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大娘子笑道:“就是不讓你們跟著,我們兩個才自在。你們一跟,另人一讓,就沒意思啦。你們也歇好了嗎?”
“是。”
陳大娘子道:“正好,聽說這裡的素齋不錯,吃了再走。妹妹,再捎些回去給姨母才好。”
花姐道:“嫂嫂說的是。”
兩人吃了素齋,又買了幾隻大食盒的素齋,陳大娘子命人把其中的一盒送到沈瑛府上,說:“孝敬外祖母。”
姑嫂二人各自歸家。
花姐坐在車上,王婆子忍不住說:“小娘子,彆怪我多嘴,你一個小娘子,不興不帶人就亂跑的,萬一遇著什麼事兒可怎麼好?”
伺候花姐的小丫環不高興了,說:“您老這話說的,好像小娘子就要出事了一樣。”
王婆子瞪著她說:“你懂什麼?小心沒有錯處的!”
花姐輕輕地歎了一口氣,說:“王媽媽,彆著急,我也另托了表哥他們留意嬋娟的。”
王婆子沒想到她又說了這樣一句說,忙說:“您怎麼又說這個了呢?夫人聽了,又該不高興了。嬋娟……嬋娟……那是她的命啊!就生在這個府裡,就是那個時辰遇上了那樣的事兒。”
花姐道:“王媽媽,你要難過,就說出來。總之,我會儘力找嬋娟的。”
王婆子低聲道:“夫人也不上心,您彆為了這個再惹她不高興了。隻要您好好的,我也彆無所求了。”
小丫環不輕不重地刺了一句:“親閨女呢,您怎麼不管了?”
王婆子沒有生氣,很平靜地看著小丫環,問道:“那我該怎麼辦呢?你演一個給我看看?”
小丫環不知所措,她很討厭這個王婆子的,這個婆子跟李婆子一樣的討厭!這府裡的婆子們總是讓小丫環們討厭的,婆子們總是說些老生常談,總是會禁著小丫頭們不許她們開心。仿佛年輕姑娘開心了,就是一件多麼罪不可赦的大惡一樣!
但是婆子們掌管著府裡的許多事情,算是小有權利,且婆子們出入府門方便,有時候想偷偷買些外麵的東西還得拜托她們。
所以,丫環們受著婆子的管,婆子一生氣,叫住嘴她們就得住嘴。不過這一回,小丫環卻不是被婆子震住的,而是被王婆子的話鎮住的。
是呢,能辦呢?小丫環訕訕地想。
花姐低聲為小丫環說了兩句話:“她是淘氣,也是跟你慪氣,是她不懂事兒。王媽媽,她還沒長大,不懂你的處境。”
王婆子道:“是呢,是不懂。可也沒什麼,等她配了人,自己也成了婆子,就懂了。做奴婢、當仆人的,都是這樣,我小的時候,也當丫頭,也不喜歡婆子。都一樣。”
小丫環越發傻眼了。
花姐苦笑搖頭,因祝纓而來的那股子高興勁兒也沉到了心底。
“籲——”
車停了,到家了。
花姐和王婆子同時掛下了臉,都很沉肅,沉穩地下了車,花姐讓丫環提著食盒,一同去見馮夫人。
馮夫人見她回來又帶了素齋,刀疤交錯的臉上也顯出點笑來:“放下吧。累不累?”
花姐道:“不累的,娘,等天暖了些,您也該出去走走,那個佛堂很清淨,素齋也好。我聽嫂嫂說,可以先把那兒包下來,咱們到時候和嫂嫂她們一同去,再請上外祖母和舅母他們。”
馮夫人道:“我倒想帶上你舅母,她那個人呀,就會給我臉子看!你舅舅也是,總是說我……”
她住了口,沈瑛一向對這個姐姐不錯,但是近來埋怨她把祝大和張仙姑給打了,退親退得難看。
花姐笑笑:“都是一家人,哪有過不去的坎兒呢?”
