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生嫣然一笑:“我是兩個手都能寫字。”
“臥槽,牛逼啊!”
“這有什麼了不起?”露生不以為然:“成天關在院子裡,閒也閒出病來,我就試著左手寫字,慢慢的就寫慣了。”他放下扇子,換右手寫了一遍“求嶽露生”,左手又寫一遍“求嶽露生”,兩邊字跡大不相同,右邊是黃山穀的行楷,瀟灑峭拔,左邊卻是簪花小楷,圓潤柔媚。
偶然閒情雅致,兩人不禁相視一笑,求嶽摸摸露生的臉。
“寶貝兒啊,明年我們可能要涼了。”
“涼了?”
“就是失敗了。”求嶽鬱悶地吐氣:“我還想再去一趟通州,如果隻靠兩千件棉花苟延殘喘,明年是一定死翹翹。”
他艱難地看看露生:“我想讓你留在家裡,幫我看著廠子。”
露生靜靜地瞧著他:“你是不想讓我看見你碰壁。”
——黛玉獸真的善解人意,善解人意到讓人心酸。
金求嶽忽然有種想落荒而逃的感覺,成功和失敗都來在一夜之間,但成功之後的失敗真的太刺激了。棉價被炒成這樣,要維持今年的生產,就要想辦法融資,但所有人都在等著看安龍的笑話,向誰融資?
他原本的計劃是趁著夏天打一波價格戰,然後順理成章地轉型廉價,誰知鐵錨迅雷不及掩耳,利用原料,把他們轉型的路掐死了。
心態崩了。
露生一動不動地望著他,問他:“咱們會輸?”
他回答他:“也許會。”
“就沒有彆的法子可想?”
他說:“所以我要去試一試。”
幾隻細小的飛蛾從窗子的縫隙裡鑽進來,圍在電燈上,撲閃著翅膀,飛進燈罩裡。頭一個燒焦了,後一個仍然撲上來。
電風扇轉著夜風,靜夜清涼。
露生忽然伏在桌子上,撒嬌道:“明日就走,今晚你陪陪我吧。”
兩個人其實都沒有什麼情緒,也沒有欲望,隻是覺得很孤單,是一腔孤勇無路可去的孤單。求嶽默然地笑笑,把他打橫抱起來,放在床上,自己蹲在床邊。好像過去在榕莊街,他哄他吃藥的樣子。
“我想聽你給我講講故事。”露生道。
“講什麼?”
“講你崇拜的那個什麼,馬雲,還有馬化騰。”露生臥在枕頭上,貓一樣歪過臉來:“他們有沒有挫折過?”
“有啊,有的。馬雲自傳我讀過好多次,他最初開始推廣電商,大家都說他是騙子。”
露生臉上是極認真的好奇神色:“那他後來為什麼成就了呢?”
“靠堅持。”
“靠堅持?”
是的,靠堅持。
求嶽心中忽然一陣溫熱,他知道露生是在含蓄地勸解他。男人都有自尊心,再沒有什麼是比在戀人麵前失敗更丟臉的事情了。而露生記得他說過的所有智障的話,也記得那些素未謀麵的商業大佬的名字。
因為是他崇拜的,所以他也記住了。
溫柔不是問你一句“難過不難過”,是潤物細無聲地讓你覺得自己不孤單。
仿佛回應他的心事,露生輕聲又問:“那麼,你那個時候,全國商人可是齊心協力,互相不競爭?”
“當然不是,馬雲有阿裡,馬化騰有騰訊,劉強東有京東,王健林有萬達,其實他們之間爭得很厲害,海龍對他們隻能避其鋒芒,從來不敢正麵對抗。”金總忽然覺悟:“其實如果我爸當年敢跟王健林拚一拚,真說不準現在誰是首富。”
露生笑道:“是啊,自古生死見英雄,置之死地而後生,沒有刀光劍影,何來天下第一呢?”
海龍就是輸在不戰自潰,所以隻能偏安華東,做個土財主。馬雲失敗過,馬化騰也失敗過,他豔羨的每個大佬都曾經有過摔跟頭的經曆,被全國人民在線熱嘲。
但是那又怎麼樣呢?
露生並不說什麼開導的話,隻是嬌懶道:“你給我說說你們那時候做生意的故事,聽上去真有趣兒。”
金總床也忘了上,就地坐倒,事後他回想起自己的所作所為,簡直和傻逼沒有二樣。男朋友叫你講故事,你就真的開始講故事了!
那時他心裡豁然開朗——錢不賺就不賺,原料可以高價吞入,陣地不能失,不能把這塊市場拱手讓給鐵錨。日本人賠得起,自己也賠得起,死磕就死磕。
要是連磕的勇氣都沒有,談什麼做英雄?
他想為露生做個英雄,死了都要愛的那種。
露生在他無窮無儘的21世紀商業故事海吹裡,迷迷糊糊睡著了。醒來不見求嶽的人影,知道他已經收拾行李,奔赴通州了。
床頭留著一張紙,是昨晚自己左右同書寫的名字,上麵毛筆歪歪扭扭地添了兩個字。
看了又看,寫的是“愛你”。
總共就倆字,還寫錯一個。
後麵畫了個豬頭的表情包。
露生托著這張紙,不覺笑起來。看看窗外豔陽高照,碧空明朗如洗,是早上下了一陣小雨,現在放晴了。
丁廣雄在外敲著窗欞:“小爺起來沒有?若是起來了,少爺吩咐我隨時跟著您。您是去廠裡,還是在家消遣?”
露生輕捷地跳下床:“去叫翠兒打水,咱們廠裡去。”
他得為他做點兒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