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難堪的還在後麵。
盧老爺這邊上也不是、下也不是,這檔口有人提著酒瓶從裡麵跑過來,摟著教師的脖子道:“哎!殿下,你敢在下雨的時候去海裡遊泳嗎?”
盧文雷忍不住脫口道:“你沒聽到他自己說什麼嗎?這邊的才是殿下。”
“……哦,是嗎?”那人迷糊了一會兒,爆笑:“這沒關係嘛!”
樓上的人發出一陣喝醉了的狂笑,教師晃著酒杯道,用英語高聲地說:“你要請客人來,你為什麼不告訴我呢?”
三家人情不自禁地回頭看過去。
殿下站在後麵,因為什麼也聽不懂,漂亮的臉上是一片茫然。
那樣子看起來可憐極了。
這一天的雨到夜裡仍然沒有停。盧老爺一行人賭著氣,陪殿下在溫室裡喝了一下午的茶,雖然雞同鴨講,但勉強還算愉快。傍晚的時候,教師終於來了,恢複了禮貌的神情,但三家人對他都沒有什麼好臉色。
回去的路上,盧老爺一家都很沉默,他們沒有讓殿下送車,自己電話叫了司機來接。
“這多麼可憐……他變成一個玩物了!”滂沱的雨聲裡,盧太太忍不住說了一句。
盧文雷一言不發。
來的時候,他內心充滿了嫉妒和惱恨的情緒,回去的路上,他仍是麵色陰沉,但全然相反的是他內心震蕩著一股竊喜,他有些拿不定主意。
雨打著車窗。
半天,他鬆開握麻了的手:“但他們很富有,這是真的……可這些錢是從哪兒來的?”
淩晨兩點,殿下的臥室裡溜進一個黑影,露生揉著眼睛道:“哪個?”
“采花賊。”
“大大方方進來又能怎麼樣?”露生撲哧笑了,翻身坐起來:“挨到這點頭,等你都等困了。”摸著求嶽的臉道:“今兒沒少喝酒,臉現在還燙呢——過來我給你按按太陽。”
求嶽在他懷裡躺了,“我發現你這表演才能是真的可以,給個飛頁毫無壓力。”
“飛頁是什麼?”
“就是沒有劇本,寫個大概,叫你自由發揮。”
露生在他頭上拍一下:“也不知道你是出來辦正事、還是出來玩,太爺在家裡惦記得要死,你在這裡拉著我混耍。”
想著白天的事,兩個人都忍不住笑。
對手不是菜鳥,每一個都是老於商場的滑魚,要如何取信於這些人,令他們願意自投羅網,顯然不能僅僅隻是買房子買車那麼簡單。
“你好奇我為什麼要這麼做,是嗎?”求嶽閉眼,把露生的手拉過來,“還記得我以前跟你說的學姐嗎?”
“……那個架空你的女人?”
“對,我從她身上找到了靈感。”
金求嶽過去是海龍集團的董事長,而圈內人都知道,他的學姐副手鄭美容才是海龍真正的主心骨。鄭總架空了董事長,在海龍內部獨攬大權,兩人麵和心不和,金總這邊是礙於情麵、得過且過,學姐那邊是步步為營,明裡暗裡中飽私囊。
求嶽問露生:“你覺得這樣的公司,能招到人才嗎?”
露生沒有輕易作答,想了片刻:“一定能招到很多,而且,個個有才且有野心。”想了想,他補充道:“前提是你那學姐要真的能乾,善於貪錢、也得善於掙錢。”
“說對了。”
一個紀律嚴明、約束有力的公司,當然是理想的就業對象,但另一個角度上來說,被架空的董事長是最好的董事長,隻要總經理能乾事會乾事,那麼這個公司就是所有下屬口中的肥肉,隻要你膽子大,誰都可以叼一口。總經理為了拉攏人心,會替效忠自己的屬下遮掩,下屬們因利所動,自然也向著總經理。
求嶽翻身起來:“所以我想了一下,旁氏騙局需要一個非常大的利潤誘惑,要讓人相信投一塊錢能賺一百——但美國人對自己的市場比對我們的市場熟悉,無論我們以什麼投資做借口,破綻都很大。”
“所以……所以你設了這個局,讓人誤以為滿清王室有巨額財富。”露生猛然捏住他的臉,“你夥同他們,從我手裡偷錢!”
“哎喲我的媽你捏死我了好吧!”
露生慌忙鬆手:“哎,不當心的。”
金總賤笑:“還好捏的是臉。”
“——你怎麼總說葷話?”
“臉也是葷話?!”黛玉獸自己思想不健康好吧。
露生把臉又紅了:“再說打你。”
兩人合計了一陣,思路基本明確,這已經是最短時間內能騙人入局的最好辦法——金總扮演貪汙的家庭教師,黛玉獸扮演可憐無知的小王子。一個唱白臉、一個唱|紅|臉。
接下來就是要婉轉地向肥羊們透露,王室在國內還有一大筆錢。
露生不覺歎道:“可我看這一步很懸,這是一個君子局——若是盧溫先生他們貪婪,跟你沆瀣一氣,這事當然能成。但如果他們真心待我,向我揭發你,那咱們又該怎麼辦?”
“走一步看一步唄。”求嶽伸個懶腰:“這就是你哥哥我做事硬朗的地方,好人不受騙,受騙的都不是好人。”摸著黛玉獸的腿:“怎麼樣小仙女,這總能讓你良心舒適了吧?”
露生紅了臉道:“你怎麼總是覺得我有婦人之仁呢?來這裡就沒想著良心黑心了,我就要乾壞事。”
“喲,這麼壞的嗎?”
“就是這麼壞。”
兩人在床上互相撓臉,鑽在被子裡賊笑。這個突發奇想的君子局讓他們心頭陡然輕鬆許多,雖然更冒險,但至少給國民政府留了個台階。
——此一時、彼一時,此時的美國在金融政策上的確可惡,但如果他們改變不了曆史,不遠的將來,美國還會是中國堅實的盟友。因此這件事不能做得太絕。仇要報,但要報得讓人無話可說。
所以說小人逞奸容易,君子報仇難,但再難的路,也給他們走出來了。
金總給黛玉獸撓得“哎喲”亂叫,翻身逮了他道:“行了彆鬨了,過來算算賬,手裡還有多少錢?”
“還剩32萬。”
“挺好。”
他們從國內隻帶了40萬美金,折成金條裝在箱子裡,這還是從杜月笙手上贏來的,好在此時的美國不對黃金進口征稅,這筆錢就是他們全部的家當。
露生掰著手指頭,忍不住又笑:“他們肯定想不到這個房子——”
“說屁呢。”金總按住他的嘴:“彆說,乾壞事的時候不能獨白,會被老天爺聽到,這裡的老天爺是上帝,向著美國人的知道吧。”舔著嘴,又得意:“不過效果巨好對不對,分分鐘從華爾街拐來一堆不要錢的群演。”
李弗摩的豪宅就是這麼叼。
黛玉獸捂著臉直樂。
“笑,就知道笑。你心算好,再算算這邊人工費能撐幾個月,總共就這麼點,咱們得省著花。”
“那你今天還請那個小丫頭唱歌。”露生笑道:“我看她唱得也不如何,沒有之前那個意大利的女人唱得好。”
“排場嘛。你知道她是誰?她以後主演綠野仙蹤,是大明星。”
“五百美金呢。”
“有道理,下次不請這麼貴的了,長得還沒你好看。”
夜深了,這兩個窮鬼還在床上算賬。不知不覺地雨停了,月光照著海麵,橫一紋、豎一紋,很像一張柔軟的網,無聲無息地張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