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關愛(1 / 2)

張仙姑的荷包裡叮叮當當, 她從中數出整整二十文,稍花了一點時間。這精打細算的模樣實在不像是一位官員的母親,與市井中爭一二文菜錢差價的婦人無異。

班頭哭笑不得, 祝纓卻很平靜, 將二十文錢取了過來, 鄭重放到班頭手裡,道:“明天累了喝碗茶。拜托,拜托。”

班頭看她毫不尷尬的樣子,倒有點佩服了,心道:這個小官人,以後前途定然是很好的, 牢頭說得不錯。這樣的人,以後才有奔頭呢, 萬不可得罪了。

當下接了, 對張仙姑道:“大娘子放心。隻請大娘子口風嚴些,要是說破了,咱們這事可就不成啦。”

張仙姑道:“大兄弟, 你放心!我肚裡知道多少扒灰偷漢的事兒, 哪個也沒對外講過!”

班頭又是一噎。

張仙姑惦記著“死了的曹家女兒托夢給我家老三”這麼件事兒, 也不管班頭接沒接話,她自己又把話繞到了曹家女兒身上:“可憐!死得也不是時候,大兄弟,你好歹看死人麵兒上。”

祝纓對班頭道:“千萬拜托, 就要宵禁了, 我們便不打擾。隻可惜那個姑娘, 差一天就能吃上親娘包的粽子啦。”

聽得班頭心頭惻然。

張仙姑也說:“可憐可憐, 這麼死的, 怨氣一定很大了,大兄弟,你心眼兒好,可得幫她出這口氣啊!”

祝纓道:“咱們走吧,班頭自然是心裡有數的。”

班頭見張仙姑這個樣子,又看祝大一言不發,實在不好再留這一家人,也不知道留下他們來要怎麼收場,也就順勢道:“慢走。”將一家人送出了門外。

張仙姑還要再與他多嘮兩句,祝纓看了她一眼,她就知機住了口,班頭鬆了口氣,對祝纓拱一拱手。

祝纓微微點頭,與父母一同往家裡走去。

出了班頭家住的巷子,張仙姑才說:“怎麼了?方才我說錯什麼了嗎?”

祝大悶悶地道:“二十文,你也拿得出手。”

張仙姑道:“咋?老三不是還給了一包銀錢麼?我這咋就拿不出手了?你懂個屁?我這是添的……”

祝纓道:“這不是能在外頭說的事兒,叫人知道了,一查出來,也是個循私枉法,又生事端。帶爹娘來,是不想什麼事都瞞著爹娘,爹娘要是什麼事都往外說,以後我便什麼也不叫你們知道了。”

張仙姑忙道:“我是你娘,又不是三歲的孩子,還能不知道好歹?明天我也去看那小牲畜挨打!回來告訴甘大郎去,叫他也開心開心!隻對他說。”

祝纓道:“是我要那人死,跟甘大有什麼關係?告訴他乾嘛?”

“啊?你費這心思,又花了這些錢,怎麼……”

祝纓道:“娘覺得解氣不?”

“那是!”

“那就行了。你對甘大說,叫他保密,他對他爹娘說,叫他爹娘保密,還不如我現在就去城門樓子上對往來人說,我就是要那個畜生死,然後等著京兆來抓我。”

張仙姑見女兒樣子與往常不同,果斷收起爭辯的心,一副什麼也沒發生的樣子,說:“快要宵禁了,咱們回家吃飯去吧。”又說,“哎喲,得趕緊買點紙錢,還要香!”

祝纓也不管她,隻問她錢還夠不夠用。張仙姑道:“夠了夠了,我有數呢,那二十文我也有安排呢。”

說著看了一眼祝大,不想祝大沒理她,隻默默地往家裡走去。

一家三口回了家,又吃了飯,張仙姑就開始張羅著給曹氏燒個香、念叨念叨禱詞,祝纓自回房裡讀書、練字。

祝大依舊沉默,直到熄燈睡覺了,張仙姑才醒過味兒來,推推他:“你今天怎麼了?啞巴了?”

祝大道:“我又不是你!淨做些無用功。”

“哎,給老三送神怎麼就不是正經事了?你倒說說,有什麼事是正經的?”

祝大慢吞吞地說:“我看這個案子吧……”

“你還會看案子了?”

“少打岔!還聽不聽人好好說話了?”

“行,你說!”

祝大慢慢地說出了自己這幾天的想法:“老三這個樣子,還是不要成親了。娶妻是不行了的,嫁人……好好一個官兒,不能就這麼丟了!上哪兒找一個比得上她現在這樣的女婿呢?”

“老東西!你還是親爹嗎?咱們是要死的,到時候叫她一個人孤零零在這世上!”張仙姑謔地坐了起來,就要跟祝大拚命,“她拚死拚活頂著個雷做官兒,倒養活得你吃香喝辣,你要是個人,就得為她想想。她沒個家怎麼成?”

