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纓無聊地摸著貓, 聽對麵的沈瑛文不對題的胡說八道。
今天一大早,許多官員在進皇城之前還是提心吊膽,在城門聽說皇帝正常上朝、丞相重臣正常到崗之後, 又都恢複了國家棟梁的“老成持重”。三三兩兩地往自己的衙司走去,邊走又邊與自己相熟的人打機鋒、使眼色, 呼朋喚友“小聚”。
祝纓倒無所謂, 如果有事,鄭熹十有八、九會招呼她連夜幫忙,這貨絕對不會讓她清閒的。沒有,就代表沒事兒。
沈瑛就不一樣了, 他沒有特彆準的消息渠道, 心頗不安。鴻臚寺這兩天也沒什麼大事,沈瑛很難得地找上了祝纓。他拿著一份可有可無的公文,是鴻臚寺日常的祭文,級彆不高不低,是某刺史的母親去世了。
祝纓道:“這事兒您定就成啦。”
沈瑛道:“我怎麼能獨斷專行呢?看一看吧。”
祝纓也就隨便瞄了一眼,道:“一看這些文縐的就頭疼。”
兩人就此聊上了, 沈瑛先忍不住說:“也不知道昨天到底是什麼事。”
祝纓道:“等會兒大人從朝上下來就知道了, 你要問他, 他一準兒會說的。”
沈瑛道:“要起風啦——”
祝纓也跟他瞎扯:“風再大, 我隻管進屋, 把門窗關好,等風過天青,依舊過日子。”
沈瑛看了她一眼,祝纓道:“難道你我能扛得過天時?何必上趕著討一身狼狽呢?”
沈瑛心道:你個出身寒微的光棍兒當然不愁,你怎麼樣都是白賺的,我卻與你不同。
沈瑛還有一大家子的人要照顧呢, 新立太子大赦天下,他嶽父一家終於可以“遇赦還鄉”了。老婆跟他鬨了半輩子,讓他幫忙把人撈回來,沈瑛當年口上說得正義凜然,找了諸多理由,實則是根本沒那個本事輕鬆撈人。現在好了,嶽父一家可以回家了。
哪知妻子又在琢磨著幫襯娘家。理由也很充份的,在流放之地幾十年了,就算攢點兒家底,也是在窮山惡水之地,房子家什賣不了幾個錢,一家子也沒多少細軟,老家家產也早抄沒了。回去還得生活。
他的妻子甚至打算把娘家人接到京城,好就近接濟一下。娘家的侄子、侄孫讀書也方便。
兒女都長大了,老妻說話的分量也越來越重,沈瑛一個頭兩個大。
祝纓看他說著說著又不說了,也樂得安靜。又過一會兒,駱晟才下朝。祝纓留意了一下時間,駱晟比平時回來得晚了一些。
沈瑛也注意到了,見到駱晟就先問了:“駙馬辛苦,可是遇到什麼大事?”
駱晟的臉色並不很好看,道:“走,進去說。”
三人到了駱晟的房裡,駱晟等一人坐下,才說:“陛下……陛下……看不見了。”
沈瑛大驚:“陛下不見了?”
駱晟道:“你坐下!”
祝纓問道:“眼睛?”
駱晟點了點頭:“昨天突然昏倒,醒來之後就目不能視了。”
祝纓放下心來,如此一來昨天的一切就都說得通了。問題不大。
駱晟又說:“以劉鬆年為相。”
“啊?”這下祝纓與沈瑛同時驚訝了。不是說劉鬆年不好,在沈瑛看來,劉鬆年是天下文宗,當然是極好的。在祝纓看來,劉鬆年脾氣可愛,腦子也沒壞。但是做丞相?總覺得太突然了。
駱晟的口氣有點遲疑,道:“我也覺得有點奇怪,不過他有海內人望,陛下說合適,丞相們也沒有異議。”
祝纓心說,劉鬆年在京城得有一十年了,位高而無實權,也沒在地方打磨,也沒在中樞操辦實事。這是要乾嘛?
