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
祝纓托起飯碗來,往裡撥了幾樣菜,飛快扒進了口中,一口吸了半碗湯,很快塞了一頓飯下肚。那一邊,胡師姐等人也吃了個六分飽。
祝纓道:“嘴擦乾淨,走。”
一行人又去了鄭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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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府如今的主人是鄭熹了。
祝纓到了府門前,隻見整個府邸安靜而肅穆。與王府賓客盈門而不得入內的情況不同,鄭熹丁憂,閉門謝客,不讓人到他家湊熱鬨。眼下隻有金良在安置好儀仗之後,帶來的幾個仆人在門邊閒話。
看到祝纓,鄭府門上的管事笑道:“大人來了!剛才金大過來,咱們就說,您不會不來的。”
祝纓道:“我當然會來的。相公近來可好?”
“說終於可以安靜讀書了。”
幾句話功夫,祝纓被引到了鄭熹的書房,鄭川、金良都在,金良看她的目光裡透著關切,鄭川還是叫一聲:“三哥。”
祝纓先給鄭熹道個惱,又說:“君侯歿於軍中,當時戰事緊急,諸事不便,竟沒能親自送他老人家回來。也沒趕上那件大事。請您允許我上炷香。”
鄭熹道:“隨我來。”
祝纓跟著他,往到以前鄭侯的書房裡去。金良、鄭川等跟在兩人的身後。
書房經過重新的布置,一些舊物拿去陪葬,現在供奉著鄭侯的牌位。
祝纓洗手、拈香。然後說:“我沒照顧好老人家。”
鄭熹悵然道:“你已經做得夠多的啦。”
祝纓道:“請您不要太過悲傷。如今陛下大病初愈,竇相公著急上火,剛才看了王相公也在病中。您一定要保重身體,朝堂上不能沒有您。”
鄭熹道:“老啦!”他打量著祝纓,祝纓一直是個勁瘦的模樣,永遠精神飽滿。
祝纓道:“這才到哪兒?”鄭熹不太顯老,清俊的模樣又添一點歲月沉澱的氣質,外表依舊出色。
鄭熹道:“比不得你們年輕人,你在北地那些事,我就做不來。”
祝纓道:“都是些雜事,我也不懂軍事,就不添亂了,仗還是他們打的。”
鄭熹卻知道,在北地這兩年祝纓做的事不是“雜事”這麼簡單。兩年的功夫,南人的勢力大漲,祝纓用兩年的時間門,堆了三個朱衣出來,南人裡原本仕途不錯的人,也都向祝纓靠攏,隱隱形成了又一股勢力。
與有深厚積累的名門望族通過多少代聯姻形成的勢力還不能比,但也夠祝纓這樣一個平凡出身的人用的了。上一個這麼顯眼的,還是死了的陳巒。陳巒的出身比祝纓強得多得多。
“雜事也不簡單!整個國家,也就是這些雜事堆起來的。”
金良看這兩人似乎沒有芥蒂,不由咧開了嘴。他之前一直擔心,祝纓出了宮先去探望王雲鶴,是與鄭熹離心了。又擔心鄭熹會因為祝纓第一個看望的不是他而起疑心。
現在看來,還挺好的嘛!
鄭熹看金良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麼,說:“你可以放心了吧?”
金良憨笑兩聲,鄭熹對祝纓道:“他打進了這門起,就跟做賊似的,擔心你要與我生分了呢。”
祝纓看看金良,金良的臉有點紅,祝纓笑著搖頭:“這是打哪兒來的奇怪念頭?”
金良道:“那我還是白操心了?”
祝纓聳聳肩。
鄭熹讓甘澤送金良出府:“就此打住,回去好好歇著,吃壺熱酒,好好睡一覺去。不許再多想了。”
金良答應一聲,放心地離開了。
祝纓目送他走,道:“金大心腸一向很好。在北地人生地不熟的,有了他,我才能安心。”
提到了北地,鄭熹問道:“王相公怎麼說?”
“沒說什麼,他正病著,我也不便多打擾,略說了幾句我就辭出來了。看著是有些重,怪不得竇尚書那麼著急呢。”
鄭熹認真地問祝纓:“你看王相公的情形,休致合適麼?”
