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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知消息是誰傳出的?”

“不知,不過流傳範圍倒是不廣,隻一些小官小吏之間流傳,不過再流傳兩日,怕是就傳開了。”

元貞蹙眉不說話,低頭看了看被他拿住的手。

“你鬆手。”

他不言,也不鬆。

她掙了一下,他才鬆開。

元貞揉了揉自己手腕,又壓了壓袖子,走開了兩步,方道:“我沒有想嫁那謝成宜,我既知曉他為人,不可能主動往火坑裡跳。至於這消息為何會走漏,我也不知。”

瞧瞧她這模樣,仿佛那晚隻是他一人錯覺,他這些天的煎熬克製,都是他一個人的事。

楊變眼中夾雜了一絲憤恨,可怒極反笑,此時他反而放開了。

他弄不清自己到底想乾什麼,他隻知道他想要這個女人,是她先挑起的,她就得負責。

“不知消息為何走漏?這說明這消息是真的了?”

他上前一步。

元貞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

他再上前,她再往後退。

“楊將軍,你這是想做什麼?”

此時元貞已退無可退,後背抵在了書案上,她也似乎有些惱了,眼帶薄怒地瞪著他。

“公主問楊某想做什麼?不是公主勾著楊某,說想拉攏楊某麼?”

他肆意一笑,微微扭頭活動了下脖子,骨節發出哢哢的脆響,就仿佛一頭凶獸終於脫下這層外皮,顯露出了本性。

是啊,入上京以來,楊變壓抑太久了。

彆人說他張狂,說他不馴,殊不知這才哪兒到哪兒,是義父的疲憊,是權簡的喋喋不休,讓他隱藏了真實麵目。

他隱忍,他克製,可那些人一直咄咄逼人。

他不過隻顯露三分,就被人各種抨擊瘋狂,他們是沒見過真瘋的他是何等模樣。

“我接受公主的拉攏。說吧,你想誰死?”

此時兩人的距離已經很近了,近到彼此能感觸到對方的呼吸。

元貞心悸他顯露出來的氣息,震驚此人的放肆和眼中的瘋狂。

他果然是個瘋子!

為何那夢裡,她會覺得此人有忠君報國之心?她為什麼會有這種錯覺?甚至還動了想調/教他一番,讓其為她所用的念頭?

她現在後悔可還來得及,當做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來不及了!!

元貞莫名有這種明悟,而且她也不準備也不想後悔。

想法是早就有的,拉攏他,讓他為己所用。她想做的事太驚世駭俗,她需要後手,需要刀。

而他,既是後手,也是刀。

利益交換太過脆弱,指不定明日彆人給他更大的利益,他就叛了。而那夢,告訴了她,女人最大的武器是什麼,若是用得好,就是最好的利器。

兩相結合,就不信他能跑。

“將軍這麼凶,就不怕嚇壞我了麼?”

她不再退了,反而主動傾身向前。

兩人的距離再度拉近,近到彼此呼吸糾纏,近到他能看見她眼裡的東西。

“你會被嚇到?”

他還在嗤笑,身體卻因太過靠近的距離下意識緊繃。

元貞敏銳地察覺到這一絲緊繃,她繼續上前,似柔弱無骨,換來的是他下意識後退。

一步,兩步,他退回了方才的椅子前,坐了下。

這一次,輪到她居高臨下了。

她笑意盈盈,眉眼清豔又帶著一絲不可察覺的媚,隻讓人覺得她眼中似乎有鉤子,勾著他隻能看著她的眼睛。

“將軍想要怎樣被拉攏?”

“是這樣?還是這樣?”

她俯身上前,根本不落到實處,而是將要貼上之際,馥軟的唇一轉,又換個方向,近乎耳語般在他耳邊低道。

他麵無表情,喉結卻在緊縮,一上一下地滑動著。

所以還是色厲內荏麼?

元貞低垂眉眼,笑意潺潺,纖白的指尖觸到那喉結上。在察覺到它微微一抖後,看似柔和,實則霸道地壓下一指,在上頭輕碾著。

……

那夢裡,她真正對慕容興吉動心思用手段,是在送走了蕭杞後。

他果然震怒,卻因她施了苦肉計,當時沒殺掉她。

就借著給她養病的那幾日裡,她想明白一件事,她若不想如同大昊其他被俘虜的女人那樣,被北戎的兵卒隨意糟蹋,她就必須死死地攀附在慕容興吉這顆大樹上。

哪怕她心裡恨不得他去死。

其實這個道理她早就懂,隻是那時是慕容興吉喜歡她,她隻用順勢而為即可,且那時她也沒做過任何背叛他的事。

如今她放走了蕭杞,整件事可大可小,若是北戎那邊追究起來,慕容興吉不一定會狠下心來保她。

她必須加重自己在對方心中的地位。

所以她終於開始研究男人了,研究怎樣才可以駕馭一頭宛如凶獸的男人,就像她幼時如何一步步成為爹爹最寵愛的女兒。

……

“將軍到底想怎樣呢?”

“你——”

“既然將軍不說,那我就說了,”她玉顏微微貼在他臉側,並不是瓷實的那種,而是似觸非觸,反而更讓人敏感。

她的聲音也極小,近乎耳語,吐氣如蘭。

“這消息本不該為外人所知,不過是我與父皇之間私下談起,卻為人故意泄露。我懷疑有人給我設局,可我常在宮裡並不外出,這局怕是不好設。

“不過兩日後也就是端午節那日,父皇會在瓊林苑設宴款待群臣,我猜局應該是應在這處,到時候你來找我……”

話並沒有說完,她已經狠狠地撞在一堵堅硬的懷抱裡,不像之前隻是虛浮的,而是完全落到了實處。

下一刻,她的唇被人叼了住。

楊變狠狠地叼住那勾了他多時的紅唇,她方才在說什麼,他一點都沒聽進去,全部心神都在叼住它,咬住它。

就像狼,肉叼進嘴裡,就絕不鬆口。

都是他的,也隻能是他的。

他拚了命地去壓它,想去咬,牙齒都忍得顫抖了,卻下不了口。又心悸它的柔軟和香甜,隻能粗暴的、近乎本能的去磨蹭,去擠壓。

直到聽見一聲吃疼的低吟,直到感觸到那一小截的香軟,才無師自通地叼住它。

第37章

“公主。”

希筠走進來, 疑惑道:“我好像聽見窗子響了一聲。”

聲音很大,她才進來看看。

“是一隻野貓,已經跑了。”

元貞靠在椅子裡, 以手背掩著唇,神色慵懶。

“野貓?金華殿還有其他野貓?不是路過的貓都會被小桃子打走嗎?”

彆看小桃子平時在人前懶洋洋的, 其實是隻凶貓,宮裡也有鼠患,所以養了不少貓。這些貓經常跑來跑去, 久了也不拘是哪個宮裡養的了, 反正宮人看見了,都會主動喂它們。

偶爾碰見有野貓想往金華殿鑽的, 都會被小桃子打走, 它把金華殿看成自己的地盤, 平時被元貞好吃好喝的養著, 出去打架了受傷還有人管, 尋常貓都打它不過。

“誰知道呢, 最近小桃子太懶了。”

這時, 希筠才發覺公主的異常。

怎麼說呢?

