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1章 秩序(1 / 2)

梧州實屬“草創”, 相關事務千頭百緒,祝纓且不能扔下州裡的事務就進山了。她分派完事務之後並未離城,而是又在刺史府裡住了數日, 每日觀察之前分派任務的執行情況,發現問題隨時調整。

刺史府內眾人見她平靜如常,佩服之餘也平心靜氣了下來。祁泰是最鎮定的一個,他似乎天生的對外界鈍感, 核算完了稅賦數目, 得出一個“比先前略少一些,並不曾少去太多。”的結論之後就將賬本拿給了祝纓。

祁泰的賬做得很明白, 雖然以前的南府四縣還要供養一層州府的官員,但那是與其他府分攤的。現在隻餘三縣,還要供養這一整州的官員,壓力是比較大的。因為羈縻的各縣,隻有象征性的稅收, 是不能倚靠的。而州的官吏無論數量還是品級都高於府, 花費也是一樣。

祁泰道:“還好, 羈縻之官不必朝廷發俸祿。”

祝纓看了一看, 一年沒少多少, 也就不再更改征收的預算, 隻讓祁泰將每年節餘留下。俸祿不發,補貼還是要給的。

祁泰道:“還要再支領紙張。”

祝纓道:“你與小吳他們說就是了。”

祁泰一板一眼地道:“這次要用的尤其多, 正好要將戶籍重新謄抄,是件大工程。”

祝纓道:“你寫個公文, 我批。”

祁泰高興地走了, 過了一會兒變成小吳過來找祝纓了:“大人, 祁先生要支取紙張。”

“你給他就是了。”

“他要得太多, 庫裡沒那麼多存貨,都給了他再有彆的用處就騰挪不開了。”小吳說。

祝纓道:“他一時也不能全用儘,你一批一批地給他。”

小吳陪笑道:“這個下官也想到了,就說,他那兒一時半會兒也乾不完,每旬我給他一批。也好騰出手來再弄些彆的紙來。他又說要先儘著他的使,可這府裡哪哪兒都得重新用,編方誌也得用紙筆。紙坊產的也不夠好,一時采買不及……”

祝纓道:“小黃,你去把彭司士、祁司戶都請來。”

小吳忙說:“大人,我再想想辦法去!”

祝纓手指遙點了一點他,並沒有讓小黃回來,小吳隻得苦著臉等到了彭司士與祁泰過來。祁泰凡在祝纓麵前,話就多,他也不與人爭,就隻看著祝纓說話:“大人,下官辦的這可是正事!全州也沒有比這個再正經的了!”

彭司士馬上說:“大人,紙坊造一時不出這許多紙來!凡產紙,耗時頗多,造書寫好紙,又要好料。民間所謂土法造紙,所用之破魚網爛稻草之類,造出來的並不合用。又要取料、又要漚料,所費時日頗長。”

小吳道:“已設法往外地購買,隻是一時不湊手。”

祝纓問祁泰:“你要多少紙?”

祁泰道:“新修戶籍要多少紙,怎麼也得雙倍呀!重修之後,還要謄抄送戶部哩。各縣自己也還要用呢。”

買,就是一大筆開支了,有造紙坊不如自己造。祝纓道:“去紙坊看看。”

他們一行人馬上去了紙坊,原南府自己就有各式的作坊,鐵匠、木匠、石匠之類常見的工匠都有。紙坊也有,人數也不算少,抄紙的熟手就有六個。

一個頭發花白的老師傅帶著徒弟在一口大池子邊上查看:“天冷了,要多泡幾天。”

彭司士咳嗽一聲,老師傅抬起眼來一看,忙在舊圍裙上擦了擦手,弓著腰過來對彭司士:“拜見大人。”

彭司士道:“還不拜見刺史大人?”

