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0. 鈴鐺 “小祝,你能幫我個忙麼?”……(2 / 2)

“學校?”

花姐道:“對,學本領的地方。”

行啊!多學門手藝以後能多個活命的本事,鈴鐺高興地答應了。院子裡有缸,杜大姐從缸裡舀水,她就去把自己的盆也拿來。她不敢進花姐的房間,經驗告訴她,主人的房間不能隨便進,進去的人會挨打,少了東西會懷疑是奴隸偷的。那奴隸就要倒黴了。

雖然大人說彆業不再有奴隸了,還是小心為妙。大人的家人對人不錯,她也見過一些尋奴隸開心的主人,上一刻對你好好的笑,下一刻就翻臉要打人。今天一看,她住的地方也沒有彆人打掃,可能就是新來的時候有人幫忙,以後都得自己乾,她反而鬆了一口氣。

洗臉的水進了一點進鼻子裡,她又翻出手絹擦鼻子。不可以隨地吐痰、不能將鼻涕亂甩是胡師傅告訴她的。就著盆裡的水,她又將手絹洗乾淨,先在盆架上晾著,吃完了飯再回來收走。

花姐看著這孩子跟個小陀螺似的轉著,心道:這回可不能再弄出給小祝添亂的事了。

她決心要將這孩子帶好。不管是聰明是笨,得教孩子心裡敞亮,有個人樣。

花姐到了自己房裡,翻出一個書包,裡麵紙筆俱全,這是預備給鈴鐺的。又很小心地拿出一本書,這是祝纓昨晚吃完了飯之後兩人單獨相處時祝纓拿給她看的。

書!

花姐揭開封麵,手指在第一頁的“刺史祝公諱纓”上麵輕輕摩挲,想到了昨晚祝纓說的話:“紙我能造了,書我能印了,什麼時候咱倆的名字能一塊兒印在這裡,讓我也小沾沾你的光?”

花姐用力眨了眨眼,鴻篇巨製她寫不來,可是她想將行醫多年的經驗傳開來,能傳一點是一點,有一個人看到了,就少一些人受苦。許多婦科病的病症本就不難,隻是羞於說出才耽擱的。印書卻是從沒想過的,現在機會居然擺在眼前了?

花姐忙將識字歌的課本放到了桌上,抹了抹眼下。重新將東西收好,杜大姐也取了早飯來。早飯不一定一起吃,祝纓和花姐要到前麵衙門裡,蘇喆、郎睿、祝煉等小孩子可以起晚一點,祝大和張仙姑時刻不太定。

花姐帶兩個人吃了早飯,告訴鈴鐺:“等我回來,咱們去學校。這個是你的書包,你帶上。學校裡的一些規矩我路上再告訴你。”

鈴鐺看著個書包,也不知道是乾什麼的,她的生命裡也沒見過書包這東西。整個奇霞族,在之前也沒幾個人知道有“書”的。

她研究了一下,將包背在身上,取了自己的帕子裝好。看花姐走了出去,趕緊要跟著,杜大姐攔下了她:“一會兒我帶你到那邊門上等,你現在不用跟。”鈴鐺琢磨杜大姐是家裡一個管事的樣子,看看她的手勢,於是聽了杜大姐的安排。

杜大姐進去收拾花姐的屋子,給盆裡的剩水拿出去潑了。鈴鐺從院子裡拿了掃帚就開始掃地,杜大姐收了盆,她已經掃了半條小路了。

杜大姐看著她的樣子也喜歡,望了她聽不懂,說:“咱們先去給老封君問個好,你就去上學。”說完才發現自己白說了。

鈴鐺再聰明,也不知道“上學”是什麼意思。先假裝聽懂了。

終於,杜大姐帶著鈴鐺將她交給了花姐,一溜小跑去給張仙姑問好去了,她寧願自己打掃所有的屋子也不想帶一個語言不通的小孩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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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姐以前經常步行,到番學上課時常要攜帶一些教具就漸漸換了輛車代步,府裡白直會給她送到番學。

花姐帶鈴鐺上了車,鈴鐺坐在車上頗不安寧,低聲說:“我跟著走就行。”

花姐道:“坐著吧。”

鈴鐺心道:我就像是主人身邊的黑皮一樣了?