她說不出來,就是發現公主的眼睛水潤潤的, 臉有些紅, 有一種容光煥發之感, 還有眼神,就怎麼說呢,就特彆勾人, 還有——

“公主, 你嘴唇怎麼了?”希筠吃驚道。

元貞放下手, 也懶得遮了。

“不小心咬到了。”

希筠瞧過去, 紅紅的,潤潤的,有些腫,確實像不小心被咬了。

“要不我拿些藥膏來,給公主塗點?”

元貞站起來,走過去將桌上奏疏收起來。

“不用了,收拾收拾,歇吧。”.

端午節規矩繁多,要掛艾枝,驅五毒,泡蒲酒,做香囊,不過有綰鳶和希筠去安排,倒也不用元貞操心。

她隻管在當日泡了沐蘭湯,一番梳妝打扮後,中午在坤寧殿用了家宴,下午則跟著宮裡的大部隊去金明池。

一般賽龍舟都是上午,但由於正午時日頭太烈,遂改為下午日頭沒那麼烈的時候。

等看完賽龍舟差不多也是傍晚了,正好在瓊林苑飲宴。

這次安慶也來了,元貞猜吳皇後大抵是顧忌安慶和宋浦的婚事已經定下,不管私下流言如何,至少表麵上要保證皇家體麵,所以這次也讓安慶出來了。

多日不見,安慶瘦了不少,衣裳都有些鬆了,看起來愈發惹人憐愛。

中午用家宴時,元貞便感覺到安慶在看自己,到了瓊林苑後依舊如此,但她隻作看不見,不想也不願知道她是不是有什麼話要與她說。

淑安今天也出現了,這還是金明池盛宴後,元貞第一次見到淑安。

被禁足多時的淑安,與以前並沒有什麼兩樣,時不時還是會偷偷地瞧元貞,可等元貞看過去,她又會轉頭做無事狀。

若是以往,她肯定要偷瞪元貞一眼,今天倒是沒有,大抵是之前那回被梅賢妃教訓得不輕。

蕭杞也來了,今天過節,難得他們這些年紀小的皇子也被放了一日假,蕭杞大概是久不見元貞了,今天特彆黏她。

之前用家宴時,因為皇子公主不坐在一處,也不能說話,此時來瓊林苑看賽龍舟,他是亦步亦趨地跟在元貞身邊。

元貞倒也泰然,至少避免安慶過來找她說話。

如今元貞越來越不喜這種場麵,一群麵和心不合的人坐在一處假笑,既無趣又無聊。

自經曆了那場夢以後,她心中總有一種急迫感,若是換做以往,她指不定還願意看看這些宮妃們你來我往綿裡藏針的場麵,又或是和淑安鬥鬥嘴,現在完全喪失了這種心情.

瓊林苑之南有一座小山丘,又名華觜岡,乃當年挖金明池時多出的土石堆砌而成,經過這些年的修建,如今已經成為瓊林苑最耀眼的存在。

高約十多丈,其上樓台宮殿金碧輝煌,其下遍植各種花草樹木,又有無數亭台、池塘環繞四周,每到夏日宮裡要擺什麼宮筵,多是在此處。

看完賽龍舟,元貞回了趟流雲殿。

天氣太熱,又從宮裡折騰到宮外,饒是她自詡清涼無汗,也覺得不太爽利。梳洗一番感覺舒服多了,又換了身衣裳,朝華觜岡而去。

快到華觜岡時,元貞看見了安慶。

看對方神色,顯然是在這裡等她多時了。

知道避不開了,元貞也懶得再避了,遂道:“你有事?”

安慶緊捏著衣角,淚盈於睫。

“我……”

元貞看了看四周,此時正是瓊林苑最熱鬨的時候,前來赴宴的王公大臣及其女眷們都在往這處聚集。

她想了想,往一旁移步,繞過一個花圃,來到了月池一旁的梅亭。

“姐姐……”

“彆叫我姐姐了。”元貞有些倦怠說。

綰鳶和希筠立在亭外。還有青玉,這陣子青玉也瘦了不少,主仆二人似乎過得並不好。

但這跟她有什麼關係呢?

“彆人都說你搶了我的婚事,雖然我並沒有這麼認為,姻緣乃天注定,我對那宋浦並無任何心思,你有本事搶去,那就是你的。可即便如此,你自己做過什麼你自己明白,為何還要假裝什麼事也沒有發生?”

元貞現在已經不想去深究誰對誰錯,尤其有慕容興吉的那句話在,她對眼前這人心裡始終藏著一根刺。

元貞不是個喜歡自我為難的性格,有刺那就拔掉,她不可能就這麼讓安慶消失掉,但可以兩不相乾,見麵就當不相識。

至於未來,等北戎兵臨城下時,安慶還會不會說出那句話?

元貞從不是喜歡把命運交給彆人的人,她正在努力,如果是時還是難改命運,到時候她自然會規避掉。

至於安慶隻是一時害怕,才會說出那句話,她不該如此苛刻?

夢裡她被人送到北戎軍營時,她也很害怕,她不是害怕敵國皇子對自己做什麼,還害怕更悲慘更可怕的境遇。

可即便如此,她也沒攀咬彆人。

“姐姐,我不是故意,我隻是……”

“行了,彆裝了!”

元貞真的很煩,因此聲音有些大,也成功讓安慶停住了抽泣,她甚至有些錯愕,錯愕元貞會如此說。

“安慶你知道嗎?其實我以前很欣賞你。”

元貞看著她,眼神認真。

“我欣賞你的知趣,佩服你的用心,歎息的你隱忍。在這深宮之中,有心機不可怕,沒心機的人才死得快過得慘,為了求生求存而已,用點心機不丟人。這也是為何,我明知道你來攀附我另有目的,但我一直佯作不知,就這麼處著吧,畢竟你也沒妨礙到我什麼。”

“但是我鄙夷你的輸不起,既然做了,就不要後悔,結果是好是壞,自己擔著便是。你今天來找我,真是知道錯了嗎?”

元貞搖了搖頭。

“不,你不是覺得自己錯了,你也並不認為自己錯了。你隻是沒想到後果會如此嚴重,沒想到哪怕婚事定了,你的處境非但沒有改變,反而更加糟糕。你突然就慌了,突然就不確定了,你試圖改變自己的境況,但你該來找的人不該是我。”

安慶突然就不哭了。

她猛地一下直起腰來。

“蕭元貞,你知道我最討厭你什麼嗎?我最討厭的不是你被父皇寵愛,不是你有的我沒有,不是你垂手可得,我卻要拚儘一切去獲得,而是不管什麼時候,你都是這樣一副嘴臉,似乎一切都逃不開你掌握中,永遠這麼從容自若,永遠這麼肆意,永遠這麼……”

說著說著,她又哭了起來,神情激動。

從未有過的激動,也是從未有過的神態。

“你懂什麼?你從小被父皇寵著,被宮人們恭維著,連皇後也不敢視你等閒。你知道我以前過的什麼日子?