老師傅這才看到祝纓,祝纓沒穿官服,一身簡單的藍綢羊皮袍,對老師傅道:“你是有年紀的人,免禮吧。我們過來看看。”

老師傅有點緊張也有點惶恐,又夾一點看到刺史的欣喜,道:“都在趕工哩!”在這裡當差是很不錯的,征發得也少,還可以做一些自己的活計。因為刺史大人是個好人,所以底下的官吏也不敢如何敲詐勒索,平日隻要稍稍請他們一點茶錢,日子就能很太平地過下去了。

祝纓問道:“您老貴姓啊?”

老師傅連連擺手:“不貴不貴……”

彭司士道:“他姓烏,大名烏十二。”

祝纓道:“原來是烏師傅。”

“不敢不敢。”

祝纓道:“咱們邊看邊說?”

“哎!”

祝纓拿出了算命騙錢時的態度,極和氣地與烏師傅聊天,從他年紀問起,將他祖宗八代街坊四鄰都問光了。又問烏師傅:“這是乾什麼?那又是乾什麼?哦,這個要泡很多天麼?必得用嫩竹?手捶?你們不容易呀。”

烏師傅被她哄得一愣一愣的,什麼都往外倒。他自認說得很認真,彭司士聽他講得結結巴巴的,幾次咳嗽,想讓他說得流利一點。

祝纓道:“冬天乾燥,你嗓子不舒服一會兒向朱博士討點川貝枇杷丸吃。”

彭司士活活忍住了接下來的咳嗽。

祝纓沒有絲毫不耐,她認真地聽烏師傅講述了造紙的種種事項,又詢問了一些問題。又問烏師傅造紙有什麼難處。

烏師傅道:“還照著師傅教的老法子造,也沒什麼難處,就是快不了。大人請看,這個就是不行,還有絲呢。”又指揮徒弟繼續用功。

祝纓問道:“隻用人工嗎?能用水碓嗎?”她原本就計劃著將來一部分糖坊也要用水力來榨汁,這樣可以大大地減輕工匠的負擔,不但省人力還能省畜力。

烏師傅道:“那敢情好!就是不……不大敢用。”

祝纓問道:“為什麼?”

彭司士道:“那樣紙坊就要搬遷了,且河道上不許多設水碓,水碓舂米做碾坊尚且不夠哩。朝廷三令五申,不得這樣……”他說著,聲音又小了下去,後悔不該麵刺長官之疏失。

水道上設水碓碾坊的妨礙有許多,阻礙河道啦、妨礙灌溉啦之類的。因為適合的水段就那麼些。

祝纓道:“不會選個合適的地方嗎?”

烏師傅忙說:“那就太好啦!”

祝纓道:“我再想想。”

小吳心頭一跳,差點出言反對。等祝纓離開了紙坊,他跟在後麵尾巴一樣的跟進州府後衙,一溜煙兒地溜進了書房:“大人,您該不會是想……再造梧州紙吧?那,糖坊的本錢才收回來。一個糖師傅花了快一千貫,再來一個紙師傅,那也太……太……”

祝纓道:“哪兒來那麼多的廢話?”

她當然知道製糖的事兒上多花了不少錢,當時整個南府也找不著製糖的熟手,她又要人家改進工藝,做得更好的人必要多花錢,那是不得不如此。現在看來造紙比製糖要容易一些,因為自己手下就有會做的人。

她提筆寫了幾條,造紙速度慢,一個原因是料,好紙要用成批比較好的原料。誠如彭司士所言,雖然樹皮稻草破布之類都能當原料,但是好紙還是得用比較固定的原料。比如本地產的竹紙,就要選用大批嫩竹,而不是在大街上隨便揀破爛當原料。

這樣整齊的原料又有另一個問題:加工的時候更費力。

再好的料子,造紙前也得把它打碎了!以竹為例,要經過截斷、浸泡、搗爛等等諸般工藝,最後成漿才能抄紙。又要壓平陰乾。

祝纓心道:紙可是需要的!不能總是靠買!