馮夫人才有點高興地說:“那倒是。把素齋拿到廚下去,今晚我就吃這個。”
“哎。”
馮夫人道:“快去歇了吧,晚上來給我念念經。我這上了年紀啊,眼神兒不行啦,看書總晃。”
“哎。”
花姐出去一趟,回來後也如祝纓一般不再出門,每日陪著馮夫人吃齋念佛也不嫌枯燥,有些空閒也尋些書來讀,還自己做點針線。一如大部分回娘家守寡的富家姑娘一樣。
但她的臉上漸漸有了點笑影,人也略胖了一點點,心情顯見好了一些,話也多了一點兒,也常與嫂子馮娘子說話,不像才到京城時那樣總是憂慮了。
馮娘子在京城也沒什麼交際,她兩口子是馮家遠枝,天上掉個餡餅把兩口子砸了過來。人是馮夫人從血緣相近的幾個親戚裡選的,因為馮娘子的丈夫馮朗親生父母已經死了,馮娘子的親戚關係也簡單,這樣是最方便的。隻要再禁一禁,他們與舊日血親來往,就是拘住了一對兒給自家延續血脈的人了。
馮朗雖然也不夠聰明伶俐,馮夫人在乎的卻不是這個,又不是親生的,也不指望這孩子有太多的出息。馮夫人在意的是自己的親生女兒,如果世上有一份聰明,她寧願把這份聰明給女婿、給外孫,也不會把嗣子排在前麵。
有這麼個婆婆,馮娘子的日子就難受得緊。哪家媳婦都立規矩,可這婆婆跟自己不親也就算了,跟丈夫也不親,馮娘子覺得,自己的腳就像被人塞進了一雙小鞋子裡,晚上睡覺都不許脫下來那種!
所以馮娘子開始對花姐也是冷冷淡淡的,後來發現花姐不像馮夫人,才與她平常相處。近來花姐開朗了一點,與她常來往,馮娘子就覺得這個小姑子人還是不錯的。
又有點為花姐惋惜:有這麼樣一個親娘,生活恐怕很難順遂了。
這麼一想,馮娘子對小姑子反而更好了一點。對這個現象,馮夫人是樂見其成的,因此對兒媳婦也寬容了一些,甚至拿出自己一副嵌寶的金鐲子給了兒媳婦。她首飾多,但是因為毀容的緣故,頭麵上的都很少,多的是鐲子、戒指、項鏈之類,樣子都是精挑細選的。
馮娘子得了鐲子,拿去給花姐看,小聲說:“娘對我說,天氣暖了,衣衫也薄了些,首飾常露出來,該戴些好的,就拿了這個給我。她這是怎麼?有什麼開心的事兒了嗎?”
花姐心不在焉地說:“是吧?人不能總是不高興啊。”
馮娘子笑道:“以前我真覺得娘就是……咳咳。咱們明天去燒香?”
花姐馬上說:“好啊!”
她心不在焉,是因為祝纓今天考試!
也不知道考得怎麼樣了,是該去上炷香,好好求求佛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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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廂,花姐擔心,那一邊,祝纓進了考場。
原本,她就算已經有了良民的戶籍,也不夠格就這麼考試的。如果是考明經、進士等科,她更是得需要士紳三人做保,寫父祖三代,且從家鄉那裡做個貢士,或者有個官學生的資格之類,得一級一級核實上來。貢士聽起來隻要有地方官推薦就行,其實,地方官也不是隨便什麼人都推薦的,推薦前,地方官自己也要先篩選一下人材,不能弄個傻子上京,最後害自己被追責。
但是明法科不那麼重要,雖然也有各種限製,考的人既不如那兩科多,盯的人也少,鄭熹手眼通天,給她弄了一個名額。她有正式的戶籍,寫了爹的名字,又隨便編個祖父的名字,也就差不多了。
明法科考試也沒有想象中的困難。祝纓仗著記性好,律、令都背下了,連一些官方的釋義、解疑的內容都看過了,考的時候就沒什麼難度了。
真正影響祝纓的是她的書寫。
她雖然聰明,也確實“一看就會”、“過目不忘”,但是無論是妙手空空還是爬牆上樹又或者張口編故事、賭博出千之類,都是她日常生活會用到,隨時要上手的。所以曲不離口、拳不離手,從不生疏。
書寫卻不是這樣,她認真練字也就是最近幾個月,這幾個月還得背書,能練字的時間極少。書寫的速度也跟不上,美觀也指望不上,隻能說“寫得板正”。
祝纓每場考試都寫得很艱難,手趕不上腦子,好在時間還算充裕,她與大部分考生一樣,都是到最後一刻才交卷。彆的考生是因為不會,或者緊張忘記了,她就是因為寫得慢!她又不與考生們認識,也不與他們同住一個客棧裡備考,考完了她就回家——她這兩三個月,痛經之類倒是沒有,但是月事不準,並不是一月一次,為了怕出事兒,她考試之前把月經帶給翻了出來先戴上。
考完當然得回家換下來。
幾場試後,祝纓終於可以不用這麼緊張了,回家之後迎麵撞上張仙姑捧了碗麵出來,說:“來!給你做生日!”
