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自奉旨做妾開始,臉上便再沒了笑意,唯有在采滄畔裡,戴上麵具,還有一二鮮活。
她相信倚寒能畫出她年少神采絕非偶然。他或許很了解年少的秦卿。那是要有多理解她所思所想,所見所聞,才能理解年少輕狂的她,才能知道她並非月一鳴筆下那般死氣沉沉。
知音難覓,萬分榮幸。
卿如是入座以後仍沉浸於喜悅之中,直到有侍墨小廝喚她,“請問客人是頭次來我們采滄畔嗎?”
卿如是點頭。
侍墨小廝便將一根竹箋放在她的桌前,“請客人寫下名號。”
卿如是思忖片刻,正想提筆落“青山”,細想來又覺“青山”二字太容易聯想到“如是”,便改為“青衫”。
小廝拿起竹箋,“客人,竹箋掛在草席外,今夜這裡便歸你了,我會在旁侍墨,候你佳作。”
這方說罷,小廝撩起草席,在外掛上竹箋。約莫等了半刻鐘,提筆鈴響,他才又回到席內,對卿如是道,“客人久等,今夜的辯題已出:‘昨日之勢,窮途末路;今日之勢,方興未艾。’出自崇文先生《方興論》。請客人提筆。”
卿如是一怔,眉間微蹙。崇文的書,不是都被雅廬那把火給燒乾淨了嗎?她一本都沒能救出,後來又被廢掉十指,謄抄不得,如今哪兒來的崇文遺作?
不過,這說是崇文遺作,卻錯了個字。崇文寫的文章,她幾乎都謄抄過百遍,倒背如流。《方興論》中此句應為“今日之勢,窮途末路;今日之勢,方興未艾。”
兩個“今日”。須知第一個字若錯了,意思就大不相同。
崇文寫這篇文章時,已臨近入獄,對赫赫皇權以及愚昧百姓都失望透頂,“窮途末路”四個字一是他存心詛咒,這個帝王遲早要完,二是他真心感慨,這個王朝遲早要完。
但他終究是崇文,他明白,所有的窮途末路,其本質都是方興未艾。有傾覆,有結束,才有發展,有開始。於是,“今日之勢,方興未艾。”
回到這篇錯誤的《方興論》。第一個字若是“昨”,意思便成了:崇文對這王朝有期待和寄予,他認為窮途末路終究是“昨日”,方興未艾才為本真。
雖能與他的思想合上,但時間線就不對,對那個王朝擁有期待的是才入世不久的崇文,不是臨近入獄的崇文。
若《方興論》是他年輕時寫的,“昨日”就沒什麼不對。那時候他以為自己能改變專製帝王和愚昧百姓的想法。那時候他對方興未艾的王朝滿懷期待。
可惜的就是,最終他什麼也沒改變。入獄的前一日,他完成了《方興論》。那日他說,“今日之勢,窮途末路。”
不再細想那許多,她呼出一口氣,提筆而書。
采滄畔內,靜謐無聲。她能聽見自己一顆心疾跳的聲音。所思漸深時,遠處走廊上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她也聽得分明。
腳步聲越來越近,外間那些侍墨小廝竟開始相互低語。她不得不抽神頓筆,堪堪聽見草席外傳來一位少年冷沉的聲音。
“奉刑部之命查案,打擾之處還請見諒。”是下午那位名叫“斟隱”的侍衛。
一瞬靜謐後,有人壓低聲音道,“在下是采滄畔的管事,斟隱大人有何事,請隨小的往後房來。”
緊接著,又是一陣腳步聲,逐漸遠離。
想必是下午沈庭失蹤那個案子,不知為何查到采滄畔來了。卿如是將思緒攏了回來,專注於手底的文章。
時辰過了大半,她的文章寫成。過眼兩遍後,她看向身旁的小廝,點頭示意。
小廝心領神會,低聲道,“采滄畔有‘禮讓新客’的規矩,客人靜等片刻,待落筆鈴響,我便頭個將客人的文章公之於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