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良扛了一會兒就把祝纓給放了下來, 熱鬨一陣兒過了,扛個半大小子也確實挺累人的。祝纓站在地上,斜眼看著他, 邊理衣裳邊說:“你力氣太多沒處使是吧?回去給大嫂搬柴去!”
金良嘿嘿一笑,道:“我家柴炭不用我搬, 自有賣柴的給我送進來!再不濟,還有來福呢,你少說我!”
路過一家飯莊,向裡的人訂了兩桌酒席, 金良順手付了錢, 說:“回去大家好好吃一頓,賀一賀你。”
祝纓道:“那一桌也就夠了, 加起來才幾個人呢?”
金良道:“這就不懂了吧?不得往府裡孝敬七郎一桌嗎?”
祝纓還真不懂這個:“什麼意思?是京城的什麼新規矩嗎?我知道事兒成了要謝幫忙的人,京城是一定要謝酒席還是什麼的?”
金良歎了口氣,搖了搖頭:“看來呀,之前上京路上跟你說的那些個還不夠呢!這些偏偏不是一時半會兒能鬨明白的,我也是打小就在府裡、京裡過活, 才慢慢知道的, 你要問我,我也不知道自己從什麼時候知道這些的,更從哪裡講起了。這樣吧,咱們先這麼著,我把能想到的都告訴你, 以後再遇著了彆的事兒, 想起什麼跟你說什麼。”
再聰明的人,不接觸,就不了解。接觸, 是需要時間門和閱曆的。好在她現在已經在京城了,也有人能夠打聽,她自己又是長了眼睛耳朵和嘴巴的,能看能聽能問。
祝纓並不氣餒,說:“好,就從這個事兒開始。”
金良道:“你是七郎帶進京裡來的,說了你彆生氣,你一向不想做仆人,但是大家看來,你就是七郎這一邊兒的人。”
“嗯。”
金良就給她講了些官場上的親疏遠近,以及京城這邊的送禮的風俗之類,最後說:“也就這些了,你又聰明,應付一陣兒就都知道了。都知道你跟七郎走得近,你給彆人麵子上走禮也就得了,你要胡亂給某個人送了個重禮,人家還要多想呢。你還小,也沒什麼積蓄,自己房子還沒半間門,還要賃房子住,錢不要亂花。”
祝纓道:“好。回去我把酒席錢算還給你。”
金良哭笑不得:“這就開始跟我算分明了?”
祝纓道:“我還要從你家搬出來呢。”
“嗯?”
祝纓道:“我試都考完了,不好再賴在你那裡了,你看,大嫂帶著孩子隻有兩個人,我們一家倒有三口。再說了,我要吃大戶也不吃你,我不會吃鄭大人去?擱你家,你幫他養孩子呢?”
金良聽了,抬手就要打她的後腦勺:“胡說八道了!”
想了一下,也覺得祝纓想要自己單過實在是件很符合脾氣的事兒,說道:“好吧,不過今天可得在我這裡好好賀一賀,等你搬了,我再去給你暖宅,我還沒去過你家呢!”
“好。”
金良又說:“把甘澤、陸超那幾個小子也叫過去吧。”
“他們不得在鄭大人麵前伺候嗎?”
金良道:“你往府裡送席麵的時候跟他們說一說,他們要願意呢,你就跟七郎說,想請熟人一道吃一席。七郎多半會答應的。”
祝纓道:“好。”
兩人回到家裡,張仙姑和祝大一臉的期待,金大娘子也扯著金良的胳膊問:“到底怎麼樣了啊?”金良還要故意裝成個不開心的樣子,落後再大聲宣布好消息,給大家一個“驚喜”。
祝纓道:“甲等。”
張仙姑兩口子一聲歡呼,兩人抱著跳了起來,金大娘子也說:“大喜事!大喜事!我叫廚下加菜!”又拉著金彪說,“瞧瞧,你祝三哥多麼的爭氣,你以後也要像這樣。”
金彪好奇地問祝纓:“考試這麼容易的嗎?”
