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旅話(1 / 2)

玲瓏月 白雲詩詩詩 8676 字 9個月前

二月中旬, 求嶽帶著露生和周裕前往句容。眾人都勸他先陪陪金忠明:“並不急在一時,開春再走也來得及。”

求嶽隻說一句:“要抓緊時間。”

他的曆史非常爛,但某種程度上來說,也是好事。這意味著,他記不住的戰爭, 基本都沒有打太長時間。

和他想象得一樣,淞滬抗戰取得大捷,上海還在打著,日本人像條死狗咬著不放。

全中國的反日情緒空前高漲,金求嶽是個合格的憤青, 當然也不例外。

他現在迫切地希望融入這個時代。過去他一直閉門不出, 而上海之行的所見所聞,讓他明白, 躲在房間裡吃喝玩樂是拯救不了未來的。

他得行動起來。

顯然他不是個典型性男主,金手指隻有露生一個, 而劇情從來都不給他開綠燈。求嶽知道, 隻有手中有錢有權,才能在這個時代獲得話語權。

宋子文能夠左右蔣介|石的行動, 同樣的,隻要他金求嶽足夠有錢,也能夠翻雲覆雨。

這個國家的命運,決定於被誰所影響。與其交給遺臭萬年的舊人, 金求嶽想, 不如交給自己。

他對自己的三觀還是有自信的, 句容是個山清水秀的好地方,適合施展拳腳。

這一年春雪綿綿不斷,金大少等不得雪停,於是出門的排場幾乎趕上皇帝南巡。求嶽和露生坐一輛四駕大馬車,後麵兩台小汽車,一左一右地護駕隨行,另有大小車馬載著各色行李殿後。

金求嶽蛋疼:“我說了少帶點東西,這他媽是搬家還是遊|行?”

露生和周裕皆笑道:“你就彆說話了,帶上又不麻煩,若帶得不周全,反教太爺擔心。”

等金求嶽上了馬車,才是大吃一驚:“臥槽,這麼寬敞,老式房車啊?”

周裕在車下隔著簾子笑道:“這原是老太太陪嫁來的車,裡襯都是新換的,這個沒什麼說頭,隻說這酸枝木的底子,整塊雕花,光是掏下來的廢料也夠小門小戶打一堂子家具了。”

金老太太是前清格格,金求嶽聽說過,但格格的豪門排場,他今天才算見識到。整材酸枝木大馬車,真是錢多燒手,這花錢的本事不遜於他前生的瑪莎拉蒂。又看內壁上新糊的錦緞,碧綠桃紅,一片春意,上麵細細的釘著米珠,可摸上去又是一色齊平。他認不出這是什麼好料子,隻知道這玩意兒肯定不便宜,再按一按,底下墊了不少東西,綾羅世界,絲錦天地,既溫暖又柔軟,把一片冰寒雪凍隔在外麵。

露生見他蛤|蟆似的張著嘴呆看,不禁笑起來:“那是蘇州來的綴珠錦,中間隔了新棉花,上頭鋪的柞絲綿,再一襯貂,暖和得很。聽說老太太嫁與太爺,帶來幾十箱子的嫁妝,如今隻剩這個車了。”

金求嶽好奇:“我奶奶真是清朝的公主?”

“也算,也不算吧,正頭公主是娘娘們養的,咱們老太太是貝勒的閨女,不過也尊貴。”

“那她怎麼想起來嫁給我爺爺?”

露生露出頑皮神色,壓低了聲音道:“格格是私奔的。”

金總眼珠子差點掉出來。

金忠明臉上寫滿封建的老頑固,沒想到當初還有這種自由戀愛的勁爆緋聞。金總連忙湊過頭:“來來來給我講講。”

黛玉獸卻要拿勁,慢悠悠將兩麵簾子放下來,又在臉上蓋一個手絹兒:“乏得很,這一路要走大半天,你彆猴在那裡,養養精神不好麼。”

精致男孩就是會享受,棒子愛豆坐飛機差不多也就你這排場了,彆人敷麵膜,你敷手絹。求嶽揣著袖子往他旁邊偎,笑道:“乾什麼還要蓋個手絹?你彆說著說著睡著了。”

露生捂著手絹,也笑:“你離我遠點兒,臭烘烘的,哎,彆揭我絹子,困著呢。”翻身向裡頭倒下:“咱們歪著說。”

