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錚年推開門。
阿姨在打盹,她剛把歲歲哄睡,忙完了就休息一會兒,坐在餐桌邊。陸錚年去歲歲房間看了一眼,回到自己房間。
他再次置身這裡,多少有些恍然,再眼球緩慢轉動地去看,哪怕是自己的住所,仍然感覺這裡麵的每一件東西都不屬於自己。
他是在學嚴朔嗎?
那天她忽然,停留下來是因為發現他模仿得拙劣嗎?
陸錚年喉嚨發澀。
是她發現了這裡麵有什麼是不該屬於陸錚年,而是該屬於她認得的嚴朔的。
陸錚年伸手把那些衣服拿下來,他記不清哪件是他為什麼留下的,記不清裡麵有沒有什麼陰暗拙劣的心思。
等看到那兩件西裝,他心驀地抽痛了一下。才模糊地想起來,這是屬於他的。
但到底是屬於他的,還是屬於“像嚴朔”的陸錚年的呢?他把那些東西,那些回憶一個不留地清出去,不止是因為他知道他們不可能了,還因為他想忘掉這件事是不是?
他居然做了,這麼可笑的事。
最可笑的是:“盛梔,你知道他就算這麼做了,你也不可能喜歡他,不是嗎?”
.......
陸錚年躬身。他疼得直不起身來,幾乎脫力地扶住衣櫃,要跌到這巨大的溝壑裡,視線模糊得漆黑了。
他在這漆黑裡回想,記憶裡一片空白。
但他還能想起,他和她分開後,看到這兩件西裝的滋味。燒得神誌不清,不能想起他們試的細節,隻能想起她的婚禮的感受。
他還能想起他發燒,她很遠趕來。
他病中懇求他,她沉默很久鬆了口。
他在樓下等她,她走過去牽他的手。
但現在他更希望他不記得。
他更希望他從來都沒有過。
他也本來就從來都沒有擁有過。
屬於陸錚年的,從頭到尾,不都是一場夢嗎?他為什麼這麼執著於一個,假的夢呢?還是他掙紮哀求,能擁有的隻有夢呢?
這個夢,還是是他偷來的。
她要拿回去。本來就與他毫無乾係。
盛梔回到酒店,發現門底下多了幾封信封,都是嚴家那些人塞來,給她利誘或恐嚇的。
盛梔把信封扔進垃圾桶裡,洗漱後散著頭發疲憊地坐進單人沙發裡。
很長一段時間,她都在看著外麵的景發呆。
直到手機響起,顯示陸錚年的視頻電話。她才接通,沒想到是歲歲。
她擺弄著比她手還大的手機,搖搖晃晃,乖乖巧巧地低頭喊:“媽媽。”喊得盛梔心裡都軟了。
盛梔:“歲歲,以後如果有誰欺負你,指著你說你拖累媽媽,記得都要告訴媽媽,好嗎?”
歲歲懵懂歪頭。
盛梔沒想過嚴朔根本沒說過那話。他知道歲歲不是她的孩子,心裡當然會介意。
可話是嚴家人說的,嚴朔為了息事寧人說是自己欠考慮,其實和他說的也沒什麼分彆。
他如果真的有心,嚴家不會當著歲歲說這些。
盛梔想到這裡去看時間,國內十點,已經很晚了,她問:“陸叔叔呢?”
歲歲蹲著把手機放地上,胖乎乎的小手和媽媽揮揮:“叔叔,叔叔下麵條。”她不好意思,摸摸肚子,哼哼:“媽媽,歲歲餓餓。”
她晚上又不乖不肯吃飯了嗎?
