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1. 新人 你們都如願了嗎?(2 / 2)

番學的學生參差不齊,鈴鐺年紀小官話經過幾天也還是個半調子,認得一點字,又寫得比較難看。孟、王年紀大了,學得慢。還有幾個各族的姑娘,看著不笨,也遇到了鈴鐺一樣的語言問題,都是一邊學醫一邊學語言。

隻第一天,學得最流利的就變成了巫仁。

花姐給了巫仁一本識字課本,她先接了,趁花姐出去的時候將課本翻了一翻,字她都認識,於是放開。拿出幾張紙來,先抄王芙蕖的課業本子。醫學類的她沒學過,學習都是老師上頭寫,學生下麵抄。往前無數年,學生都是這麼學的。

抄了沒幾頁,花姐身後跟了個女役扛著個木頭人進來,木人身上都是點點線線。巫仁看了一眼木頭果體,將王芙蕖的課業本子還給她,翻出一張大紙,開始照著木頭畫小人。

花姐開始講經絡、穴位之類,學生就是記、背。鈴鐺一麵背著每一個詞順著學官話,一麵瞥了一眼新來的“巫大娘”。巫仁的手很穩,很快勾完了一個人形,照著花姐說的:“自臍而下三指……”

畫上點,標上“元關”。

花姐沿著經絡講穴位,一天隻講一條線。巫仁很快將圖畫完,順手將畫完的給了王芙蕖。王芙蕖的紙上才畫了個囂張的柴禾人,拿了女兒畫的,小心地將自己的紙收了起來。巫仁又低頭給自已畫了一張,左右看看,歎了口氣,將畫好的第二張給了孟氏。

花姐眼看著她一氣畫了四張,連鈴鐺也給了一份,最後一份才留了下來自己用。走下來看她畫的圖,點線都準。花姐很是欣喜:“你可真是個聰明人。”

巫仁微微點了一下頭。

花姐看她的書寫流利,字體結構亦好,顯然不止是“識字”,便說:“以往上課的稿子我這裡有,你可慢慢抄錄,有不懂的可以來問我。過一陣兒咱們也要義診,遇有婦科的病人就更是咱們的事了……”

“好。”巫仁說。

花姐又去看鈴鐺等人,巫仁就坐在位子上抄筆記。一天下來,花姐問道:“怎麼樣?”

“還行。”巫仁說。

花姐道:“明天還來嗎?”

“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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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仁進了番學學醫之後,花姐事事都覺得省心。

番學分發紙筆、檢查筆記、考查功課等等,巫仁因為有一個親娘一個孟姨,倆人都學得慢,巫仁就給她們安排。順手將其他幾個同學也給“調理”了一下,學生分幾成幾拔,誰的什麼功課好、什麼功課差,她都給記成了一張表,再沒出過錯。

孟氏自已就是能主持家業的寡婦,王芙蕖也是個利落人,卻全不如巫仁有條理。

花姐近來在加緊整理自已的筆記,她起先想的是等自已老了,將經驗結集傳給學生,人生也算圓滿。祝纓要印書,她不得不將手上現在有的給湊一湊。巫仁的到來讓她從學校裡解脫了出來,除了上個課,彆的事幾乎不費心,隻管書稿。

巫仁還會算賬,番學醫學的賬目給她算得清清楚楚,與仇文算賬時一文錢也不差。

花姐樂得回家對祝纓說:“揀到寶了!”

祝纓心情也不錯,道:“看來咱們都很順利。”已稍稍適應了山下的男女被她安頓了下來,女子先讓胡師姐給帶著,男子就交給侯五。前後院的就都有了正式的護衛的人手。她將後衙的花園也利用起來,在那裡收拾出了幾間房子,女子就住在那裡,男子則跟同侯五住在前院。

花姐道:“房子能住人了嗎?”

祝纓道:“對。”

花姐道:“哎喲,又要算賬了。要是巫大娘能幫我就好啦。”

祝纓道:“有些事也不能交給外人,趙蘇要過來了。他家裡的意思,年紀也不小了,給他娶個妻一同赴任去。咱們少不得也要備一份禮物。”

“說的哪家的姑娘?”

“那邊遞過來的信是這麼說,到底是誰還沒講。”

“那我先將禮物備下。”

“福祿縣令也快到了。”

“哎喲!”

“嗯,終於有人來了。”

兩人閒說幾句,花姐又問祝纓再要幾本識字課本。

祝纓道:“不是給你過了?番學裡一人一本,你又說巫大娘識字。”

“她是認得字的,前天路過育嬰堂想給那裡也捎幾本。”

“那裡啊……有人教嗎?”

