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殺威(1 / 2)

玲瓏月 白雲詩詩詩 6326 字 2024-03-05

宛如風塵女子都曾經是少女, 百戰將軍也都曾經是少年,秦淮河不是生來就為了風月。從秦淮的笙歌中溯流而上,向秣陵去,過湯山去,就能看見秦淮河天真未鑿的模樣。她原本也是從爛漫山林裡來、從荒草牧笛中來, 未染胭脂的時候,她是清澈而野性的一條小河,她原本的名字應當叫做句容河。

仿佛是應了她最終順流風塵的命運,大多數人說不清句容這裡到底有多少河,東邊的野溪是她的情郎, 西邊的野泉也跟她親熱, 最終的結果是孕育出一個山清水秀的句容鎮,河流遠了, 鎮子留下了。句容鎮是依山傍水地散落在寶華山腳下,好像什麼人隨手一撒, 把河流跟村落一把撒在地上了, 一斛珍珠落春草的模樣。若是從春天的寶華山上遠望下去,是看不清底下忙著多少生計的, 唯炊煙遠上,又有加工場喧嘩的聲音,能辨出杏花桃花底下是星羅棋布的熱鬨。這熱鬨和南京不同,南京是敲鑼打鼓的馬戲, 吆喝人來看, 迷人的眼睛, 句容卻是攢三聚五的自在嬌鶯枝上啼,生也自在,死也自在。句容不招徠熱鬨,它輸送熱鬨的細胞和養分,蠶絲、棉花、紡織品和水泥,這些東西順著句容河送往真正人煙鼎盛的去處,在彼處羅織錦繡繁華,句容隻留下雖慢也匆忙的日出夜息。

這樣的鎮子,在30年代的中國隨處可見——隻要不打仗,就隨處可見——它們充滿原始而麻木的生命力。27年孫傳芳帶人打到這裡,和國民軍萬人血戰,打得雞飛狗跳,“牛屋雞榭靡不搜掘,淨桶溺器靡不傾碎”,打完了沒有兩年,這裡又若無其事,新苗一生,桑麻又長,該乾什麼,還乾什麼。句容的主題永遠是浪漫的田園的音樂,是生活的冗長的詩篇,戰亂和暴動都隻是不和諧的插曲,任何事情在這裡都要遵從不急不躁的平緩旋律。

殺人也是一樣。

所以金大少的到來是顯得太急躁了,他是一個急躁的闖入者,馬蹄也急,汽笛也急,馬脖子上的鈴鐺都急。與此相對的是金家老宅門口一場富於詩意的鞭撻,六個人吊在老宅門口的大樹上,還有一個死在地上,有點七星拱瑞的意思,格局甚好看,現在隆冬時節是沒有花朵的,不過不要緊,鮮血就是花朵,一道一道鮮豔的血痕把枝上的白雪染紅了,震落下來,像落花的雨,還要伴隨悠揚且富於韻律的吟誦式的痛罵:

“奸佞宵小——”

“好吃懶做——”

“四體不勤——”

“褻瀆先尊——”

唱歌兒似地。

求嶽和露生早在車裡聽見外麵打得慘烈,兩人都催車夫快些趕馬,不論為什麼,在金家大門口打人是幾個意思?金總火冒三丈,露生卻輕輕按住他,於是外麵不見金大少,先聽見極清澈的一個聲音怒喝:“都住手!”

周裕也甩著空鞭大喊:“誰敢打人?”

眾人都停下來了,因為意外,沒想到金大少不出來說話,出來一個不認識的人,這人天仙麵孔,一雙秋水明眸,披著黑呢鬥篷,裡麵露一圈兒猞猁皮的銀毛領子,輕盈盈從車上下來,隻將眼睛四麵一望,向周裕問:“這是什麼地方?”

周裕會意,大聲道:“小爺,這是我們金家老宅!”

露生搓搓手,嬌聲又問:“那這裡是做什麼呢?”

周裕笑道:“不知什麼人,膽子包天了,在我們家門口喊打喊殺的。”

露生眼色都不必丟,後麵車上下來的仆人還能不明白小爺要乾嘛?七手八腳吆喝著,把死的那個抬到一旁,又叫把樹上的人也解下來。樹下的人措手不及,攔著不叫解,露生跺腳道:“我說解開就解開!是要和我們也動手?”

眾人沒見過周裕,也不知眼前這人是誰,隻看他好大排場,又看他生得一副美人模樣,嬌滴滴的好似姑娘,心裡狐疑,約莫猜到這是本家帶來的人了,隻是不知道金少爺為什麼不露麵。為首的一個壯漢就走上來問:“你們是誰?我們家裡打人,彆人管不著!”

樹上已經解下來了一個,掙紮憤怒道:“我們不是金家的傭人,你們又憑什麼毆打工人?”

壯漢不理睬那頭,隻盯著露生問:“敢問高姓大名,要是少爺帶來的人,請少爺出來說話,要是不相乾的客人,勸你少管閒事!”

露生頭也不抬,隻管摸自己的狐狸皮小手套,摸了半天,樹上的人也解得差不多了,方抬起頭來冷冷一笑:“你問我是誰?你連我是誰都不知道,還要跟少爺說話,你也配?”

周裕在旁袖手笑道:“看房子的老胡喝貓尿去了?少爺來了,他也不知道出來接,外頭這麼冷,是叫少爺站地上等嗎?”

此處看房子的名叫胡良新,這時才從裡麵急急忙忙趕出來,嘴上的油還沒擦乾淨——他是早得了消息,聽說金大少今天要來,也知道他傻了,所以門口叫打,他也沒放在心上,權當給少爺一個下馬威。他盤算著外麵吵嚷一圈,自己再出來獻個好,誰知金少爺穩如泰山,就是不說話,倒下來一個白露生,把一群人弄得束手束腳。

金少爺是不是腦子真的壞了?帶著戲子落荒而逃回老家,彆人還沒笑他,這小戲子倒會張牙舞爪!

胡良新出來就笑:“少爺是不是嚇著了?我們迎接來遲!快請少爺下車。”他這頭掀車簾子,那頭馬車忽然往前滾了兩步,把胡良新一把帶倒在地上。

簾子自己揭開,露出一個高大闊朗的身形,金總瀟灑地一捋——頭發沒有,捋光頭——戴上帽子下來:

“你他媽才被嚇到了,說話是放屁的吧?”

胡良新愣了,這臉是少爺的臉,怎麼說話這麼野?

金求嶽剛在車裡聽了半天,樂得快死了,他是從沒見過露生這幅冷豔的小模樣,原來他不光能黛玉他還能釘宮理惠,又聽他在下麵懟人,這又辣又嬌的真是太可愛了,金總簡直又戀愛了,心中幾乎響起婚禮進行曲。這一刻兩個人靈犀相通,都明白對麵是要給求嶽下不來台,既然你狠那我也狠,要比不講道理,那還不容易嗎?端臭架子的事情,白小爺擅長,金總更擅長!

求嶽從車上下來,心裡還回味著露生剛才那副嬌蠻臉蛋,美人就是任性,這個簡單粗暴的救人模式,換個醜比可能早就挨打了,精致男孩優勢多啊!他笑著伸手,想拉露生,露生卻不動聲色地向旁邊退了一步,和周裕站在一起。

胡良新從地上爬起來:“少爺勞累了,這兩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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