被他爹薅過去修理:“我看你是不懂事兒!”
弄得大家都笑了。
飯莊的酒菜很快送到了,兩家人很快聚到了一處,祝大要喝酒慶祝,祝纓說:“明天還有正事呢。”
祝大問道:“什麼正事?”
祝纓道:“明天要去鄭大人府上報喜呢。我以前沒喝過酒,不敢喝,怕明天誤事。”
張仙姑道:“那是正事兒,你今晚就彆喝了,等辦完了正事再消消停停地高興高興。”她以往不讓女兒喝酒是怕露餡兒,並不是覺得喝酒不好,等到自己家,關起門來,還不是愛怎麼喝怎麼喝?
金大娘子也說:“對對,正事要緊。哎,你也彆喝太多了,明天你陪著三郎回府一趟?咱們也算功德圓滿了,你好跟七郎回個話。”
金良道:“我就喝幾盅。”跟祝大喝了兩盅就不喝了。
大家仍然都高興,高談闊論、展望未來。祝大比所有人都激動,拍桌打凳地道:“哎喲,我們老祝家要出個官兒啊,哈哈哈哈!萬沒想到啊!老三,爭氣啊,爭氣!”
金彪在一邊學著他的話,說:“爭氣啊,爭氣!”
張仙姑又在謝金良夫婦,金良夫婦又在客氣,金大娘子說:“大嫂這回可算能夠放心啦!”
“是呢。”
祝纓道:“大嫂,倒有個事兒要與大嫂商議。”
“什麼事兒?隻管說!”
祝纓道:“今天金大哥提醒我,我想,還是要請一請府裡相熟的人。”
“都交給我!”
祝纓笑一笑:“不是,我的意思是,我那屋子,幾個月沒住了,白費租金,不如就搬回去,在那裡也叫兩桌酒菜,請大哥大嫂同阿彪一道去,咱們大家,沒有彆人,一道樂一樂,大嫂也認認我的門兒,好不好?”
金大娘子有些低落地說:“哎喲,這就要走。”
張仙姑道:“已經打擾很久啦!”
祝纓道:“家裡收拾要還差什麼東西,少不得要麻煩大嫂呢。”
金良也說:“瞧你這個樣兒,他以後要娶妻生子,還住咱們家偏房裡頭?不像話了吧?”
金大娘子心道,我看他與馮家小娘子的樣子,不像是恩斷義絕,你現在偏又提這個!哪壺不開你提哪壺!忙圓了過來:“有了功名授了官,就有自己的家業啦,是該自立門戶的。”
搬出金宅的事情就這麼定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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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祝纓早早起來,金良道:“不急的,昨天席麵送進府裡去了,他已經知道了。今天……”
“今天他還得去衙門裡呢,”祝纓接口,“都知道,我是要準備搬家。正好,白天去把屋子掃了,我那兒屋子小,白天就能乾完,宵禁前就能把這邊家當搬過去了。趕著他回家的時候,去求見,他要準見呢,就見一見,不準見呢我就回家等著信兒。”
“你這走得也太利索了!”
祝纓道:“這是什麼話?我又不是死了!”
“胡說八道!童言無忌!”
祝纓道:“我都沒出京城,什麼利索不利索的?我乾脆一點,把我那兒收拾好,你們也多個串門的去處,不好麼?”
“罷罷罷,說不過你!”
祝纓說乾就乾,在金家吃過早飯,讓父母在金家打包行李,自己就去看賃的房子。金良道:“我同你去!”
金大娘子道:“你哪裡會乾活了?我帶著小丫她們去就行啦,就在家裡陪大哥大嫂說說話,要有什麼人找三郎,你也好說話。”
就帶了自家仆人,捎上了打掃的家什,雇了輛車,與祝纓一道殺到了祝纓的住處。
祝纓開門的時候,鄰居有伸頭出來看的,見到她還問:“你們是新賃這裡的嗎?”
