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有許多他不認識的人。
無涯去往各處,以神明自居,將苦海帶入紅塵。
眼前畫麵繼續變化,陸續又見到一個熟人。
雖穿著打扮,氣質神態和現在不同,但他一眼認出,那是妖王。
一個不知是何處的房間裡,熏煙繚繞。澹澹水煙流淌著陰謀的詭譎氣息。
此時的妖王神色冷峻目光陰寒,全然不是陸續所見的,文質彬彬,又有些不諳世事的輕浮俏皮模樣。
他朝無涯道:“三日後,星炎會去淩霄派的隱秘禁地嘗試破境化神。”
無涯漠不經心一笑:“那三日後,便是他的死期。”
妖王笑容冷漠:“彆忘了,你答應我的條件。”
“放心。隻要我除掉淩承澤,馬上助你一統妖族,坐上妖王之位。”
陸續默默旁觀著二人合議如何趁淩承澤渡劫之時,讓他自己的屬下合力圍殺他,心中五味雜陳。
淩承澤衝擊化神境界,閉關地點隻有少數信得過的人才知。
出賣他的,是他的多年好友,妖王。
妖王將他閉關的秘密地點透露給無涯,無涯設計讓他的屬下在此時背叛。
星炎魔君一度被魔門中人誤認為已經隕落,無涯趁著魔修群龍無首之時,成為魔門一方霸主。
妖王出賣了他,與無涯暗中勾結。
淩承澤至今還被蒙在鼓裡。
這一幕完後,陸續的靈識再次跟隨無涯去到下一處地點。
周圍熟悉的景色令他靈台動蕩,心中震驚比剛才還要強烈。
炎天二層,安水村外的一片野林,無涯全身籠罩在漆黑的鬥篷中,似乎吸引著天地間所有的“惡”。
他旁邊趴著一頭毛色雪白,卻沾染半身鮮血的狼妖。
“村裡的人,殺了你的伴侶?”
狼妖似是能聽懂他的話,嗚嗚哀鳴。
無涯饒有興致笑問:“想不想報仇?”
狼妖低聲咆哮。
“我能幫你。”森寒笑音淬著無關痛癢的譏誚,“我能賜予你力量,讓你殺光村人,為伴侶報仇。”
“但你也要付出相應的代價。你和你的狼群,會變得狂暴無知。從此不再被這片森林,不再被任何森林接納。你和你的狼群會失去自己的故鄉。”
“如何選擇,你自己考慮。”
狼妖嗚咽了幾聲,似是遲疑不定。半晌之後,狼妖做出決斷,露出了森白獠牙,熒綠雙眼閃過一抹血光。
陸續那時一介凡人見識淺薄,不知仙門有功法可以令妖獸變強,更不知這群狼妖忽然變得難以對付,皆因無涯在背後搞鬼。
隨後他透過無涯的目光,看到了過去的自己。
彼時的他和安水村民,一同抵禦進攻村莊的狼群。
狂化後的狼妖凡人對付不了,安水村民一個個被狼群咬斷咽喉。孤冷夜色下,安水村內屍橫遍野,血流成河。
狼妖的嚎叫,凡人的哀鳴,交織混雜。善與惡,生與死的界限被鮮血暈染,模糊不清。
一身漆黑的無涯融在夜幕之中,嘴角高高揚起,歡悅地看著這場屠殺,看著陸續帶著幼小的女孩奔逃,又停在冰原裡和狼群你死我活的廝殺。
妖獸和凡人,無論誰輸誰贏,對無涯來說都是一場精彩絕倫,令他開懷大笑的熱鬨好戲。
陸續的靈識看到過去的自己奄奄一息,坐在蒼茫的冰原中等待死亡。
這場戲所有戲子無一生還,是無涯最喜歡看到的結局。
然而不知為何,無涯並未同以前一樣,在好戲落幕後轉身離去。
陸續看到他緩緩朝自己走去。
……奇怪。
……他自己的記憶中並未有這一幕。
他從未想到,早在那個時候無涯就已經見過他,也不記得自己曾在這時見過無涯。
……無涯打算對僅有一息尚存的他做什麼?
