐之地,元貞不免好奇問。

“謄錄室那有兩間屋子久未修葺,夏日雨水多,怕是時屋子漏雨,夫人便吩咐提前把屋子修一修,又讓我等將屋中所放之物先挪到書閣中來。”

“原來如此。”元貞點了點頭。

等張書令等人走後,她來書架前,挨著查看那所謂的‘所放之物’。

果然是近期奏犢。

之前元貞翻看過藏書閣中的奏犢,都是往年的,最近的時間是一年前。

這說明直筆內人所謄錄的奏犢並非都放在此地,應另有一處地方,那處放不下了,才會挪到這裡來。

而現在挪來的這一批,元貞查看日期,卻是三個月前。

她心中如釋重負,既高興又激動,這虞夫人果然老辣,竟懂了自己的意思,並給予了回應。

不過她也看出這回應的隱晦,想來對方還在猶豫什麼,又或是還想觀望什麼,事情還不算定下。

也就是說她如今也不過剛走出第一步,還得更加努力才是。

天愈發熱了。

這日,宣仁帝讓人召來元貞。

坐下後,父女二人先說了幾句閒話,宣仁帝提及皇後整肅內廷之事,說著說著便提到元貞婚事。

“此前爹爹答應你,定為你再選個良配,你看看此人如何?他雖出身寒微,但才學過人,性情溫和,並不比那些高門出身的子弟差。且此人家中清淨,既無姑嫂婆母,也無姬妾,算得上潔身自好。雖是年紀大了些,但大點才知疼人,如今官位也不高,但有人才在,日後前程定不會差。”

元貞見爹爹說了這麼多話,隻為稱讚一人,想來此人必然入了爹爹的眼,心中也有些好奇此人是誰。

她接過宣仁帝遞來的冊子。

冊子很薄,隻有兩頁。

一頁是畫像,一頁則寫著家世履曆籍貫等。

先看畫像,此人倒是相貌堂堂,畫此畫之人畫技精湛,將人畫得惟妙惟肖,相貌氣質躍然紙上,尤其那股子如蒼鬆翠柏的氣度,一看便知不是凡人。

元貞關注的不是此人相貌,而是繪此畫像人的筆法。

這畫竟是宣仁帝親筆所繪。

元貞心情十分複雜,又去看第二頁的字。

在看到名字那一行時,她愣了一下。

謝成宜?!

見她垂首不言,宣仁帝還當她不滿意,說:“此人不過是爹爹一時之選,你若是不喜,再擇其他良人便是。”

什麼一時之選?

若是一時之選,爹爹也不會親手繪像。

之所以身為一國之君卻親手繪像,是怕事情走漏風聲,惹來外界議論紛紛,也是怕再像之前那樣橫生枝節,讓她再次黯然神傷。

爹爹是用了心為她考慮的。

記得那夢裡,出了安慶的事後,爹爹也是如此,遞了她數次畫像,皆是他親手所繪。

隻因那時她厭煩世事,根本不想嫁人,從沒有細看過,此時想來,說不定那時其中就有這謝成宜。

元貞從不否認爹爹對自己的寵愛,不管這段父女之情,始於真情還是假意,到了今時今日,早已分辨不明,但元貞知道爹爹是看重自己的。

看重到什麼地步?

是除非碰到什麼大變故,這份看重絕不會動搖。可恰恰又是那夢裡真的生了大變故,致使這份父女之情遭到了考驗。

這也是元貞心情複雜的原因所在。

尤其此人還是那謝成宜。

元貞在心中默念對方名字,又看了一眼畫像。

她心知此人非善類,卻又不好當著爹爹的麵言明,因為此事牽扯太多,一個不慎便會牽出她私下找蔣家要消息之事,以及幫那楊變之事,這兩件事是萬萬不能被爹爹知曉的。

而且元貞也知道,為何爹爹會突然召她來給她看畫像,怕是早就在準備了,另外大概也與尚書內省那事有關。

尚書內省效忠爹爹,以虞夫人性格,絕不會瞞著爹爹處事。

即使虞夫人不說,內省中不定有爹爹耳目,怕是她這些日子在尚書內省所作所為,爹爹早就知曉了。

所以才會遞畫像與她,想引她回‘正途’,猶記得這次遞畫像的時間,要比夢裡的時間早一些。

元貞心中一陣陣明悟,麵上卻故作蹙眉之態,臉上有黯然之色。

“爹爹,女兒不想嫁人……”

“為何?”

