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5.天鵝(2 / 2)

玲瓏月 白雲詩詩詩 10136 字 11個月前

“你也太小看我了,這等高雅場地,音樂又精妙,你看那些舞伶也是筋肉畢現——一看就是下過苦工的,全不是那等賣弄色相的妖邪之意。”黛玉獸快樂道:“多謝你,帶我來看這個,今兒開了眼界了。”

“喲,還跟老公客氣呀?”

露生抿嘴兒笑道:“老公是太監叫的,你要做太監麼?”

“哎我發現你學會跟我頂嘴了——信不信我在這兒弄你?”

“少亂來。”露生把臉一紅,桀桀咕咕地,兩人低聲笑鬨。

一時小幕歇了,黑人又托著盤子進來,包廂的桌子上花團錦簇、堆得儘是酒水點心,金總無奈笑道:“這年頭的劇院比八十年後強,早知道劇院能吃東西,剛才在酒店就不吃了。”

“洋人的戲園不許吃東西嗎?”

“後來是,鄭重一點的場合喝水都要出去喝,也不可以接電話。”金總搖搖酒杯:“不知道這算是進步還是沒落,現在劇院的逼格是表演和服務,後來是隻要進劇院就算上等人了——其實在椅子上忍瞌睡的有好多。”

比如八十年後的他自己——可是不知不覺地,自己也會認認真真地,坐在包廂裡看芭蕾了。

因為劇院裡暖氣十足,所以送來的點心大多是冰點——夏威夷樣式的冰淇淋,裝在雞尾酒杯裡、插著蘭花,這可比國內的奶油冰道地許多,唯美中不足是太甜,露生吐著舌頭道:“美國人也太愛吃糖了,這甜得倒像搶劫了糖廠!”

“那你吃我的,我這個是咖啡味的。”

“……你挖一勺我嘗嘗。”露生貓咪似地、就他手裡舔了一口,把金總看得騷情蠢動,露生覺著他那眼光,不覺紅了臉道:“你看我做什麼?”

“我覺得你這樣好色情。”金總誠實。

露生也不說話,光是臉紅,含嬌含嗔地瞪了他一眼,把冰淇淋的小勺子搶走了。

他要是罵人就算了,這麼嬌嬌軟軟的就讓金總非常心癢,腦子裡稀裡嘩啦地飛了一萬個劇院y,金總試探性地發騷:“讓哥哥親一下。”

“你還說這話?”露生不高興地推他:“彆處都算了,你怎麼不尊重人家跳舞家?”

“好好好不說不說。”金總自覺理虧,趕緊地慫,“其實我是想說彆的——”

“彆的也不聽了。”黛玉獸賭氣把冰淇淋也搶走了,兩個都搶走,自己抱著吃。偏是燈光又亮、音樂重開,四小天鵝上來了,底下一片坐直了的聲音——露生雖不知《天鵝湖》有何華彩,一看這架勢便知道這一段必是名段,不由得聚精會神:果然見那四個女伶輕盈若鴻羽、矯捷若飛燕,其頑皮靈巧之處,真似乎小鵝戲水,而綽約招展之態,又仿佛天女霧行,更可歎俯仰同心、趨退如一,且起落張弛都合乎音樂節拍,要四人齊力地做到這個地步,當真神乎其技!

不由得暗暗地心想:“西洋芭蕾,不用吟哦、純以舞姿取勝,這藝術看上去也是年代久遠——洋人卻是有些高雅趣味,做得這等精妙!但真論起來,中國舞樂並不遜人技藝,中國舞也有‘探海’、‘旋子’、‘射燕’‘踹燕’,昆曲較京劇引人入勝的地方,除了詞曲高雅,載歌載舞也是一條,若能似芭蕾一般在舞蹈上精益求精,豈不更好?”聽座下掌聲如雷,又想:“其實芭蕾與昆曲,相通之處甚多,藝術大多都是相通的,比如剛才公主王子幽會,那後頭排列的許多天鵝,和遊園驚夢的花神陣列不是一個道理嗎?隻是我們太不懂得裝飾、舞台不夠炫目——瞧這舞台上又是燈光、又是霧氣,真有如夢似幻之感——洋人用得,我們中國藝術為什麼用不得呢?”

看著舞台上騰挪跳躍,不覺想得出神,他極靈巧的心思,已經在心中籌劃起來——卻不知這些舞台布置是否危險、花費幾何?

