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這個老馬,是不太夠用的。而張、範二人為鄒進賢討情的事又給她提了個醒,地位越高,事情越多,就越容易不自己去接觸下麵的人,要靠“中間人”,無論消息還是事情都容易走樣。就像朝廷裡,皇帝、鄭熹這樣的人,對下麵地方上的情況就是“道聽途說”。
得親自抓一抓。
當然,也不能凡事親力親為,但是過一段時間,她也得親自過問,沉下去、多花些功夫,不能蜻蜓點水。十幾年過去了,久不操舊業,如今重新揀起來,發現本事還在,祝纓心情不錯。
現在錢掌櫃等找到了老馬,火候應該差不多了。
打發走了老馬的第二天,祝纓帶上祝青君和胡師姐兩個又重到了那家小食肆。大廚提起勺子就往裡喊:“掌櫃的!”
錢掌櫃出來,腰也弓了:“大人。”
祝纓道:“錢掌櫃,生意可好?”
錢掌櫃苦著一張臉:“大人說笑了,小人們這仨瓜倆棗,請您高抬貴手。”
祝纓道:“明天彆做生意了,我包你這兒一天,你去幫我請些人,請誰,你知道的。青君,把訂金給他。”
祝青君拿出了一個小包,裡麵裝著些錢,往桌上一放。祝纓道:“我明天還來,告訴他們,彆想著跑。”
“哎。”
等三人離開,錢掌櫃拿起小包,見裡麵寫了一串名字,京城撈偏門的都寫在上麵了。錢掌櫃的說:“得!你去買一頭新鮮的小羊,現在就宰了,大鍋裡熬上一夜。我去寫帖子請人。”
錢掌櫃的腿腳也已快,天擦黑的時候,把單子上的人都約到了,各人也不敢逃,灰溜溜地等著第二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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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邊,祝纓帶著二女離開,又踱回了府裡。蘇喆很好奇地問:“阿翁,您這又是去哪兒了呀?”
祝纓道:“出去逛街了。”說著,把街上順手買的一盒絨花拿了出來。
蘇喆接過了一看,笑道:“這個與咱們家裡的不一樣。”
祝纓道:“那你們分了吧。”
蘇喆看看祝青君,祝青君搖了搖頭。到了晚間,兩個小姑娘在一起嘰嘰喳喳,蘇喆問祝青君:“今天乾什麼去了?”這是一個很奇怪的情況,胡師姐跟著就算了,為什麼青君也跟著呢?祝青君在祝府的定位是有些不清的,有點像學生,但是很可惜,她又不像蘇喆有出路也不像祝煉是個男孩子。所以,她能做什麼呢?
蘇喆是很想讓祝青君以後跟自己回阿蘇縣的,她情願自己做縣令給祝青君請個縣丞的職位。但是在祝纓這裡,蘇喆也知道,祝青君頂天了也就是項安的位置。
祝青君道:“去了個賣肉湯大餅的鋪子,我瞧那個掌櫃的和廚子都不好人。”
兩人是無論如何也猜不著祝纓想乾嘛。
次日,祝纓上完朝、應過卯,把事務往施季行身上一推就出了皇城,回家換衣服,帶上了祝青君與胡師姐就往肉湯大餅家去了。
到了錢掌櫃處,隻見桌凳都收拾得乾乾淨淨,一夥撈偏門的個個提前穿好了過年的新衣。大鍋裡浮著羊腿、羊頭之類,錢掌櫃垂手在巷口等著:“您老來了!”
祝纓笑問:“人都齊了麼?”
