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會是什麼事呢?
有什麼事情,不敢讓求嶽和露生知道,甚至要置之死地而後快呢?
答案其實已經有了。
楊參讚一句廢話都沒有多說,句句皆是暗示,恐怕就像通商銀行的那場大亂一樣,此時“群龍無首,急得幾乎流產”。露生越想越驚心,群龍無首,那顯然意指江浙財團的首腦金求嶽不在國內,急得幾乎流產的,恐怕不是小姨,而是難產了近兩年的法幣新政!
國內不希望他們回去,甚至希望他們演完就能了結在海外,所以他們的一舉一動,皆被人密切監視,所以他們床頭枕畔的談話,所有人都知道。
露生的心一點一點地沉下去,想起孔祥熙來訪時誠摯的表情,想起蔣委員長不惜一切代價的公開表態,想起在思南公館,眾人六出祁山的豪情。
不可能,不應該,怎麼會?!
此時含淚起身,將楊參讚告訴的事情,連同自己心中疑慮,都一一說了。“或許是我沒見過世麵,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但眼下一件事、兩件事、件件都湊在緊要的地方,使人不能不深想。”
玉牌在手裡翻來倒去,輪轉數遍,司徒美堂沉聲道:“從來太平將軍定,不許將軍見太平。白老板你是讀過書的人,懂不懂這句話的意思?”
蔡廷鍇冷笑道:“兔死狗烹,鳥儘弓藏,他有這個想法也不奇怪。再者功高震主,也惹小人妒忌。”
露生微微一顫——此前隻是揣想,此刻卻被明白道出,不由得脫口問道:“我如何不明白這道理?若是真不明白,就不會來見五叔爺。可是國內銀災深重,此時大勢甫定,正是用人之時,毋論我們沒有二心,縱然是有,怎能在這時候自斷臂膀?”
蔡廷鍇聞言,不禁放聲大笑,笑中甚有悲涼:“你們好糊塗!你是以明主之心度人,可惜不是人人都有明主之才!自辛亥首義以來,凡掌權的人,自斷臂膀的事情,做得還少麼!蔣|介|石若真是明主,也不至於內憂外患之時一心剿共!要知道用兵就是用錢,錢從哪裡來?不把你們手中的財權奪去,他怎能安心!”
他和司徒相望一眼:“我們都覺顧維鈞是個義氣人,有他在美國照應,萬事都可放心。看你們在美國氣定神閒,都沒有想到姓蔣的會使這暗度陳倉之計,把你們坐困牢城。現在遠隔重洋,消息不通,不知道國內是什麼情形。”
一番話把露生的心說得幾乎沉到井底,心裡想的就是這話,可怕聽見的也是這話,不由得灰心道:“如果隻是要財權,就算交出去又有何妨?我和求嶽不是爭權奪利之人,其實他早有退隱之心,但凡能為國家,他情願歸於白身。”
蔡廷鍇望住他:“袁世凱竊國之時,想過國家麼?弄權之人,心中哪有百姓,不過一時應付不來,拿好話誘你們罷了。再一者你說金明卿願意交出財權,這話可是傻話,我和憬然難道沒有交出兵權?還不是照樣被他通緝追殺?”
這情形和當初十九路軍的遭遇簡直如出一轍,蔡廷鍇心中痛恨,越說越氣:“他為美國銀案所迫,不得不曖昧媾和,勉強答允停止內戰,其實心中何曾放棄過?你們和孫夫人連同一氣,逼得他裁撤軍費、暫停內戰,江浙商團逼宮造反,又迫使他改革稅製,臉麵全無,哈哈!這深仇大恨,他要報自然十年不晚,你以為我和憬然是為什麼反他?這等無情無義的小人,豈能托付交心!十九路軍當初也是如此天真,被他用完即棄,當初你們就不該都留在美國——”
他想說“金明卿實在不該為了你耽誤大事”,話到口邊,終於忍住。這兩個人高山流水、焦不離孟,誰人不知?出生入死時都在一起,如今白老板出人頭地,金明卿陪著也是情理之中,且又是國事公演,國內總要留個代表陪著——真什麼事情都擠到一起去了!