“我娘生下我時就死了,我從小被乳母帶大,乳母貪吃又貪睡,打從我有記憶開始,我就挨餓,我的膳被乳母吃了,我隻能吃乳母不吃的東西……乳母貪睡,待我也不上心,我想喝水,還得自己爬到椅子上去夠……”

元貞微微閉目,低喃:“夏蟲不可語冰。”

當誰沒苦過似的!當年她娘身體羸弱,人又膽小木訥不會邀寵,為此多少人刁難過她們母子倆。

日常份例就從沒夠過,宮人也給臉色,她娘病了連藥都沒有,所以她才會主動去找父皇邀寵,費儘心機。

誰容易?

誰都不容易!

她自詡從來不是好人,但也沒有主動去害過彆人。

安慶隻顧沉浸在自己思緒裡,似乎並沒有聽見這句話,依舊痛訴著。

“打從我在皇後娘娘麵前,故意顯露出乳母虐待我,我就知道了,我要什麼,隻有我自己去爭,去搶,去用心機。我錯了嗎?我被父皇忽視,是我該死嗎?我自己主動謀求婚事,我錯了嗎?”

“你沒錯。”

元貞睜開眼睛,看著她。

“我之前就說過,求生求存不丟人。那你憑什麼就覺得,在你背刺了我以後,隻憑自己哭幾聲痛訴幾句,我就必須得原諒你?雖然我並不覺得這件事傷害到了我,但外麵的人都這麼認為,我蕭元貞也沒有那麼下賤,被人背刺了還能做無事狀,繼續和你處下去。

“繼續你的堅持不好嗎?堅持下去,你總會守得雲開見月明。記住一句話,落子無悔。”

第38章

元貞走了, 臨走時她目光似是無意地掃過不遠處的一顆石榴樹。

亭中,安慶還在哭。

青玉歎了口氣,走上前來勸道:“公主彆哭了, 一會兒還要赴宴。”

安慶沒理她。

“我之前就對公主說過,不要得罪元貞公主, 元貞公主不是個壞人,她……”

那時青玉對安慶說,元貞公主愛憎分明, 公主如今既已被元貞公主接納, 何必本末倒置,那宋家四郎真就如此俊才, 值得公主置姐妹情誼不顧?

不如繼續跟元貞公主處著, 以後總不至於會差到哪去。

該說的青玉都說過, 但安慶沒聽, 她仿佛著了魔似的認定隻要搶了這門婚事, 以後的一切便都會好。

可實際上呢?

雖然吳皇後沒說什麼, 宣仁帝沒說什麼, 甚至連元貞,也沒有吩咐誰去刁難她。但安慶公主不受待見已成事實, 宮裡曆來捧高踩低, 有些事情根本不用人吩咐, 就有無數人會前撲後擁去做。

她的婚事是定了,但備嫁還需些日子,光備嫁這些日子就不知該怎麼才能熬過, 更不用說備嫁不光是隻等著嫁, 公主出嫁乃大事, 陪嫁、封號擬定等等都需要宮裡籌辦。

如今上麵人冷淡, 厭惡之意昭然若揭,下麵人自然能敷衍就一切都敷衍。嫁妝嫁衣一切都卡在規製的最低等辦,反正按照規矩是絕挑不出錯的,東西擬了單子也送來給安慶看過,她被氣哭了好幾次。

“連你也覺得我做錯了?”安慶哭喊。

青玉已經不想說話了,她怎麼攤上一個這樣的主子,有時候她真羨慕綰鳶和希筠,跟著一個腦袋清楚的主子,下麵服侍的人要輕鬆很多。

以前她覺得自家公主還算是個聰明人,現在不這麼認為了。

“公主,你還是先回去梳洗一番吧,等會兒還要赴宴。”

……

兩人離開了這裡。

過了一會兒,從石榴樹後走出一人,竟是那宋浦。

他一身靛青色常服,風姿俊秀,如璋如圭,還是那個如玉公子,眼中卻多了一層霧靄。

不像以前那般溫潤,反而多了幾分落寞。

宋浦也是看見安慶攔下元貞,兩人一同去背人處說話,才會跟過來。

在他心裡,這位安慶公主是個心機深沉之人,她專門去找元貞公主,肯定不是做什麼好事,誰知竟會聽到這樣一場對話.

“安慶公主在想什麼,她衝公主凶什麼。”希筠小聲抱怨道。

“不過是不願接受事情不如她預想那般罷了,又極力想擺脫眼前困境,便因此想到了我。”

方才元貞所言並非為虛,在她來看婚事已成定局,局麵也已成定局,爹不疼娘不愛,夫家不待見,安慶唯一能走的路就是極力籠絡住夫君,努力化解二人之間的不睦,這樣以後的日子才好過。

當然,若是安慶甘於待在宋家當個透明人也可,宋家也不至於苛待了她,畢竟怎麼說也是個公主,不看僧麵看佛麵。

元貞想到方才看到那個衣角。

她也沒想到宋浦那般公子如玉的人物,竟也會偷聽。

其實宋浦跟上來時,她便發現了,之後說出的那些話,有些是早就想說的,有些卻是故意為之。

倒不是她還對安慶心存憐憫,不過是隻要一想到諸如安慶此類人在夢中的境遇後,她便有種兔死狐悲之感。

就這樣吧,以後各不相乾.

臨近華觜岡,這裡的路變成了由各色石子鋪就而成,拚湊成各種吉慶的圖案。天色已經漸漸暗了,正值華燈初上,此時上麵的燈都亮了。

元貞站在下麵往上看,隻覺得一片金碧輝煌,耀耀生輝,猶如到了什麼人間仙境。

一瞬間,她突然理解了一起初楊變見她時,眼中那股遮掩不住的嫌惡。

太過奢靡無度,大昊其實並不如常人所想那般富庶,而每一次大型宮筵所需又要幾何?

她從沒有想過這些問題,她生來為帝女,哪怕幼年時處境不佳,但由於起點在這,也遠超大多數常人。

待她懂事後,她努力成了爹爹最寵愛的女兒,自那後各種奇珍異寶、珍饈佳肴,信手拈來。

她從來意識不到這些,也想不到此處,可在此時心中卻有了些明悟。

那些抨擊她奢侈成性的官員,真是因為被人唆使才抨擊她?也許是有,但其中定也不乏真覺得她如此不對之人。

元貞苦笑。

這時,一旁卻突然有一股大力襲來。

眨個眼的功夫,公主就沒了,希筠和綰鳶被驚得不輕。正想揚聲叫人,卻見那假山中伸出一隻熟悉的玉手,衝她們擺了擺。

兩人這才壓住呼聲,眼神驚疑不定。

“你每次出場,都得這麼不同常人?”元貞沒好氣道,同時壓了壓被扯亂的衣袖,又看了看四周,這裡是假山重疊形成的一個天然石洞。

見他沒說話,她這才抬頭認真地看了對方一眼,卻是心下一緊。

“你那日話沒說完,什麼局來著?”

楊變的嗓音比起以往要沙啞了不少,眼睛裡有一些紅血絲,似有炙熱岩漿噴湧而出,卻又被極力壓製。

是她沒說完嗎?