宣仁帝皺起眉,“你年歲尚小,還沒有定性,勿要因外界一時紛擾,便因此灰心喪氣。等你年歲再大一些,回首再看,有些事情不過是小事,並不能影響什麼。若是因那些流言蜚語,皇後已經處置過一番了,想來以後不會再發生類似的事。”

元貞深吸一口氣,似終於下定決心要把自己心事道與爹爹聽。

“爹爹你也知道,圓圓素來隨性慣了,習慣了宮裡的生活,也不想去改變它。世間女子多苦,嫁於夫君後,要洗手作羹,要侍奉丈夫照顧婆母,若有難纏的小姑妯娌,還要疲於應付,又要為丈夫生兒育女,去那鬼門關上走一遭……”

她說得很慢,似有無限感歎。

“女兒自私,不願去過那種日子。咱大昊公主不若前朝公主那般肆意,言行舉止皆要受到約束,一旦行差踏錯,便要遭受朝臣指摘,哪怕是婚後都不能免俗。就不說其他,隻說三姐五姐,也是貴為一國公主,一個受製於婆母,不敢反抗,一個因丈夫風流,日漸憔悴。”

作者有話說:

①審刑院其實就有點類似明代的三法司,明代的三法司是都察院、刑部、大理寺。宋代是審刑院、大理寺、刑部。都察院則類似禦史台,禦史台又分台院、諫院。宋代台諫製度很bt的,言官噴皇帝一臉唾沫都是常事。

第35章

文官勢大, 何止是壓製武官,對皇帝宮妃皇子公主也是指手畫腳。

此舉確實能起到對皇權節製的作用,以免帝王行差踏錯, 壞了江山社稷,可連堂堂公主的婚姻都要乾涉, 未免矯枉過正。

以至於出嫁的公主受了氣卻不敢言,這種不敢言不僅僅隻是不敢言說,是持續多年早已形成束縛的不敢妄為。

這種‘不敢妄為’已經持續很久了, 久到身為皇女的公主們已經不知‘妄為’兩字怎麼書, 一旦行止不端,不光母親喝止, 宮人勸阻, 大臣也彈劾申斥, 久而久之便都成了女德楷模。

真以為她受寵, 僅僅是因她肖似爹爹?

不不不, 她不過是爹爹的內心投射罷了。

很早以前, 元貞就堪透了這點, 因此爹爹喜歡什麼,她便去做什麼。

爹爹不能妄為, 她來替爹爹妄為, 爹爹不能喜奢華, 她來喜奢華,爹爹喜歡肆意的,她便肆意些……

所以她不在意人言, 我行我素, 任性妄為, 張揚跋扈。

大臣越是斥她, 爹爹越是袒護她,因為她就是爹爹不能妄為下的自己啊。

而眼下這些感歎,又何嘗不是元貞的心聲,那夢裡她便說過同樣的話,此番說來,更多了幾分五味雜陳。

“三姐五姐受苦卻不敢言,其實我知曉若她們進宮來找爹爹訴苦,爹爹定不會不管她們。可她們不來,二人母妃也不來,爹爹如何為她們出頭?女兒不知她們是如何消化這些苦楚,女兒在夜深無人時,也曾設想過這些場麵。”

“或許她們是忌憚人言,或許她們告知了她們的娘,她們的娘卻因腦中根深蒂固的慎行勸住了她們,或許她們的娘會對她們說,世間男兒皆如此,即使鬨大了又如何,哪怕是和離再嫁,換一個夫君依舊如此,還會被人妄議,惹得朝臣彈劾。你能一輩子不嫁人嗎?如不能,這便是你必然要受的苦……”

元貞沉浸在思緒時,宣仁帝何嘗不也在回憶自身。

想及幾個女兒的不爭氣,尤其貞嫻和徽禾,自己都不能幫自己,他就算為其出頭又有何用,還不是爛泥扶不上牆。

又想及自己當初,年少輕狂,招來多少斥責,本以為自己不過是個閒散郡王,妨礙不到什麼,斥就斥吧,誰曾想有一日會入主皇宮,君臨天下。

然後呢?

然後發生太多事了!

其實宣仁帝已經放棄說服女兒,可他作為父親,還有著身為父親的克製。

“你年紀還小,想法難免任性。這樣吧,事情先放一放,以後再說。”

元貞隻能點點頭:“好。”

“這畫像你拿回去,朕還是覺得你見的男子還是太少,也是這皇宮束縛了你們,朕教你們讀書明理,貞嫻和徽禾是讀了沒讀懂,你是讀得太懂了……”

宣仁帝似有無限唏噓,又說:“過幾日端午佳節,是時金明池有賽龍舟,晚上會在瓊林苑擺宴,是時……”

見女兒半垂著目也不說話,宣仁帝無奈揮了揮手:“你回吧。”

“是。”.

