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2. 過招 天道有常。(1 / 2)

“哦?是嗎?外麵還有什麼說法呀?”祝纓狀似很感興趣地問, 絲毫看不出來生氣的樣子,完全不像傳聞中那般與王雲鶴十分親近的樣子。

不熟悉她的人看不出一點兒破綻,熟悉她的人多半是見過王雲鶴的, 心中滿是不解。

現在坐在祝纓廳裡的是一個出身南方的方刺史,根本不是梧州人,甚至與祝纓的各路關係都搭不上邊兒。隻因聽到了一些傳聞, 又自思籍貫離京近兩千裡, 於朝廷方輿的規劃上算得上是“南方”, 便也遞了張帖子,自己找上了門來。

今天是他第三次登門了。

第一次登門的時候,他在祝府等著, 祝纓與他客氣地見了麵。互致了問候,他攜帶了一份禮物來。明著的理由是感謝大理寺之前在他們州的一樁案子上沒折騰他們,案子雖然有毛病, 但是大理寺給的批複很詳細具體, 重審之後很快就過了。

方刺史道:“多虧大理有文書, 我才能硬氣起來。本也覺得事有蹊蹺, 然而吃罪不起。”這又是一個“休致的老大人家”的故事, 老大人自是希望“家醜不外揚”。可是事情鬨得有些大,方刺史知道有內情,卻無法徹查。

大理寺的公文給了他一個查的理由。

祝纓收了他的一些禮物,又回贈了四樣禮品。

第二次再登門的時候,兩人就親切了不少, 方刺史是以請教為名而來的, 聽說祝纓也在南方任職過,方刺史是詢問一下祝纓對“南人”的看法。

祝纓則是回答:“人無分南北,皆是赤子。”

眼下是第三次了, 方刺史憑自己的本事跟戶部、吏部周旋了出來,公事辦完,閒適地與祝纓坐著喝茶聊天。做陪的是趙蘇,今天他和祁小娘子抱著孩子過來看祁泰,那邊祖孫三代共享天倫,這邊則是說著些散布京城的小道消息。

京城的小道消息祝纓當然是知道的,祝青君漸漸在京城熟悉了起來,比起祝纓當年在京城廝混了近十年的熟稔差了一些,卻也上了正軌。

祝纓想知道的,是方刺史周圍關於王雲鶴的流言。

方刺史道:“不過是那麼一些,我冷眼瞧著,王相公情勢不利呀!哎呀,做了一輩子的好人,晚節不保未免可惜了。可惜可惜!”

“就這麼可惜?”

方刺史道:“王相公以往都好,我見他時,他也不曾刻薄於我。以往也不曾見他弄權。可是近來傳聞很多,他做丞相已經很長時間啦!算起來,先帝朝幾位丞相秉政的時間都不短呢!我一時也弄不明白,他竟是為自己多,還是為國家多。”

祝纓道:“最好是公私兩便。咱們也能舒服些。世上多的是隻顧自己,不顧彆人的。”

方刺史道:“也對。”

方刺史又約了等到下回下雪紅梅開了,他在京城包個園子請祝纓去喝酒:“還有一些同鄉,都想拜見您呢,隻他們不好意思。央了我做東請您。”

祝纓笑道:“那怎麼好意思?我必是要還席的,正好,我這裡還有幾個年輕人,都是梧州學子。”

“那可真是太好了!”

祝纓微笑著把他送了出去,方刺史道一聲:“留步。”趙蘇再接著將他送出大門,方刺史又額外與趙蘇再多聊了兩句,趙蘇也給了他一張自己的名帖,方刺史與他交換了名帖,扳鞍上馬,在寒風中意氣風發地走了。

趙蘇回到廳內,見祝纓伸指敲著桌子,上前低聲道:“王相公的情勢雖然不妙,可他做事一向穩重。有受損的,也有獲益的,仕林也有為他說話的人呢。”

祝纓道:“當然有啦,隻可惜聲量不大,且容易為人誤導。你想,這世上是見過他的人多呢?還是沒見過他的人多?是與他共過事的人多,還是沒與他處過的人多?他這一回,是真的要受損了,好在情況還沒有壞到不可收拾。”

趙蘇問道:“最壞……”

祝纓搖了搖頭,心道:還沒到那個時候呢。

趙蘇低聲道:“可惜了,王相公確實,秉政太久。”

祝纓看了他一眼,道:“咱們的人,在外麵不要評論這件事。”

“是。”

趙蘇最終憂慮地問道:“義父,王相公能夠平安終老嗎?”