祝纓道:“不是,頭先賃的,因有事,現在回來了。”
“哦哦,是這樣哦。”
“等安頓好了,請您吃茶。”
“那敢情好。”
推開門,隻見地上已經長了好些荒草,已經賃出去的屋子,中人是不會再來幫忙打掃的了。再開了各屋的門,都是一股灰塵的味道。那輛還沒有處理掉的車也還在院子裡,看起來也有點舊損了。
金大娘子比祝纓還利落,她四下一看,說:“還行。三郎看看,少東西沒有?”
祝纓看了一圈兒,說:“本來就沒什麼東西,也不見多了少了的,正好,從頭開始。”
金大娘子打發來福打水,讓小丫開始擦桌子,又讓廚娘去廚下看看。回來說:“柴米都還有一些,前兩天下雨,外麵的柴有點濕了,米也陳了。作料也還有。有個地窖,不大,還存了些東西。”
金大娘子讓大家開動起來,祝纓就去找家什在院子裡除草,乾了沒幾下,金大娘子就又讓來福去乾了。她自己個兒留心,嫌這地方的家具不夠好,反正不如自己家的。不過想到祝纓的情況,倒也勉強湊合了,但是這家的箱籠也有點少了,還有桌椅板凳等等。又去看廚房,覺得隻有一口鍋顯然是不夠的,桶也少、缸也少,也沒有碗櫥。
可家俱少也有家俱少的好處——打掃起來方便!
幾個人一起動手,很快就把房子掃乾淨了,因為離開得還不算太久,連窗戶紙都沒用換。祝纓留意看地上,也沒有水痕,這房子在這整個春季沒有漏水,這一點就很讓她滿意了。
一乾人等忙到午飯過後才又重新回到金宅,祝大和張仙姑也打包好了東西,他們本是寄居,自己的東西也不多,鋪蓋一卷,一包衣服,之外就是祝纓的書房家什了。張仙姑給所有的書紙都細細的撂好,分彆包在一疊疊的衣服裡,生怕給碰壞了。
祝家一家三口的東西也是一輛車就能拉走的,祝家一家三口上了車,塞滿了行李之後再坐人就擠了,祝纓還是去外麵與車夫一道坐。三人回到了自己家,祝纓拿錢給車夫,車夫也不客氣地收了,順便幫他們把行李卸在了院子裡。張仙姑說了好多聲謝。
一家三口進了院子,插上門,張仙姑說:“可算回來了!!!”
祝纓提起自己的鋪蓋,說:“時候還早,鄭大人還沒回家呢,咱們先收拾東西。”
張仙姑就忙碌了起來,又是支使祝大打水,又是讓祝纓小心那包衣服裡有書。祝大去看了一下,說:“水缸是滿的,桶裡還有半桶水裡,怕是來福打的!”
“那你還不快來幫我的忙?!”
一家人第二次收拾這所房子,比上次更有經驗了,祝纓的東西變多了,先把包袱堆到床上,一件一件解開,把書先放好,終於堆了大半個書架,心情十分美好。又取了一套正在用的文具放在桌上,多的都收到北間門的櫃子裡。然後把鋪蓋、衣服、妝匣放好,撣撣下擺,出門說:“我去找金大哥了,你們慢慢收拾。晚飯我從外麵買回來吧。”
張仙姑道:“又買什麼?現在自己住了,隻有你一個掙錢,一文錢都要省著花!我看廚房還有米呢!等會到坊裡的小店弄點菜,自己做。”
“好。”
祝纓去了金家,金良道:“時辰剛剛好,再不去就晚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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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到了鄭府,絲毫沒有受到阻攔,金良小聲說:“看到門口那些人了麼?都是來跑門路的。現在知道自己占多大便宜了吧?”
