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1 / 2)

滴滴滴——

HELLO MOTO——

古老的手機鈴聲叫處在‘我真的是裡做鋪墊的醜角’、‘眼前的一切到底是回馬燈還是陰間’這兩個哲學問題之中的鄭秋白回神,他轉身在床邊摸索,順利從蕎麥皮的枕頭下撈出個銀色的翻蓋兒摩托羅拉。

這手機不過巴掌大,男士用顯得過於精巧秀氣,但鄭秋白記得這是葉長流從港灣出差回來給他帶的二十一歲生日禮物,當年海外發行的最新款。

在內陸大多還是便攜BB機和僅供撥電話大哥大時代,這款手機已經有了入網許可,無論是質量還是功能都一騎絕塵,因而鄭秋白用了它很久很久都沒過時。

鄭秋白念舊,想就算淘汰了也會留下做個紀念,誰知道後來某一次出差,手機連著電話卡一起被賊摸走,最終也沒能找回來。

現在,捧著這早該丟了三四年的電話,鄭秋白屈指彈開了翻蓋,綠色的像素屏上平順滑動著一串十一位的陌生號碼。

而通話頁麵頂端顯示著一串小小的日期和時間:【00/3/23 18:21】。

現在是,十年前。

跨越時空的震驚使鄭秋白顧不得接電話,他從床上一躍而起,憑借記憶竄進貼滿白色瓷磚的衛生間,舒瀾買回家的長方形立身鏡還懸掛在廁所門後。

對著那麵鏡子,鄭秋白見到了二十三歲的自己,這是他還擁有完全的身體,矯健的腿腳,沒有瞎了眼、一門心思成為葉靜潭‘真愛’墊腳石的日子。

雖然沒能一口氣回到他更加年少,身邊還有母親的時候,但如今也已經比荒唐死翹翹的結局好了太多。

至少現在,他還有很多時間和新的選擇。

更何況,倘若上輩子葉靜潭才是男主角,那說不定,這輩子就是事事如鄭秋白心意,以他做主角的存在呢?

為了再冷靜思考一下十年前的這時候自己在做什麼,也為了擺脫上一輩子隻能成為給葉靜潭‘揪心虐戀’做鋪墊的死炮灰命運,鄭秋白脫乾淨衣服衝了個澡鎮定聒噪紛亂的大腦。

上輩子鄭秋白大大小小手術做過不少,加上他是個疤痕體質,胸腹上、脊背上、小腿和大腿上總有一長串一長串蜈蚣似的疤瘌,脫掉衣服一看,就好似個被拚湊起來的物件。

但如今溫熱水流下的修長身軀沒有半點傷疤,瑩白光潔,完好無瑕。

配上霧蒙蒙鏡子前那張精致的臉,年輕的鄭爺完美到好似一個假人兒。

病體羸弱、不是這疼就是那酸的日子過久了,每一寸骨骼都飽含精力的如今,叫鄭秋白歡喜到要如毛頭小子一般在浴室裡哼歌。

擦拭乾淨身體時鄭秋白還是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下身,光潔緊致的臉因此有些繃緊,但很快他鬆了一口氣:“果然還在。”

那大概能意味著,這裡就是他的曾經。

倘若這新生是一切順著鄭秋白的心意來的,那他第一件事,或許便是為自己換個常人眼中正常的身體。

鄭秋白打出生就是個大眾眼中的‘殘疾’,用燕城的土話講,他這叫‘二椅子’。

當年小縣城產科醫生對他父母講這樣的中性嬰兒都是畸形,一般活不長,小小年紀就會有不少並發症,勸家長早做準備。

至於鄭父說的‘既然都有,那就當男孩兒養不行?就讓它做個男孩!’更是沒人能打包票的事。

沒出月子,鄭父便想勸妻子舒瀾再生一個,畢竟鄭秋白難養活,養大了不是個男孩,他還要丟麵子。

舒瀾不肯,哪怕生下來的孩子三頭六臂,那也是她的孩子,隻要有一點希望,她就絕不會放棄。

隻是鄭父為了麵子,最終拍板定下的性彆還是男孩,一家子絕口不提鄭秋白身體上的殘缺,藏著瞞著,他與舒瀾不同,總覺得這樣的‘兒子’,還是死了輕鬆。

幸在鄭秋白命大,頑強如野草,在兒童監護室躺了兩個月,再出來時,已經白白嫩嫩粉雕玉琢,年畫娃娃下凡似的。

各項檢查都健健康康,舒瀾歡歡喜喜把他抱回了家。

彆的小孩如何在母愛中長大,鄭秋白就是如何長大。

鄭秋白雖然發育比一般男孩遲了點,但該有的都有,青春期後不刻意去掰開他的腿看,不會發現他一向隱藏的秘密。

直到他後來跟著決絕的母親一路來到京市,借葉長流的光,嘗試去看各種西醫中醫‘治病’,諸多風言風語才不脛而走。

以至於年輕時,不少看不慣他的二世祖都慣拿這件事當做他的短處。

但如今順利活了三十三年的鄭秋白早不像年輕時那般對自己的身體羞憤難言咬牙切齒。

就如有些人天生六指,有些人天生鬥雞眼,他本身就長這樣,多了的部分也是人類身上能正常存在的,沒什麼可羞恥的。

就如舒瀾常對他說的,健康就行了,彆的不重要。

鄭秋白就要好好活著,昂首挺胸地活著,才對得起自己與母親。

披上浴袍,鄭秋白回到臥室,手機還在響,但這次換了個號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