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唔……嗷……”林風嗓子裡憋出三個音, 最終都吞了進去。他低下頭,看著自己鞋上壓著半隻腳掌。
蘇喆不動聲色,牙縫裡擠出一個字:“舅。”腳掌在林風的鞋上又碾了一下。
林風的磨牙聲比她的還大:“你腳拿開啦!我又不傻!你不踩我, 我也不會說的!”
蘇喆收回了腳。
祝府裡如蘇喆林風, 是見過太子的,他們認得。蘇喆一聽林風吐了一個音就怕他把太子身份叫破, 看太子這樣子, 微服出訪, 未必就願意被叫破身份。如果太子想, 等一下全家再鄭重地拜見也不遲。
林風隻覺得冤枉,他是驚訝,可也不會什麼時候都不管自己的嘴啊!
兩人呲呲地交換了兩句, 那一邊太子已經在自我介紹, 說自己是冼敬的“私淑弟子”:“因今日不宵禁, 故而拜見先生, 便隨先生到府上了。”
冼敬回頭對後麵說:“拿上來。你也是,做個生日還要悄悄的,要不是我耳朵靈,又被你混過去了。”仆人搬了壽禮過來,祝府的人接了去。
祝纓道:“裡麵請。又不是什麼大壽,沒的折了福份去。”
祝府裡也有沒見過太子的,也在猜他是誰。卓宇卻有些驚疑, 他在朝上是見過太子,但是離得比較遠, 太子也不穿這一身,依稀覺得有點像,又不敢認。仔細地瞧瞧, 忽然覺得自己好像猜著了。
看冼敬與祝纓的動作,對這個沒有說明來曆的“私淑弟子”有一個很明顯的“讓”。則此人身份必不一般,上下左右一合,卓宇的懷疑就更深了。
等一下再排座位,冼敬明明應該是今天的“貴賓”,又要先看一眼年輕人,年輕人十分謙讓之後,冼敬才不太自然地往上麵坐了。再看祝纓,也是十分的謙遜。祝纓待人一向謙遜,但是今天的謙遜又多了一分彆的味道。
冼敬自認已然做得很自然了,先說祝纓:“你這壽做的,又不喝酒。”
祝纓道:“喝不得。你要喝,我這裡倒是有好酒。我回京之後得的,二年陳釀!”
冼敬大笑。
酒才倒上了,門上又來了客人,卻是劉鬆年。
太子也不由地站了起來,卓氏叔侄起身的動作堪稱狼狽!劉鬆年的名望,是他們這樣的“正經讀書人”十分仰慕的。
劉鬆年也是沒想到,自己閒逛過來竟還能撞著這樣的彩頭!
幾人麵麵相覷,太子對劉鬆年頻使眼色,劉鬆年道:“夠熱鬨啊!”
話音未落,金良兩口子又來了。祝纓對祝青君指了指,祝青君忙上前去找金大娘子:“大娘子,您不去看燈?”
金大娘子也不認識太子,也不認識劉鬆年,接著祝青君的手,卻是對祝纓說:“我們家那個礙眼的討厭鬼今天當值,我與他爹不帶他來,想著自己來湊一湊熱鬨的哩。”
他們也是猶豫了一陣,覺得三十五歲也不能算是個小生日,得過來。又有點擔心,金大娘子一是知道祝家沒內眷,二是知道祝纓不會不管他們,這麼大排場再分心管自己,純是給人添麻煩。
還是金良拍板:“不去豈不越發疏遠了?”
兩口子這才又來了。
金良是識得太子的長相的,就要拜見,還想再誇一誇太子禮賢下士以及祝纓有排麵,一旁林風拚命給他使眼色。
眼色還沒使完,陳萌父子又來了!這父子倆在家守孝,自認與祝纓很熟,不來才叫見外。
這麼一來,幾撥人頓時在祝府湊了個拚盤,誰跟誰都不搭邊兒。
陳萌父子認出了太子,太子微微搖頭,二人知機,也都不叫破。陳放心道:這兒誰還不認識您呢?
