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李耀希不是電話來的, 是本人親自跑到句容來,求嶽見她穿了個裙子,不禁出聲笑她:“哎喲我的媽,你這腿還挺玩年。”
耀希不知什麼是“腿玩年”,估摸他沒說好話, 以牙還牙地笑道:“你媽我不怎麼穿裙子,今天穿來給你看看。”
兩人互懟了一會兒,耀希幫他脫了工廠的大外套,一齊向辦公室走,見他熱得直擦汗, 自己也搖著帽子道:“悶死了, 你也不是什麼良心的資本家,這麼熱天還逼著工人上工。”
“我自己也在廠裡啊大小姐, 放屁成本低你就隨便放了是吧。”
“知道你像什麼嗎?你這就像英國的清教徒,苛待自己也苛待彆人, 從腸子裡擠壓原始資本。”
“好好好我的資本都是屎, 你的口味也挺重,天天給屎做報道。”金總鬥不過她, 再鬥就要往下三路上去了,好男不跟女人鬥下三路。
他領著耀希推開辦公室的大門,一股熱浪迎麵衝來,耀希皺眉道:“你怎麼弄個西曬的辦公室?”
“以前那個給技術部做研發室了。”求嶽扇著領子道:““這麼高溫我也怕起火災, 現在溫度還能扛, 給員工好一點的條件吧。
“冰呢?”
“分給員工了, 我反正無所謂,哪個辦公室我都能蹲。”
耀希但笑不語,有些讚許的意思。
安龍廠從一盤散沙到齊心協力,從死魚一條到鹹魚翻身,眼前就是原因了。
求嶽以為她是笑話自己窮酸,有點窘迫:“算了算了,這屋裡坐一會兒都他媽成烤雞了。咱們水溝那邊抽煙去吧,那邊還稍微涼快點。”
兩個大煙槍蹲在水溝那裡抽煙,求嶽把王亞樵和石瑛的信給耀希看了一遍:“說好了不能報,石市長這是公文,報了會搞得人家很難看,王叔叔也是灰色職業,你看一遍,過過眼癮就行了。”
耀希可惜地說:“這也不能報,那也不能報,這就算了,陶嶸崢那麼好的新聞,你配合個采訪,不是對雙方都好嗎?”
“有些熱度可以蹭,有些熱度不能蹭。”求嶽靠著樹,隨手彈彈煙灰:“上海打仗,這個熱度蹭一下,是帶動大家都提高覺悟。陶大哥這新聞是他自己拿命掙回來的,我跑去跟著受采訪,我要臉不要臉?”
“你代表群眾去慰問負傷軍人,這也是好事啊。”
“要慰問不會安靜如雞?還帶個記者啊?到時候再讓傷殘軍人給毛巾打廣告是吧,彆惡心人了。”求嶽吐了個煙圈兒:“大小姐,為人處世低調點。”
李耀希抬頭看看他,覺得這金少爺痞氣裡含著剛正,他說的問題自己從來沒有想過,不禁有些臉紅,低頭敲煙鬥。
求嶽甚少見她嬌羞,忽然心裡一動,他撩起袖子蹲下來:“哎,李妹妹,跟你請教一個事。”
李耀希噘嘴道:“我為人處世特高調,請教個屁。”
“哎呀……怎麼這麼記仇呢?”金總眼巴巴地猴過去:“我問你啊,你談過戀愛沒有?”
“……乾什麼?”
“我打個比方,比方啊,你跟我說說你們女孩子心裡的感受。”求嶽叼著煙:“我最近在追一個……女孩兒,性格吧跟你差不多,平時大大方方的做事也特彆有主意,又像男生又像女生,可能比你還稍微軟一點。”
李小姐立刻三八了,李小姐充滿期待地豎起耳朵。
金總難為情道:“手吧,拉過了,嘴兒也親過了,都是我主動,壞就壞在我主動,搞得很像我強迫他——他是那種很含蓄的類型你懂吧,就是你過分一點他也不說生氣什麼的,就是事後眼淚汪汪弄得你蠻愧疚的。我他媽經常感覺是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
李小姐幸災樂禍道:“你是牛糞。”
“啊對,我是牛糞。”金總尷尬:“作為牛糞我現在非常想跟鮮花再進一步。”
李小姐一臉八卦地看著他:“都接吻牽手了,你還想乾嘛?”