是他突然抱著她親,親著親著,就突然像隻受了驚的野狗一般被嚇跑了。翻窗子時,似乎還摔了一跤,以至於惹來希筠,她當時隻能以野貓搗亂為由敷衍。

元貞也是才知道這位楊將軍,看似氣勢駭人,還是個厚臉皮、滾刀肉,卻在男女之事上如此純情。

不過這話她不會當楊變麵說,就照他那脾氣,指不定她一說就跟她惱羞成怒翻臉了。

馬上宮筵就要開始了,她沒功夫在這跟他纏磨。

“我怎知是什麼局,人家設計我,難道還告訴我什麼局不成?”她說得理直氣壯。

“那你——”

“我隻是猜到可能會有人布局等著我,畢竟這麼好的機會不多。”像這種宮宴也不是天天有。

楊變見她侃侃而談,心中十分氣惱。

那日他匆忙離開,等人出了皇宮,才意識到自己之前做了什麼,可悔之晚矣。又惱恨她像個妖精,致使他如此失常。

等夜深人靜之時,卻是控製不住滿腦子都是她,以至於睡著了竟還做了一個與她有關的夢。

夢的具體內容誰也不知,總之第二天神衛軍下的禁軍們遭殃了,就這麼的被都指揮使高強度連續操練了兩日,直到今天過節才被放過。

“我得上去赴宴了,你難道不去赴宴?”元貞咳了一聲,偏開視線。

“你就沒什麼話想對我說?”

“什麼?”

她眨了眨眼,分外無辜。

一般人都得被她騙過去,偏楊變覺得她就是故意的,因此他的眼神狠了起來。

下一刻,一隻纖纖素手伸了過來,撫上他的臉頰。

“你怎麼了?”

“沒…沒怎麼。”那股狠勁兒突然就沒了,他似是無意地動了一下,任那隻手從臉上滑落,可等那隻手從他臉上滑落,他又有一種悵然若失感。

此時的楊變十分煩躁,頗有一種上天下地都落不到實處之感。

而這一切都是她造成的!

“那我走了。”

她轉過身要走,突然手被人一把抓住,轉瞬間人已落到對方懷中。

他繼續了那晚沒做完的事,這一次是無師自通,他在上麵碾著,壓著,甚至勾出那截香軟出來吸舔。

他瞪大了眼睛,看著她臉上染上霞色,看她臉上的那股從容沒了,看她濃密的睫羽眨動著顫抖著,才終於覺得心裡舒坦了。

他放開了她。

這下輪到元貞有些惱了。

“將軍總是如此無狀嗎?”

楊變一點都不覺得愧疚,是她先來招惹他的!

這兩日他也曾想過,為何兩人現在成了這般怪異的模樣,結論就是都是她先招的他,她得負責!

“你侍女還在外麵等你。”

這是在轉移話題麼?

元貞瞪了他一眼,整了整衣衫,又拿出帕子擦了擦嘴唇。

正要收回袖中,帕子被人搶走了,他圈著她的腰,又將她攬了過來,在唇上親了一口,才又放過她。

元貞瞪他,瞪完也沒帕子擦了,隻能由著它不管。

“我雖不知是什麼局等著我,但想來應該是背著人的地方,你既管著此地戍衛,幫我盯著些各處。”

是的,今晚瓊林苑的守衛還是神衛軍負責。

楊變沒理她,等她轉身走出去時,才彆扭地說了一句,“不會讓你出事的。”.

“公主,你沒事吧。”

希筠小心翼翼看著元貞,一旁的綰鳶捏著手沒說話。

方才二人雖看不到裡麵的情形,但裡麵的說話聲外麵卻是依稀能聽見。

二人聽出了那聲音是楊將軍,也聽出二人對話不對勁。不過沒有聽完全程,因為綰鳶在聽出不對勁時,第一時間拉著希筠走遠了些。

“沒事,我能有什麼事。”元貞說,卻又下意識摸了摸嘴唇,怕嘴腫了,等會兒人前被人看出端倪。

希筠複雜地看了公主一眼,她雖然沒啥心眼,但她不蠢。

公主這樣明顯就是有事,她突然想起前日公主也是這樣掩著嘴,她問怎麼了,公主說有隻野貓跑了,可那聲動哪是野貓能鬨出來的。

以小桃子那般霸道的性子,嗅到野貓味兒指定早跳出來了,可那會兒小桃子卻在角落裡臥著,一動也沒動。

既不是野貓,那還能是什麼?

希筠雖吃驚那位楊將軍竟敢擅闖宮闈,可除了這個結果,她也想不出其他。而綰鳶則想的更多,她想到那日幫公主送信。

可二人是如何有了聯係,又致使眼前這般局麵?

明明見麵也不過才兩三次。

元貞自是沒有忽略二人神色,眼見前麵有內侍迎了過來,她低聲說:“收收你們的神態,等事情過後了告訴你們。”

二人忙精神一震,隨著元貞看向迎來的內侍。

“公主您可算來了,諸位娘娘及公主命婦們在廣成殿。”

第39章

元貞隨著內侍入了廣成殿, 此時殿裡已經坐滿了人。

都是些宮妃公主命婦貴女們,宣仁帝領著群臣及皇親皇子們在旁邊的廣陽殿中。

宴上乏善可陳,有宮樂有佳肴, 菜式看著精美,可惜都是冷的, 味道也不如平時的禦膳。

而顧忌在宮筵上,所有人都很拘束,即使有人說話, 也都是一些年紀大的命婦同吳皇後說話, 因此十分乏味。

幸虧據說宮筵後還有煙火可看,一些年紀小的貴女們能保持著儀態撐下去, 多是在等此處。

一個宮人來為元貞上菜, 誰知手一歪, 竟灑了些菜湯出來。

外人不知, 元貞卻知曉, 每次這種大型宮筵, 下麵的宮人內侍們都特彆怕出錯, 所以帶有湯汁的菜幾乎沒有。

菜也不會滾燙,都是溫的。

這也是為何宮宴上的菜大多不好吃, 因為下麵的人都秉承著無錯便是功。

可還是有幾道菜, 避免不了有湯汁。例如這道雞汁菜心, 本身菜的口味全靠雞湯來襯托,沒湯怎麼吃?不過比起平時,湯汁會弄得少一些。

“公主恕罪!”

小宮人嚇得差點沒扔了碟子, 幸虧一旁綰鳶眼明手快奪下了。

“小的帶您去更衣……”

元貞閉了閉眼, 他們這一招就用得不煩嗎?

