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手用力攥住藍興的胳膊,問:“太子呢?丞相呢?禁軍在乾什麼?”
被點到名的四個人上前。
皇帝問道:“外麵如何?”
王雲鶴道:“變起倉促,臣等隻來得及趕到宮中,現請旨……”
這事兒沒法兒埋怨,最早發現情況的是皇帝的貼身內侍。藍興已經做得不錯了,通知了太子而不是藩王,又通知了丞相,然後還儘力封鎖了消息。至於關上宮門再有布置之類的事情,也就甭指望藍興了。隻要還有腦子就得知道,眼前得防著兩件事:一、萬一皇帝死了,怎麼收拾局麵?二、萬一皇帝沒死,怎麼辦?
所以藍興不能乾得太多,他不敢對阮大將軍下令。最合適下令的是皇後、太後,但二位早死了。
如此一來,必然會有漏洞,皇帝病倒的消息現在說不定已經有很多人明確知道了!好在皇帝醒了,問題不大!但需要善後。此事也如劉鬆年所言,麻煩不在宮中,而在宮外,是宮外的人心。在大家心裡,皇帝已經到了該出事的時候了,否則不會一有風吹草動就無端猜疑、蠢蠢欲動。
王雲鶴的意思,是要安撫人心。反正皇帝好好的,宮門可以開了。該乾什麼乾什麼去。外緊內鬆。
皇帝暫時失明,慌亂之後恢複了一點清明,問道:“你們喜酒吃得怎麼樣了?”
王雲鶴道:“臣等進宮之前,還是很熱鬨的。”
皇帝冷笑一聲:“告訴鄭熹,讓他好好看著京城,誰在這個時候上躥下跳,讓他都報給我!”
“是。”
“還有誰在?”皇帝問。
太子等人都上前問好,皇帝有點煩躁,問道:“沒有彆人了嗎?”
藍興輕聲又將在場的人報了一遍,皇帝道:“召劉鬆年來!”
“是。”
皇帝連發幾道命令,王雲鶴放下心來——聖上清明。
劉鬆年早早地從永平公主府離開了,王雲鶴等人前腳進宮,他後腳就在宮外候著。詔令一下,須臾便至。
歧陽王驚訝地發現,聽到劉鬆年進殿,皇帝的緊張的表情緩了下來,在空中揮了揮手:“來,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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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鬆年快步上前,握住皇帝的手,伸指搭在了皇帝的腕上,麵色凝重。
皇帝的臉上浮現出一絲苦笑:“這個不急。”
劉鬆年道:“還有什麼比這個更要緊的?”
皇帝道:“拜相。”
劉鬆年問道:“什麼?”
“你。”皇帝說。
王雲鶴與施鯤對望一眼,萬沒想到皇帝會有這樣的安排。劉鬆年,天下文宗,但是幾十年來沒見著讓他乾什麼治國的實務呀!倒是太子麵露喜色,他好文學,更是傾慕劉鬆年。隻是以往不大敢招惹這個人,劉鬆年的破爛脾氣,也就對皇帝稍好一些。
劉鬆年以往不結交諸王。
他做了太子之後,又有許多鬨心事,也不敢輕舉妄動,現在實是為劉鬆年高興。
劉鬆年道:“我如何做得丞相?”
皇帝道:“就是你了,我自有深意!”
王雲鶴對劉鬆年使眼色,劉鬆年隻得閉嘴,心裡覺得皇帝傻了。
皇帝又說:“明日早朝!”
太子道:“阿爹如今抱恙,不如靜養。”
皇帝罵道:“放屁!我還沒死呢!就要隔絕內外嗎?”
把個太子罵懵了,親爹瞎了,讓親爹休息,哪裡說錯了?
歧陽王低聲問小妻子:“阿姳,累不累?”
“藥師。”
歧陽王小名藥師,聽到皇帝叫他,忙擠上前去:“阿翁。”
皇帝道:“我很好。阿姳也來了麼?今天是你們的好日子,怎麼都來啦?我又沒有事。”
駱姳不知怎麼的,心裡有許多的酸澀與委屈,終於哭出了聲:“翁翁。”她撲到了皇帝的床前,頭冠一歪。歧陽王扶好自己的小新娘,皇帝的手落在了外孫女瘦弱的肩膀上:“莫哭莫哭,我在我在的。”
駱姳道:“我要陪翁翁。”
皇帝微笑道:“傻孩子,你今天不該在我這裡呀,翁翁沒事。藥師。”
歧陽王低聲對小妻子說:“要陪阿翁,咱們也先回換身衣服,好不好?你這樣不方便,這身衣服太累了。”
皇帝聽著兩人說話,微微一笑:“去吧。”又說太子和丞相都可以退下了,獨留阮大將軍和劉鬆年。
太子與丞相隻得退走,歧陽王也帶走了駱姳。皇帝對阮大將軍道:“從今天起,你要格外警醒!外緊內鬆,不要讓他們勾連消息。禁軍中要格外重用可信的舊家子弟。”
阮大將軍領命。
最後,皇帝留下了劉鬆年。
劉鬆年道:“確實該靜養的。”
“哼!說這話你信嗎?”皇帝問。
劉鬆年道:“信。”
皇帝歎氣道:“不說這些沒意思的話了,二十年前召你進京的時候,就是預備著我死的那一天你可助太子穩定局勢。”
劉鬆年不客氣地說:“先太子不用我。陛下也莫提萬年之期。”
皇帝道:“我也不想提,我可不想有齊桓公的下場!你須幫我。當年安王為亂,你幫的我。事了拂衣去,你走得毫不留戀。如今可不能再走了。”
“陛下已立太子。”
“他不如我兒,壓不住兄弟!王雲鶴有治國之才,宮掖之間,他太迂直了。”
“隻有我刻薄奸狡。”
皇帝低聲道:“我信你。彆人的心裡,有江山、有抱負、有天下大同還有門戶私計,應付皇帝啊,不過是為了他們自己。隻有你,心性至純,你會幫我。”
劉鬆年低聲道:“我也不配做丞相。”
“我說行,那便行。除了你,我能信任的隻有這些宮監了。”
“丞相挺好的。”
皇帝冷笑:“他們對天下挺好,對我未必。明日起,諸王輪流侍疾。”
劉鬆年道:“太子敦厚,不會有非常之舉的。”
“他的腦子想不到,還有彆人呢?皇帝啊,想安安穩穩的死尚且不可能,所以才不想死啊!”
劉鬆年道:“沒幾個帝王身後淒涼的,你想多了。”
“那是因為你不是我。”
劉鬆年也不跟皇帝爭:“好吧,你好好休息。”
皇帝道:“知道啦。”
劉鬆年道:“讓藍興出宮。回他家住一晚,直到該說什麼、做什麼嗎?”
藍興躬身上前,翻著眼睛先看向皇帝,然後想起來皇帝看不見了。皇帝道:“為什麼……哦!藍興,你去,聽他的。”
藍興小心地說:“隻要有人問,就說,陛下安好。”
皇帝道:“記下都有誰問你!”
“是。”
皇帝閉上了眼睛,睜眼閉眼都是黑暗,他也分不清是是夢是醒。守候的人不敢馬虎,歧陽王安頓完小妻子,又和太子一起守在外麵。兩個半丞相分了工,今天施鯤,明天王雲鶴,明天一切正常的話,後天劉鬆年。
次日一早,小朝,諸王大臣看到了皇帝被扶上禦座。不等他們輪流奏事試探,皇帝便下了兩道命令。第一就是劉鬆年拜相,且催促今日就辦。第二卻是催促給承義郡王辦婚禮。
退朝後,留太子與魯王侍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