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繼庸心中一陣舒爽!
白老板在宜昌想方設法拉攏王寶駒,他都看在眼裡,心下暗嗤,可是也讚成露生的策略——新地方落腳,多個朋友多條路。這一路上,他眼見露生安排航程,調度得宜,兼之此時船近奉節,這一路上拜秋雨漲水所賜,雖然顛簸、卻免除了困在枯水灘上的煩惱。
白老板這個小賭狗,賭漲水好走,又賭對了。
眼看著船隊可能比約定的時間還要提前抵達,林教授穩穩放下心來,便有閒心琢磨著要給露生再舉薦一個盟友。可他跟盧魁先沒甚交情,隻能憑聲名和事跡斷定此人或許會欣賞白老板這種有勇有謀的賭徒。
很顯然,白露生自己也明白這一點,他一點就透。
可惜林教授是沒打過電子遊戲,這種感覺像什麼?低端的散排局裡,隊友選了個垃圾英雄,硬著頭皮跟他配合一波,居然發現這家夥操作很不錯!
最重要是意識非常好!
“對,所以我要跟你談下一步的計劃。贏來的廠房和鋪麵,你打算選在哪裡?普利大街?”
這個很容易猜到,露生默認。
“廠房呢?”林繼庸側過身來,“我誠懇地建議你,把廠址選在北碚。”
這話讓露生心下浮沉。北碚遠在重慶城百裡之外,不過是個縣城,他在重慶考察的時候甚至沒有去到那邊,當然,也是因為時間問題。但露生記得求嶽跟他談過的“工廠選址原則”,那就是在允許的情況下,儘量靠近城區、以及航道。
城區意味著無田無地的務工人口,航道則決定著原料和貨物吞吐。
安龍廠的貨物都從江北染廠出發,工人則是吃了戰亂的紅利,因此總體上也算符合這個原則。求嶽講過一遍,露生便記在心裡,此時掂量掂量,感覺北碚實在不是個好的選擇。
現在沒有倒下的三友給新工廠輸血,北碚又比重慶多一段水路。
林繼庸見他踟躕,敲敲煙鬥道:“盧魁先一直想開發北碚,他的船塢、廠房,都設在那裡。”
——您什麼時候能不出試卷。
露生把要歎的那口氣含在腔中,林繼庸的意思他明白,以後要從重慶向外運貨,不結交盧船王是不行的。這次和劉航琛打賭,算一個成績,但如果能投其所好,跑去對方想建設的北碚建廠,那成為朋友的幾率就更大了。
這一刻他感受到了林教授的一點真心,在重慶和成都的時候,它還沒有浮現出來,在杭州的時候,它也藏在考校的目光背後。
露生有一點自豪,這份真心是自己贏來的。做比說有用。
可是林教授也是在賭,賭盧魁先是川中商人裡唯一一個能不計較金家惡名的存在,也賭船王建設北碚這破地方的熱情。林繼庸並非頭一次這樣推心置腹地和自己談話,露生想,隻是他的主意總是一半兒靈一半兒不靈,不靈的那半兒他自己都擦不了屁股。
正欲開口答言,忽覺身下搖晃,猛然一陣顫動,仿佛身在巨浪中——露生坐過出洋的船,心中驚駭,想三峽險峻、怎至於如此變幻莫測?說時遲那時快,眼見整個船向左一斜,林繼庸猝不及防,整個人從長條凳上滑下來——隻有腳勾住了大傘,傘哪能穩固?撲通一聲陪著林教授一起躺甲板。
隻剩露生一個香蕉杵在雨裡,揚聲向前頭喝問:“出什麼事了?!”一麵說,一麵扶起林繼庸——又是一陣晃蕩,這下不用說他們也看見了,肉眼可見的距離,兩隻筏子順流而下,直愣愣地對著這邊夾擊式過路,這頭自然避讓不及,躲過一個、又來一個,因此搖晃顛簸。就這麼一晃神的功夫,那兩隻筏子落葉一樣,打著轉從船邊飄走,他們都聽見船上慘叫救命。
“船老大!”林教授扶著船舷一路快走,口中怒喝:“你們鉤子呢!前麵是不是有船出事了!”
這樣的筏子是近些年才開始普及的,國內的船隻沒有資金一一備辦橡膠救生艇,就在船邊拴幾個輪胎、或是充氣的羊皮筏子,以作救生道具。
露生一陣窒息。
那兩隻筏上的人顯然根本不會漂筏。就那麼一瞬而過的功夫,來不及讓他們反應,再回頭,他已經不知道筏子上的人是生是死了!可是這裡浪急兼雨,航道又窄,他乘坐的這種小火輪也根本沒能力掉頭下去,再下去燃料不夠,撐不到萬縣去補油。又聽林繼庸大喊“出事”,手心出些冷汗,這時候船已經搖平了身子,船老大從前頭過來道:“不敢走快了!前麵萬一有沉的船,碰到了要命!”
林教授又跑回來:“你放慢速度,天黑前能到奉節嗎?”
船老板給了他一個心神不定的“能”。
不消多時,底下的船工也全上甲板來了,雨幕昏暗,他們放低了速度,一麵下了些繩子鉤子,看有無皮筏再經過,可行搭救,這短短的一個小時窒息得像是行過冥河,詭異的是前後也都再無船隻,隻有丁廣雄押著的同行船隊,默默跟在後麵。但聽湍急的江水拍打船幫。
這顯得他們方才的勝券在握像一個笑話,何止人愛猜謎?天地也愛猜謎。
人心容易揣測,天意卻非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