祝纓道:“我看挺合適,隻怕有些人不願意。”
鄭熹輕蔑一笑:“冼敬那些人?離了王相公,他們什麼也不是。王雲鶴還有些信念在身上,冼敬能得他三分之一,其餘人不過豬狗而已。”
“您這火氣有點兒大。”
鄭熹道:“餘清泉出仕的時候小有家資,他父親名下有田一百頃,娶了個鐘家的女兒,花了許多聘禮,你猜猜,到現在,他還能剩下多少?”
“明著有一百五十頃,又有鐘娘子的嫁妝五十頃田,私下不在冊的還有二百頃。這裡頭有投效,但也有他家新買的。”祝纓慢慢地說。
鄭川有點詫異地看著祝纓,沒想到祝纓竟然查餘清泉了。
鄭熹笑得直拍桌子:“彆告訴老王,他要知道了,怕不是要氣死!冼敬卻不會太生氣,他得用著這些人呐。哪有什麼為黎民計?都是門戶私計,倒裝起清高來了!辛辛苦苦抑兼並,抑的誰呢?是要排擠了舊族給誰騰地方呢?老王啊!君子!有人敬,卻沒人能做他的同路人。”
祝纓道:“王相公應該已經知道了,不然不能親自去管揚州,又把自己累著了。想要做事,手上無人、無權不行,所以要先結黨、爭權,結黨爭權,就要與人爭鬥。弄著弄著,王相公還記得初心,其他人眼裡就隻剩權勢、陰謀了,大義成了他們的遮羞布。自己的褲帶還鬆著,就要伸手扯掉彆人的衣服。
我對王相公保持最後的敬意,這份敬意,是絕不會延續到他的學生身上的。冼敬……”
“他有太子喜歡。”
“太子誰都不喜歡,”祝纓說,“天家無私事,沒有人喜歡當傀儡。”
鄭熹道:“你都看明白了。那也應該知道,再念舊的人也會任用新人的。東宮就很欣賞你。”
祝纓道:“我可不敢這麼想。”
“不妨略想一想。”
“誒?”
鄭熹道:“陛下也病了。齊王又長大了,他做父親了,你知道了嗎?”
“看來我離開的這兩年,京城發生了許多事情。可是太子與齊王都還年輕,陛下也不算很老,還沒到那個地步吧?”
鄭熹道:“那也要準備起來。”自己得守孝,自己的人雖然也往東宮放了幾個,但是並沒有得到太子的青眼,不如冼敬近水樓台。
太子對冼敬沒有言聽計從,也能看出來太子還算有主見,但是終究不能放心地讓冼敬一直這麼影響太子。
太討厭了!
王黨不好,鄭黨的不法之事更多!王黨麵上還要臉,鄭黨許多人,比如柴令遠那個小王八蛋,他犯法了都不知道自己錯在哪兒了,他敢明著犯。
冼敬不用構陷,隻要稍稍把幾件事往太子麵前一擺……
祝纓道:“咱們不是隻忠於陛下的麼?”
“太子也想要些‘自己人’,莫離他太遠了。”鄭熹說。
“隻怕以前與太子沒什麼交情,無事獻殷勤,倒顯畫蛇添足。”
鄭熹道:“既然你已經回來了,咱們就可從容籌劃了。可惜你太年輕,否則……”
祝纓冷靜地看著他,鄭熹忽地一笑:“齊王會幫著你與東宮親近的。”
“誒?”
鄭熹道:“北地才好了,西番又有些異動。衛王有心建言,要親自往邊陲走一遭。當時王相公還沒病,攔下來了。衛王便推薦齊王去,陛下於是下旨,詢問西陲事項。”
他表弟正在那邊附近,消息靈通得很。
“先帝這些兒子……”祝纓說。
鄭熹道:“這幾天,陛下一定會問到這件事的。”
“好,我明白了。”
鄭熹指著鄭川道:“他還嫩得很,其他人或隻擅長一事,或機緣不對,都不讓人放心。外麵的事,你多照應。”
“我等著您回政事堂。”
“斂翼待時,候風雲而後動,”鄭熹道,“你這樣我就放心了。要不是前陣子十三郎他們與冼敬鬨得太凶,陛下也不能又聽了衛王的話。”
祝纓道:“謹領訓。”
鄭熹又留祝纓吃飯,他守孝,也不飲酒。祝纓在自己家也沒吃飯,又吃了一頓。席間門,他們不再說朝局,鄭熹隻告訴祝纓:“京城有緊急要打聽的事聯係不上我,就找十三郎問。”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