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纓道:“我過福祿見過令堂,她很掛念你。”
項樂歎了口氣,他還是有點想家的。
祝纓道:“難為你在山裡守這半年,也沒能回家過年,她怎麼能不擔心呢?還有另一樣,新年時候人,她到府裡去拜年了,我回來聽說,她在操心你們兄妹倆的親事。”
項樂嗔了一句:“真是的!”
祝纓道:“你怎麼想的?”
“都行,”項樂說,“隻要是個好女子。”
“還是要想一想的,娘那裡我不好同她講,你我倒可以談一談。婚姻大事,不要輕忽。娶妻呢,就得對人家好,當然,也得對你自己好。不隻看眼前,也看個將來。”
“大人?”
祝纓道:“你們兄妹人,現在又添了一個阿漁,我都看在眼裡。做事的本領是儘有的,隻要給機會,不比彆人差。”
“都是些小巧。聽大人的吩咐。”
祝纓擺了擺手:“小巧?你們在我身邊,我給你們派了活計,你們第一要將領的差使辦了,能‘大’到哪兒去?我都看在眼裡。家裡是想置田?一邊做著買賣,積累家業,一邊讓子孫讀書?好脫胎換骨是也不是?”
項漁雖然還在糖坊裡當“學徒”,但這個學徒與孤兒學徒工顯然是不一樣的。這孩子讀書,還跟祝煉請教過功課——這個是蘇喆告密的。看祝纓好說話,有時也捧著書問一問祝纓。兩不耽誤。
項家買田、雇人開荒的事祝纓也知道。
為擺脫出身,商人也會各出招數,最後都是想謀一個官身,這樣家族就穩了。項家不過是其中一種。
項家的情況也差不多。
項樂道:“是,是一些念想,並不敢枉法。”
祝纓道:“這個事咱們不剖析它。你們兄妹這些年功勞、苦勞都是有的,品德也不壞,戶籍上麵不用你們操心,有我。”
項樂露出一點笑來,低聲道:“聽先父說,當年祖上並不是商人。後來分家、遇災,不得不做行商討生活,得罪了一個缺德鬼,筆上動了一動。原本也不在意的,現在竟又有了些妄想。”
“也不是妄想。說遠了,講回來。既然令堂要說你的婚事,你又不反對成親,就回家商議一下。”
項樂笑道:“是。我不會耽擱太久就回來。”他心裡已經盤算了,他在彆業之內也有自己的一個小院子,如果妻子願意,帶到彆業來安置也未嘗不可。如果妻子不願意到山上來,那就放到老家跟母親居住。他不時回家探望。
祝纓道:“人生大事,不能馬虎,給你假,隻管去說親,能與姑娘見個麵、處一處最好。人都是處出來的,不要成怨偶。現在懶得下功夫,以後都得補功課。”
“是。”
祝纓道:“這半個月你還得將手上的事辦好,剛才說的,你都沒忘吧?”
項樂照著筆記將剛才的幾件事重複了一下。祝纓道:“你去吧,這回下山,你與我同行吧。彆莊這裡,他們正好避暑,隻要管事們理順了,下個月我又來了。不必擔心。好好將後宅理順,這個可是很要緊的,想走得遠,就要家宅安寧,不能馬虎。”
“是。”
“定下了親事,給我張帖子。”
“是!”
“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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項樂拿著剛才記事的小本子離開了,祝纓就翻看彆府裡的一些記檔。整個彆業裡識字的人都不多,項樂一個人頂了許多事,不少記錄都不如山下的細致,能做到這樣已是儘力了。
祝纓想了一下,帶下山的彆院護衛已都識了幾百字了,識字歌都會背了,就用他們!先粗粗掃盲一遍!遇著有天賦的苗子再薅走,帶到刺史府裡、塞到番學裡進修。這些人既不需要考科舉,也不需要做學問家。能在彆業用就行。
她需要的是——實用!
記檔看完,再看倉庫,倉庫的鑰匙對她而言就是個擺設,但是她還是走到倉庫外麵,讓人找黃管事來,將倉庫打開,看一看裡麵堆積的糧食、布匹、皮毛、藥材……一類一類的放好。
倉庫外麵有壯丁牽狗巡邏,四下散養了幾個貓,花、土貓、黑貓都有,懶洋洋地趴在地上曬太陽。看到她,黑貓將身子扯成個弓形,抻了個懶腰,舔了舔舌頭,又趴下了。
祝纓對黃管事道:“大姐也養了一個貓,經它們可胖多了。”
黃管事小心地說:“心寬體胖,心寬內體胖,這裡捉老鼠的貓,哪比得上大人家裡的貓?品種都不一樣。”
祝纓笑道:“也是隨便聘來的。京城還有一條狗,沒有帶過來……”
黃管事道:“小人養過四條狗,唉,死一條,難過一回,現在都不想再養了。那一天在街上看到個狗崽子,活似養過的第一條狗,沒忍住,又抱家去了。”
祝纓道:“狗崽子沒主的?”