紙的用處是很多的,學習也得用到紙。她說:“去糖坊看看。”

糖坊製糖要先榨汁,剩下的甘蔗渣有些拿來喂牲口或者漚肥。榨完汁的甘蔗渣長得有點像紙坊截斷之後才開始搗製的竹子,都是長長的絲。當然,長得像不一定就能成,但是如果能夠試一試,則甘蔗渣就又有了新的用途了。

梧州地方土地肥力稍遜於中原,甘蔗渣漚肥也是個不錯的用途。不過在祝纓的計劃裡,以後糖坊會擴大,甘蔗渣也會變得更多,給它找個新用途預備著也不錯。

她讓項安將甘蔗渣裝了幾大麻袋送到紙坊,讓烏師傅帶人試一試用這個。她隻負責出個主意,行就行,不行就還把甘蔗渣拉回去漚肥種地。

烏師傅心道:貴人就愛有新鮮主意鬨著玩,大人不是個不講道理的人,隻要以後不追究我耽誤工夫的罪過,那我就陪他玩鬨也不礙事。

解開麻袋一看,烏師傅就更加放心了,造紙的時間是有一大半花在處理原料上的,甘蔗渣已經是渣了,繼續加工也比較容易。他說:“可以一試,不過也要些時日,小人這裡人手略有不足,又製著正經使的紙,恐要十五天後才能交出紙來給大人。”

祝纓道:“十五天就十五天,隻要能造出來,再緩你幾天也使得。”

烏師傅道:“小人這就試來。”

祝纓點點頭,對小吳、彭司士、祁泰等人道:“行了,讓他們先忙著,小吳,你先按月分紙給他們,再采買,一次不要采買太多,免得砸在手裡。老彭,多看看烏師傅這裡,烏師傅要用什麼,你來調配。祁先生,紙你先用著。”

三人都答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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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史府事務繁劇,不能細數,祝纓又花了數日一一處置完畢,心道:可用之人還是太少!

又將府內眾人巡視了一回,心中對他們又有了些新的安排。

這一天,張仙姑問道:“咱們什麼時候上山去?再晚天兒就更冷了,趕路凍人。”他們家在朱家村的時候就住個小山坡上,那麼一點兒的高度,冬天風一吹就很冷了。梧州雖然地方靠南,沒那麼的寒冷,可是山也高了許多!

祝纓道:“再三天吧。”

張仙姑道:“那我再多捎兩床被子過去。”

祝纓道:“行。”

張仙姑以為祝纓要等三天是因為刺史府裡的事,沒想到第二天顧同就從福祿縣趕了過來,再次向祝纓辭行。顧翁親自將孫子送到刺史府,也跟孫子一同拜見了祝纓,對祝纓千恩萬謝:“老朽一家全仗大人才有今日!不知如何報答才好!”

他要跪下來,被祝纓攔住了:“顧同為官,你也是官宦人家的長輩了,毋像從前。”

顧翁忙說:“聽大人的。來,過來代我給大人磕頭。”

顧同道:“我一定不辜負老師的教誨!”轉過臉來瞪一瞪顧翁身邊的那個年輕人。

這是顧同的堂弟,顧翁上梧州城之前還有個小算盤——將家裡的年輕人再挑個機靈端正一點的帶上,萬一能頂了顧同的位子再給刺史大人當學生呢?

顧同勸了,他必不聽,顧家在家裡已然鬨過一場了。

祝纓何等聰明?一看就知道顧翁的小心思,她卻硬是不接這個茬。當初在福祿縣的時候她是那麼的缺人手,如果顧同這個堂弟合用,她早就征詢顧家意見了。這人隻能說是“平庸”,那就沒意思了。

祝纓對顧同道:“扶你兄弟起來。”

又告訴顧翁:“顧同已做官了,有些事情你們以前不知,以後多聽聽他怎麼說。”

然後又設宴給顧同餞行,絕口不提其他。

顧翁抱憾而歸。

送走顧同,祝纓就對府裡人宣布要進山。王司功等人知道她這刺史有一大半是從羈縻上來的,也都不再勸阻她,隻請她保重,早去早回。

祝纓道:我與彆駕不在,府裡你們多留意,若有急事,使仇文送信。山路他熟。”

仇文原本排在後麵,聽到說自己,忙上前來道:“下官領命。”

祝纓待要回後衙攜家人往山裡去,祁泰小跑著過來,說:“大人!紙!紙好了!”