她沒理小宮人, 站了起來。

“母後, 女兒去換身衣裳。”

首座的吳皇後眨了眨眼,和藹道:“快去吧。”

其他人俱是目光閃爍,有些詫異地看著這一幕,不過也沒人說什麼,那小宮人可憐兮兮站在那裡,可惜所有人都忽視了她。

元貞去更衣自然不會讓人安排,這華觜岡她再熟悉不過,她隨意在附近尋了處宮室,讓人叫來負責此處宮室的宮人,確定裡麵沒人後,方進了去。

至於衣裳,來之前元貞就讓人準備好了,提前就帶了來,就是以防有類似這般事發生。

她甚至沒讓綰鳶和希筠離開,而是讓守宮室的宮人另尋一人去幫她取衣裳。此時綰鳶和希筠也意識到了什麼,顯得格外謹慎。

不多時衣裳取來了,期間什麼事也沒發生。

三人離開了這處宮室,此時外麵的天已經黑了,一個小內侍撐著燈籠殷勤過來,主動說要幫公主照路。

路走到一半時,小內侍摔了一跤。

摔得可狠了,灰頭土臉不說,腳似乎也崴了。

“公主……”

元貞打斷他:“瞧你這樣,看來是不能打燈籠了。這樣,你若是能走,就自己走回去,若是不能走,等我們到了地方,我讓人再來尋你。”

小內侍欲哭無淚,元貞已經讓希筠打著燈籠走了。

“公主,你說這是誰……”綰鳶低聲道。

“不知,可能等會兒就知了。”元貞說.

回到廣成殿,此時宮筵已接近尾聲,命婦們三三兩兩都走了出來,吳皇後及王貴妃等人,也被人擁簇著往外行去。

去的地方正是等會用來觀看煙火的升仙台。

眾人一邊走一邊說笑著閒話,三五成群。

沿道兩側有石燈照亮,這些石燈沿著石道串聯成兩條明珠項鏈,蜿蜒曲折,襯著布滿著星子的夜空。再往前眺望依稀可見波光粼粼的湖麵,這般美景輕易可看不到,因此有不少人走著走著便慢了腳步,脫離了大隊伍。

“啊!”

希筠低喚一聲,卻是被斜側裡突然走來的一人撞到。

希筠的傾斜連帶著元貞也差點沒摔了,幸虧她一直警覺著,及時撐住了希筠。

來人很詫異,滿臉歉意,忙行了個揖禮。

“微臣魯莽,公主勿怪。”

元貞饒有興味看著眼前這男子,此人比畫像裡看著更俊美。

石青色寶相花圓領廣袖袍,白色中單,腰束深青色腰帶,一頭烏鴉鴉的黑發用一根竹簪束住。

明明應該是很寒酸的打扮,但其麵如冠玉,長眉入鬢,眉骨清雋,身姿挺拔如鬆,儼然也是個如玉公子,卻又比年輕的宋浦更多了一種從容的氣度。

怪不得爹爹會看中他,此人確實生得一副好相貌。

“你是誰?怎生走路也不看路?”元貞沒忘記自己任性跋扈的人設。

來人又是有禮一揖:“我乃樞密院承旨司副都承旨謝成宜,因一時走神失禮撞到了公主,公主勿怪。”

元貞正欲說什麼。

這時,不遠處斜側裡又走出一人。

他一身袒臂袍甲,這次的肩吞換成了金色麒麟,玄衣倒是比之前更精致了些,用著不顯的銀線繡著暗紋。

他身量很高,肩平背直,行走之間如龍行虎步,隱約可見掩藏在衣衫之下強健且充滿張力的體魄,像一頭凶獸。

與對麵的謝成宜形成了強烈對比。

“見過公主,可是此地發生了什麼事?”

還是第一次見他如此有禮。

元貞心中失笑,麵上卻不顯道:“無事,不過是謝承旨不小心撞到了我的侍女。”

“原來如此。”

楊變轉頭看向謝成宜,挑著眉道,“謝副承旨走路也看著些,公主在此,撞到侍女也就罷,若是撞到公主可怎生是好?”

他格外加重了那個‘副’字,元貞聽出來了卻沒動聲色。

謝成宜依舊一臉歉色,又是一揖:“確實是我莽撞了,公主勿怪。”

這人滴水不漏,表麵上又足夠謙和有禮,元貞自然也不好抓著不放。

“既是無意就算了。”

她也沒跟兩人多說,帶著希筠二人走了。

楊變也離開了,似真在儘職儘責巡邏各處。

謝成宜失笑一聲,撣了撣衣袖,也緩緩往前行去.

等元貞到升仙台時,此地已經有許多人了。

此地乃華觜岡凸出來一處地方所建,空懸在金明池之上,此時明月淩空,其下是波光粼粼的湖麵,再有各色煙火升空,此情此景,不亞於瑤池仙境。

平台的四周俱是漢白玉砌就的石欄,大家都是憑水而立,下麵似乎正在試放煙火,時不時便能聽見有少女小童的驚呼聲。

元貞尋到吳皇後及宮妃公主所在的位置,往那邊行去。

見她來了,九歲的永福公主對她連連招手:“十三姐,你來了,你快看。”

永福是衛順儀所出,母女倆都是老實不惹事那種人,在宮裡也十分低調。永福天性爛漫、活潑可愛,年紀小一些的妹妹們裡麵,元貞最喜歡的便是她。

元貞走過去,往天上看。

可不是真好看麼,估計又是花炮局弄出的新樣式,煙花飛至天空竟形成了飛燕的模樣,圍著天空旋轉數圈,才消失在天際。

還有許多其他式樣,不過這都是以前的舊樣式,元貞猜試放時都有這飛燕騰空,以花炮局喜歡嘩眾取寵的秉性,必然還有其他的驚喜。

不一會兒,宣仁帝帶著群臣來了。

煙花正式開始放了。

先是一片五顏六色,這片煙花極美,五彩繽紛,照亮了整個夜空。隨著‘嘭、嘭、嘭’的巨響,在空中爆了開,像一朵朵姹紫嫣紅的花兒瞬間開放。

這片煙花剛有了消散之色,隨著下方傳來的響動,又有一片煙花升空,大片的煙花從天上傾瀉下來,形成了金銀兩色的瀑布,壯觀得讓人歎為觀止。

當煙花開始放時,四周的感歎聲讚歎聲訝異聲就沒停下過,這些個皇親高官命婦宮妃們,也像尋常人那樣,露出種種詫異迷醉之色。

元貞也看出了神兒。

看這煙花璀璨又轉瞬即逝,這一刻她聯想到大昊……

突然,有人在喊——

“龍,那是龍!”

元貞定睛看去,果然天上出現了龍。

那龍形並不完美,甚至看不清鱗爪,隻有個大致的形狀。但在天空中並不是轉瞬即逝,而是騰空飛舞著。

元貞正在想,這次花炮局有人要升官了。

突然,背後一個大力襲來,她不由踉蹌地向前栽了去,狠狠地撞在石欄上,下一刻失重感襲來.

