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園在熹微的晨光中蘇醒,農莊牛羊漫步,丘陵緩慢起伏,像一副中世紀的油畫。空氣中傳來葡萄和酒的清香。
現在是不是葡萄季節,盛梔不知道。她隻知道天已經亮了,左手插進發絲裡撐著腦袋,從床上起來,先看到陸錚年微紅的側頸。眼睫一顫。
陸,錚年。
他應該也很累了,眼睫還在慢慢動,手指蜷曲著放在她枕邊。她記得昨天,他就是這樣一直扣著她的手指。
盛梔有片刻出神,她想起高中時期的陸錚年。他做數學題的時候,會突然抬手按住她旋轉的筆,側頭和她說:“小心又掉了。”
“才不會呢。”
她躺下來,頭發散在他們中間,陸錚年的呼吸輕得她幾乎聽不到。
那些過去,也模糊又荒誕地可笑。最後還是想,不要再想了。盛梔閉上眼睛,眼睫微動,又伸出手,手指和他修長的手指搭上一瞬間,陸錚年醒了。
他睡眠很輕,尤其是到這邊來一路兼程,沒有藥也沒有注射劑。現在心臟還在不規律跳動,紊亂轟鳴。
他看到她睜著眼,心猛地抽一下,本能要抽出手,盛梔沒阻止,看著他把手拿走坐起來。
“盛梔,”陸錚年眼球轉動,像機械核心生鏽的木偶,“我,歲歲。”
怎麼會這麼啞。
“我把歲歲拜托給了徐晟。他姐姐朋友是幼兒園的園長,照顧過很多小朋友。”
他去看她,瞥到她的淚痕,刹那間一種空洞又劇烈的疼痛迅速攫住了他。陸錚年才意識到他不該在這裡。
他直起身,被她拉住。
盛梔閉上眼睛:“我好困。”她聲音也很啞,陸錚年半途醒了請人倒了半杯蘇打水來,一點點喂進去,她隻喝了這一點。
自己為什麼沒走。是她真的扣太緊還是不想走,他自己也不知道。他怎麼會,不明顯且卑劣呢?
陸錚年被她拉回去,慢慢地在她身側躺下來。他不敢出聲,儘量放輕自己的呼吸,像夢魘不會打擾睡眠中他人的清夢。
盛梔的手落在他耳下。很涼。陸錚年眼皮下眼球顫動。他感覺自己的心跳要被盛梔掐斷了。
太燙。不。
他應該走,他應該起身,盛梔卻突然埋頭在他懷裡。
細軟的發絲滑落下來,細細柔柔地融進陸錚年的骨血裡,好像要把他這一生都纏緊敲骨吸髓地消耗乾淨。
陸錚年聽不到自己的心跳聲。她呼吸很亂,像是睡不著又或像是在忍著什麼,輕輕落下的氣息像霧。他想,她怎麼會這麼輕。
又這麼,重。壓在陸錚年心上讓他呼吸不過來。
一切感官被係住,好像要在輕柔沾水的紗裡窒息。
盛梔啞聲:“對不起。”
她埋頭,沒有去看他的眼睛,隻重複:“陸錚年,對不起。我當年,不該那樣一走了之的。”
.......
不要哭。
陸錚年好半天才反應過來,學著她哄歲歲那樣輕輕地扶住她的頭,另一隻手輕輕地拍她。心已經打結糾成一團完全不知道該思考什麼。
但他還是哄她:“盛梔。”
盛梔。他都不知道,她的小名是知知。
陸錚年閉上眼,隻把這一瞬當成他又偷來的,又搶來的一瞬。這一瞬比不過漫長一聲,也比得過漫長的幾百年。
“沒關係。”
“我不介意。”
我早就忘了。
他把這話當成哄她的依據:“我已經不記得了。”
盛梔眼睛酸澀一下。她想,不記得的是我。從始至終都不敢去記得的,是我。
盛梔說要睡覺,就是真的睡覺,可她始終緊緊地抓著他腰側,陸錚年隻亂了呼吸,都擔心她會眼睫輕顫著睜開眼。
所以,他一瞬都不動。
隻有心臟不聽,始終如擂鼓。
有一瞬她落在他側頸的手動了,他稍稍偏開頭,看著她出神地想,她是不是早都習慣了,身邊有這樣一個人,她又手往前,撫他耳廓。
“陸錚年。”
他張嘴:“......”滿腔都是堵塞酸澀的話,全說不出來。
“嗯。”最後他隻能這樣應聲。
“你不要走。”
盛梔實在太累了,她眼睛酸,腳也酸,心像泡了一池陳年放置的水,她很難過。暫時不想見他。但也不想他跑開。
“我不走。”沒人知道這三個字他怎麼說出來的。白日到頂點,他才在窗簾透露出來的縫隙裡,低頭一點點地親吻她。
從發絲到耳後。
從耳後到發絲。
他沒帶藥來,記不住她。隻有這一刻的體溫讓他覺得這個夢不像是夢一點。他不敢確認這是現實,也不敢確認這是夢。
最後隻好呼吸變燙,瞳孔微散地重新躺下來。她還是抱著他。
陸錚年。你會下地獄的。
他閉上潮濕的眼睫,還是吻她的側頸。幾乎把她弄醒。大概是什麼積壓多年的東西驀地有了出口,他已經忍得很辛苦,她毫無緣由地放任突然讓他自暴自棄,無限沉淪。
你為什麼不肯也親親我,和我說你的委屈。
我是這樣喜歡你。我隻是被你淘汰出局。不是對你全然沒有了心思。
陸錚年握住她手腕。
盛梔醒了。
她做了很長的一個夢,睡得足夠久,陽光都到午後,她睜開眼,看見陸錚年脖頸大片大片的紅斑的,眼睫潮濕,俯身。
“陸錚年。”
她被他咬了一下,先仰頭才啞聲:“你怎麼了?”
陸錚年看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