元貞退出殿外,在殿門外碰見了馬安福。

“馬押班。”她微微頷首道。

對於宣仁帝身邊服侍的這些內侍,她一向都很客氣。

“公主這便回了?外頭日頭大,小的讓人準備肩輦?”

“不用了,沒幾步路,我自去便是。”她還沒有狂妄到一點路便讓人用肩輦抬,福寧殿距後苑其實並沒有多遠。

“那公主慢走。”

馬安福懷抱著拂塵,目送元貞離去。

陳珪從一旁走了過來,低聲在他耳邊說:“師傅,薛升那小子果然去那邊了。”

馬安福眉目不抬,輕嗯了聲。

陳珪又說:“師傅,果然還是您睿智,今兒都知不在,聖上一讓人去請公主來,您便讓我彆杵在近前,反正薛升那小子喜歡掐尖,便讓他往前湊。果然他方才似是在裡頭聽到了什麼,出來後就急急忙忙往入內內侍省那邊去了。”

“此事你隻當不知,避遠些。”

陳珪點點頭,又道:“師傅,你說那邊在籌謀什麼?這急慌慌的。那畫像咱都知道是乾什麼用的,可光知道這又有何用。”

宣仁帝私下繪像這事,瞞得過外人,但瞞不過身邊服侍他的人。

馬安福瞥了徒弟一眼,心想這小子聰明是聰明,到底還嫩了些。

出於點撥心態,他轉身時招了招手,讓陳珪跟在身側走。

“前幾日聖上招了虞夫人說話,因在宣和殿內,又沒讓人近身侍奉,所以沒人知道二人說了什麼。可這位公主最近一直待在尚書內省,卻是瞞不過那邊。”

“師傅是說——”

“為何那邊一直沒有動靜?不過是且觀後續,抑或是還沒找到解決的辦法,畢竟這位是公主,不同尋常人。”

“也就是說今日這畫像……”

陳珪懂了。

公主是皇女,皇女是可以嫁人的,此前宮裡流言紛紛,不就是因為這位的婚事。聖上去了坤寧殿一趟,轉頭吳皇後便難得雷霆手段處置了人,今日聖上又拿出這樣一副畫像,意欲如何不難理解。

想來這位公主定是拒了,不然薛升那小子不會如此急慌慌。

但對有些人來說,你拒不拒那是你的事,與人無關,想要把某件事辦成鐵案,直接按頭便是。把事情宣揚出去,宣揚大些,流言如虎,眾口鑠金,指不定就能辦成真事。

等到那時候,還用去猜這位去尚書內省乾什麼,有什麼圖謀,礙了誰的事?

根本不用猜,一個出嫁的公主是要離開皇宮的,一勞永逸。

想到這兒,陳珪甚至倒抽了一口冷氣,指不定聖上突然畫了那樣一副畫像,莫怕也是被人有意引導了。

不然之前一直沒有苗頭,怎生就突然弄出這麼一副畫像?

一時間,陳珪隻感到遍體生寒,竟不由地打了個哆嗦。

“師傅,那這畫……”

“前日垂拱殿,楊玉突然和聖上提起了這位謝副承旨,當時師傅就在一側。”馬安福淡淡道。

入內內侍省和內侍省的界線也就在垂拱殿,垂拱殿乃皇帝處理日常政務及召見群臣之地。入內內侍省職掌內殿引見群臣,平日裡像馬安福這樣內侍省的人,是到不了垂拱殿的。

但劉儉又不同於他,劉儉乃貼身近侍,界限並不是那麼分明。

而這楊玉,乃當下入內內侍省風頭正盛的一位新人,看似出身清白,與都知魏思進似乎不怎麼對付,實則到底怎麼回事,旁人不懂,馬安福等人卻懂。

不過是那位至今依舊頂著入內內侍省都都知①一位的榮國公,又推出來的一個新人罷了。

鐵打的榮國公,流水的新人。

陳珪越想越寒,隻感歎都知不愧是都知,師傅不愧是師傅,也就像他們這樣的人能一直待在聖上身邊不被算計。

換做他,估計墳頭上草已經三丈高了。

馬安福自是沒漏下徒弟眼中的含義。

羨慕什麼?如今入內內侍省勢大,哪怕是他跟師傅,也要打足十二分精神,才能小心立命。

即便如此,也還是被這些驚濤駭浪裹挾,不能自主。

“這些事,你自己心裡有數就成,不要道與外人知。此事我們內侍省不摻和。”

馬安福還是知道徒弟偶爾會向金華殿賣好,但此一時非彼一時,這種事卻是絕不能攙和。

“徒弟知曉。”.

