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先到的是趙蘇, 他在行轅裡隻有幾個熟人,還沒有領具體的事務。分完禮物之後,左右無事, 便又到了祝纓的麵前來了。
祝纓很忙,身兼四使職, 有多大的權利就有多麼的忙。隨著秋收的臨近, 又有種種跡象表明,胡人也會在近期南下再劫掠一番, 祝纓身上的壓力可想而知——她不太懂兵。
見趙蘇又來了, 祝纓道:“來得正好,把這些理一理吧。”
趙蘇一邊上手接過了一疊雜七雜八的訊息,一邊說:“我以為我是來為教化胡人的。”
祝纓道:“說人話。”
“我不是就為著離間胡主與其它部族來的麼?這個我會!”
祝纓道:“你現在開始乾了麼?”
“還沒有。”
“那先乾這個。”
“哦。”
說話間,陳放、卓玨等人又來了, 祝纓又指一指桌子, 道:“乾活。”
幾個人乾了好一陣兒,到天色暗了下來, 開始掌燈了,祝纓才說:“就到這裡吧。”
晚宴是祝纓給趙蘇接風, 駱晟提前了一點到。祝纓先為他介紹趙蘇,趙蘇上前行禮。駱晟將他扶起,對祝纓道:“在京城就見過啦,果然是一表人材。人都說他能得你七分真傳。”
趙蘇道:“晚輩比義父還差得遠了,能得三分便此生無憂了。”
祝纓道:“幾天不見, 嘴見甜了, 背著我們偷糖吃了。”
蘇喆噗哧一笑,對趙蘇扮了個鬼臉兒。趙蘇絲毫不覺得尷尬,坦然地道:“以後我還接著吃。”
須臾, 祝青君、項安等人也來了,又有荊綱等人。項安被個女仆扶著,走路看起來不夠便利,左手還吊在頸間。
趙蘇問道:“三娘這是怎麼了?”
項安笑笑:“出了個醜,耽誤了事兒。”
祝青君道:“是我……”
項安道:“你在前頭的好好的,我安安穩穩在後頭,倒傷著了自己。”
她倆一直搭配得不錯,祝青君衝在前麵,項安給她保證後勤。事情偏偏那麼巧,到處穿插、偶爾殺敵的祝青君除了被蚊子咬,身上沒受過傷。倒是送糧的項安,前幾天遇襲。是一小股的胡兵遊擊,糧草沒有太大損失,項安卻受傷了。
祝青君因此十分自責,認為是自己的疏失,把胡騎漏放南下了。項安受傷,祝青君就為她醫治,三餐陪也著她一起吃。
趙蘇道:“兩軍交戰,無處不險,你們兩個都要照顧好自己才好。”
不多時,溫嶽又趕了過來。大家齊聚。
席間,駱晟見無人提及趙蘇的公務,想要提時,又聽他們隻說著京城的事情。既感慨鄭侯走得太早,又慶幸鄭熹沒有丁憂。
駱晟說了一句大實話:“有七郎在,咱們才能安心在此做事。就怕換個人,又要換條路。”
祝纓道:“是啊,中途改道,確實為難人。還是現在這樣好,不浪費功夫。”
駱晟捱到宴散,特意留了下來,又頻頻拿眼睛去看趙蘇。祝纓會意,將他們都留了下來,又對祝青君、項安使了眼色。
幾人便都停步,跟著祝纓到了書房裡。
祝纓請駱晟坐下,其他人才敢落座。
一坐下,祝纓與駱晟對望一眼,駱晟做了個“請”的手勢,祝纓道:“前幾天。我與駙馬商議一事,要你們去辦。”
趙蘇道:“但憑二位吩咐。”
祝青君與項安都安靜地坐著,千裡迢迢地把趙蘇叫過來,可見此事以他為主,自己二人為輔。
趙蘇是已經知道了的,且還受了外甥女蘇喆的請托。是以祝纓重複了一遍他要做的事情,他絲毫沒有顯出驚訝的樣子來。
耐心又聽了一遍,就說:“下官一定儘力而為。”
祝纓對祝青君、項安道:“如今北邊的事情你們知道得更詳細些,一會兒給他說一說。”
又讓趙蘇這幾天先把概況理一理,再定具體的計劃
駱晟道:“不與冷侯說一說,他會不會心中不快?又或者兩下辦重了?說了,又恐消息泄漏,也不知道他會不會反對。”
祝纓笑道:“當然要與他講明。您擔心的,都不是事兒。您忘了,現在的鴻臚寺卿是什麼人?”
“冷……哦!”