當元貞感覺到自己被人撞出欄杆,她就意識到針對自己的殺招來了。

她料想過對方會如何設計自己,但她萬萬沒想到竟會是這種招數。

大庭廣眾,眾目睽睽之下。

頭頂上傳來‘元貞公主落水了’的陣陣驚呼聲,下一刻元貞隻感覺一陣巨力撞來,隨後被水吞沒了。

奇特的,她竟沒有感到慌張,而是腦子還算冷靜。

這也是元貞為何懷疑夢並不僅僅是夢,因為此前她雖自詡處事冷靜,但她本身未經風雨,有時候冷靜其實隻是表麵上。

可自打那個夢之後,她突然發現自己似乎成長了,明明身處險境,卻還能思考,就仿佛夢裡她所經曆的那些險境都是真實的,她得到了成長,所以處驚不變。

元貞在心裡算著升仙台距離金明池的高度,算多久會有人趕來,不會水的她又能堅持多久。

不,她其實是會水的。

夢裡,去到北戎都城後,她進了慕容興吉的後院。

因她極為受寵,頗有些後宮粉黛無顏色的架勢,慕容興吉的大妃很是嫉妒,三番四次設計她,有一次故意使走她的侍女,又專門使人將她撞進池塘,她險死還生之後,就會水了。

元貞努力伸展四肢,讓自己放鬆。

她並不知曉,當台上有人驚呼她落水後,有兩個男人不約而同地直接從台上跳了下去。

“是謝承旨,他跳下去了……”

有人驚呼。

“還有楊將軍……”

此時升仙台上全都亂了,哪還有人有心情去看什麼煙花,一旁的永福公主嚇懵了,吳皇後忙叫人下去救人。

宣仁帝也是麵露震驚之色,命人趕緊下去救人後,就扶著欄杆往下看去.

不,殺招怎麼可能隻是這樣?

升仙台下是金明池,也不過不到二十米的高度,這個高度可能會讓人受傷,但絕不會致死。

而且這些人費儘心機,隻想要她的性命,手段未免也太粗暴簡單了。

她若死了,爹爹勢必不會善罷甘休,是時不知會有多少人被挖出蘿卜帶出泥,所以他們的計策絕不會是要她性命。

那會是什麼呢?

元貞努力放緩呼吸,去平緩生疼的胸口,她已經在水裡浮起來的。

對,就是這樣,繼續放鬆,不要緊張,這一切並不難。

直到元貞聽到水響,感覺到有人向自己遊了來,她才意識到這次的殺招到底在哪.

明月當空,水麵上波光粼粼。

今夜無風,所以水麵上幾乎沒有波瀾。

楊變生恨自己晚了一步,當他看見元貞跌出圍欄,他便快速衝了過去,跟著跳下了水,卻未想到,有一個人比他更快,更先跳下水。

在沒入水中之前,楊變聽到上麵的呼聲,那個比他先跳下水的人是謝成宜?

難道這就是針對她的局,讓她落水,再讓謝成宜去救?

此時楊變雖還未能洞悉其中細節,卻也意識到不對勁,這般情況下又見謝成宜比他先往那邊遊過去,自然不吝搗亂。

“謝副承旨,你到底行不行啊?文人書生身體羸弱,你彆人沒救到,把自己搭進去了。”

他一邊嘴上調侃,矯健的身軀已宛如遊龍入水,快速朝前衝去。

謝成宜沒有理他,速度並不比他慢。

“想要英雄救美,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的能力,你們這些讀書人不行,還得我們這些武夫……”

元貞依稀聽到了楊變的聲音,心裡當即一鬆。

在感覺到有人將要接近自己之時,她拚命地往後躲了躲。

“你們彆靠近我,去找兩個會水的宮人來。”

說到底她目前也隻能保證自己在水中不沉,胸口又很疼,剛一張口就有水灌了進來。

而對方也仿佛沒聽見她話似的,一邊往她這裡靠,一邊道:“公主勿慌,微臣來救你。”

“你們彆靠近我……”

不遠處,楊變擰著濃眉,腳下一蹬,竄了過去。

在靠近前方之人後,二話不說從後麵用手臂將對方環住。他臂似鋼鐵鑄就,就宛如一把鎖死死將對方鎖了住。

“沒聽見公主說什麼,你著什麼急?”

又看向前方,儘量讓聲音輕快。

“公主,你沒事吧。”

“你們彆過來,也彆讓侍衛來,找兩個會水的女宮人,我還能堅持一會兒。”

楊變忙揚聲對身後道:“沒聽見公主說什麼?侍衛都往後靠,找兩個會水的宮女。”

此時,下水來救人的侍衛已經來了。

聽到楊變的聲音,他們當即不敢往前衝了,有的人往前遊,似乎想看看什麼情況,也有人已經往後退了,正跟岸上的人說讓去找會水的宮人。

“貞妹妹……”

蔣旻竟不知何時也來了。

“貞妹妹,你沒事吧?”

聽到遠處傳來表哥的聲音,元貞更是放鬆。

“表哥,男女授受不親,你彆過來了,找兩個會水的宮人。”

蔣旻忙道:“好,你彆慌,人已經去找了。你儘量放鬆,彆緊張,放鬆四肢,讓自己浮在水麵上。”

此時楊變也已看清那邊狀況,見元貞頭臉露在水麵之上,看樣子還能保持,他也放鬆下來,對臂下的謝成宜道:“聽見沒,謝副承旨,男女授受不親,瞧瞧你這不管不顧就過來了,毀了公主的清譽,可如何是好?”

“謝某也是救公主心切。”

“你有理,你說什麼都有理。”

文官素來就如此,你跟他們論嘴皮子,是絕然論不過的,反而會被抓到話柄揪著不放。

所以楊變也懶得理他。

“楊將軍,你現在可以放開我了。”

謝成宜臉色很難看,可任誰被掐小雞崽似的掐在臂環下,他的臉色也不會好看。

“我可不能放手,”楊變怕他再搞什麼幺蛾子,“謝副承旨這身嬌體弱的,若是腳下一個抽筋,溺在水裡,是時我可脫不了乾係。”

“瞧瞧,怎麼剛說你就抖起來了?謝副承旨你沒事吧?”

他還又拍了拍對方臂膀,那力度之大,恨不得將對方整個人拍進水裡,拍完了又趕緊把對方撈出來看看。

饒是謝成宜水性不錯,也因此吃了好幾口水。

此時楊變已經差不多明白事情是怎麼回事了,聖上有意為元貞選婿,對象就是這謝成宜,但元貞卻拒了,因此此事自然是不成。

可不知為何消息走漏了出來,她說有人給她設局,想來就是今天讓她意外落水,讓謝成宜來英雄救美。

是時孤男寡女當眾摟抱在一處,又有救命之恩在,這婚事不成也得成。

那女人大概也意識到這點,所以不讓他們靠近,隻讓找會水的宮女。

可是誰設計她?聖上不會,難道是宮裡某位宮妃不成?把元貞嫁出去對她們有什麼好處?

楊變隻覺得眼前是一團亂麻,大概就是結果明白了,還有些源頭沒弄懂。

而這時,會水的宮女已經找來了,四周圍了一圈侍衛都沒敢上前,護著兩個宮人小心翼翼把元貞往岸上帶去。

“終於救上來了。”

此時岸邊已經站滿了人,宣仁帝吳皇後都來了,還有一眾宮妃公主皇子們,以及一眾皇親國戚群臣。

“圓圓!”

“阿姐!”

蕭杞張皇失措衝過來,拉著元貞的手不丟。

“阿姐你嚇死我了……”

“爹爹,我沒事。”被毯子裹起來的元貞,露出一張小臉,似有些艱難說。又轉頭跟蕭杞說她沒事。

“快叫禦醫來!”宣仁帝怒道。

“給我查!到底怎麼回事,為何公主莫名其妙就落水?沒有人故意推搡,怎會落水?”.