金總給她遞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懂的,你懂的,彆讓大哥說這麼露骨,都是男人誰能沒點兒生理需求啊?”
“我是女人……”
“哎大家都是成年人,你都美國留學了思想進步的新青年,對吧。”
耀希奸笑起來。
兩個人嘻嘻嘻嘻,心領神會地交換了一波猥瑣的眼神。
李耀希以前就聽說過他養著白露生,隻是沒往這個上頭想,畢竟這個年代沒有把孌童當真愛的先例,隻當他是在追哪家小姐。猜是秦小姐,感覺不像,猜朱小姐,似乎也不是。她敲敲煙鬥:“自由戀愛我是很支持的,不過你要私定終身,這對女孩子來說挑戰太大了,她父母怎麼說?”
金總:“……。”
李小姐:“你爺爺呢?”
金總:“……。”
李小姐兩手一攤:“雙方家人都沒有表態,你這是拿愛情作獸|欲的幌子。我想那位姑娘一定十分純潔,被你這樣一再地冒犯,居然還願意跟你繼續交往,要是弄出孩子……”
金總頭都大了:“我說你能不能正經一點?”
李小姐:“是你先問我不正經的問題。”
金總簡直不知道他們兩個誰更像智障。
“那行吧,我們先不談孩子好不好,你他媽根本理解錯了我的情況。不存在什麼騙不騙的我又不是炮完就走的人渣。”他兩手舉煙:“大哥冷靜,大哥抽煙。”
李小姐警惕地看著他。
“我就打個比方,比如,我說比如啊,彆的男生追你的話,到了捅破窗戶紙這一步,你希望他強硬一點,還是怎麼說,迂回一點?”
金總迂回了好幾天,迂回得就快死了,他眼巴巴地看著李小姐,期待她說“強硬啊!”
李小姐的臉突然蒙上紅暈。
金總:“……你臉紅個幾把,我不是在暗示你,沒有的。”
李小姐彆過頭,想了一會兒。
“如果是我的話,我希望他能向我的生活靠攏。我靠攏他,他也靠攏我。”她緩緩站起身來,有點話劇的腔調,也像在朗誦:“我的冷漠是慎重的表現,因為過度的熱情就意味著輕浮,一切過程都不應該進行得太快,因為愛情原本就太快了,應借助理智讓它免於狂暴。”
她忽然掩住口,聲音跟被擰了開關一樣驟然降低:“當然,失去理智的感覺真令人沉醉!”
金總:“……你在演戲嗎?”
李小姐瞪他一眼。
金總三胖鼓掌:“演得好,演得好啊。”
李小姐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你試過為她做些浪漫的事嗎?比如,給她寫詩,為她彈鋼琴,帶她去海邊,一起沐浴著白浪,給她講魯斯蘭和柳德米拉的故事……”
金總簡直開始後悔跟這個戲精談論愛情了,心道李耀希在發什麼春啊?老子要是會寫詩彈琴講故事,還犯得著來問你?早他媽高速賽車激情上路了。
李小姐意猶未儘:“你又不缺錢,想做什麼都可以去做,不像……不像……”
“不像什麼啊?”
李小姐又說不下去了。她沉醉在自己的幻想裡,金總蹲在地上無辜地抽煙,過了半天,李小姐擰著柳枝道:“對於女性來說,婚姻是最誠懇的承諾,你要是覺得自己現在太窮,沒這個臉麵去提親,何妨多陪陪她,做些讓她喜歡的事呢?”
金總莫名其妙,老子剛掙了十萬大洋,你他媽才窮呢。
不過比起過去的金家確實蠻窮酸啦!
這件事問得沒頭沒腦,求嶽也怕和李耀希單獨見麵,叫露生知道了,又要多心。因此隻說她是打電話過來。
送走了李耀希,自己去鎮上買西瓜,想想看自己這輩子也是頭一次為了追人搞心理谘詢,雖然谘詢出來是一垛屎。望著午後熱風裡招搖的垂柳,踢飛路邊的石子兒。
想陪陪露生,想為他寫詩,為他靜止,為他彈琴寫詞做各種不可能的事,直男愛上精致男孩,像狗吃螃蟹,不知道從哪兒下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