兩人又吵了起來。

吵了一陣兒,祝大也彈坐了起來:“你懂個屁!跟你這個娘們兒說不通,我跟老三說去!”他下床趿著鞋,乾脆去找祝纓了。

夫妻二人找到祝纓,祝纓房裡的燈還沒熄,放下手中的書,問道:“怎麼了?”

張仙姑搶先說:“沒事,彆彆看這個老東西的,他灌了黃湯灌迷糊了!”

祝大道:“你閉嘴!老三,咱們合計合計!”

“娘,先彆急,爹,您說。”

祝大搓搓手,下定決心,說:“你不許成親了!挑個好後生,要俊的,你親自生一個,就說是你跟外頭女人養的,孩子娘死了。”

張仙姑和祝纓都瞪大了眼睛看著他,祝大道:“看我做甚?這樣最好!老三生下來的就跟咱們的姓,是我祝家的種!咱們家的人,難道要給彆人家傳宗接代嗎?”

他琢磨很久了,原本在府城的時候想的是,既然女兒能乾,那就招贅。等祝纓當了官兒,他就開始琢磨“老祝家的香火”的事兒了。用他多、但並不很有用的江湖經曆,思索怎麼能讓祝纓留下個後代。

曹家姑娘的案子卻推翻了他原來的想法,曹家姑娘比起祝纓來是更值得娶的,又能乾又聽話,更“像個女人”。如今一看,咋罵個老婆子就得被打死呢?那可不行!我閨女官兒做得好好的!憑啥?

他先不乾了。

然而老祝家還是要有後代香火的,讓他和張仙姑再生一下,可能性不太大了,他就琢磨出了這麼個法子。

借個種。不犯法吧?犯法也沒關係,不叫你們知道就行了!至於懷孕的婦人如何瞞得過人眼睛,祝大不太明白女人的生理,老婆懷孕的時候他也隻是“知道”這件事而已,便覺得瞞著外人的眼這事兒不難。

女人要坐月子,這他知道,算來不過一個月嘛!頂多再算上大月份那一點時間,三個月,頂天了,或請假,或怎麼樣,瞞下來是極容易的。生完了,就算沒有“娶妻”,男人跟外頭女人生個孩子也是很容易的理由。

“叫你娘給你養著,你依舊做你的官兒,”祝大越想越覺得此事可行,“如今可比當年養下你們的時候好多啦,又有吃又有喝,住得也好,穿的也好,過兩年你官兒做得大了,手頭再寬裕些,再買個丫頭到家來,豈不是好?”

張仙姑臉上慢慢綻出朵笑來:“老東西,你這輩子終於想到個靠譜的主意!”她越想越覺得此計甚妙!這些日子眼看著曹氏的慘狀,她也擔心女兒,如今真是個兩全其美的法子呀!

祝大雖然不知道女人懷孕生產的麻煩,但是張仙姑知道啊,祝大想不到的地方,正是她這個親娘可以為女兒籌劃的。甚好,甚好!

祝纓道:“哦。”

張仙姑急道:“你倒是說個話啊。”

祝纓道:“我再想想。”

張仙姑想催,被祝大攔住了:“你好好想想,也不是現在就要辦,先想個人出來。”

祝纓道:“哦。”

夫婦二人雖不很滿意,但終究去了心頭一塊大石,也滿意地回房了。回去還睡不著,又嘰嘰喳喳商量了半宿,把彆的事情都拋到了腦後。

祝纓吹了燈,倒頭就睡,一點停頓也沒打。男人?孩子?那是什麼?祝纓根本沒考慮過,她還有官要做,有錢要掙,有人要殺呢。

——————————————

第二天,張仙姑起得晚了一點,差點忘了要去看打陳家後生的板子,匆匆趕到的時候,看到了甘澤,她忍住了沒跟甘澤說昨天的事兒。

甘澤眼睛直盯著陳家後生被打過了板子,再上了枷,由兩個差役押出京城,陳家父母跟在後麵相送,邊送邊哭。他才收回目光,抬眼又看到了張仙姑,一家人又過來招呼,張仙姑也忍住了,說:“你們忙,你們忙,我們就來看看。”

甘澤一家子顯然是商量過了,當時謝了張仙姑,等張仙姑和祝大回了家,他們也過來了,又送了幾樣謝禮,再奉上一張請柬,定了休沐日請祝纓一家吃飯道謝。甘澤道:“請了金、陸等人做陪,都是熟人,還望不要推辭。”

祝大代祝纓收了請柬,張仙姑說了一句:“她不能吃酒。”

甘澤道:“嬸兒放心,我都知道。”

到了晚間,祝纓到了家裡,張仙姑把禮物、請柬都拿給她看。禮物有綢緞、豬羊果酒、一封銀子、筆墨等,都很實用,不比京城好些個走禮走麻木了、封都不拆就互相轉送了的麵子禮。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