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種田(2 / 2)

隨信附了二十首山歌,連同當地曲調,僅供參考。

最後特意強調:我不急,真的。

信送上路,流放犯怎麼也得幾個月後才能到,而回信快一些,恐怕也要出了正月才能到自己的手上。祝纓擦擦手,派童波去告訴縣學的博士和助教,縣學開學第一天她會過去的。

縣學開學了,最好有個儀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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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祿縣因地處偏遠,多少染了點“獠人習氣”,又因窮,所以這習氣就十分的彰顯武德。連一個縣學,也被博士和助教弄了一個“射禮”來當個開頭。

祝纓拿出一副弓箭當彩頭,笑吟吟地坐在上麵看著,也無人邀請她下場。她這模樣斯斯文文,一個瘦高挑,酒都不喝的人。誰會在這個時候找上官的晦氣呢?

學生們表現自己還來不及呢!

幾場下來,當年考試頭名的甄琦依舊得了頭名,祝纓也把獎勵給了他。

甄琦是個二十來歲的青年,黑、矮、醜,十五年前,他娘帶著他改嫁到了福祿縣。他繼父家也沒什麼錢,僅能維持個溫飽,但是繼父與那位張翁是同族,他便以族人繼子的身份蹭了張翁家的西席。

處境僅強於祝纓當年。

祝纓將弓箭頒給甄琦的時候看到他的領口、袖口是拿新布重新裹的邊,整個衣服仍然是舊的。當時不動聲色,等甄琦回到行列裡,她才說:“沒得頭名的也都不錯。隻有頭名又太孤單了些,這樣,每月再撥六石米,用以獎勵學習優秀的學生。前三名,以三、二、一的數目來分這六石米。每半年加試一次,頭名,獎我從京城帶來的綢緞一匹,第二名,獎縣衙庫裡的帛一匹,第三名,獎布一匹。”

學生們大部分不在意米和布,但是對京城的綢緞還是很感興趣的。又有一種與顧翁同樣的心:好麵子。也都躍躍欲試。

祝纓對博士做了個手勢,博士上前一步,維持了秩序:“肅靜!肅靜!”止住了學生們的嗡嗡聲,然後說了些鼓勵的話,以及“縣令大人對爾等寄予厚望,爾等不可辜負”之類。

開會的儀式也就結束了。

博士還低聲想請祝纓再講一回課,祝纓這回卻推辭了:“我今天隻做了看熱鬨的準備,沒做講學的準備,還是你來,還是你來。”

博士的學問也與這福祿縣的所有情況差不多,勝在心態極佳,被祝纓拒絕了仍能沒事人一樣的讓學生準備上課。

祝纓則是有點愁:博士人是不錯,可這學問是真的不行呐!也不知道王大人的信什麼時候能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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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她預料的稍有不同,京城的回信並非一次送回,王雲鶴的回信到得最早,不到半個月就到了祝纓的手上,走的是跟大理寺同一個驛路。這封公文裡夾著兩封私信,一封是王雲鶴的,一封是裴清的。

裴清的信裡也難得調侃了祝纓事兒還挺多的,膽子也大,不過卻答應了祝纓。告訴祝纓,現在手上沒犯人,不過年假結束了,大理寺一開張,他就篩幾個老實的工匠、農夫之類給祝纓送去,一定不送一堆心眼兒又或者是悲春傷秋的貨過去。這回肯定直達福祿縣。

祝纓見信,這才給府裡寫了個公文,請求再恢複之前移走的犯人營地。

府裡那裡上司也不知道是怎麼想的,第二天就將批準的公文發了下來。公文裡隻字不提修複營地的錢糧,那意思,得祝纓自己個兒籌備。

祝纓無債一身輕,修個牢房還修得起。舊址還在,也不用另選址就在舊址上重起一個不就得了?她預備使用今年的徭役份額來辦這件事。具體的數字計算,得拉上祁泰實地看過了之後才好計算。

她拿起筆畫了個記號,記下了這件事。

王雲鶴的信頗厚,信裡,他先說了背好五經的重要性,然後說他並不反對祝纓將他的“心得”講給縣學生聽。但是讓祝纓先等一等,祝纓手上有她之前自己默寫的,也有王雲鶴後來整理成集的,但是這兩年王雲鶴處理政務之餘又有了一些新的想法,還未成篇。

王雲鶴坦言,做了丞相之後,看事情與做京兆的時候又有所不同,想將前稿稍作修改、添上新篇。結成新集之後再發給祝纓。時間不會太久。

祝纓心道:那敢情好啊!

