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續嗤笑:“那你為什麼還要救我?”
“我根本沒打算救你。不僅如此,我一直冷眼旁觀你帶著那個女孩一路奔逃,在冰原中和狼群死鬥。當時我想,倘若那幾隻野狼殺不死你,我就親自動手,度你脫離苦海。”
清越雅音沉默片刻:“可我最終還是沒能下得了手。”
“我見到了你的劍境。那是生平未見,最淒絕綺麗的光景。我從初見,到被你完全迷惑心神,不過短短幾個時辰。”
“我心中想著,既然下不了手,那就讓你在冰原裡慢慢等死,看你自生自滅。”
“可惜我雙腳卻不聽使喚,情不自禁走向你。”
“那時我便知,我此生會栽在你手裡,陷入萬劫不複之境。”
陸續冷聲嘲笑:“我在你眼裡是不是蠢得可憐,隻要隨口一句花言巧語,就能輕易欺騙?”
他確實蠢得可憐,一直將聞風視作神明,對他感恩戴德,仰慕崇敬。
甚至不用說任何花言巧語,他都全心全意地盲目信任對方。
然而從初見之始,聞風就將他視作一枚棋子。
聞風抿了抿嘴,正色莊容:“我將你帶回陵源,成日帶在身邊,最初心存僥幸,說不定習以為常,見慣之後,對你就能不再有感覺。”
“可我們朝夕相處,對你的愛非但沒清減,反而隨著時間沉澱,一天一天越積越深。沒過多久,我的心就再不受我控製。”
“和你在一起的每一日,我的內心全是歡愉,再也沒有浮現過想要將世間一切破壞殆儘的狂躁念頭。我的眼裡心裡,盛的都是你。”
“沒過多久,我又開始不滿足。我想要的,不僅僅是你站在我身邊,隻要餘光一瞥就能看見。我想攬你入懷,想和你共赴雲雨,想讓你心如我心。”
“我想當的,從來都不是你師尊。”
陸續清絕雙眸目光冰冷,薄唇揚出嗤嘲笑意。
無論怎樣的虛情假意,從聞風巧舌如簧的嘴裡說出來,都似如出自肺腑的由衷之言,感人至深,令人心動不已。
這個絕世大魔頭喜歡玩弄人心,更懂得如何玩弄人心。
甜言蜜語令人難以抵禦,三言兩語就可打破高築的心防。
難怪那麼多人心甘情願淪為他手中棋子。
明知前方末路窮途,仍然願意當個跳梁小醜,用生命燃燼一場烈火,給他唱一出熱鬨有趣的好戲,僅供他片刻歡愉。
陸續自己,此前也一樣。
幸好脖頸上的半塊碎玉提醒著他,越甜的蜜糖,越毒勝砒/霜。
被傀儡絲操控的滋味並不好受,他絕不會再做聞風的提線木偶。
聞風無奈歎笑:“你不信我所說。”
冷音低罵:“屁話。”
他若還相信對方說的半個字,就不是腦子缺根筋,是缺了整個腦子。
陸續冷笑:“我戲弄起來,是不是特彆好玩?”
“我極少聽到你罵人,你在我麵前總是裝的乖順恭敬。”聞風顧左右而言他,“第一次聽你罵我,還是在以無涯的身份出現在你麵前的時候。”
“那時我很驚訝,又覺得有趣。沒想到你還有這樣的一麵。”
陸續冷眼看著他,不予理會。
“我知道你不信我,”俊美鳳目同他對視,溫聲雅言擲地有聲:“可是阿續,你自己好好想想,這些年我對你究竟如何。”
“我可曾,讓你受過一點傷害。”
“初見之時,我確實想過要殺你。可那時我們萍水相逢,不過一麵之緣,彼此不識。你不能拿此事怪我。”
聞風一如既往的理直氣壯,“你到了陵源峰之後,我從未再想過對你不利。非但如此,我做的每一件事,都想著讓你開心,想讓你對我動心。”
“合籍大典上用傀儡絲控製你,是我不對,可我絕沒想過要傷你。我的傀儡絲威力你清楚,我怕你受傷,處處小心謹慎,否則你不會連衣服都沒擦刮出一點痕跡。”
鳳目中深情滿溢,映著令人心醉的絕世倒影:“我隻是想順利進行我們的合籍大典,溝通天地結成道侶契約,完成那些山盟海誓的最後一步。”
陸續嗤笑:“永生永世都做你手中隨意玩弄的棋子?”
俊眉微微一皺:“那你倒是說說,我利用你做了些什麼。”
“你……”陸續思忖了半晌,聞風作惡多端罄竹難書,但大多都是在和他相遇之前就布下的局,後來隻是饒有興致地在一旁觀看那些戲子自己唱曲。
彆的棋子,和他並無半點關係。
聞風一臉問心無愧的添磚加瓦:“我度化世人,助他們脫離苦海。我隻朝他們提供幫助,此後所有的舉動,都是他們自己的選擇。我也不知他們究竟會怎麼做。”
“當得知你被卷入,我擔心你的安危,心急如焚地竭儘一切所能趕來救你。”
“我比你自己還要關心你,愛護你。”
“你想利用我對付淩承澤。”陸續終於想到了一點,“你用機關傀儡對付我,想讓他為了救我而受傷。”
“哈哈。”聞風冷笑一聲,“我帶你回陵源之時,就能知道你會遇到淩承澤?那時淩承澤生死不明,我再怎麼神機妙算,也沒有未卜先知的本事。”
“你不會認為,我想讓你認識他?若我能未卜先知,當時根本不該為了讓你高興,同意你下山去往山永鎮。”
他頓了半刻,收斂了幾分心中怒火:“你可知道,當我見到你的留書,得知你瞞著我和淩承澤私會,還跟他一同前往炎天三層時,我有多憤怒?”