祝纓指著趙蘇道:“難道我把他這麼調過來,是隻為了要給他機會麼?既為駙馬謀劃,就要做得妥貼,少結怨才好。”
駱晟臉上現出些感激的顏色來:“子璋有心了。”
祝纓又推了一疊材料給趙蘇,讓他熟記。趙蘇一麵接了,一麵說:“此事也確實要請冷侯相助。他親率大軍在前線,是無論如何也繞不過他的。”
他的心中已經有了一個初步的計劃,也確實要冷侯的配合。厚贈反叛部落金帛,是之前鄭侯在世的時候已經做了的,這是叫讓人看到實惠。光有實惠還不行,容易被當成冤大頭。看鄭侯似乎還沒來得及進行下一步,那下一步就由他來辦。
譬如,抓到俘虜之後,不同的部族區彆對待啦。故意在俘虜麵前說些挑撥的話讓他們帶回去,玩一出“蔣乾盜書”啦。
而兵分兩路,都想自己更出彩。冷侯與祝纓關係不錯,架不住手下的人也想要勞,冷侯也得給手下人謀軍功,不免會有競爭關係。
冷侯那裡配合與不配合,完全會是兩個效果。把趙蘇弄過來,就是把鴻臚寺也給拉過來了。趙蘇有功,鴻臚寺也能露臉,鴻臚寺卿冷雲,當然也能蹭上一蹭。
那可是冷侯的親兒子。
駱晟這幾天本以為自己已經想明白了,祝纓當然也是幫著他摻和點事兒,也是給趙蘇機會,他們是雙贏。駱晟也就接受祝纓給他的計劃。到現在才發現,祝纓連冷侯的反應都算計到了。
與鴻臚寺有關,想向冷侯打聽些戰報都更容易了呢!
駱晟也可以比較放心地把事情交給趙蘇去操辦,但他還是對趙蘇保證:“有要我出麵的時候,隻管來找我。”
趙蘇道:“下官這兩日便儘快擬出個計劃來呈給駙馬過目。隻是……”
駱晟問道:“什麼事?隻要我能做到的,你儘管說。”
趙蘇道:“下官隻帶了幾個吏目過來,人不太湊手,也沒有副使。那個,能把蘇喆撥給我麼?派一生人過來,彼此不熟,麻煩。那丫頭是我晚輩,罵兩句也不怕她記恨。做事方便。”
駱晟道:“子璋你看?”
祝纓對駱晟道:“他還想繞過行轅自己單乾不成?我就把這兩個讓人頭疼的家夥交給駙馬了,您多費心教導。”
祝青君、項安對望一眼,都有點笑意,都說:“大郎要知道什麼,隻管問我們。小妹與我們住得近,捎話也極方便的。”
祝纓道:“好了,這事兒就這麼定了。”
趙蘇見駱晟露出點要與祝纓再單獨談話的意思,對祝青君、項安道:“咱們去探望小妹吧,她一定等急了。”
三人離開後,駱晟的表情更加靈活了,誠懇地對祝纓道:“多謝。”
祝纓道:“都是為了朝廷、為了百姓,您這話就見外了。”
“你本不必操這許多心的,便是做,也不必讓我上表請示,這是給我機會。我雖駑鈍,也不至於不知好歹。實不相瞞,我如今也正需要做出些功勞來。”
祝纓道:“人往高處走,誰不想建功立業?鄭侯年過古稀,仍然誌在千裡,您還年輕,怎麼倒羞愧於胸懷壯誌了?”
“做父親的,不能不給孩子長臉呀!”駱晟說,“當初先帝把阿姳嫁給藥師,家裡是多麼的歡喜!是阿姳的福氣,也是我們的福氣。先帝崩了,是阿姳做了太子妃,家裡才能維持以往那樣的體麵。嫁為人婦,哪有在父母膝下自在?不能叫她一個孩子熬在那裡。可是我呢,著急又沒有什麼辦法。看陛下要派人到北地,我便請命,唉,做些跑腿的活計罷了。我真羨慕你啊,無論什麼樣的境況,都能找到出彩的事來做。我便沒有這樣的智慧。子璋,你的情誼,我記下了。”
祝纓連連擺手:“您過譽了。咱們把事兒乾好,皆大歡喜。我就開心了。我寧願把心思花在做事上,不想花在勾心鬥角上。”
“是極,是極!”
兩人一番客氣,祝纓將駱晟送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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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蘇第二天就與蘇喆去見駱晟,轉頭再回行轅,兩人辦公的地方仍在行轅。
蘇喆拖著趙蘇選了一處三間屋子,指揮著仆人打掃乾淨。祝青君與項安都在行轅休整,也過來幫忙。她們搬了些材料、卷宗過來,又特意派了自己心腹過來守衛,把架子給搭了起來。
趙蘇一麵看卷宗,一麵對蘇喆說:“我帶了兩個通譯過來,你的胡語怎麼樣?要不要一同來學一學?”
蘇喆道:“胡語?青君都為我準備好了,小鳳!”
趙蘇看著一個小姑娘跑了進來,問道:“這是什麼人?”
小鳳有僵硬地上前行了一個禮:“大官人,小娘子。”
蘇喆道:“她也會胡語,也會官話,是青君為我找來的。”
“哦,哦,不錯,我正要說,你們都是女子,做起事來方便。”
“哼,我是女子怎麼啦?我從來都是與男子一塊兒讀書、做事的,便是一屋子裡的都是男子,誰也彆想把我擠走!”
趙蘇舉手投降:“誰個要擠你走了?!義父護著你,你阿媽隻有你,我又何曾要你守什麼‘規矩’了?”
蘇喆高興了起來:“就是這樣!小鳳,來,看看這句怎麼說。”
小鳳小心地說:“娘子,我……我不識字。”
蘇喆“咦”了一聲。
趙蘇道:“你道這裡是梧州?”
蘇喆道:“那也沒關係,我有想要知道的,就現問你翻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