黑皮是寨主的奴隸,不過這個奴隸與她們不一樣,不用乾苦活,不用帶枷,一般也不挨打,還有好東西吃。

花姐則是將她當成了一個“預備學生”,昨晚她與祝纓長談了一次,除了印書,祝纓還對她講,現在能夠印書了,識字更方便,她會儘力讓更多的人多認一點字。無論男孩女孩好用就行,包括這個鈴鐺,如同項安手裡的小學徒一樣,先乾著糊口,再看哪個出挑,拎出來再進一步的教。

祝纓將一些小女孩兒教育都委托給了她,“我,一個三十歲的刺史,有事沒事挑一堆小女孩兒在自己身邊形影不離?還親自篩選教導?王相公該找我聊天了。這事兒隻能先交給你們,粗篩出來一批人,以後彆業也用得著,梧州也用得著。”

花姐自覺責任重大,伸手給鈴鐺理了理衣服,說:“你現在是學生,學生是……”

車到番學,鈴鐺被灌了一腦子的知識,最後自己做主:跟學徒差不多!是好事。那就學!

兩人下了車,立刻引起了注意,人們向花姐問好,也有人問鈴鐺是誰。連仇文也被驚動了,他和蘇燈跑了過來,他倆在刺史府裡開晨會的時候可沒見著有這麼個小丫頭啊!

仇文看鈴鐺的衣服眉頭先皺,鈴鐺的體積比一個月前大了一層,仍瘦,隻比皮包骨頭好一些。人倒是乾乾淨淨的。但這並不妨礙兩人懷疑鈴鐺的來曆,看著就像是被救回來不久的乞丐一樣。乞丐就乞丐,這衣著就不太對了。

仇文問道:“博士,這是?”

花姐道:“新學生。”

仇文道:“什麼樣的學生?”招收女學生比較困難,除了各部選送的,花姐是各處撈人。可是仍有一些人家是免費的也不行,因為女兒、妻子得在家乾活,沒人乾活也是不可以的。仇文不排斥女學生,但是比較排斥已經下山了還穿得跟個山裡人似的。

仇文道:“這一身……”

花姐道:“慢慢收拾。”

仇文一點頭:“我並不是乾涉博士。”

“知道。”

仇文心裡記著這個事,等到了蘇飛虎父子三人,他將學校交給蘇燈上課,自己以給郎睿補課的名義到刺史府。實則是想見祝纓一麵,好好陳述。

偏偏祝纓才回來,日程很緊,這一天極忙。到了刺史府,仇文向府裡打聽祝纓,侯五道:“先去印書坊,再去紙坊,哦!府裡還有公務哩!晌午能回來吃飯。”

仇文耐著性子,決定先上課,才舉步,又停了下來,問侯五:“五叔一臉喜色,是有什麼好事嗎?”

侯五笑道:“是有一件好事!您要看了邸報就知道啦!”

“大人又受表彰了?”

侯五道:“雖不是大人,但也與大人有乾係。大人的義子,那位在京城讀書的趙郎君考過了,吏部已授職了!”

仇文的羨慕擺在了臉上:“到京城讀書的啊!”

“是啊!”侯五一臉感慨,“他才拜到大人門下的時候,一臉陰鬱,嘖,看著就跟要謀算什麼似的。誰料想……”

“五叔,您又……”杜大姐說了四個字就說不下去了,仇文與侯五演出了一個一哄而散。

郎睿不算頑劣,隻是稍有點頑皮,仇文還能應付得來。一個上午很快過去了,中午,祝纓回來了,見他還沒走,就招呼他一起吃個午飯。祝纓自己不喝酒,有客人來吃飯會給客人上一點酒。

仇文借著酒意,對祝纓道:“大人,我今天看到朱博士帶了個小丫頭。”

“哦,讓她去學一學,怎麼了?番學有人不樂意?”

“不是彆人。我看她的衣服還沒有換過來。”

“嗯?”

仇文道:“能改最好都改了,大人與彆人不同,您善待山裡各族,也該知道哪裡都有好人、哪裡都有壞人。”

“您彆當山裡人淳樸,有些是淳樸,可不是人人都淳樸的。”他有了點酒意,心裡也有點憋屈,將一些頭人的盤算也點破,“都說我不念族人,說我不好。他們也使奸呢!大人莫一片赤心對人,多少收著點兒。”

山上派下來的是些年輕學生不假,學會了回寨子裡能用也是真,但是人家在寨子裡還留一手呢。譬如弟兄倆,就安排一個守家,一個下山,可不是從此就“歸化”了的。花姐對山上不甚了解,仇文卻是在寨子裡打滾來的。

仇文以前是想山裡的人都下來接受“王化”,近來城裡來了一些外地人,又讓他覺得大量地接受外地人容易給本地也弄亂,兩處都不得好。他思考了很久,趁著這個機會向祝纓建言:“下山的這些人才珍貴,可得讓他們能夠回到山裡站住腳。至少不能讓學生除了學會說話,彆的什麼都不變。”