此時的天還沒有亮,待漏院②卻是燈火通明。

時不時就有身著公服的官員走進來,他們或是哈欠連天,或是睡眼惺忪,顯然都還瞌睡著。

這上朝的時間實在太早,也幸虧是五日一朝,不然大概都得叫苦連天。

待漏院分了幾處地方,大約是品級高的在一處,品級低的在一處,文官跟文官一起,武官則與武官一處,因著權中青雖是武官,但他如今入了樞密院,樞密院位同三省三司,自然又與文官一處。

楊變是個不講規矩的,也是顧忌義父獨自一人,怕他被人排擠失了顏麵,反正也沒人規定武官就不能跟文官一處,所以每次在待漏院等著上朝時,他便和義父一處。

權中青倒也罷,楊變此人身高體壯,穿一身朝服都壓不住他那滿身匪莽之氣,再加上他額上還刺了字,因此在待漏院這間堂室裡,簡直像個異類。

不過他素來是目無餘子的態度,倒也不在意旁人怎麼瞧他。

一陣步聲,門前的簾子被人挑起,一男子步了進來。

他身著綠色方心曲領袍,白色中單,腰束大帶,頭戴長翅官帽。

本是平平無奇一朝服,但無奈此人生得麵如冠玉,斯文儒雅,當是風度翩翩一男兒,生得一副好相貌。

他也十分有禮,進來後就對室中諸位官員拱手為禮。

“謝副承旨來了。”

謝成宜含笑,與對方寒暄了兩句後,便主動走到樞密院一眾官員所待的地處。也未多言,怕擾了那邊正在說話的幾位相公,隻與諸位同僚一一頷首為禮。

經過楊變時,他依舊如故。

楊變見他臉上虛偽的笑,刻意露出一抹彆有意味的笑,可對方竟毫無察覺,依舊如常地移開視線,又對下一位頷首。

這虛偽之人!楊變暗罵一聲。

非他故意泄恨,而是正常人麵對他這笑,都會錯愕一瞬,這人倒好,竟做得一副毫無所覺的模樣。

可這恰恰又佐證了,謝成宜其實知道如煙被審刑院收押的事。

他倒是穩得住!

很快,楊變就沒功夫胡思亂想了,文德殿的更鼓響了,該上朝了.

待到下朝時也才卯末,不過因是初夏,天倒也亮了。

一時間左右掖門外分外熱鬨,有的坐轎,有的騎馬,也有人步行,步行的一般都是要去官衙點卯的官員。

反正也近,走著去便成,這些官員穿著各色官袍,多是顏色一樣的走在一處,有的一邊走一邊低聲說著什麼。

今天權中青要去樞密院,楊變將義父送到地方,正打算離開轉身,見不遠處有兩個官員正在說話。

一個是謝成宜,另一個他不認識。

對方笑著對謝成宜拱手:“恭喜謝副承旨了,怕是要不了多久,你這副承旨,就要把這副字去掉了。”

謝成宜疑惑:“這喜所為何來?”

“謝承旨就不要隱瞞了,聖上有意招你為婿,對方還是元貞公主,如今這信兒下麵可都傳開了。”

“這——”謝成宜一愣,含蓄道,“盧知事還是不要亂說,此事我都不知曉,大概是誤傳、誤傳……”

兩人又寒暄了幾句,一個離開了,一個轉身往樞密院這邊走,正好和站著不動的楊變撞了個正麵。

“楊將軍。”

謝成宜笑著虛拱了拱手,而後越過他朝樞密院裡走去。

這笑,隻有二人懂。

楊變打了元貞公主的旗子威脅董紀,所以轉頭董紀就被嚇得抱病了,審刑院那邊又換了個詳議官負責此案。

而如今據說聖上有意招謝成宜為婿,對象還是元貞公主。

思及之前自己對謝成宜的笑,楊變突然有一種自己才是那小醜之感。

所以小醜是他?

那女人到底怎麼想的?她竟想嫁給謝成宜?