陸續看到無涯走到自己身前。
他的靈識透過無涯的雙眼,看到了自己眼中映出的倒影。
滴水成冰的刺骨寒意瞬間湧上靈台,似如天雷轟頂的巨震令陸續的血脈瞬間凍結成冰。
他一定是頭痛欲裂,神識恍惚,出現了幻覺。
不,他本就身處一場幻障。
無涯在走向他時,漆黑鬥篷褪去,露出內裡一身浮光躍動,纖塵不染的白衣。
青色麵具也已消失,麵具下的真容映在孤月流光之下。
清音溫雅,似如三月的春風和細雨,沁人心脾。
“你可願,拜我為師?”
陸續隻覺霜寒蝕骨,靈台一片蒙昧混沌,三魂七魄都被凍結在了蒼茫絕望的無邊冰原中。
不知過了多久,空白的腦海內才漸漸浮現出比“無涯魔君”更為熟悉的名字——絕塵道君,聞風。
這是滄陽宗少主故意設下的一個陷阱。
這本就是一場荒謬的幻夢,他看到的一切都是彆人想要他看到的虛假,並非真實。
陸續試圖勸說自己:他深陷幻障,看到的都是假象。
然而過去的幻影中,立在他身邊,那柄聯係著現世和幻障的殘破鐵劍,寒氣浸心,清晰無誤地告訴著他,這場鏡花水月的幻象,才是他妄圖視而不見的真實。
無涯的腳步並未因他的迷惘而停止。
幻境中的景色再度變化,無涯繼續著他的娛樂,興致勃勃笑看他搭建的戲台上,戲子們賣力扮演著各種醜角。
相識的場景再一次出現。
陸續對這裡印象深刻,記憶猶新。
這是乾元鎮,王家的大廳。
王誌專訴說著自己心中仇恨,以凡人之軀釋放咒訣,隨後爆體而亡,化作一攤深紅爛泥。
而促成這一台精彩好戲的人,正悠懶端著茶杯,坐在絕佳的觀眾席上,心情愉悅看著他的表演。旁邊還坐著一個陪他看戲的人——陸續。
舞台又換了一處,變成歐陽家的花園。
扮演醜角的戲子,成了歐陽家不願出嫁的新娘。
無涯朝即將被迫出嫁的女修低笑著蠱惑:“何家不會遵守約定,你最好還是另做打算。”
“我教你一個秘法,你先記著,以備不時之需。這個秘法威力強大,甚至能助你殺掉歐陽擬歌和歐陽珊。”
“你不是一直嫉妒她憎恨她,做夢都想殺了她?”
日月交替,夜色取代日光。
永夜中的歐陽家火光四起,血流滿地。歐陽擬歌和歐陽珊,和歐陽家的其他族人一起,無聲躺倒在血泊之中。
陸續感受到的那股心緒告訴他,無涯……聞風對眼前的景象很滿意。
淩承澤以前曾告訴他,歐陽擬歌一定是觸怒了聞風,他才舍棄了這顆尚且能用的棋子。
他此時仍然不明白,歐陽峰主究竟因何得罪聞風,但聞風並非見死不救,而是故意借刀殺人。
眼前景色瞬間又變。
荒山野嶺,草木雜亂,不知是何地。
但無涯身邊的人,陸續都認識。
張浚安,秀林峰主,地上還躺著一頭渾身是血巨大黑蛟。
秀林峰主此時再沒了往日元嬰尊者不可一世的氣勢,他神色倉惶,萬分痛苦地朝無涯不住求饒。
求他讓自己死個痛快。
淒慘哀嚎令無涯身心歡暢,他興致昂揚撥弄著手指,勁長五指間,乍然看去空無一物,卻纏繞著一絲極難察覺的靈氣。
“我這一手傀儡絲使用的如何?”指尖微微一撥,秀林峰主再次一聲哀鳴,一道新的傷口出現在早已遍體鱗傷的身體上,鮮血飛濺如柱。
張浚安神色冷漠,似是不想回答,卻迫於他戾氣逼人的靈壓不得不開口:“炎天從未有過元嬰高階的機關道修士,靈絲這般強韌的,我是第一次見。”
無涯很滿意他的回答,哈哈大笑。
“仇,我幫你報了。我今日的善事還未完成,你還有什麼未竟的心願,不妨告訴我,我可再度化你一次。”
張浚安閉口不答。
無涯不以為意:“既然如此,我不打擾你安心踏入極樂淨土。”
他不再理會因為短時間靠丹藥大幅提升修為,而遭到靈氣反噬的張浚安,隻操控著機關傀儡挖出龍心龍眼,剝去逆鱗龍筋,得意洋洋高視闊步地離去。
罄竹難書的惡行決東海難儘,戲台猶在,醜角的唱戲聲仍未停止。
陸續不知此刻見到的修士又是誰,他點頭哈腰在無涯麵前連聲恭維,態度恭順地如同一條家犬。
無涯嘴角掛著森寒笑意:“聽聞你修行遭遇瓶頸,百年難有突破?”