祝纓道:“要不是這樣,也弄不來我呀。”
“狂的你!”
兩人到了鄭熹的書房外,甘澤和陸超都在,金良與他們擠眉弄眼,兩人也心領神會。兩人都對祝纓說:“三郎,恭喜!”祝纓道:“同喜,同喜。”金良道:“他還有事要說呢,要是七郎準假,你們兩個願不願意去他家一道吃個酒?”
甘澤道:“那敢情好!還是昨天那樣的酒菜麼?味兒不錯。昨天那席酒,七郎還點了兩個菜端去嘗嘗,剩下的賞我們,我們也跟著享用啦。”
陸超也說:“當然是好,我這給你們通報去。”
金良對祝纓道:“你麵子大,以往彆人孝敬的,他也就嘗一筷子就賞人了。”
陸超很快就出來了,說:“七郎已經在等著你們啦。”
金良和祝纓整整衣襟進去,鄭熹坐得一點也不端正,斜倚在臥榻上說:“不錯麼!”
祝纓對他一揖,說:“是您的栽培。”
鄭熹道:“年輕人,彆總板著臉,你今天就算躥到梁上我也不生氣的,想笑就笑。”
祝纓撇撇嘴:“我爹娘已經笑得夠多的了,我就省省吧。”
鄭熹也笑了,說:“很好。以後預備怎麼辦?”
“看您怎麼安排。”
鄭熹道:“那就到大理來吧,你沒有樂上天是好事兒,你的卷子,他們在要不要給你評頭名的時候是有爭執的——字很不好看。要練!”
“是。”
鄭熹道:“我這兒有幾本名家法帖,你拿回去照著練。要還功課的!”
“是。”
鄭熹道:“從放榜到授官,中間門還會有幾天,即便授官了,也不必馬上到任,會再給你幾天。朝廷多半是給你告身、印綬之類。朝廷命官,每年錢糧之外,會有些布匹給你做衣裳,給了布,衣裳就要自己準備了。趁這幾天,收拾這些行頭,再學一學禮儀。”
“是。”
鄭熹指著一本薄薄的小冊子道:“既然是到大理,就要把大理寺的情形都弄明白。大理寺是乾什麼的,現在大理寺都有什麼人,有多少官、多少吏,各幾品,各司何職。都記下來。”
“是。”
鄭熹又指著一個紙卷兒說:“那裡是與你同科考試的人的名單、名次、籍貫等,你也看一看。願意相交就相交,不願意,也記著些。”
“是。”
最後,鄭熹又指著一個小書篋說:“熟了律令,眼下是夠用了。但你不再讀書太可惜了,先把春秋讀一讀。”
祝纓說:“那天,王京兆給了左傳,我還沒看。”
鄭熹微微吃了一驚,旋即說:“春秋三傳,都看一看。”
“是。”
“唔……”他想了一下,道,“就先這樣吧。”
“是。”
鄭熹說完這些,才說:“你不對,往常在我這裡沒這麼規矩的。”
祝纓想了一下說,“我先試試,到了衙門裡,得怎麼跟您相處。”
鄭熹笑罵:“該怎麼處就怎麼處!我不信你看不明白!”
祝纓也笑了,說:“那你不讓我們坐?”
鄭熹對金良道:“你瞧瞧他,給三分顏色就敢開染坊了!你們都坐吧。”
金、祝二人坐下了,鄭熹問了金良的情況,知道他是請假回來的,說:“你去見見我爹,幾回回來不見他,不像話。三郎授官,你也不用回來了,總請假也不好。哪天休沐回來趕上了,你們一處小聚也可。你們的交情,不在乎必得掐著日子。也不用擔心,他,我預備要做大理寺評事。”
金良眨眨眼,不太明白,鄭熹道:“從八品,先慢慢乾吧。”
嘿!是個官兒!金良道:“那敢情好,做官須趁早!七郎,我去見君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