越想越好奇,隻想著待會表演結束了,不知能不能攀個關係,到後台打聽打聽——冰淇淋也舔光了,兩杯冰淇淋都吃光,忽然省過神來,覺著冷落了求嶽,臉也紅了。

金總倒不覺得什麼,老實在旁邊看跳舞,見他轉過臉來:“再要一份?要不換個蛋糕吧,冰淇淋吃多了拉肚子。”

露生見他大狗似的趴著,又是關懷溫柔,心裡更不好意思,搖搖頭道:“不吃了,我把你的都吃光了——你剛才要說什麼?”

“沒什麼。”

“說呀。”

“真沒啥,都忘了。”

“——你沒忘,你跟我置氣來著。”

金總想笑,看黛玉獸水汪汪的兩個眼睛,有點要哭的樣子,自己搔著臉笑道:“也沒有什麼彆的事吧……就是想說,等過兩天安頓好房子,要你出麵接待客人,所以今天帶你來看看上流社會喜歡的東西,讓你先適應一下。”

“隻有這個?”露生半信半疑,歪著頭看他。

“嗯。”

“你兜裡揣著什麼?”

“沒——”

“這是個什麼?蛋糕?”露生眼疾手快,從他兜裡掏出一塊爛掉的蛋糕,巴掌大小,奶油已經融光了,臟兮兮地塌在盒子裡,模模糊糊能看出上麵是個崩潰的丘比特。

——弓已經化了,箭倒還在,正好戳在兩個心上,化不開的樣子。

金總簡直要窘死:“真的sorry我本來想給你搞個小驚喜,他媽的劇院暖氣熱成狗這他媽居然化了……”

“你給我買蛋糕做什麼呀?”

“今天你的生日啊。”金總感覺十分操蛋,“剛才想拿出來的,你看得太入迷了我就想……算了吧,彆吃了啊,待會兒哥哥再給你買一個。”

露生有些驚奇、有些心中溫熱——其實他們倆自從相識以來,忙得沒有過過一次生日,求嶽在句容吃過一碗壽麵,露生就每逢生日都在忙,兩個人都忙,忙著忙著就忘了。給梅先生做過壽、給太爺做過壽,究竟他們倆自己從來沒慶過生呢。

求嶽托了蛋糕,尷尬到頭、變成坦蕩,緩緩又起的音樂裡,握著蛋糕低聲道:“我覺得我們兩個都長大了,大了這一歲,承擔的是很多很多人的希望——這次不管是贏是輸,放手一搏,慶祝你的生日,也祝我們旗開得勝。”把包廂的燭台拿來手邊:“happy birthday.”

露生知道他想說什麼,求嶽知道他純善,而這一次的美國之行,不再像過去一樣全是善舉。大人的世界不能非黑即白,有時候,我們要做惡魔,是因為背後要守衛天使。

為了很多很多人的希望,所以要學著長大,學會刺破不真實的、學會抗爭不公平的,他們已經看過太多人為了希望流血犧牲,而這一次,輪到他們自己上陣了。

“原本想帶你看西貢小姐,那是殖民地的愛情悲劇,後來想帶你看歌劇魅影,那是藝術和愛的故事,再後來想帶你看悲慘世界,那是法國人民革命的故事。”求嶽望著舞台上的天鵝公主:“可能是天意吧,天鵝湖,比它們童話一點,但很準確,正義戰勝邪惡,愛人永遠在一起。”

——不像王子的王子,和不是公主的天鵝。

露生幾乎有淚要下來,可是又想笑,半天擦了淚道:“你聽誰說我是今天生的?”

“……不是11月25?”

“我是10月25。”

“……?!!!”金總:“媽的可達鴨害我!他說的!”

底下一片噓聲:“shush——!”

“吵什麼?哪天又有什麼不一樣?”露生捂了他的嘴,含笑地柔聲道:“你願意是哪一天,我就是哪一天生日。”

——小嘴兒怎麼這麼甜啊。

兩人忽然都靜默,心裡是些甜蜜和踴躍交錯——這真是求嶽的風格,日子也是錯、劇目也選錯、東西也買錯、時間也等錯、他的人生就是一場扭曲時間的陰差陽錯、他們的愛情也是以錯就錯、來美國更是明知故犯地要犯錯——

可是錯到頭來,都是對的。

露生靜靜地看他半晌,蠟燭舍不得吹,舞也忘了看——忽然地,他拉過求嶽,活像天鵝落上湖麵一樣,他輕盈地湊上去。

把金總嚇了一跳:“哎,人家台上跳舞呢,尊重藝術家。”

黛玉獸輕聲地嬌蠻:“那你就快一點。”

舞台上,王子和公主相擁了,很柔情的豎琴撥弄,他們倆在黑暗裡,天鵝似地親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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