一麵腹誹,一麵裝啞巴。
一群人麵麵相覷,把劉鬆年給看樂了,他看到太子就想走了,現在又留了下來:“有意思。”
祝纓道:“您看高興了就成。”
劉鬆年話一出來,太子也不裝矜持了,說:“本以為隻有我自己是溜出來玩耍,沒想到您也出來了。”
劉鬆年道:“彆處無聊。”
幾撥人誰跟誰都不熟,也說不了什麼心裡話。劉鬆年、金良、陳萌等人本來就是為了過來給祝纓過個生日的,索性就真當成了一次普通的慶生,順便閒聊。至於太子和冼敬想乾什麼,劉鬆年是不在乎的。
劉鬆年問冼敬:“你那老師那麼多的事情,沒叫你幫忙?”
冼敬恭恭敬敬地說:“老師有老師的事情,要我做的時候,我是責無旁貸的。不過我也有自己的職責,本職還是不能忘的。”
那一邊林風就大方得多了,他甩了甩被踩的腳,過來給劉鬆年倒酒。劉鬆年道:“毛毛躁躁的。”
林風也不怕,他在劉鬆年手下日子雖短,卻已被罵得皮糙肉厚了:“義父這裡就隻有我這樣毛毛躁躁的,您就擔待吧。”
冼敬將眼睛往下一掃,對祝纓道:“你這裡年輕人倒多。”
祝纓道:“這話說的,顯得咱們都老了不是?你要還一二十歲的時候,必說不出這樣的話來。”
陳萌道:“本來就不老!往朝上一放,咱們這樣都算年輕。”
他們說了一會兒年輕年老,陳萌就問一下祝纓麵前這幾個人都是什麼身份。太子也頗感興趣地看了過去。
蘇喆、林風,太子是見過的,趙振、趙蘇也略有耳聞,其他人就沒什麼名氣了。排在略靠前的還得卓宇,卓宇起先還覺得這場麵不夠大,現在越發篤定,那個年輕人就是太子。
他裝作沒有認出太子來,端起了禮儀,明著是向陳萌介紹自己,暗中也是說給太子聽的。又思自己是在祝纓的壽宴上,不好過於表現自己。一段話說下來,仿佛是在上朝奏對一般。
祝纓指著陳萌道:“你們今天都是我的客人,在我這兒,對他不必這般如見大賓。”
眾人一笑。
祝纓在笑聲中轉頭問劉鬆年給自己帶什麼禮物來了沒有,劉鬆年道:“你出息呢?”
祝纓道:“這就是我的出息了,能占到便宜就是出息!拿來吧您!”
太子看他們倆如此自如,又看了看冼敬,冼敬對他搖了搖頭,太子繼續含笑看著。將到場的人都看到了眼裡,又想祝纓做壽,如果願意請,來的客人必不會少。如今隻來了這一些,隻送了禮物沒到場的還不知道有多少。
來的人也很有意思,看樣子,從自己與冼敬到場之後再來的,都算是“不請自來”的。那原本在場的這些,就是祝纓召來的了?
南人麼?
太子好像發現了什麼。
太子於是繼續看著,仿佛一個被長輩帶去宴席的生澀年輕人,看,不說。他發現了,祝纓與劉鬆年一來一往之間,氣氛鬆了下來,再加一個陳萌,帶的一班年輕人也放鬆了。不得不說,這也是一種本領,誰說劉鬆年孤傲不近人情了?那得看對誰啊!
不多時,趙振就跟陳放說起了梧州的事情,又說到顧同當年是自己跳牆跑到縣衙認老師的。
勾著卓玨又說自己是顧同推薦的,卓玨也說了自己的來曆,同時說了在街上憑鄉音認出卓宇的經曆。聽的人都覺得意料這外,又是情理之中。
太子插了一句:“也是緣份。不過你們幾位的官話都不錯呀。”
冼敬笑著對太子說:“彆人我不知道,這幾個年輕人,梧州出來的,子璋當年可是花了功夫的,還托到了劉相公呢。相公嘴上不耐煩,子璋尋他寫識字歌的時候,他可是沒有推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