“我妒火焚心,想將他碎屍萬段,想立刻將你抓回來,讓你也嘗點苦頭,往後再不敢私自離開。”
“可我還是狠不下心。”
冷音長歎一聲,譏誚中又帶著萬分無奈:“我也隻是怒火攻心,逞一時之快,嘴上說說而已。”
“你真以為,憑你的那點修為,能躲開我的攻擊?我怕傷著你一根頭發,處處小心,連半分力都不敢多用。”
陸續啞口無言,暗罵了一句娘。
聞風繼續振振有詞,毫無半分愧色:“你擅自離開陵源峰後,我即刻換作無涯,前往炎天三層,應下淩承澤的邀約。你知道我心胸狹窄,看見你和他在一起時,有多忿怨嫉妒。”
“我將你迷暈帶走,用了催/情藥點上催/情香,想趁你理智儘失將你占據。”他自嘲一笑,“沒想到那種情況下,你依舊道心堅固,六根清淨。”
“我對你做了什麼?我哪一次不是竭儘全力壓製心中情念,寧願自己心火焚身,也不願強迫你半點。”
陸續沉吟少頃,冷聲道:“你派人殺了薛鬆雨和薛喬之。”
那是他心口的一道深傷。
“那並非我所為。我隻是讓手下修士去找曲海。曲海會叫他做什麼,他會不會答應曲海的要求,我一概不知。”
“所有一切,都是血宗修士自己的抉擇,和我沒有半點關係。我從未左右過他的任何決定。”
“何況,”鳳目陰光閃過,狠戾看向頎秀脖頸上掛著的碎玉:“即便真是我所為,你想和他結為道侶,我除掉情敵,何錯之有?”
“我已經朝你坦白過,打算將他抓到你麵前,在你眼前將他淩遲處死,將他碎屍萬段,再挫骨揚灰。”
“可恨那隻卑賤螻蟻躲在凡界城鎮,熙寧花了那麼多天,也沒能將這個人找出來。”
也是這隻螻蟻,讓他深愛之人離開他身邊整整兩年光陰。
死的那麼痛快,太便宜他了。
清豔雙眸鋒芒畢露,靜靜看了他幾息。
隨後轉身,頭也不回徑直離去。
炎天界強者為尊,在這些絕世大能眼裡,無論仙凡,皆是螻蟻草芥,不值一顧。
他修為微末,改變不了他們的想法,也改變不了這世道。
但他此生,不想再同他們有任何瓜葛。
“你去哪?”聞風輕柔卻不容抗拒地捏緊清瘦手腕,將他攔住。
陸續置若罔聞,對他視而不見。
二人沉默著無聲對歭。
過了大半晌,聞風沉悶一歎,語氣軟下幾分:“天色不早,我陪你回去。”
清音冷冽:“回騰江。”
他不會再和聞風去陵源。
“……好。隨你高興。”
一回到騰江鎮那間低矮簡陋的小院,陸續速即開門進屋,將木門嘭的一聲重重摔上。
無論聞風會在外麵做什麼,他都不想理會。
頎長身影靜默鶴立在門口。夕陽斜照斑駁矮牆,在俊美無儔的臉上投下一片陰影,模糊了表情。
權勢滔天,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絕塵道君,對眼前這塊心念一動就能化成齏粉的破舊薄木板束手無策。
***
鳥啼雞鳴,淡日初升。
一個晚上院裡毫無動靜,毫無一點氣息。
陸續猜想聞風昨日就已離去,心中略微鬆了口氣,推門走出房間。
門一開,推門的手瞬時僵在半空。
聞風站在門外,逆光在他身上勾勒出一圈淡淡金邊,猶如一尊巧奪天工的神像,尊貴高雅。
俊美容顏溫柔一笑:“昨晚睡的可好?”
陸續麵無表情,視若無睹,急速轉身打算再次將門關上,手腕卻被人捏住。
“放……”兩個字都還未說完,眼前景色忽然一變,灰瓦白牆的狹窄小院化作一片鬱鬱蔥蔥的樹林。
天上流雲霞照變換不休,還有一些小陸地浮在半空,景色玄妙。
精雕眉宇微皺:“這是哪?”
“連滄山附近。”
雖非秘境,也是炎天一層妖獸最強的地域。
四周妖氣彌漫,不少獸類都是元嬰等級。
陸續不可置信冷笑:“你帶我來這兒做什麼?”
若想殺他,大可不必如此大費周章。
聞風表露苦笑:“我在你門前站了一夜,也沒想出辦法,如何才能讓你重新接受我。”
“我不知該怎麼辦,就隨意來了一個地方。說不定和你一起散散步,能想出什麼主意。”
“或者,”他輕聲一歎,“你說一個辦法,你怎麼說,我就怎麼做。”
陸續冷漠道:“沒有。”
“我唯一心願,是你從此往後,永遠彆再出現在我麵前。”
昳麗鳳目專注看著眼前人。
半刻後,霞姿月韻的頎長身影消失不見。
陸續:“……”
走了?
就這麼走了?
將他一個金丹,扔在高階妖獸出沒的地方?
讓他自生自滅?
他一聲哂笑。
想讓他死,還真費這麼大周章。
周圍似有強大妖氣在靠近。
雖然他的金丹修為連這裡的妖獸都看不上眼,過不了多久,還是會被妖獸咬去塞牙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