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蘇是最先反對的人, 現在倒戈如此之快,令蘇喆等人措手不及。
蘇喆說了一個:“你……”又抿緊了嘴唇,顯出有點生氣的樣子來。
祝青君等人也用沉默表示了抗議。
包括林風等人瞧瞧祝纓的頭發, 再算算她的年齡, 心中都充滿了擔憂。她說不在乎是不是死在外麵,但他們在乎!
祝纓道:“我並不是一時衝動又或者是慪氣,或是遺憾錦衣夜行必要回去耀武揚威。我告訴過你們, 那樣是危險的,小人得誌的心, 要不得。我清楚自己在做什麼,如果不是朝廷驟然之間情勢急轉直下,我一定會在安南安安靜靜地過我自己的日子。
安南的規劃你們想必也是清楚的。開驛路是為了什麼, 不斷了與外麵的交易又是為了什麼?安南雖然太平,卻也貧瘠,多少東西咱們自己不產、做出來的東西也不如外麵的好, 連印刷做書,也不如外麵。
外麵的人那麼多, 蠢人多,能人更多,物產又豐富。閉門造車、畫地為牢, 等外麵緩過氣來, 一定會設法‘教化’, 山裡會有滅頂之災的。
如何安全地、真正成為這個國家的一部分,是我最掛心的。
一頭闖出去, 又要被鄙視。不能坐井觀天,不理世事。趁我對朝廷還算了解,能開這個頭。否則, 日後你們要做,就要重新開始,難上加難。
我已經不能一下跳上房頂了,這次如果不去,我就再也不會有這樣的機會了。”
什麼玩意兒?您還想跳房頂?祝青君等人都瞪她。
祝纓雙手往下壓了壓,道:“如何?”
這些道理都是祝纓之前說過的,眾人也多少接受了,他們中的許多人見識過山外、京城、朝廷,也承認祝纓說的是這個道理。
祝青君道:“可是,我們實在擔心。請多帶人馬,補給也要與朝廷講妥。再者,請與安南保持聯係。”
祝纓道:“我知道,走之前我會安排好的——與朝廷的條件還沒有講妥呢。”
她最後一句說得輕鬆,眾人短促一笑,心情卻一點兒也不輕鬆。
祝煉道:“我陪您去……”
“不用,”祝纓說,“你們幾個都要留在安南,把安南經營好。”
“可是。”
“我去,”林風站了出來,“既然是帶兵去,還是我更合適些。當年在京城,我與他們禁軍、京城子弟一處玩耍,雖不算知交好友,也是熟人。他們如今的歲數,有的能當家作主了,有的也成了家中長輩。”
祝纓道:“你算一個,祝彤也隨我去,她之前熟悉了路徑,到了京城與宮裡打交道也需要女孩子。”
祝青君道:“北關……”
“讓金羽去吧,”祝纓說,然後看向劉遨與劉昆,“你倆,誰敢與我同去?”
兩人麵色漸漸泛紅,都有點激動,又有一絲絲的緊張,對望一眼,是都有些想去,又有些“近鄉情怯”,再有一點舍不得安南手上的事。劉遨道:“聽憑大人安排。”
祝纓道:“你手上還有科考和銓選。”
劉昆道:“我!我去!”
祝纓又點點頭:“那就這樣,青君坐鎮幕府,普安州交給蔣婉、劉衍,祝彤、林風、劉昆、祝青葉隨我北上,其餘人各司其職。一定要留意西番。”
“是!”
這隻是一個簡單的安排,更細致的還在後麵。除了會上點名的幾個人,她還打算帶走趙霽等年輕官員,抽調一部分在幕府及各官署打雜的學生——得有自己的人手。
祝纓打算帶千兵馬北上,起初一段的補給要自己帶,還要與朝廷談妥接下來的補給情況,她帶的人的安排等等。
整個安南都動了起來!
——————
給祝纓收拾行裝的是杜大姐,她一麵收拾一麵想:以前有太夫人,有大娘子,現在隻有我與蔣娘子兩個了。
越想越難過,也想跟著北上。
祝纓問道:“想家了?想回去?”
杜大姐道:“我是生在那兒罷了。有人才有家,我認得的人,現在隻有您了。我不是要回家,是我的家跑了。”
祝纓安慰道:“我會回來的。”
杜大姐突然不好意思了起來:“哎,上了年紀了,淨瞎說了起來。我收拾包袱去,京城的人,眼睛毒,不能叫人說您寒酸。可惜了,先前帶回來的那些個,你們都分了好些出去。”
祝纓抱著胳膊靠著門框說:“就算有,如今式樣也過時了。湊合著就行。京城的人,眼睛毒,知道誰不好惹、誰不能瞎說。”
杜大姐破涕為笑。
小江又帶著江珍江寶來,請祝纓帶她們倆在身邊。祝纓拒絕了:“她們留在安南吧,你們身邊也缺不了人。”
小江道:“我想讓她們代我再看一眼京城。”
祝纓沒說話,江珍忙說:“我們倆不隻會寫寫算算,小時候也跟著娘學了些手藝。”
江寶接著說:“大娘子在的時候,也教我們一些。”
“我們有用的。”
“女孩兒家,更體貼。”
祝纓對小江道:“是你的主意吧?”
小江苦笑:“瞞不過您。當我自作多情吧,她走了,我總想,能代她多看您一陣兒也是好的。”
江珍道:“我自己也想見識一下嘛!”