花姐道:“張六就識字,叫他順手教了吧。”

“行。不過要等幾天新書印出來才行。書我給了項安她們幾本,學徒識點兒字對她有好處。”

“那也還剩。攏共印了一百本,拋開番學、項安那兒、府裡留的,你還應該有十本。”

祝纓道:“送京城了。有好東西得隨時顯擺,不然離得遠容易被忘了。”

花姐恍然:“原來如此!那我等新的了。”

祝纓對她做了個手勢:“你的新書,可快著些啊。”

“嗯。”花姐尋思了一下,可以請巫仁幫忙抄錄整理。一本手稿總會有許多修改、更正的地方,塗改太多到最後就有些不清楚了。重新整理一遍,她再審一下稿,最後付印會比較好。

發現巫仁的好處之後,花姐也想與她商量一下問診的安排。這兩件事有時候需要讓巫仁到家裡來商議,這需要同府裡說一聲。

祝纓道:“既是忙正事,你帶她來就行。也跟娘說一聲,娘也見過她的。”

“好。”

祝纓沒有見巫仁,花姐的事情她知道即可,並不插手。新任的福祿縣令尚培基正在驛站裡住著,明天就要過來拜見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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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培基有點小小地激動,一路顛簸,他總算到梧州了!

看到那塊寫著“梧州”字樣的界碑的時候,他差點想坐在界碑上不動了,這一路太不容易了!

他是北方人,四月裡到南方,將衣箱翻了個底朝天,找出最清爽的夏衫穿在了身上仍是不住地出汗。更慘的是語言,語言不通為難著所有的南下官員。

還好,驛丞的官話說得還能聽,尚培基與驛丞簡單地交流了一下之後,得到了休息的地方,驛丞則將消息傳回了梧州城。

祝纓派人通知了莫縣令與福祿縣的童立等人。莫縣令是福祿縣之前的主事者,童立等人現在看守福祿縣,尚培基如果要接手福祿縣,得跟他們打交道。

尚培基沒想到自已已經驚動了刺史,第二天趕到梧州城的時候還怕自已來得突然,未必能見到刺史本人。他先到刺史府投帖,做好了讓他回去等候的準備,不想門上很熱情地說:“原來是尚大人!請稍待,小人這就進去稟報。”

尚培基很順利地被帶到了簽押房,正式見到了“傳說中的祝刺史”。

見麵之前,尚培基對祝纓有著許多的臆測。這人太能搞事了,尚培基的心裡,這得是一個氣勢逼人的上官。到了一見卻是一個看著比自已還年輕的文弱年輕人,如果不是確認自己到的是真的刺史府,這人又沒有須,他甚至懷疑是有人騙他。

祝纓道:“尚縣令?”

尚培基行了個漂亮的禮,祝纓看他,三十上下,一張國字臉,一部漂亮的短須。這與履曆合得上了。

尚培基不但是個“新任縣令”還是個官場上的新人,他考的進士科,所以這年紀就比祝纓考明法科剛做官的時候大上許多——翻了個番還要往上躥,他今年三十一。在進士科絕不算老。

祝纓道:“請坐。”

尚培基坐了下來,拱手道:“下官初來乍到,有不周之處還望大人見諒。”

“好說,好說。”

祝纓與他閒談幾句,詢問一點路上辛苦之類,又問他:“可帶了家眷來?”

“未曾,嶽母疼愛女兒,不令遠行,留在京城了。”

“哦。令嶽是?”祝纓從他的父祖三代的履曆上也沒看出有什麼出彩的,都是“良民”,沒有官職。

尚培基無奈地道:“她家原在外任,才回的京城,說來大人或許不知。不過內子的堂伯是現任的工部侍郎。”

祝纓道:“你這嶽家可有些來曆,你當努力。”工部的蔡侍郎也不是個凡人,他爹是皇帝在做太子時候的東宮屬官。

“是。”

祝纓又說:“請彆駕他們過來。”丁貴去請人的時候,祝纓又告訴尚培基先認一認府裡的人,以後有往來方便一些。

很快,章炯等人都來了。

尚培基在蘇飛虎、林淼身上多看了兩眼,又與章炯敘話。兩人都是進士出身,能聊得更多,先敘各是哪一年的,又談到一些主考官之類。祝纓很有耐心地聽著,章炯率先結束了與尚培基的對話。

祝纓道:“以後相處下來就知道為人了。來,認一認,這是莫縣令,福祿縣之前是他代掌。”

尚培基又與莫縣令見禮,莫縣令道:“尚令趕上好時候啦!刺史大人親手將福祿縣打造成如今的繁華模樣,我接手的時候就沒再費力去想平逋租之類,如今福祿縣府庫充盈,你是好運氣呀!”