祝纓聽了他的許多話,道:“那孩子長大一點,現在的衣服穿不上了,自然就做新的了。”

仇文懂了一點,道:“大人,是我僭越了。”

祝纓道:“心是好的,隻是不能一口吃個胖子,硬往嘴裡塞食,人反而不願意吃了。”

“是。”

“先教會語言文字,再說。”

“是。”

兩人直聊到吃完飯,仇文再次致歉說自己輕狂打擾,祝纓道:“這算什麼?你是一片真心。”

仇文心裡舒坦極了,他也小拍一記馬屁,說:“因為大人待人真誠,我從沒見過像大人這樣英明的人。自從有了您,咱們這兒無論什麼都好,不但百姓安居樂業,人也越來越厚道,街上的盜賊都少了許多……”

“咚咚咚!”外麵鼓響了,仇文下一個字噎在了喉嚨裡,擊鼓鳴冤,這是有案子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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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史府的人跑了出去,回來稟報祝纓:“回大人,是南平縣的事。”

仇文臉皮一跳,祝纓道:“唔,能斷得分明也是不錯。這是莫縣令上任第一樁案子吧?”

衙役一躬身:“是。”

“你去聽聽,回來告訴我。”

“是。”

仇文訕訕地告辭,祝纓道:“你才有酒了,來人,好生將仇博士護送回去。”

仇文走後,侯五又躥了出來:“嘿嘿……大人……”

“好奇就去聽。”

“小人這是沒見過莫縣令斷案,他以前就會當應聲蟲來著。”

祝纓對他“嘖嘖”兩聲。

侯五輕輕拍了自己嘴巴一下,也跑了出去。

沒過一陣兒,他又跑了回來,一瘸一拐,行動如風。

祝纓才將一本方誌翻了一半,問道:“又怎麼了?”

侯五道:“牽出來一個人。就是咱們大娘的那個學生,王娘子!被告的是個算命先生,個死神棍!騙人錢財,叫事主識破了,拿了他去告官。莫縣令一套打,他隻肯認這一件。莫縣令又搜他的財物,查出好些錢來人,要問他個強盜。他才招了,說裡頭有些錢,是王娘子給的。為的是給她閨女改命,我聽著音兒不對,就趕緊告訴大人一聲兒。”

“壞了。你去,讓老莫暫停。”

“是吧?大姑娘家,當眾被嚼這舌頭,以後可怎麼辦呢?”侯五一邊說一邊又跑了出去。

過了一陣,莫縣令與侯五一齊回來了。祝纓問道:“怎麼樣?”

莫縣令道:“下官聽著說什麼小娘子命硬總與人相衝,就趕緊命將人押下,說是要再找苦主義問。再看老侯來了,就知道是辦對了。小娘子本就艱難,未明真相,還是不宜宣揚,對吧?”

祝纓道:“你預備怎麼辦?”

“請教一下那個王娘子,要是屬實,將錢也判還給她。反正不叫那神棍在堂上胡說。這個告狀的,要是說的是實,就如實判了。對百姓也有個交代。這些僧道神棍之流,也是無法禁絕的,隻要他們彆太過就行。”

祝纓道:“老莫,長進了。”

“近朱者赤,近朱者赤。”

莫縣令心情大好,跑去隔壁審了神棍一回。事後據侯五打探的消息講,王娘子長這麼大還算順利,兒子也不愁說親,就是女兒,這都二十了,回回親事不成。王娘子著急,又聽弟媳婦說有個大仙兒特彆靈,弟媳婦就是信了大仙兒的話,給兒子娶上媳婦的。

王娘子就跟弟媳婦一道找大仙兒,大仙兒今天說要紮紙人紙馬敬神,明天說得燒擺供。都不用王娘子親自去拜,錢給大仙兒就行。一定能給王娘子把閨女的煞給化解了,包管把人嫁出去。

零零碎碎的花了好幾貫錢。

據說王娘子的丈夫也知道,兩口子還請了大仙兒一頓酒。

侯五道:“真能辦成倒也罷了,割韭菜似的一茬一茬的割,也沒聽說王娘子家有喜事,這神棍真是可惡!”

祝纓道:“咱們知道這事就成了,不要出去講。”

“是。”

祝纓自己也不提,沒過幾天,花姐卻托上了祝纓:“小祝,你能幫我個忙麼?”

“什麼事?”

“王娘子家裡出了點小事兒,她家大娘離家出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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