此言不亞於一石激起千層浪。

不相乾及當時事發時不在周圍的俱都散了去,好好的端午佳節,竟發生這等事,大家也都是驚疑不定,自然不敢多留,以免給自家惹禍。

至於當時正在附近的,一個都逃不過,俱都被留了下來。

這些人大多都是宮妃公主內侍宮人們,隻有兩個是外命婦。一個是個吳皇後的娘,一個是王貴妃的妹妹,但當時二人離元貞還有些距離,與她們應是無關。

說來說去,還是宮中陰私,所有人都心中有數。

而事情也很快被查出來了。

其實根本不用查,當時的情形許多人都看見了。

一個內侍朝元貞公主所在的方向走來,卻不知為何腳下一個趔趄,整個人往前摔了出去,他的衝勢撞到了元貞,致使元貞跌出圍欄,才會有之後這場看似意外的落水。

一個人是怎麼做到自己摔倒的同時,又把人撞出去的?

當時一旁還有數位公主宮妃,尤其永福公主,就在元貞旁邊站著,就那麼精確到某個人?

看似很正常,實則處處都顯得不太正常,明眼人都能看出來,無奈那內侍當場就死了。

是的,死了。

他把元貞撞出圍欄時,正好一頭磕在圍欄上,當場就死了.

眾人都擁著元貞公主去了,其他的不相乾的人也不敢多留,被劉儉安排人都送離了此處。

倒是謝成宜和楊變這兩個最先跳下水救人的人,無人問津。

謝成宜拿著侍衛送上來的巾帕緩緩擦著頭發,一旁的楊變比他充裕多了,不光有幾個侍衛圍著擦身上的水,手裡還有一條大毯子。

楊變胡亂把頭上的水蘸乾,走上前來道:“你們怎麼不給謝副承旨也拿一條毯子?就這一塊小巾子夠乾什麼?”

一旁的侍衛十分委屈,道:“都指揮使,實在沒有多餘的,就找來這麼多。一條給了公主,另兩條給了兩個宮人,還有兩條一條給了指揮使,一條給了蔣指揮。”

公主最重要,宮人下水救人又是女兒身,肯定要緊著她們。楊變是這些侍衛的直屬上官,而蔣旻屬於皇親,是元貞公主的親表哥,這分配著實合理。

都有,偏偏就你沒有,這明擺著就是故意羞辱。

“若是謝副承旨不嫌棄,要不,我的借你用用?”

楊變挑著眉,噙著笑,拎著毯子遞到謝成宜麵前。

正在拭發的謝成宜停下擦拭的動作,麵容平靜道:“就不勞楊將軍了,我這樣便好。”

楊變瞅著他裝模作樣的樣子,心裡罵了兩句,麵上卻是帶著笑,心情似乎很不錯。

“既然謝副承旨不願要,那就算了。”

擦完水的蔣旻走過來,看了看二人,拱手謝道:“方才多謝二位施以援手。”

他並不知二人起了什麼機鋒,而整件事看著就詭異蹊蹺,孰是孰非還沒弄明白,再加上他擔憂元貞,也沒多留隻與楊變謝成宜二人寒暄了幾句,很快就離開了。

蔣旻走後,謝成宜見此地都是禁軍侍衛,明擺著都在看自己的笑話,他也沒有多留。

等他走後,權簡來了。

“你動作倒是快,我還沒看到究竟,就聽說你跳下水去救人了?”

他頗有幾分打趣之意,明顯看得出楊變對那位公主的態度不正常,可轉瞬又發現楊變臉色不對,當即停下了打趣。

“怎麼了這是?”

“回去再說。”楊變陰沉著臉道。

第40章 “你想乾什麼?”“你彆管。”

謝成宜濕漉漉地從瓊林苑走出來, 身上披了件袍子,還是一內侍見他這樣實在狼狽,借給他的。

此時瓊林苑外已經沒人了, 隻剩一輛馬車還等著。

高忠見郎君出來了, 靠到近前來。

又見謝成宜臉色沉肅, 他也沒敢多問什麼,忙趕著馬車將人往回送。

到了謝宅, 說是宅,不過是個小兩進的院落,也沒有幾個仆人,隻有個守門的老仆,和一個負責灶火的老婆子,及兩個小廝。

“郎君, 是發生了什麼事?”

待謝成宜從浴間走出來,高忠走上前來問道。

他是謝成宜隨從, 同時也是謝宅管家, 深受謝成宜信任。

“無事, 你去把白芷叫來,我有些事與她說。”

高忠沒有多問,領命下去了。

屋裡, 燭光搖曳。

搖晃的燈影, 在謝成宜臉上投下或明或暗的影子。

許久,他才有了動作,從袖中掏出了什麼, 緩緩在手指尖摩挲著.

瓊林苑, 流雲殿。

此時外殿坐滿了人, 宣仁帝和吳皇後高居首座, 其他人或坐或站處在下頭。

因為宣仁帝臉色難看,也沒人敢出聲。

直到——

“趙禦醫說,公主受驚又落水,大概會著涼,再來就是從高空墜入水中,是有衝力的,因此受了些內傷。不過沒有什麼大礙,細心調養一陣子便好了。”

聞言,所有人都鬆了口氣。

倒不是都念元貞的好,而是這般情形之下,能明顯看出今晚這事不對勁,就怕人真出個岔子,是時禍及自身。

吳皇後想了想,道:“陛下,元貞落水又受傷,大概吃了藥後就要睡下了,如今時候也不早了,不如陛下先擺駕回宮,元貞這妾身會命人看著,她如今也不適宜挪地方,等明日看看情況後再挪回宮。”

宣仁帝看了看下方,見一群人都杵在這,尤其時間確實不早了,明日還有朝會,今晚他必須回宮。

他站了起來,對劉儉說:“跟公主說讓她好好養病,朕明日還有早朝,就不進去看她了。”

劉儉忙躬身應道:“是。”

事情似乎就這麼結束了,但看宣仁帝那依舊陰著的臉色,顯然這事還沒完.

“公主要記著每日吃藥,這內傷是要慢慢養的,過幾日微臣再來問脈。”趙禦醫說。

希筠把人送了出去。

這邊,蕭杞從元貞出水後就一直拽著她衣角不鬆手,如今都回流雲殿了,還是不鬆手。

看著雙目通紅,緊抿著嘴偎在床邊也不說話的蕭杞,元貞心中滿是複雜。

蕭杞是真依賴她,也是真拿她當親姐姐看待,可後來也真是他一碗毒酒送自己歸了西。

“彆擔心,我沒事。”

“阿姐,這到底是誰害你?肯定是有人要害你……”

綰鳶看了公主一眼,插嘴道:“七殿下,公主落水受了驚,吃了藥就要睡下了,如今聖上他們都回宮了,要不你也先回去,等明日公主回宮後,再來看公主?”