想到自己和蔣光鼐的遭遇,突然一驚:“五叔是否要趕緊派人去費城接應,現在金明卿人在費城,可怕遭遇不測。”
司徒美堂搖手:“不會,要害便害,不會等到現在才害,他們不敢在美國妄為。你又不是不知道蔣}介}石的為人,欺軟怕硬,如果白小友和明卿在美國出了事,富蘭克林必定追查,到時候難免臉上無光。自然是等他們回國路上再行加害。”
露生聽得心內昏昏沉沉,含淚應道:“我也是這樣想,此時穩住要緊,不能自驚自亂。我們當家的那個暴脾氣,若知道了,必要鬨起來,我怕的也是他不要命的大鬨,萬一對方狗急跳牆,萬一有個三長兩短,就算羅總統再追查追問又有何用?況且我們一行中國人,他也隻能情麵上看顧,何必家醜外揚,使美國人嘲笑!”
蔡廷鍇和司徒美堂都不禁歎氣——真是天可憐見,姓蔣的無情無義,這兩個孩子卻還想著留住中國人的臉麵!
司徒美堂便問:“那你現在怎麼打算?”
露生擦了眼淚,仰頭答道:“那時楊參讚跟我說了這事,我並沒細想,但保險起見,我先讓徒弟答允了舊金山的演出,這樣便可暫緩時日——也是那時正巧看到五叔爺的賀綬,我便想來賭一賭運氣。”
司徒美堂伸出大拇指:“好人才,好急智!”
露生淡淡一笑:“我想過了,船票倒比飛機還實惠些,隻是多花些時間,若我執意要走水路回去,旁人也不能說什麼。但翻過來想,楊參讚和我相交不深,平日裡除了公事,話也沒說過幾句,他說我有恩於他,這事也沒個人證明——若他傳來的消息是假消息,那又當如何?”
五叔久在江湖,焉能不知他意思?森然冷笑:“請君入甕,你擔心他們要在船上下手。”
露生輕輕點頭:“若我小人之心,猜錯了國內的情形,那也不過是晚回去幾天,回去我自當賠禮道歉。但求嶽的性命我不能賭,我要他平平安安回到國內。如果真像蔣將軍所說的那樣,委員長鳥儘弓藏,要將我們殺之而後快,那無論走水路還是坐飛機,一樣在劫難逃。但水路畢竟不像飛機,無論出什麼事情,都有轉圜的餘地。”
司徒美堂笑道:“原來如此,你想求洪門保你們一命——難怪出手便是這麼重的禮。”
露生站起身來:“我是不知道和您有這樣淵源,但從前王幫主在我那裡避難,曾略微提起過五叔,說您俠肝義膽,是難得的好漢——他一生狂傲,何曾如此論人?因此我想咱們雖不相識,五叔爺必是義薄雲天,除了您我也沒有彆人可以相求。還請您想想辦法!”說著,再三拜倒。
司徒和蔡廷鍇都忙扶他起來:“怎麼又說這種話?到了這裡就是到了家,不要再說見外的話。”
蔡廷鍇道:“他今天是司機送來的,隻怕國內要知道五叔見過他了。”
“知道又怎麼樣?國內也知道你在我這裡,我倒不信,他們敢把手伸到唐人街來!”司徒美堂起身,在廳中來回踱步。
“你來我這裡,彆人可知緣故?”
露生搖頭:“這事我沒對任何人提起,麵上也沒露出一分一毫。今天來隻說是回禮酬答,為了免人起疑心,先去了不相乾的幾家,最後才到這兒來。”
司徒美堂不住地點頭,心中大讚這孩子實在機靈,早聽說他智計百出,聰明勝人,是金明卿的張良陳平——從前以為是吹捧,原來其實傳言也小看他了。就憑他這個孤身拜山的勇氣,唱什麼破戲?若在江湖上闖蕩,少不得是個香主!
他一生以豪傑自許,最佩服也是英雄豪傑。先前聽說金求嶽以智擊退白銀法案,究竟不大很信,此時卻已將他們與蔣蔡二人看作一般。雖不曾見過求嶽,露生卻在眼前,這等風姿綽約、談吐大方,是人見了都生憐愛之心,這樣秀麗的鳳凰若是折在姓蔣的手裡,豈不痛失英才!
可是眼前這疑雲迷陣,要怎樣脫身?如何脫身?
度量再三,他向露生道:“你來找我是對的。防人之心不可無,對方又是出了名的小人,對廷鍇對光鼐,都下過狠手,前車之鑒、不能不防。依我的看法,你仍舊不要聲張,裝作若無其事,咱們便如此行——”
作者有話要說:黛玉獸人都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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