那修士掇臀捧屁,諂媚至極:“望得宗主賜教,屬下此生願做牛馬,以報宗主大恩大德。”
“本座幫不了你。”冷音嗤笑,“但本座可以給你指條明路。”
“血宗後山荒林裡有間破殿,裡麵有一避世多年的修士。你若能想辦法討得他歡心,必然能有所得。”
修士大喜過望,磕頭跪謝。
無涯嘴角高翹:“本座日行一善,不求回報,你也不必謝本座。能不能尋獲機緣,端看你自己的造化。”
轉眼見,畫麵又換到血宗那間破廟。
顴骨高突,一臉凶邪刻薄之相的曲海坐在破舊的蒲團上。
血宗修士假意卑躬屈膝,極儘奉承之能,成功哄得曲海將禦獸秘法送給了他。
修士承諾幫曲海報仇,為他出一口當年惡氣。
無涯隱去身形藏在暗處,鄙夷不屑又嘲弄地笑看這一切,似乎一切皆大歡喜。
這一幕帶給陸續的心驚和寒涼,絲毫不遜於得知無涯就是聞風的那一刻。
陽寧城是他心口的一道傷,傷口還未痊愈,凝結的痂又被人狠戾地撕扯下來,憑添鮮血淋漓的新傷。
他此前曾質問過無涯,陽寧一事是否是他指使。無涯一副問心無愧的模樣,理直氣壯地否認。
這事的確並非他所為,他所做的,不過和往常一樣,搭建一座戲台,遞上一把刀。
然後笑看有了這把刀的人,如何上演一出“熱鬨有趣”的好戲。
陽寧城遭遇妖獸襲擊,傷亡慘重。
修士們血流成河,無涯手上纖塵不染,乾乾淨淨。
陸續的靈識猶如再次身處安水村外的無邊冰原,心中沒有憤怒,沒有恐懼,沒有絕望。任何想法都沒有,隻有不斷向下墜落,不斷沉入陰冷深淵的蝕骨冰寒。
下一場戲的舞台,他同樣記憶猶新。
這場戲,是三個月前,他和無涯初次的正式相見。
他在絕塵道君身邊待了近五年,此時對方帶上麵具,放蕩不羈地站在他麵前,他竟然毫無所覺。
心中那股莫名其妙的詭異感覺,此時終於有了答案。
無涯雖然帶著麵具,語氣陰冷森寒,但身形,甚至某些角度的意態,和絕塵道君極為相似,他卻從來未曾有過一丁點懷疑。
無涯扒了他的外袍,自己也隻搭了一件中衣,屋裡燃著催情香。
他現在已經不想去思忖,無涯為何要這麼做。
戲台變化,好戲進入下一幕。
妖王再一次出現,秀氣手指上夾著一個紙包,隔著一尺距離,動了動鼻尖。
“味道極其相似,即便合歡宗主也很難嗅出區彆。”
無涯森然勾了勾嘴,不置一詞。
妖王斜挑嘴角,用他引以為傲的幻術變作了無涯的模樣:“我隻要按照你說的做,把這包假的合歡散撒到你倆身上就行?”