祝纓奇道:“這還不到十天吧?怎麼就好了呢?走,看看去。”她又折返了書房,命將烏師傅帶到書房。

造紙的過程比製糖要順利得多,烏師傅帶著一個徒弟,徒弟背著三刀紙過來。祝纓道:“怎麼這麼快?”

烏師傅道:“知道大人要,就加緊趕工了,幸好趕得及。”他沒有說的是,甘蔗渣是比較現成的本來就省點時間,他對祝纓又多報了點時間。

“大人請看!這一刀是竹紙,這一刀是甘蔗紙,這一刀是甘蔗渣裡摻了些竹子的。紙坊剛巧有一批竹子好了,就一同試製了。一同試製,何優何劣也能看得明白,哪一步不同也能比出來。”烏師傅有點小得意,又有點小緊張。

祝纓問:“你覺得哪種合適?”

烏師傅道:“摻一點更劃算。不摻也可以。都比竹紙出紙更快。”

很好理解的,就是原料的準備,甘蔗渣就是省了紙坊老大一份功夫。

祝纓道:“好!你先製著,等我回來再與你們分撥。”

烏師傅小心地問:“那……水碓……”

祝纓笑道:“忘不了!”梧州地方河流不少,許多河流源自山中,其中位差不小。以祝纓走南闖北的經驗來看,那些地方也很適合乾這個!祝纓傾向於在山中也建一部分作坊,則如此水利不用白不用!

祝纓取過紙來,每張都看了看,又試寫了一下,感覺如果不特彆講究的話,足夠日常使用了。於是簽收了這三百張紙,都算在烏師傅的差使內。

烏師傅已做好了這三百張白孝敬的準備,拿著條子之後一時怔忡:都說大人好,原來是真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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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纓看到了紙,心情很不錯,一路上同花姐說說笑笑的。

張仙姑從車裡冒出個頭來:“你有什麼高興的事兒啊?”

祝纓道:“高興的事兒多著呢!”

她們這次上山,張仙姑和祝大先乘車,到山路崎嶇的地方再乘肩輿。張仙姑乘坐的時候有點兒不安心,看著底下抬著她的白直,心比白直還累。心道:得跟老三說說,要不下回我騎驢吧。

此行梅校尉也想跟著進山,兵馬都點好了。祝纓在他眼前做了刺史,這讓他十分的後悔:早知道就該跟著這位刺史大人一塊兒乾的!我卻隻想著跟他掙錢!竟沒想到同他一道升官!

祝纓道:“梧州城得有一個人震懾肖小,章彆駕北上,我要西進,你老兄可不能擅離了。”

梅校尉聽她說得有理,十分遺憾地說:“也隻得如此啦!下次彆駕回來,有人看家了,我親自陪大人進山。”

祝纓道:“好說,好說。”她連梅校尉的兵士都沒要,隻帶自己的隨從等人進山。

一行人先進塔郎縣,郎錕鋙一家早早派人在路邊等候,又將人引到了寨中。

此時的塔郎寨與之前有了些微的變化,寨前沒有曬人頭的杆子了,張仙姑和祝大都覺得塔郎家看著也不壞。到了寨內,祝纓還是讓隨行的護衛、仆人與商人不得隨意走動。郎錕鋙也不急著讓商人先在他這裡交易個夠本。彆業那邊的大集一個月開一次,其他時間如果有人得閒跑過去也有零星的交易。

祝纓對郎錕鋙道:“如何?想好沒有叫誰入番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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