作者有話說:

①入內內侍省:掌禦前侍奉,內殿引對群臣,勾當內諸司(禦藥院、翰林院、翰林院又分翰林天文院、翰林圖畫院、翰林禦書院、翰林醫官院),甚至還可外放為監官、監軍等。

內侍省:掌帝後妃嬪飲食起居,輪番值宿,灑掃各殿等諸多雜務。

一個就是乾侍奉人的雜活,一個可以涉足朝政。大致官銜是——都都知,都知,副都知,押班、內侍班等。

②待漏院:等待上朝的地方,因為上朝時間太早,專門辟給大臣們歇腳的地方。

第36章

楊變去了權家。

他到時, 權簡剛起來。

“到底什麼事?怎麼這麼早來了?”

“你這幾日有沒有在外麵聽到什麼流言?”

權簡一愣:“什麼流言?”

楊變將方才看到的一幕說了,對於小醜之事他卻提都沒提。

權簡說:“這樣,我讓人去打聽一下, 你用過早飯沒,沒用一起吃吧。”

等兩人把早飯吃完, 消息打聽回來了。

確實有這個流言,具體消息是誰放出來的不知道,流傳的範圍也極小, 當下也不過是一些小官們私下在議論。

“那照這麼來看, 這個謝成宜能穩住不動,是想以此為依仗了?”

自打如煙被收押進審刑院後, 楊變這邊就布好了天羅地網, 隻等這謝成宜自投羅網, 可對方竟一直沒動。

不過現在楊變想的不是這, 而是在想那女人是不是腦子被馬踢了, 才會想嫁這麼個男人, 之前還說此人非善類心機深沉呢?

楊變站起來就走。

權簡也懶得追他, 隻是揚聲道:“你可彆妄動!”.

楊變沒有妄動,他不過是又夜入了皇宮一趟。

而元貞這幾天過得很是順心, 距離上次挪奏疏到藏書閣, 這兩天又挪來了一批, 時間已經近到半個月前。

虞夫人再次表明了態度,而她看得更是如饑似渴,偶爾時間不夠還會偷渡一兩冊拿回來看。

她每次去尚書內省, 希筠都會給她帶很多東西, 多是吃食, 東西倒也好隱藏, 讓人發覺不得。

今天她便帶回了幾冊,正屏退左右挑燈在書房裡看著,楊變來了。

“你怎麼還沒睡?”

“我怎麼在哪兒,你都能摸來?”

兩句話幾乎異口同聲。

“我找你有事。”

又有事?

“什麼事?”

見她一臉茫然,甚至頗有幾分被打擾的不悅,楊變眼神似刀,恨不得在她身上紮幾個窟窿,才能紮醒這個沒心沒肺的女人。

之前那夜,氣氛曖昧,她雖未曾多言,但他感受到她傳遞來的信息。

他欣喜若狂,回去後輾轉反側,連著幾日不得安省。

迫切的想見她,想見她。至於見到後做什麼,他不知,就是想見。

卻又知曉自己這心態不對,全靠驚人的克製力壓製,又恨她故意勾他,說好的自會來找他,他等了一天兩天三四天,找的人呢?怎麼沒來?

如今倒好,又聽聞她要嫁那謝成宜。

他根本懶得去想她為何要嫁那謝成宜,之前從權家出來,他就直衝皇宮而來,臨到近前才意識到這是大白天,一直忍到晚上就找來了。

至於找來了,要乾什麼,怎麼說,他根本沒想。

元貞蹙眉看著他變幻莫測的臉色,輕歎了一聲道:“坐吧,你聲音小些,我吩咐了她們彆來打擾我,但你若動靜太大,也會招來人的。”

說著,她還起身將一旁一直溫著茶,倒了一杯與他。哪知剛走到他身邊,就被他一把抓住手腕。

“你要嫁那謝成宜?”

元貞一愣,同時又覺得十分頭疼。

此人果然不愧他瘋狗之名,從來不按牌理出牌。

那日她就是忌憚他膽大妄為,怕兩人真有什麼牽扯,是時他癡纏不休,壞了自己的大事,又拿捏不準其中的度,就將此事暫時擱置了,也是近日太忙。

誰曾想,他莫名其妙找來,還一臉被自己負了的模樣。

她乾什麼了?

還有她什麼時候要嫁那謝成宜了?

“我何時要嫁那謝成宜了?”

她努力平心靜氣,同時也想到那日的畫像,此事爹爹絕不會往外泄露,那是誰走漏了風聲?

“日前楊某偶遇兩名官員私下閒談,提及聖上要招謝成宜為婿之事。”

果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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