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到祝纓門上狂吠的人, 目前還真沒有。
他們敢與王叔亮爭辯,也不敢觸祝纓的黴頭。誰好惹、誰不好惹,這些人是最清楚的。因為祝纓——大家打聽過了——她是真的敢打殺人,動起手來是不會考慮場合的。大殿上打過朱衣紫衫, 宮門前追殺過刺客——親手。
算了, 不與一介老嫗一般見識了!反正, 她是會死的。
樣子,早在五十年前就已經打過了,並且在接下來的五十餘年裡,各地在任命女丞女卒的時候早已經實踐過了。
其實隻要想做,男女大防本就不是最大的麻煩。這其中最大的弊端反而就是“作弊”, 是官場由來已久的人情世故。譬如求情得官, 又譬如買官,之類。
刺史們與今年輪番進京參與考核的縣令,最關心的是自己的仕途, 至於醫學的女學生與新設個司法佐,反而沒那麼重要了。司法佐,你國家考、任命,我接收就是了。總有你覺得麻煩的地方——女人要怎麼到地方上赴任?
本地人是不該在本地擔任官職的。而一個女人孤身到外地?你品, 你細品。
這一點上, 祝纓早就想好了。哪怕一縣一個也得上千人,現在到哪裡找出成百上千的女法官來?她計劃先給各州配一個女司法佐,無論去哪裡赴任, 朝廷還是能夠保證一個官員安全到州,並且在州城生活的。
目前估計也不能每州都有,是先從京畿開始,依次往外推進, 一如當初設女丞一般。祝纓做事,一向有耐心。
她與嶽妙君正在祝府聊天,嶽妙君給了祝纓一疊紙:“二十三娘的題目出得不錯,應該能夠考出一些合府裡用的人。至於明法科的題目,那個不是我擅長的,我隻略讀了一點律法,不曾親自斷過案,不敢輕易出題。”
祝纓接過了,道:“好,到時候還請你幫忙批閱。”
“我?這……我沒做過,可不敢說成與不成。雖在家裡也點評文章,但這是為國取士。馬虎不得。”
“切~為國取士,有時候也沒那麼嚴肅呢。好好,不開玩笑,不止你一個人看。至於什麼律法、斷案,我教你。這些日子,還要考較地方縣令,這些都是會考到的東西。還有,如何評價官員,朝中體係……”
嶽妙君越聽越驚訝:“什麼?我……我要知道這些做什麼?”
“你與青雪、阿彤、二十三娘、小珍她們一道聽,興許日後,你會比她們領會得更妙呢!”
“什麼意思?”
“讓你們觀摩一下怎麼做丞相,隻有我一個人做,有什麼趣兒?”
嶽妙君掩住了口,從未有人對她有這般的期待,包括她自己。
“不做丞相,算什麼鷹揚?”祝纓輕描淡寫地說,“我可也沒辦法推你上去,你連地方也沒任過呢,終究差著些。不過,該知道的知道一些、學一些,沒壞處。以後你要議政的,我可不能讓你議政的時候鬨些常識笑話,讓旁人以此為由讓你閉嘴。”
“我……”
祝纓道:“陛下身體不好,東宮還小。”
嶽妙君的心砰砰直跳,比得知鄭府提親的時候跳得更厲害:“我、我能行嗎?”
祝纓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你不行?”
“行的!”
祝纓歪歪嘴:“那不得了?走吧,去會館看看。青雪,人呢?”
一行人換了便服,坐車,到了會館附近下車,慢慢走過去。祝纓對嶽妙君講,如何與考生打交道,又說市井人生。嶽妙君並非不食人間煙火之人,不過她的煙火燒的柴炭也比彆人家貴幾十倍,許多事情仍需祝纓講解。
鄭府裡,太夫人撂開手不管事兒,兒子兒媳反而樂意,祝府裡於是多了一位夫人。除了不能給她帶到朝上去,親自考驗官員,祝纓也拿些卷宗來給她,一些案件、文檔之類她也漸漸熟悉了。
祝纓見外客的時候,有些時候她在屏風後麵,有些時候就與祝纓並坐——比如見顧同等人的時候。
借機抑兼並是政事堂不須勾兌就有共識的,祝纓對顧同道:“給你調個新地方,給我好好乾。”
顧同終於得以升為刺史,感激涕零。又有一些南士,也拜入門下。祝纓都一一揀擇,顧同等人都算“老邁”了,她更留意“年輕”人。刺史再年輕,也都四、五十歲了。縣令中倒有年輕人,宦海浮沉,已經有了點風霜模樣。
嶽妙君不停地記著,好些與她讀書指點江山是真不一樣。鄭熹在世的時候,她也曾參與一些密謀,然而兩相對比,才知道自己仍是欠缺的。
這天,訪客告辭之後,嶽妙君從屏風後走出來,歎息道:“怪道都嫌棄婦寺乾政,誠然!隻讀書而不通這些,還是不成的!深宅婦人,隻憑隻言片語一些殘篇,一旦乾預政事,錯得多、對得少啊!”
“不給機會學罷了,你也養鳥,翅子剪了,又或者關在籠子裡,鳥是飛不起來的。”祝纓說。
嶽妙君道:“隻好儘撲騰了,能飛出籠子,最好。對了,有一件事……”
“嗯?”
“是一件人情,冷家有個女孩兒,父母疼愛,不忍外嫁,原本是想要她出家為女道士的。我想,她能不能出仕做官?”
祝纓感興趣地問:“是麼?”
“是。那又比做女道士強得多啦。女道士也是一種身份……”
除了各州,大理寺、刑部也設了女職,大理寺就是女評事、女司直各二——增設的。冷家求的是一個大理寺的評事之職。
嶽妙君道:“孩子我見過的,學問也很好,律法都熟的。你可以再考她一遍。大理事評事,不也是……明法科考完了任命,慢慢學的麼?”
祝纓道:“明天把她帶過來我看。真像你說得那麼好,隻要考,也是能自己考上的。你看,天下識字的女人有多少?能通文墨的又有幾個?再讀過律法,更少。”
嶽妙君苦笑道:“家裡人太關心了,找到了我的門上,我無論如何也要說一說的。”
祝纓道:“我明白了。明天你帶她來吧。”
“好,我這就回去告訴她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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嶽妙君前腳走,劉昆後腳對著祝纓跪下了,祝纓道:“你乾什麼好事了?”
劉昆滿心淚水,一抬頭,愕然道:“啊?什麼?我什麼都沒乾呀!”
祝纓道:“那你跪什麼跪?”
“相公,聽夫人一說,我便想起十二娘了,但有轉圜餘地,還請您憐惜。”
祝纓沒讓她起來,而是問:“如果她沒有另一個人好呢?另一個也剛好也需要這個職位躲避婚配的呢?”
劉昆坐在了地上,回答不出來。
“不過,我確實可以同意冷家。冷雲,可也是我的老上司啊!”祝纓說。
劉昆知道,這事兒差不多算是成了。
“起來吧,明天還有事做呢,不過你不許先見這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