又回了一封信,先是謝過王雲鶴對偏遠地區學子的關懷,然後表示自己一定會珍惜文章。王大人政務繁忙,文章晚一點送過來也沒關係,請不要熬夜,一定要注意身體。反正她看學生的五經背得還沒她熟。

給王雲鶴的第二封信才送走沒兩天,劉鬆年特意派了信使送了一封厚厚的信過來。

來人一點劉鬆年的味兒也沒有,看著祝纓的眼神裡滿是同情:“祝大人,這是我家大人寫的……”

劉鬆年從接到祝纓的信開始就生氣,看得人心裡怪害怕的。仆人真擔心他信裡寫了什麼,這位小祝大人看完被氣死……

哪知祝纓看完了信還能神色如常地說:“你一路辛苦啦。且住兩天再回去吧。”

客客氣氣的,也不遷怒,端的是好涵養。

祝纓完全不用生氣,她自動翻譯了劉鬆年的嘲諷,隻看劉鬆年信後的附件——整整十六段,每段幾十到百多字不等。連唱歌的譜子都附了。

第一篇卻是個簡單的頌聖詩,第二篇是日月星辰之類,第三篇是農耕……至如簡單的加減乘除歌訣、五服、九族之常識,乃至簡單的刑律,都有。

劉鬆年的嘲諷也很有道理:傻不傻?還當地民謠?你不會趁機用歌謠推行官話嗎?!!!以韻律轉變來學方言是極快的。這破歌我是隨便寫的,不許署我的名!

劉鬆年罵人的話寫得龍飛鳳舞,但是十六篇歌訣卻是整整齊齊的楷書,最後一張紙上寫了三個字——識字碑。

祝纓失笑,心道:哦!

提筆就寫了一篇識字碑誌,準備把這個就立在縣城裡。她的文采與劉鬆年完全沒法比,於是平鋪直敘,寫劉鬆年真是個好人啊,做好事不留名,那怎麼行?我得叫大家都知道了!

寫完之後,讓小吳去把小江叫過來。

小吳已經第二回去找小江了,他心裡好奇極了,忍不住悄聲問:“江娘子……哎,江大姐!大人有什麼事呢?”

小江哼了一聲:“我哪兒知道呢?”心裡卻猜,難道要往那破碑上踹第一腳了?

小吳討了個小沒趣兒,摸摸鼻子,與她兩個人安靜地到了外書房。小吳說:“大人,江娘子來了。”

祝纓還是讓門開著,拿著一疊紙給小江看:“你來看看這個,容易不?”

劉鬆年寫了譜子,而小江必然是精通的,祝纓直接把小江喊過來讓她看譜子,問學起來難不難。

小江看著這信上的字,心道:真是好字!

然後才看譜子,說:“很好奏唱,調子又好,誰寫的?真是個人才!”

祝纓忍不住笑了:“下回見著了,你當麵誇他。”

“誰呀?”

“他跟赤練蛇互咬,死的一準是蛇。你猜是誰?”

“不說算了。”小江說。

祝纓把剛寫的識字碑誌給小江看,小江匆匆看完,半張著口:“他他他他……你?”

祝纓雙手一攤。

小江道:“這樣的鴻儒都是有傲氣的,你彆這樣逗他呀。”

祝纓道:“沒事兒,我先把這個給王大人看。”

小江小心地把信紙放到案上,把桌上的硯台、水注、筆洗之類統統挪得遠遠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兒:“你小心些!”

“知道了,阿婆。”

小江嗔道:“我有這麼老嗎?哎,這個,我回去唱唱試試。等我熟了,你那裡碑也差不多了,教衙門裡幺妹她們也唱……”

幺妹是女監的獄卒,她們幾人是整個縣衙裡最清閒的人了。

祝纓道:“行啊。哎,你幫我個忙,也教教後衙那幾個人。”花姐教張仙姑和祝大識字,教的人學問不高,學生的資質比不高還要不高,勝在花姐有耐心,然而至今兩人習字成果雖有進步卻依然馬虎。尤其南下之後,兩人天天擔心女兒,哪有心思多學?

小江故意說:“老先生這幾篇就這麼好了?比人一二年的功夫還要強?”

祝纓搖頭道:“大道至簡,他可謂返樸歸真了。那些堆砌辭藻、濫用典故的人給他提鞋都不配啦。世上或許有‘文無第一’,但今時今日,有他在,就有第一。”

小江道:“好,我這就回去試試。等一下兒,我抄一抄詞譜。”

她不敢拿原件,就在書房裡飛快地抄著詞譜。將原件離得遠遠的,看一眼,再回來寫幾句,生怕汙了原件。祝纓道:“怎麼就這麼小心了?”