祝纓茫然道:“什麼生日?”
張仙姑把碗放下,說:“你十四啦!”
窮人家真不講究過生日,飯都吃不上呢,過什麼過?有的人連生日都被父母忘記了,祝纓算幸運的,張仙姑記得她的生日,但是總忘記給她過生日。還是要考試了,得寫考生的名帖,張仙姑才想起來:哎喲,孩子是正月二十七的生日,忘了過了!
不過祝纓要考試,她不敢打攪,現在考完了,家裡又不像以前那麼窮了,可以做碗麵,放兩個雞蛋,再放大塊的排骨,不放青菜!讓閨女吃個飽!
金大娘子知道張仙姑要給祝纓補過生日,說:“怎麼不早說呢?早說,正月裡就該過了的,不過現在也不晚,我這就叫他們買豬蹄子去!”
金良這天在營裡,金大娘子就主持這個生日,連金彪都老老實實的了,金大娘子先要祝賀祝纓要做官了。
祝大謙虛地說:“還不知道是個龍是個鳳呢。”
金大娘子道:“有七郎在,必是成的。”
祝纓問道:“怎麼會這麼說?”
金大娘子道:“你大哥常說,你學得很好,可以的,七郎都說你行。隻要你考試能行了,就一定能得官兒,不會被彆人擠下來!”
張仙姑緊張地問:“還有擠下來的?”
金大娘子道:“門道多哩!也有考得好被後麵有門路的人擠下來的,他們把那差的卷子就提上來。也有你也考過了,等到授官的時候,叫你等著缺的,那等使了錢或者有門路的,考上了就有官做。官也分肥瘦的……”
做為一個京城人,金大娘子實在無愧於自己的籍貫。
張仙姑又緊張地打聽:“那七郎能保得住我家老三?”
“能!”金大娘子代鄭熹寫了保票。
金大娘子又多給祝家一家三口講了好些鄭侯府上的事兒:“七郎的親娘,是老代王的女兒、現高陽郡王的親姐姐。老代王與先帝是堂兄弟,咱們郡主與陛下是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報到宮裡,都說巧了!所以雖不是親兄妹,卻與親兄妹一樣親近的!”
要不鄭熹再能耐,他也不能夠在二十七、八的時候就能入主大理寺了。他不單拚爹,還拚娘、拚舅舅。他親舅舅是郡王,皇帝雖然不是他親舅,但是由於奇妙的緣份與親舅舅也差不多了。
祝纓心道:怪不得他能這麼給我一個“來曆不明”的人弄明法科考試的資格!
張仙姑和祝大都露出個傻乎乎的笑來,張仙姑道:“那就好,那就好!”
金大娘子道:“放榜的時候,我們家那個應該能回來,到他去看榜!明法科,不如他們明經進士的熱鬨,可好歹也是個正經的科考呢!”
祝纓道:“不用特地回來的,我可以自己去看。”
“你擠不過他們。叫他去,他長那麼膀大腰圓的,就該乾這個!”
金大娘子在這件事上倒能做金良的主,因為金良也掛念著這事兒,掐著日子請了個假回來給祝纓看榜——隻要上了榜就肯定有官做,就正式是給鄭熹效力了,金良自認是鄭家人,當然要回來湊這個熱鬨。
頭一天,金良就回來了,第二天帶祝纓去看榜,六品的官,在看榜的人這裡什麼都不算了!區區一個明法科放榜,居然也擠得水泄不通。
金良道:“你跟著我,咱們殺到前麵去看。害!要不你踩我肩膀上看去!”
祝纓道:“不用看了。”
“嗯?”
“我已經看到了。”
金良大喜:“第幾?”
祝纓道:“我這個個頭,隻能看到第一個。”
金良樂開了花,把她扛到了肩膀上:“走!回家嘍!”
“放我下來!”祝纓說。
金良故意不放:“嘿嘿!”心道,你小子也有今天!也就是這個時候才好逗你一逗,彆的時候,怕你回頭要報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