金總拗不過他,隻好也跟著歪下,大軟榻倒下去,活像女人溫柔的懷抱,這特麼革命的同誌分分鐘被腐蝕成舊時代的少爺。

不過少爺就是很爽嘛。

兩人各據一角,露生隔著手帕嗑鬆子兒,求嶽把腳蹺在窗戶邊上,手裡看著報紙,聽露生說閒話。

據說當時還是少女的金老夫人,不知怎麼相中了還在搞個體戶的金忠明,一門心思要嫁,福晉和貝勒當然不準,格格辦事超有效率,好說不成,立刻決定為愛私奔。等福晉鼻涕眼淚地在小胡同裡找到女兒,肚子都已經鼓起來了,把二老氣得絕倒。福晉當場就要手撕女婿(沒承認版本),格格也非常drama地挺身而出:“嫁,是我鐵了心要嫁,孩子,也是我拿定的主意才要。您二位若是還認我,不必十裡紅妝,今日就磕頭喝茶,若是不認,隻當沒有我這個女兒罷了!”硬的說完還有軟的:“高嫁低嫁,橫豎都是嫁,難道額娘真要讓我去守著那個大煙鬼過一輩子?我是死也不能夠的!”

貝勒爺夫婦無話可說,此時還論什麼高嫁低嫁,明眼人都在看笑話,若是嫁妝不厚,反叫女兒受屈。泰山泰水隻能打落牙齒肚裡吞,強行風光地把女兒嫁了。據說格格出門的時候不僅喜悅,而且自信:“阿瑪額娘不必哭,現今我知您二老瞧不上漢人小子,背後也有人說三道四,隻是據我看來,時移世易,以後未必誰哭誰笑!”

貝勒爺氣得牙酸,當著許多人的麵把兩個鐵球揉得哢嚓響:“我的姑奶奶,你願也遂了,嫁妝也有了,橫豎少來氣我,隻求我這姑爺長心過日子,不要弄到趴窩吃軟!”

這段故事,當年傳遍北京城,等金忠明回南京時,又被嚼了一遍。露生也是在戲班裡聞人閒話,聽說了這段故事。

他不愧是人民的藝術家,一人分飾多角,不用表情,隻用聲音,情景再現活靈活現,金總聽得笑噴。

話說回來,金忠明倒也沒讓夫人失望,走南闖北,名利雙收。亂世裡,多少遺老遺少抱著煙槍餓死在榻上,貝勒和福晉徒生了幾個兒子,隻會提籠遛鳥抽大煙,一份家業敗得精光。到老來才知女兒可靠,也算是衣食無憂地安度了晚年。

露生撫著板壁道:“我聽少爺說過,打仗那些年,陪嫁的金銀玉器,都折了銀錢,隻有這駕馬車,太爺鎖在庫裡不許動。到底是疼你,前日巴巴叫齊管家開了庫房拿出來,又重新裱糊,汽車再好也不如這個穩妥舒服。”

求嶽笑道:“要不說這個車是老太太的陪嫁,我真想賣了換錢,怎麼也能賣個成千上萬吧?”

當然,要是攢到八十年後,估計更值錢。

露生向他臉上丟了一根橘子絡:“好沒見識!破落戶才兜家底呢,當初老太爺那是打著仗,沒有辦法,現如今咱們家還不到那個份上。再說了,這樣笨重東西,駕起來是排場,要賣卻也是有價無市,如今時興汽車,誰請這樣老爺車回去供著?”

隻能說貝勒爺很有遠見,一輛昂貴的馬車,使他女兒的嫁妝不至於完全變成商人的本錢,幾十年過去了,隻有這輛馬車見證著當年他府上的榮華富貴。

當年坐在馬車上的格格,又是怎樣的心情呢?

兩人依偎著,仰望馬車富麗的穹頂,心中都有些感慨。車內暖洋如春,近聽得馬蹄踏雪而過,也像踏過春草,是接連不斷的細碎的清響。

“難怪我爺爺沒有姨太太,這是真愛。”求嶽揉著笑酸的臉,“我奶奶也挺有種的,那時候敢這麼乾的女孩子,不多吧?”

露生頷首道:“美人巨眼識英雄,格格的眼光不差,太爺也是真有情義。當初多少人笑話格格私奔,可我心裡很佩服她敢愛敢恨。”他看一眼求嶽:“她和彆的女孩兒不一樣,知書識理,肚子裡多少文章,自小就給少爺請的太傅來教養,也隻有太爺疼你疼得糊塗了,信你是病得這麼傻!”

金總鼻孔裡不屑:“那又怎麼樣?也沒見他養出我爺爺的種啊?說起來還是我跟爺爺像,他私奔,我也私奔,這方麵我跟他血統很一致了。”

露生在手絹下麵嗤笑:“少往自己臉上貼金!誰跟你私奔過?”

求嶽壞笑道:“我說我自己私奔,我說你了嗎?”

黛玉獸不吭氣,嬌滴滴往簾子下麵滾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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