陰寒聲音冷笑:“雖然是假,不會損傷修為,同樣有催情作用。你當心點,彆弄到淩承澤身上。”
“我有時真弄不清楚,你究竟是愛他,還是恨他。”妖王皺了皺眉,“依照你的計劃,那些鐵傀儡會毫不留情攻擊他。”
“他修為那麼低,若是稍微慢了一點,就會身受重傷,甚至……”
無涯不以為意:“淩承澤即便以身為盾,拚著自己受傷也不會讓他傷到。他避不開,不是正好。”
妖王眉頭深鎖,不再說話。
陸續默默看著這一切,心中哂笑不止。
以前薛喬之一日罵他三回,說他腦子少根筋,一點兒沒罵錯。
薛鬆雨曾經提醒他多次,憂心他這樣的境況,容易被無涯找上。
他自己怎麼說的?有師尊在,大可放心。
殊不知,在被絕塵道君收為親傳之時,他就已經被無涯找上,無知無覺成為他的棋子,被玩弄於股掌之間。
以前曾有不少人對他說過,絕塵道君陰險狡詐,卑鄙無恥。他不信。
他誰的話都不信,隻相信自己光風霽月的師尊,將其奉做神明。
後來事實擺在眼前,容不得他不信。
也有不少人告誡他,他應當離開陵源峰,離開絕塵道君,否則他將來一定會後悔自己當初的選擇。
就在半刻鐘之前,寰天道君和妖王還在這麼說。
他還是不信。
可惜不用等到將來,他現在,就已經後悔。
半刻鐘之前,妖王自言自語,說了一大通他完全聽不懂的話。
說他選錯了,說自己也選錯了。
妖王說,有朝一日自己得知真相,彆怨他。
沒想到這個“有朝一日”來的如此之快,不過半刻鐘的時間,他就得知真相。
幻障的場景又化作金鬥城。無涯將龍眼拿去拍賣,而他的另一個身份,則和陸續一起坐在包廂中,欣賞著戲子們的表演。
那時陸續知道,無涯一定就坐在某處,笑看這場熱鬨。
可他不知道,無涯就在自己身邊,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
接著,陸續又看到無涯吩咐蟬鳴峰的一枚棋子,命令他暗中誘導東令道君的孌寵,讓東令陪他去逛街。再讓手下偽裝成一個不起眼的築基,讓東令看到龍筋。
東令果然中計。
再之後的戲台,陸續剛剛曆經,都不用再看。
無涯同往常一樣,在絕佳的觀眾席位看著醜角們精彩熱鬨的演出——以絕塵道君的身份。
幻境漸漸消弭,無涯的思緒也隨之消失,陸續的靈識回到自己身體。
他再一次用自己的雙眼,看到了富麗堂皇,賓朋滿座的塵風殿,看到了現世的絕塵道君。
宴會場一角的紫金雕花香爐下,掛著滴漏時計,金色水光的刻度尚未覆蓋十時。
他在幻障中身臨其境地經曆了無涯的許多年光景,但現世的時間,距離滄陽宗少主朝他施法時,隻過了指間流沙的短短須臾。
法咒符文從出現到消失,不過一息。
陸續站在原地,賓客們都看向此處,他的道侶柔聲輕問:“這是幻陣的符咒,他給你看了什麼?”
啪的一聲脆響,驚顫了整個宴會場。
陸續重重拍開了聞風伸向自己的手。
俊美無儔的臉微微一愣,隨後又溫柔淡笑:“怎麼了?幻境裡見看到了不開心的東西?惹著你了?”
作者有話要說:
頭頂鍋蓋的作話。
很早之前就已經有評論留言:大家猜的沒錯,無涯=師尊。
安水村的人和狼妖爭鬥,陸續殺了狼王伴侶,狼王為了報仇接受無涯的幫助。
無涯看戲的過程中對陸續一見鐘情。
——這是安水村事件的全貌,也是整個故事的開端。
求生欲很強的補丁:102,103章說了,師尊有事瞞著,不敢讓陸續知道,就是這些。
但師尊對陸續很好,請不要貸款師尊沒做過的什麼捧殺,什麼病嬌,什麼奇奇怪怪作者根本沒想過的東西……
就是說,師尊就是單純寵溺,陸續是橫行霸道的二世祖。
至於無限度的縱容對兒童成長有些什麼害處,那是育兒論壇討論的問題,咱一篇無腦網文負擔不起這樣的深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