元貞也說:“你先回吧。”

蕭杞這才擦擦眼淚走了。

過一會兒希筠回來了,現在也沒其他人,隻剩了主仆三個。

她和希筠都坐在一旁,也不說話,就是睜著一雙眼睛看元貞。

元貞有些頭疼。

她今天應付了太多人,幸虧方才父皇沒進來,不然還得應付一場。此時看兩個侍女這樣,她是又頭疼又心疼,明顯兩人也被嚇著了。

可不是被嚇著了?

方才在升仙台臨水觀煙火,當時人太多了,那一處都站著皇後宮妃公主命婦們,沒見著吳皇後的貼身宮人也是在不遠處候著,所以綰鳶二人是不在元貞身邊的。

二人是眼睜睜看著公主被人撞出圍欄,當時整個人都嚇傻了,什麼也顧不得,撲到圍欄處,又往華觜岡下跑,期間沒少摔跤。

“行了行了,我這不是沒事了嗎?”

希筠紅著眼圈,嘟囔道:“公主就是平時太有主意了,這等事都不與我們說。”

“我怎知人家會用這種招數對付我,這不也是事發突然。”

“可之前……”

綰鳶看了看公主神色,出聲打斷道:“行了,公主剛受了驚嚇,你就彆在這擾她了。今晚我來值夜,你方才不是摔了嗎?走出去我幫你看看傷,看看用不用擦藥……”

綰鳶將希筠拉了出去,元貞這才鬆了口氣.

半夜時,楊變來了。

被突然驚醒的元貞很是頭疼,她怎麼身處在哪兒,他都能摸來。

“我沒事。”

她撐坐了起來。

楊變譏誚地挑著眉,見她光坐起來的動作都致使臉一陣陣發白,不滿道:“你這叫沒事?”

嘴上這麼說,人卻是一個大步上前來,幫她把靠枕扶好,讓她靠得舒服些。

見她不言,他又問:“這場事是誰設計你?告訴我個人名。”

元貞警惕看著他:“你想乾什麼?”

“你彆管。”

什麼叫你彆管?

元貞懷疑她若真給他個人名,他真敢半夜潛人屋裡,把人給殺嘍。心裡是又好氣又好笑又感動,又覺得彆人給他取的綽號真沒取錯。

合則他回去研究半天,就研究出這麼個報複法子?

“楊將軍,有些事靠武力沒用。”

“武力沒用,什麼有用?”

“那西軍如今處境,楊將軍使用武力可有用?”

元貞一針見血,直戳人傷口。

楊變啞然。

確實沒用,因為針對西軍非一人一股勢力,而是整個朝野俱是如此,殺一人可,可殺一人不起任何作用,若胡殺亂殺,是時鬨大了會牽連很多人。

楊變倒是不怕,可他也有軟肋。

元貞閉了閉眼,無力地靠在靠枕上。

“我的處境跟你們差不多,非是一人。”

“你一個公主能有多少對頭?”楊變很困惑,也很不解,“即使是後宮,也不過爭一時吃喝,一時聖寵,為何竟會鬨成這樣?你們後宮女子害人,手段都是這般狠毒?”

那倒不是,誠如楊變所言,後宮女子爭得不過是吃穿用住,以及體麵和聖寵,都是女子,下手狠毒的少,也是沒有能力辦太大的事,多是小打小鬨。

而她此番境遇,說白了就是牽扯到前朝,牽扯到更多的利益,所以有權利更大手段更多的人對她出手了。

可這些事卻對楊變無法言明,元貞莫名有這種感悟,一旦告知了楊變自己不想嫁人,要入尚書內省。而對方此番如此對付她,就是為了把她嫁出宮去。

所以她不敢讓謝成宜救,甚至不敢讓楊變讓表兄救,隻為了不給人借口。

將她嫁出宮隻是目的,人選是誰重要嗎?

可以是謝成宜,可以是楊變,也可以是關係更親近的表兄。

可元貞不敢道明,她莫名感覺若把此事告知給這個人,他定會發怒。一旦他發怒,還不知會失控成什麼樣,而現在乃關鍵時刻,她不能節外生枝。

此時元貞也不知招惹了眼前這個男人,對她而言是好是壞,總體而言是好的,但他又實在膽大妄為,瘋起來她真怕拉不住。

“為何竟選了謝成宜,難道害你那人是謝成宜背後之人?”楊變因缺失關鍵要素,還在往後宮上麵想。

“你之前說,此事你和聖上是私下談論過,卻未曾想被人泄露了出去,此人這般設計你又有什麼好處?就為了把你嫁給謝成宜?她難道還是謝成宜親娘不成,如此為其考慮?”

怎可能和謝成宜有關?

說白了,謝成宜不過是顆棋子,他還沒那個本事把手伸到宮裡來。他也是被人利用,又或是彼此互利互惠,才擇了他。

不能讓他再猜下去了!

再猜下去,有些事情就瞞不住了。

元貞咬住下唇,蹙緊柳眉,麵露痛苦之色。

“你怎麼了?”

楊變當即顧不得說了,湊到近前來。

她分外嬌弱無力,麵色蒼白近乎透明,一隻手輕捂在胸前,虛弱道:“禦醫說我落水的地方太高,受了些內傷。”

“內傷?那你還跟我在這閒扯!”

楊變忙要扶她躺下,卻又手足無措,頗有幾分難以下手之感。

弄了好一會兒,才幫著把靠枕拿走,讓元貞躺下,又把被子給她蓋好。

什麼叫跟你閒扯?不是你非要在這跟我閒扯的?

元貞眼中透出這股含義。

楊變摸了摸鼻子,尷尬道:“禦醫說你沒什麼大礙吧?”

“沒,就是要靜養一陣子。”她格外加重這個‘養’字。

“那你好好養吧,沒事少折騰。”

元貞閉上眼睛。

楊變看了看她,還想說點什麼,卻又顧忌她有傷在身,隻得蔫蔫地說了句‘那你歇著,改日再來看你’,就悄無聲息地原路離開了。

等他走後,綰鳶推門走了進來。

“公主。”

“以後再告訴你,你隻用知曉他並非惡人,且於我有用便可。”

“是。”

綰鳶為她掖了掖被子,又檢查了下四周,把方才那扇被人無聲無息打開的窗戶再次拴好,這才退下了。

作者有話說:

我看有人說是前朝大臣設計女主,有的說是宮妃,都不是啦。

也不是謝成宜,他沒那個本事把手伸進宮裡,真有那個本事也不會是個樞密院下承旨司(有點類似辦事機構)的一個六品官啦。

再猜猜?爪牙遍及皇宮,還跟前朝有些關係的,虞夫人之間和蕙娘對話,女主進尚書內省觸及對方利益的?我感覺已經是明牌了。

(不要跟男主查如煙線攙和一起看,男主線和女主線唯一的交際就是這個謝成宜。宣仁帝想擇謝成宜為婿,是繼宋浦後又一選擇,有被人引導之嫌,但也是他早就在關注此人,畢竟要給一堆女兒挑駙馬,肯定要提前看人的。然後這點被人洞悉了,誘導了下,算是個意外)

另外,這一局女主也不是坐著不還手的,其實這一局她已經穩坐釣魚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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