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錚年頭抵著車窗,眼睫微垂很想安靜一會兒。但應激反應讓他又開始心臟絞痛,他關上車門,抓著車把手,靠著座椅,很想完全蜷縮起來。
這樣心臟的疼痛會減輕一點。
已經不是第一次。
可是。可是。
.......
他怎麼會?歲歲是她的孩子。是這個世界上她唯一的親人。她是這樣覺得。
為什麼。
他捂著心臟,分不清是什麼從生了大塊大塊紅斑的肌膚內裡滲出來。有一刻他覺得自己已經死了。現在不過是涸轍之鮒。呼吸已經急促。
思緒混沌中,忽然有人敲了車窗。
夜色太濃,他看不清是誰,隻能降下車窗向外麵看去,隻一眼,視線就模糊了。不。
是盛梔。
他甚至感到害怕。
盛梔:“你是生病了嗎?進門的時候我看你臉色很不好,剛剛也有點不對。”
他幾乎找不到詞語和動作去回複。應激反應讓他渾身被冷汗淋濕了,而且現在器官也沒有從絞痛餘韻中恢複過來。他感覺自己像一具陶塑的玩偶。隻能受她擺布。
陸錚年不回答。
盛梔安靜了一會兒。
然後在沉默中開口:“對不起。”
陸錚年手指一顫。
“之前是我衝動,以為是一件很簡單的事。”
陸錚年眼睫潮濕地想。對不起?她難道要他說沒關係嗎?不。如果沒有那次憐憫,他連那一點點記憶都沒有。
可他一點點把乏善可陳的記憶都給毀了。
“嚴朔和我說的話隻是很小一部分,更多的原因在我,是我......害怕。”
夜風把陸錚年的痙攣低熱吹涼。冷汗滑進衣領裡,他分不清是汗水還是淚水。
“陸錚年,我和你道歉。我不應該把分開的原因怪在你身上,怪你不和我坦誠,說我們以後不要再見麵。也謝謝你。你對歲歲很好,查嚴家也是為了我和歲歲,可是——”
他開始耳鳴。
其實他可以不聽後麵的那些話,其實他已經聽到了最想聽到的,後麵的可以忽略不計。其實他本來也不是第一次聽。
可是他還是不想讓她說。
不要再說了。
“......不要再說了。”陸錚年嗓音低啞地開口。
盛梔頓住。她在上麵沒看見,現在他在車裡,她才發現他鎖骨還有脖頸大片大片淡化了的紅印。
那些傷像傷疤一樣,讓她一瞬間想起高中生物學的紅斑狼瘡。他過敏了?
陸錚年輕輕呼吸:“我能感覺到。”
他真想自如一些,表先得毫無芥蒂,和她說他已經吃過教訓,不會相信,也當不知道。他不會再那麼不切實際。居然幻想得到他的垂青。
可是他怎麼無恥得,三更半夜找來?
還無恥得讓她擔心他還沒有放棄,特地又來斬斷一次他的念頭。
痛輕了一點。他視線模糊卻加重了。
他終於趁這縫隙和她說:“我明白。”
夜色流淌在他們間。
在她和他的空隙之中。他看到十八歲的盛梔。背著書包,和他揮手,還要踩他的影子說他走得太慢了。
陸錚年看著十八歲的盛梔,心臟發抖,卻還在慢慢說:“就算你親口和我說,我也不會相信的。”
老師懷疑他們早戀後,他們總是會趁放學時故意放慢速度,等所有人走了再一起回家。他聽她說今天的夕陽真好看,他看著她腳步讓她慢一點。
彆又摔跤。
盛梔。
那個十八歲的影子也消失了。
其實。我不應該喜歡你。
這十幾年。太難熬了。
但我有時候又覺得。
如果不是喜歡你,十八歲的陸錚年,又會是什麼樣的命運呢?他生命裡燦若雲霞的一部分,永恒的失去了。
讓你感到討厭是我的問題。
喜歡你其實是一件。讓我榮幸的事。
陸錚年收回視線。
他眼前的整個世界都在顫。
“你真的變了很多。”他呼吸變輕。
然後目光一空:“也許我們,就是不合適的。”
陸錚年:“是我想錯了。”
他和他一步退,步步退,終於退到自己也完全繳械投降的位置,退到他們兩個人都覺得安全的地步。
十八歲和三十歲的陸錚年都覺得再好不過的位置。不要再有什麼綺麗虛幻的夢了。你難道不知道她在害怕什麼嗎?
他慢慢抬頭。
在害怕,你啊。
達摩克利斯之劍終於落下,束縛心臟的鐵索終於斷裂開來,靜靜地聽著心臟發出沉悶的炸開聲響。他們不會有可能了。
他不會再做什麼打擾她。
就和那十年一樣。一步都不會踏入她的世界。
盛梔隻覺得風輕露重。
“你以後還是可以來和歲歲玩。歲歲很喜歡你。”
陸錚年手搭在車窗邊緣上,像一截斷裂的骸骨,他維持著完全脫力,沒有抬頭的姿勢,說:“好。”
淩晨的時候陸錚年才回到公寓。
沒有叫到代駕,路上人少,他還是用最慢的車速,感覺到鼻腔和口腔漫血,就停住,手指揪緊胸前,直到眩暈過去才繼續開車。
到的時候天已經微亮。
他把沾血的車鑰匙放在桌上,一步步走到書房前,打開那本筆記本和信封,看了很久。
然後血滴下來,他看著血色暈開,低著頭,左手壓著本子右手發力,把它——一頁頁撕下來。
撕得用不上力,也太慢。
他索性放進碎紙機。
碎紙機裡有很多片段。
他想起來的。現在已經是廢墟了。
他立在這廢墟前。想起夢到過比死生不複相見更可怕的事。其實他還想到更多。
他一直在忘的,一直想寫下來的。
十八歲盛梔的臉。十八歲的生日。
每一年她的禮物。
他們一起上學。
碎紙機的轟鳴。像病中的耳鳴。
陸錚年想,其實都是我想錯了。
我從來都不是我。我從來都沒有喜歡過你的。我也從來不會相信。不會再相信。你喜歡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