江寶續道:“就是!您既然說過,是要長久與朝廷打交道的,那多些人了解朝廷,有什麼不好?”
祝纓道:“抽簽。”
“啊?”
“兩個隻能去一個,不能同行。”
小江也上年紀了,常多病痛。花姐過世後,她的身體就變得更差。安南與朝廷不一樣,不論是不是高官,過了七十都可以休致。小江的情況,前兩年就卸了職務。隻是安南不養閒人,她隔日還要帶幾個徒弟。年紀放在那裡,身邊不能沒有人。
江珍江寶隻得抽簽,江珍中簽,一家人回去給她收拾行李。
祝纓對一旁的胡師姐說:“你就不要去了。”
胡師姐苦澀地笑笑:“我也跳不上房頂了。”
“我另有事給你。”
胡師姐精神一振:“什麼事?”
“你隨我來。”
兩人出了臥房,叫上了胡師姐的兩個徒弟,讓他們帶去找來劉遨,一同出了幕府,往城外兵營去。此處兵營有從西關輪替下來的老兵,祝纓先從中抽取了五百人,命與普安州的“屯田兵”們一同整裝北上。
接著,在胡師姐疑惑的目光中,又抽調了一百人,說:“以後,你們就要長相處了。你們沒有彆的事,隻有一件——聽十七娘的。保護好她。十七娘,他們是你的了。”
劉遨十分驚訝,她因為經常為祝纓擬文、記錄的關係,不時參與、旁觀一些事情,讓她過來她就過來,沒有其他的準備。驟聽此言,思緒紛亂:這些人要怎麼養?平時怎麼安排?幕府是副使作主,我帶這些甲士是否不妥?等等。
祝纓一看就知道她又想多了,便說:“他們自會輪班,我都會安排好的。來,認一認人。”
她拉著劉遨,讓她站在眾人麵前:“都認一認,這是禮曹劉遨。以後你們就要保護好她。我離開西州,你們就開始輪番。”
“是!”
“好了,該乾什麼乾什麼去吧。”祝纓說。
眾土兵應聲而散。
劉遨道:“這,我……如何使得?”
祝纓道:“你們姑姪到了安南,我很感激。但你們孤身在此也太孤獨了。我在安南還好,我一旦離開,安南恐怕會有一些小騷動。你們對安南非常重要,我要給你防身的安排。你要過意不去,就多指點指點朱妍。”
劉遨冷靜了下來,說:“朱妍不爭不搶,冷靜自持,我也很喜歡。
至於騷動,不外兩種,一是有歹人,這個自有有司維持秩序,我在幕府很安全。
二是內部不合。您在的時候,種種分歧又或想法不同都有您裁決。副使年輕,與副使同輩的人也有,確實容易爭吵。但大家彼此相處得久,互知脾性。且據我所見所聞,他們雖然在一些事情上看法不一,卻都不是敵人,不至於……”
祝纓道:“那是當然,是防著有人渾水摸魚。我又要從府裡帶走好些人,人少了,辦事必有疏漏,或許會有懈怠動蕩。你留意。青君那裡,你也幫我看著。”
“副使比我年長,閱曆豐富。”
“你們各有所長。且你身份超然,他們要是拌了嘴,你從中調解說和一些。”
“是。您北上也是為了,給他們拌嘴的機會吧?”
祝纓笑笑:“回去吧,我還有給朝廷的回複沒寫呢。”
——————
祝纓回幕府之後,寫了一封很長的答複。
主要是提條件:一、必須給我正式的丞相的任命,所有丞相該有的我都得有。另外,我得開府,我不是去當擺設、受氣的。
二、我要帶兵去,補給你們提供。
、我的建議,那你們得聽。如果接受了,你們不能陽奉陰違,指手劃腳。如果有異議,說出道理來,咱們商量。如果我的建議被否了,然後出了事,我不背鍋。
四、我去了,就一定會儘力,但誰要給我拖後腿,要麼他死,要麼我走,你們的死活我是不會再管的。
五、快點給我回複。
接著好心地花了不短的篇幅勸說。
叫我過去必不是為了好使你們苟延殘喘,真到了那個地步,就不是我過去,而是你們過來投奔了。既然如此,就是為了把國家整理出點樣子,維持朝廷該有的尊嚴。但是你們也知道,機不可失、時不再來。機會一旦錯過,接下來朝廷應該還能維持,威信就難說了,我的本事就這麼大,沒辦法再造山河。
扁鵲見蔡桓公總讀過的,我等你們的回答,彆讓我等太久。真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你們開什麼樣的條件,我都不會北上冒險,因為我得好好經營、安排安南,先保證安南的太平。找死的事兒,我不會乾的。你們應該知道,我是個實在人,從不說假話,說到就會做到。
當然,用詞也十分的委婉。譬如開篇,就說自己“隻是”個節度使,還是安南的,名不正、言不順,不好辦事,所以,為了大家考慮,還是正一正名的好。
接著,她又給陳萌寫了一封信:我估計這主意是你出的,看你的麵子上,我同意了。但是朝廷是個什麼德行咱們都清楚了,彆擺譜了,咱們快點兒乾活。晚了,朝廷這坑太大,跳下去會摔死,那我就不跳了。真到那一步,你過來,我歡迎你。
一封奏疏,把題目給到了朝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