“是。”
“有勞。”
“不敢,不敢。”
祝纓這回就肯進他的鋪子裡了,這裡門窗都開著,因而采光尚可。錢掌櫃請祝纓往主座上坐下了,大廚使大托盤往桌上上羊湯大餅,又有各色小菜,錢掌櫃還往酒樓訂了酒席,又備下了上等的美酒,又給祝纓特意上了茶。
祝纓道:“坐吧。”她眼睛一掃,又問張半仙腿怎麼了。
張半仙很慘,因為姓張,上次祝纓路過他的時候多照了他,把他嚇壞了,越想越害怕,連夜想翻牆跑路,不合太緊張,把腿跌斷了。腿斷了,就不好跑,被巡夜的揪住了,今天隻好回來了。
祝纓道:“多喝點兒骨頭湯,以形補形。”
張半仙哪知道自己差點得了個“親戚”呢?哭喪著臉應道:“多謝大人關心。”
錢掌櫃他們把老馬還叫了來,祝纓指著老馬道:“這裡的事,你今天要坐下了,就離不開這是非了。”
老馬站起來就要跑。
祝纓笑了,對錢掌櫃說:“我離開京城十幾年了,街麵上的人物已是換了一批,我都不太認識,勞您為我引見一下?”
錢掌櫃哪敢說“不”?逐一介紹,行騙的、毆鬥的、打手暗算的……最後一個是張半仙。
祝纓道:“自從王相公不做京兆做丞相也有二十年了,京兆府不大管著諸位豪傑。大理寺管不著京城治安,我還是有些事要向各位打聽的,怕到時候彼此不認識,生了誤會卻誤事,先認識一下。以後有事少不得勞煩諸位。”
錢掌櫃等人都是老江湖了,聽她說得越客氣,心裡越害怕,都說:“不敢。”
祝纓將眼睛望向一個穿得緊單薄的壯漢,這位在這些人裡有些格格不入,他有點像老穆,靠拳頭的,偶爾也殺人。但殺人隻是江湖傳說,據說沒人看見過。這人起身,甕聲甕氣地道:“聽大人吩咐。”
他的頭壓得很低,老實得緊。錢掌櫃見狀,心道:這個樣子不像是怕官,倒像是被整治過了。
外麵棚子下的桌子上停了一隻鳥,低頭不知啄著什麼。祝纓對胡師姐道:“打它。”
胡師姐也不遲疑,摸出一枚彈子,鳥兒應聲而斃。各路“豪傑”心道:這是立威麼?不過是一手確實是俊。
祝纓道:“話說開了就好,青君啊。”
祝青君應聲而出。
這些人早就看到了祝青君,心裡也在想,真不愧是“大人”出門還要帶個水靈的丫頭。不想祝纓卻是讓他們認識認識祝青君與胡師姐:“認好她們兩個,以後我不得閒,有話會讓她們傳的。”
祝青君顯出一個笑來,胡師姐雖然吃驚,也應了一聲。“豪傑”們又開始懷疑,不知道祝青君有什麼本事,竟是不能演示的嗎?
祝纓也不說,她知道的,江湖上有一些忌諱的。江湖很奇怪,既不大瞧得上女人,又很忌憚闖出名號的女人,這樣的女人一般比男人還狠。她把祝青君與胡師姐叫出來,胡師姐又露了一手,則祝青君也跟著不會被過份的輕視了。
至於能不能立得住,她相信祝青君可以。
祝纓道:“坐下來,吃飯。”
眾人陪她吃了一餐,祝纓吃飯也不端架子,吃得也不慢,從容吃完,微笑著對他們說:“大理寺雖然不管京城治安,你們也不要鬨得太過份。”讓百姓不能靠正經的營生過上好日子,是朝廷的錯,彆的不說,這些人裡就有乞丐頭兒,俗稱“團頭”的。他們也控製著乞丐,可是乞丐哪兒來的呢?
隻要不“過份”。
吃完了肉湯大餅,祝纓與祝青君、胡師姐一路走回府。走遠了一點,祝青君才問:“大人,為什麼?”
“嗯?什麼為什麼?”
祝青君道:“您是大人,要他們做什麼,他們也會做的。”
“嗯,糊弄上峰的事兒,可不止是衙門裡有啊!得叫他們知道,糊弄不了我。知道他們都住哪兒、窩在哪兒、手下都乾什麼的嗎?”
“額……我這就去摸他們的底!”
祝纓笑道:“不急,慢慢來,著急就著相了。京城這一項事務,就交給你了。”
“是!”
三人走回祝府,項樂迎了出來:“大人!有客。”
“哦?”
“卓郎君來了,說是有事請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