祝纓道:“他自己不在乎。”

“可是……”趙蘇說了兩個字,沒再說下去,他還是有一點在乎的。他自幼聰穎,但是打開他眼界的第一本文集,是祝纓帶給他的——那是王雲鶴寫的。

他以前不怎麼相信“君子”,認“義父”也是權衡利益居多,祝纓隻要“買賣公平”他就願意投效。長久相處,才對祝纓多了許多的信任與依賴。祝纓在京城有兩個比較親近的人,一個是鄭熹、一個是王雲鶴,二人是迥然不同的!

人就怕對比。二十年下來,他也看明白了祝纓對這二人的不同。起初,他看祝纓給兩人送禮之厚薄,以為對鄭熹更加親近。親近他,就多給他好處,這是最樸素的道理。但是到了現在,即使祝纓給鄭家仍然送著厚禮,與鄭府戲笑自如,在王雲鶴麵前還持之以禮。

他還是覺得,自己的義父應該是對王雲鶴更親近的。

義父,不擔心嗎?還是彆有打算?

趙蘇不敢催促,以他的眼光,看得出來王雲鶴此行之險,當然也知道這事對他這樣的人的好處!王雲鶴與義父,在某些事情上是一致的,與鄭熹反而不同路。

情勢複雜又凶險,他心中所想甚至不能對妻子言明。義父根基在京中也是單薄得緊,他不能輕易將自己二十年的觀察隨便說出口,讓彆人對義父另有防備。

這一盤大棋,他還沒資格與人博弈。但是如果有機會出一點力,襄助一二,他願意為義父出這一把子力氣。南人又怎麼樣?獠女之子不也站在皇城裡了嗎?

趙蘇下巴微微揚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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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纓卻持續著沉默。

事情還照辦、宴會照赴,施鯤家裡照跑,劉鬆年的飯她也去蹭。但卻不輕易發表意見了。

相熟的人裡,其他人,包括劉鬆年,竟也什麼話都不說了。

施鯤在家裡養花,祝纓今年再到他家裡,就見他在府中建了個大暖房。

祝纓笑道:“什麼花兒我不太懂,到南方淨吃果子去了。不瞞您說,家父家母在南方天氣濕熱,我很擔心,設法為他們修建山中彆業以避暑消夏。但是南方的果蔬之豐富,確是二老先前從未享受過的。”

“唔,南方的果子運到了京師,無論如何也不如枝頭新摘來得鮮美。我那大郎,曾未到極遠,回來亦說,運到京師的瓜果,不如當地吃著香甜。尤其荔枝一類,驛馬送了來也都變了味兒了。福橘倒還勉強,也是因它本就不太易壞。”

兩人就吃喝玩樂聊了挺久,施鯤已從兒子那裡知道了大理寺沒再動多餘的手,但他更看得明白——上一輪已經打完了。

眼下這是休息呢?

施鯤不多言,隻先看著。鄭、王二人到底沒有對立,雖然有些矛盾,但也在彌合。這是施鯤願意見到的,至於最終會不會鬨掰,施鯤不願意去想。他隻要拉住了兒子彆往裡麵衝,現在施家仍是安穩的。

施鯤感慨了半天的南方水果,祝纓心道:辦法其實也有,但是勞民傷財,若成了慣例就是罪過了。我才不弄呢!

陪他感慨了半天,回家之後派人給施鯤送了兩罐子的荔枝蜜,收到了施鯤手書的一封感謝帖。

祝纓順手把帖子扔到了一個匣子裡存著。

隻有陳萌嘀咕兩句:“王相公何苦?心懷天下,也要兜得住,真不想看到他沒了下場。現在休致,他的名聲也比先父好。要是更早,隻怕是個人人稱讚的聖人了。你也免受些夾板氣,鄭相公可不是個好相與的。”

祝纓笑道:“我做陛下的臣子,誰能給我氣受?”

陳萌道:“我算服了你了,行了吧?聽說朝上新進了幾個人,怎麼樣了?”

他說的“朝上”便是指日常的早朝,身著朱紫的那一批。

“乏善可陳。”祝纓撇嘴。

“你可不要太不放在心上啊!他們這些人,在史冊上占不了兩行字,站在咱們麵前,你我還不是要笑臉相迎?”

祝纓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可確實乏善可陳。做人沒特色,做事也……不出意料。壞都壞不出新意。記在史冊上,也都是流水賬。”無趣到她都盼著陳萌和駱晟趕緊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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