等一下!她突然想起來鄭熹對劉鬆年有過的評價,心裡突然有了個猜測。
駱晟道:“都準備給新相公道賀吧,眼下再沒彆的事了,也不要再有什麼事了。”
祝、沈一人忙答應了,祝纓道:“我還去外麵看一下,前幾天春雨竟多了起來,有幾處漏雨了。”
駱晟道:“這還用你親自去看嗎?他們怎麼辦差的?”
祝纓道:“不是四夷館,是太子舊邸那裡。”
駱晟道:“哦哦,那去吧。”
沈瑛還想從駱晟這裡再問一些訊息,於是又拿出那一份公文來,祝纓起身往外,走不兩步便有小宦官一路跑了過來。小宦官有點麵生,祝纓揚聲道:“那是誰?去個人問問。”
沈、駱一人停了口,駱晟這裡的一個吏目匆匆上前,看了駱晟一眼,駱晟點點頭。吏目快跑過去,又跑了回來:“大人,歧陽王與王妃馬上就到。”
祝纓暫停了腳步,與駱晟、沈瑛一起等歧陽王,心道:聰明人。
藩王往六部九寺跑,是不合適的。歧陽王帶上小妻子來見嶽父,皇帝絕不會責怪於他。
祝纓也第一次看清了駱姳,小姑娘粉嫩可愛,一身錦繡,頭發已不是小姑娘的樣子,添上了假發梳成個已婚婦人的髻。她不像婚禮時那樣的盛妝,今天走路是不用侍女兩邊攙著了。小小的臉上帶疲倦,看到駱晟之後又綻出了一朵安心的笑。
兩下見禮,歧陽王又是製止三人行禮,又是要還半禮。駱姳等到禮畢,才叫了一聲:“阿爹!”
軟軟脆脆的,鴻臚寺從來沒有過這樣的聲音。駱晟高興地伸出手想抱女兒,半途又縮了回來,笑道:“哎,來了。”然後對上歧陽王:“藥師,你可真是……可真是……”
歧陽王道:“昨天她可驚著了,哭了半宿。”
“我沒有。”駱姳說。
兩個男人都笑了。
駱晟對沈瑛道:“剛才的事兒就那樣辦吧。”祝纓見狀也告辭:“下官也出宮去了,午飯恐怕回不來了。”
沈瑛不太想走,卻也不得不留戀地離開。歧陽王一直看著祝纓,今天雖然無事,昨天確是凶險的,他還記得是祝纓提示他要住在宮中,這不就趕上了麼?他想與祝纓再說兩句話,哪知人家對他一禮,又對駱姳一禮,頭也不回地走了。
歧陽王有些失落,自打父親做了太子,他就沒這麼被人冷落過了。可真是……可真是……
明天繼續帶小王妃來見嶽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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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纓離開皇城,先去太子舊邸看了一回房頂,然後就去了京兆府。
鄭熹早會都開完了,今天的的京兆府比較忙,繼昨天的“留意京中動靜”之後,鄭熹又布置了人,從今天開始,嚴控京兆府的各方動向。想監視所有的親貴是不太可能的,鄭熹換了個辦法,不監視特定的人,而是選定幾條通往宮城的路。
他分派了人手,在幾處緊要的地段上巡邏,一旦發現有情況,馬上示警。
祝纓到京兆的時候,鄭熹正在對著京城的地圖琢磨,聽到腳步聲也沒回頭。
祝纓也不客氣,走到他的身邊,也去看那張地圖。這張圖除了坊市城垣之外,還圈了幾處地方。祝纓一眼便認出來,這是諸王、重臣府邸之所在。
鄭熹轉過身來將她上下打量:“嗯,不錯,還沉得住氣。”
祝纓道:“也沒什麼要我心浮氣躁的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