尚培基也聽說了會接前任的爛攤子,但是想祝纓往朝廷報的都是喜訊,當不至於差太多,於是也含笑聽了。

祝纓又留他用飯,第二天,派了個王司功將尚培基送出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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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培基帶著幾個仆人,在官道上行得並不快。他看了看沿途的莊稼,覺得自已判斷得不錯,梧州的情況不至於太差。

他想做主官,這樣免於掣肘,嶽父家找來找去能安置他的也就是這裡了。遠,但是祝纓收拾過了。蔡侍郎有一個理論:祝纓這小子出身寒微,大家都說他能乾,能乾不能乾的姑且不論,這一路高升的運氣是真不錯!跟他沾邊的人幾乎都升了!

讓侄女婿過來再蹭一波,妥。

尚培基南下之前得到了一些叮囑,見祝纓的時候也比較禮貌,看祝纓也是個正經人。梧州,偏僻之地都有點繁華的樣子了,街上百姓雖不像京城富足,但都透著一股生機。

尚培基還算滿意。

他一路到了福祿縣,童立等人也恭敬地迎他進城,請他進衙,給他交代一應事務。尚培基也粗粗地看看檔案、再查查倉庫,真如莫縣令所言,府庫充盈。

尚培基心道:好!如此正可大展拳腳了!

他也拜會縣中父老,再去縣學,又召集縣衙官吏人等問事,最後新看了市集的識字碑,順口問了幾個小販識不識字之類。

福祿縣的百姓對縣令總有一點親切的意思,給他唱了一段。

尚培基心道:祝刺史倒沒有謊報政績,確實乾了許多實事哩。

接著,他就覺出不對味兒來了。福祿縣的商賈之勢太盛。做事都要講個錢,講個利,這讓尚培基不是很喜歡。他先問“會館”,縣裡的士紳們告訴他其中的利潤,連同鄉要借住也得付錢,隨行捎帶書信、貨物也要付錢。還有勾兌錢幣之類。

樣樣不離錢。

縣裡的女子也很猖狂,已經超出潑辣了!貧苦人家婦女拋頭露麵也就罷了,什麼樣人家的婦女都能罵兩句丈夫。有女差就罷了,這是為了男女大妨,但是男女差役一處吃飯真是讓人看不下去!

尚培基先下令,明申“大妨”,聽說是祝纓在的時候就這規矩,他說:“刺史大人初掌福祿時,一切草創,縣衙物資不豐,不得不如此。如今府庫充盈,不必勉強在一處。”

又出了個告示,申明了倫理綱常。再召來士紳,讓他們要“淳厚”,給同鄉人搭把手再收錢,這不就壞了風俗麼?

最後,他給祝纓寫了一封情真意切的長信,寫知道“非常之人行非常之事”,但是現在事都辦差不多了,您得收斂一點兒,正一正規矩,免得朝廷裡有人拿這些事攻擊您。

信送到南平縣,沒找著祝纓。此時已入五月,祝纓這兒吃完了粽子,帶著全家進山避暑去了!

尚培基等了幾天沒等到回信,又去打聽了一下,發現刺史大人居然進山了!

這怎麼了得?

尚培基道:“君子不立危牆之下!我要去見他!”

童立看著他這一串眼花繚亂的動作,勸道:“大人,梧州是羈縻,刺史大人要時常巡視各族都在情理之中啊。且咱們又不熟山路,不如等大人回來,您再去州裡見他老人家。”

尚培基焦慮地等了半個月,祝纓從山裡回來了。山中彆業情況不錯,她將父母留在那裡,項樂在那裡陪同。

回到刺史府就撞到尚培基堵門。

祝纓客氣地請他進府,尚培基臉色不太好,因為他又發現了另一件事:重用女官就算了,還聚集了許多女工。

祝纓問道:“尚縣令有事?”

尚培基臉頰抽動了一下,道:“不知大人收到了下官的信不曾?”

祝纓道:“尚縣令關心我。然而我不得不如此。孔子還讚管仲呢。”又將之前自已關於危牆的解釋說了一遍。

尚培基十分不讚同,他定了定神,道:“原來大人是這樣想的。是下官孟浪了。”

“何必過謙?縣令說的也都有道理。”

有道理你就是不聽,是吧?

尚培基客客氣氣地告辭,回到了福祿縣開始奮筆疾書,給蔡侍郎寫了一封長信。將祝纓種種情況都寫了,再給祝纓一個評論:好弄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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