“你不知道。”小江隨口說了一句,“這個很難得的,且還沒有勒石,可不能汙了原稿。”

她抄完了,將原件放好,抄件袖了,才有心情說笑:“我來時還道你要在碑上踹一腳,沒想到是要立碑。科科。”

“你笑得怪瘮人的。”祝纓點評。

“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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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熹的信是最後到的,他特意派了人趕著幾輛大車將四箱書一道送了來。

嶽桓是鄭熹的大舅子,鄭熹與新夫人相敬如賓,嶽桓看在眼裡也要多與鄭熹親近幾分。鄭熹難得向他開口,嶽桓略一思索便答應了下來。國子監太學等處用的課本都是朝廷校對定稿的,下麵的縣學雖然也是如此。不過嶽桓身在其中,更明白下麵的學校未必就像國子監那麼規範。

他不但給鄭熹尋了書,將國子監各科的內容也寫了個簡介,最後還弄了數套各科近來的真題,一股腦兒地裝箱子裡送給了鄭熹。

國子監是個彈性很大的地方,認真時,有旬考、月考、季考、半年考、年考。如果朝廷不重視,或者紈絝子弟太多,考也是考的,大部分的學生必然缺考、曠課。

嶽桓是個認真的人,他總有一個念頭,自家與鄭府聯姻,是聯姻,可不能弄成自己賣妹妹!給學生們考得怪慘的。

聽說遙遠的地方有人想要整頓學政,嶽桓本就願意給予一些支持,鄭熹又有所求,嶽桓見箱子還有半箱空隙,抬手拿卷子就給它塞滿了!他親自將書籍送到了鄭府,對鄭熹道:“書也就是這些了,各科都有。卷子常考常出的,總有新鮮的,想要,有得是!”

這話擲地有聲。

鄭熹看看卷子,滿意地道:“那可真是太好了!”

祝纓接到這幾箱子書,先看單子,抄了自己沒看過的,將書扣下來自己先看。卻隨手抽了一套卷子,著人送到縣學那裡,告訴博士:“給他們先考一考試!”

福祿縣學的學生幾曾見過國子監的卷子?

頭名如甄琦、見識算多的如趙蘇,都被這一套卷子考得汗如雨下。這套卷子是這樣的,它並不考背誦,看起來每句話好像都出自經典很眼熟,但是你看到它一整個問題的時候又不確定了,好像從來沒背下來過一樣!這卷仿佛長了一雙刁毒的眼睛,專看考生不會的地方考。

一套卷子考下來,四十個學生考病了仨!

博士自己也覺得這卷子忒難了,他與助教兩個結伴去縣衙,想向縣令大人請教一下:這是要乾什麼呢?

到了縣衙,不但縣令大人不在,常見的那位吳班頭人也不在!博士便尋到了關丞,關丞道:“今天一早就出城去看田地了。”

博士疑惑地問:“現在是播種的季節嗎?還差一個、半個月的吧?”

關丞將手一攤,道:“那我就不知道了。今天一早,連小曹也叫上了。”

博士又問:“那縣令大人什麼時候回來呢?”

關丞搖頭:“不知道。”

博士與助教又在縣衙等了半天也沒有等到祝纓回來,隻得在縣衙留了名帖,又叮囑童波向祝纓稟報一聲,兩人才離開。心道:這會兒看什麼田呢?他怕是不懂種田吧?

祝纓對種田確實不懂,福祿縣的水土氣候也與京畿完全不同,但她總是不肯死心。一麵琢磨著橘子的事兒,一麵使人捎信給京城的甘澤,請他幫個忙——搜集一些京畿附近的種子。她想在福祿縣試種一下。

她還記得陳萌那個經驗,以為前人或許也試過的,但是因種種原因不成功,是以提前並不大張旗鼓,而是私下托的甘澤。甘澤雖是個仆人,但是姨父姨母是地道的農民,曹昌又在自己這裡,他懂種田。

甘澤也是個妥貼的人,每樣種子都尋了數升,各拿布袋子裝好,再一總裝到一個大箱子裡,搭著載書的便車送到了祝纓這裡。種子的品種有點多,祝纓隻知其中一兩種在京畿的種法,將種子讓曹昌辨認,再問他耕種之法。播種也有早有晚,種子播種前也需要處理,祝纓就先帶曹昌出城,讓他在城外找一找,有沒有合適的荒地。她要親自試種。

博士在這一天去縣衙,當然是找不到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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