盛梔索性站起來,拿著手機走到窗邊,和她說:“這麼晚吃歲歲要睡不著了。”
她是在哄歲歲,也沒想到陸錚年工作那麼忙還能給歲歲做夜宵,正走神著。
陸錚年在屏幕外緩聲回答:“歲歲喝了奶,還是喊餓才給她吃的。不會讓她吃很多。”
盛梔反應過來:“嗯。陸錚年,謝謝你。”
她帶歲歲長大,知道照顧一個孩子,還不是自己的孩子有多麼辛苦。
陸錚年沒再出聲,隻聽她哄了歲歲一會兒,然後歲歲掛斷電話,雙手捧著手機來找他,語氣也是學媽媽哄人的:“叔叔,叔叔乖。”
歲歲把手機乖乖地放地上,然後拽他衣服。
陸錚年把麵蓋上,蹲下來安慰她:“嗯,叔叔沒事。麵馬上就好了。歲歲吃完,我們去睡覺。”
歲歲看他幾眼,忽然貼貼他的臉,小聲:“叔叔,哭哭。”她和哄娃娃一樣輕輕地拍小手:“乖乖,歲歲在。媽媽。不哭。”
歲歲比劃一個圓。
那個圓裡,好像有她,也有盛梔和陸錚年。
可。
陸錚年。他。自己又是什麼時候意識到不可能和她再成為一家人的呢?他看著歲歲,怔鬆想。
或許是被嚴朔點破哪怕替代他也不能被她喜歡。或許是聽到她和嚴朔說她母親去世,艱難度過的心事。或許是她走之前告訴嚴朔,她不愛他了。
盛梔。
盛,梔。
這個刻在他心底的名字,他從來沒有擁有過。就連拒絕和失去都這麼殘忍。他如果不接到這個電話,也不會知道她還義無反顧愛過一個人。
直到完全失望才回來。直到確認不可能愛上第二個相似的人才回來。
陸錚年喉嚨微動。不過歲歲“喔”一聲,伸出雙手來擦,他又讓歲歲不要擔心。
“叔叔隻是生病了。”他用這個借口,讓歲歲不用安慰她:“歲歲去吃麵吧。叔叔自己治好就好了。”
歲歲固執地抱著他埋頭。不肯走。
“......歲歲。”陸錚年低頭,他輕輕地擁抱這個小小的,被她愛著,和她牽絆一生的天使。
歲歲哼唧:“歲歲喜歡你。”她揪陸錚年的扣子,懵懂地看著他,但是笑得很可愛,張開手,甜甜地說:“喜歡!”
她的喜歡好像沒有緣由。
“我......叔叔。”陸錚年幾次開口都啞了。完全無法把破碎的字句都咽進喉嚨裡。但他還是說:“叔叔也。”
“很喜歡你。”
他還有很多想說,眼睛卻失神了。其實這一刻他應該回憶起很多事的。可惜大腦忘記了,他還記得。
陸錚年低頭:“歲歲要好好陪媽媽,好嗎?歲歲要好好地陪著媽媽。”
他想,他已經說不出彆的任何話了。他已經走到死路了。每一次每一句都是死路。偏偏他的心臟還沒結束跳動,每一回都有更糟的路可走。
陸錚年聲音輕啞,牽著歲歲的小手:“叔叔拜托你。”
歲歲顧湧,不知道是不是看她沒哄好他,臉皺巴巴的,不服氣地哼哼:“媽媽。媽媽。歲歲也很喜歡媽媽。叔叔也喜歡。”
她奶聲奶氣:“不要叔叔走。”
她還嘀咕:“媽媽,媽媽哄。”
她想找盛梔來哄陸錚年,牽著陸錚年的手去找她剛剛放在陸錚年腳下的手機,陸錚年卻先抱她去吃麵,還給她係好小圍兜。
歲歲指指空碗:“媽,媽。”她又指他,似乎要組織晚餐:“吃。吃。”
陸錚年拿起筷子挑起麵條。一入口,透明的液體融進麵條裡。他抬頭看眼自己對麵的那個位置,又看看埋頭吃麵的歲歲。
很慢地,他牽牽唇角,笑了一下。
他給她夾麵,潮濕眼睫垂下:“慢一點。”
他啞聲:“媽媽很快就回來了。”
他還是不要記住她的臉,她的名字,她的一切了。他記住了,就舍不得了。也逃不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