“有,可誰也養活不了一窩崽子不是?拿了二斤肉骨頭,換了來。”
祝纓道:“有這樣的好事?那我也去換幾條。”
黃管事指了指巡邏的狗:“大人要,還用換?就這些,過不多久一準兒就有小狗崽了。”
祝纓道:“那可省骨頭了。以前忙,貓啊狗的都不上心,現在得閒了,想養了。”
“小人也是。”
“你現在還好?”
“是。”
“以前的營生手藝,沒撂下吧?”
黃管事道:“那不能!大人現在要再做匾、打個家什,還是行的!”
“你還留著帶徒弟、建房子吧,小學堂你也參與了吧?”
“是。”
“走,看看去。”
祝纓一路東拉西扯,全是閒話家常的樣子,從貓狗到工匠手藝,再到小學堂,黃管事不知不覺,放鬆了警惕。祝纓將他這半年來的生活又掏出來了,知道他現在做不大動營生了,項樂也給他發一份管事的酬勞,這個酬勞與項樂報賬的數目基本相符。
黃管事還有兩個木工的徒弟,都能做些簡單的桌椅板凳之類的了。祝纓也順便看了一眼這兩個小學徒,兩人一個穿藍、一個穿黑,見到祝纓就叫:“大人!”
祝纓道:“不錯嘛,你們師傅說,你們兩個都能自己乾了?”
藍衫的少年十二、歲的樣子,笑道:“會做好幾樣了!”
黑衣的少年笑容沒有他的師兄那麼自然,帶點靦腆地說:“就幾樣。”
祝纓看他們體格不錯,問道:“這樣的體格,不愛舞刀弄槍,倒愛木工。”
藍衫少年道:“本來也想的,師傅也說,願意去就去,不攔著。他們不講理,我就不愛去了。”
“哦?”
黃管事道:“唉,祝兵他們。他們不識數,非要說少給了他們東西。可真是……”說起來就氣!
黃管事的話匣子一打開就收不住了:“就算不識數,那一堆一堆的放在一起,大小長短一樣的,怎麼能說我短少了?就是覺得沒能揩到油水嘛!這兩個孩子,因為是小人的徒弟,就被取笑了。”
祝纓都聽了,道:“語言不通,又才共事,有誤會是正常的。沒誤會才奇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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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兵就是那個“領兵守城”的管事,他是舊索寧家寨子裡的獵戶,跟著祝纓姓了“祝”,原來的名字不好聽,剛好會一點打鬥的本事。投到彆業這裡來,遇到了侯五過來整頓彆業的“防務”,又經過了項樂的考察,終於做到了守城的“管事”一職。
祝纓與黃管事說完,看天也沒有黑透,故意一轉,與祝兵打了個照麵。
祝兵見到祝纓之後很激動,臉上的笑就沒有止過:“主人!哦,大人!”
祝纓也與他並行,兩人邊走邊聊,祝纓問他什麼時候到的,過得如何之類,祝兵也一一回答了。祝纓道:“要是有什麼事,可以與我講,找不到的時候,同項樂講也好。有什麼用的,也可以找黃管事嘛。”
祝兵聽到“黃管事”就冷哼,道:“他不是好人!”
“怎麼說?”
祝兵道:“他拿府裡的東西。”
“你怎麼知道的?”
“我看見的!”祝兵說,“有東西收進去、放出來,他都能占到便宜!”
“節餘”或者說“零碎”,比如收糧交糧或者發口糧補貼給祝兵這樣的,地上灑的一些,就被黃管事收起來了。祝兵有點看不慣黃管事拿這些東西回家。
祝纓點了點頭,對他說:“且慢生氣。這件事情我知道啦。”
祝兵高高興興地離開了。
祝纓看看天也快黑了,開始敲鼓了,城門也緩緩關上了,她回到了彆府,準備參加晚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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縣令們都打算在彆業這裡多住幾天再回家,並不在意這一晚,晚宴並不談正事。
直到第二天開市,他們都在市集轉了一圈,再齊聚彆府。
喜金向祝纓提出了一件事:“大人,藝甘家已經走了,咱們是不是再往裡推一推?”說著,他做了個雙手環抱外推的姿勢。
路果也說:“是啊!他可是索寧家的親戚!他家奴隸也多、米糧也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