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衣服是在英國買的。給金忠明買眼鏡的時候,正好下雨,求嶽原拉了他、打算一人一把雨傘,體驗一下做紳士的感覺,露生卻覺得櫃台裡的雨衣很是有趣——又輕又薄、且顏色也正。求嶽騷勁又來了:“要不咱倆買一件,一起穿。”
“又不是買不起,一人一件,帶回去做紀念不好嗎?”
金總的土味橋段被攔在半路,小學生害羞:“唉,你懂個屁。”
露生就神奇地明白了。也是看見外麵紳士給淑女撐著傘,一下子懂了,是雖沒看過泡菜文藝片、腦子裡卻有泡菜偶像劇的畫麵了,臉上微微一紅,想跟老板說“那就拿一件大號的”,又不會說英語,把臉紅透了。
求嶽這王八蛋還要明知故問:“你懂了?”
露生掉頭就走:“我不會洋文,丟人現眼的——不買這個了。”求嶽笑著硬拉他回去,跟櫃台小姐說了幾句什麼,小姐便拿了幾件出來,擺在玻璃上。求嶽低頭在他耳邊笑道:“算了,我又改變想法了,我們倆一人一件,穿一樣的。”
這個套路露生是懂的,臉更紅了!
簡直不想跟他在商場裡這樣出洋相,最後兩人各買了一件明黃的雨衣,從頭裹到腿的款式,黃得露生都覺得好笑。求嶽把手縮在雨衣裡,轉著圈地快樂道:“小黃人!多可愛!”
露生不知道什麼是“小黃人”,隻是看他那孩子神氣,猜測又是皮卡丘可達鴨之流,他原本中意的是一件碧青的,天水顏色,讚歎原來英國人也染得出這樣的好顏色,再一件是雪青的,質地不知什麼做的,透亮仿佛瑪瑙,誰知這麼些好顏色求嶽皆不看的,隻盯著黃唧唧的這件,滿眼心癢,露生就知道他多半是想要,抿嘴兒一笑,指那黃色的叫求嶽告訴小姐——再好的顏色總是會有下一件,他喜歡看他那樣孩子氣的笑容,跟意氣風發的時候不同,讓人覺得有點心疼、還有些心軟。
結果這兩件情侶雨衣是沒能成雙成對的回國,求嶽那一件逃命的時候連箱子一起丟了,露生這件和金忠明的眼鏡裝在一起,幸得留下。
它到底比雨傘要輕便得多,摸著也結實。露生從南京出來的時候,不帶感情地把它打進行李裡,此時卻有惋惜的感覺,這惋惜不是刺痛,隻像江上茫茫的煙雨,是一種悵然。他們倆的衣服和用具,成雙成對的極多,最終卻不是遺失、就是損毀。想起承月說求嶽拿著牙刷哭了,他其實知道他為什麼哭,因為牙刷原本也是一對兒的,定製的水晶牙具,他打行李的時候心不在焉,失手跌斷了。
斷了也就不好再帶,可惜通亮的水晶,隨手放在盥洗台上了。
大概嬌紅忙忘了,沒有收。
他這裡默默出神,半個身子在油傘下、半個身子在雨裡,林繼庸誇張地往旁邊挪動,自己也淋半個身子在雨裡:“需要我讓座位嗎?”
露生連忙道:“沒有,我失禮了。”見他那半邊肩膀已然沾了雨水,連忙拉他回來,“玩笑歸玩笑,林先生不要淋雨受涼。”
林繼庸歪頭笑道:“想什麼呢?”
露生一時語塞。其實剛才林繼庸說“嬌弱”、“憐香惜玉”,露生聽得很不入耳,往常彆人也說這話,但林教授嘴裡出來,總覺得陰陽怪氣,仿佛笑話他有失男子誌氣,忍不住脫口道:“我在想一件奇怪的事。”
“奇怪的事?”
露生在心裡對自己歎氣——硬撐麵子,嘴巴找借口的速度倒比腦子還快,乾脆坦蕩說出來:“林教授有沒有注意到?這一路走來,船老板們個個都不太對勁。”
“嗯?”林繼庸來了興趣,“你詳細說。”
“就是王寶駒的事。我想這些走船的,做的並不是絕門的生意,尤其行商、走一次就有二次,和氣才能生財。可是杭州和宜昌的輪船公司、還有這些跑船的老板,怎麼都像下山打劫的一樣!”露生沉吟道,“我做生意也有五年了,從未見過這樣得罪客人的行徑——杭州的公司也就罷了,或許是公事公辦,宜昌這樣的坐地起價,實在聞所未聞。他就不想想,這一下子得罪了我和王家兩家生意,這又是何必呢?”
些話倒不是借口了,他在船艙小睡的時候,一直在想這件奇怪的事。杭州和蕪湖他還隻覺得受氣,宜昌的行程卻讓他起了疑心。
“對呀。”林繼庸笑道,“你沒有在宜昌打聽原因?”
露生就怕他這笑,活像塾師考校學生,苦笑著嗔他一眼:“若我有足夠的時間,自然要尋根究底,可惜又沒有!”
這一眼倒是彆有風情,林繼庸覺得他可愛亦可教,大笑道:“好罷,那我就告訴你一個小道消息。”
露生就有一點想瞪他了。
“不要瞪我。”林繼庸悠然,不緊不慢地折好報紙,從兜裡摸了個煙鬥出來,“你不抽煙,我就不讓了。”蜷身對著板壁,快速地點著了煙鬥,“聽說過川江船王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