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萌又說:“生民可憫!還請殿下憐惜百姓啊。”
祝纓則一麵看著太子嚴肅的表情,一麵瞥著他的隨從。
柴令誠知道祝纓是誰,心裡是有些親近的,看祝纓這作派倒與傳說中那些“苦心老臣”重疊了。與祝纓的目光一觸,柴令誠也生出感慨來。
他有些後怕地道:“還好還好,幸虧人生而有貴賤,咱們不用做他們,受這一分累。”
他的同僚們看著周圍農夫灰撲撲的樣子,農夫的鞋子沾滿了塵土,有一半鞋麵上有破洞,衣服也都陳舊灰暗,打著補丁。不由點頭,對柴令誠的話深有同感。
太子道:“百姓不易啊!應該愛護,否則天下窮弊,朝廷也要入不敷出了,社稷也要不穩了。如何令其安分守己,不為盜匪才好。還是要恩威並施,加以教化,令之畏威柔順不敢造次……”
陳萌心道:隻要你以後凡遇到事能想起來今天,好些蠢主意就不會有了。
祝纓心裡卻是閃了一下:都說勳貴肉食者“隻為門戶私計”,皇家,難道就不是了麼?他們提“天下”,隻因為覺得這天下都是他們家的。
不能把母雞餓死了,不然就沒蛋吃了。
祝纓道:“天不早了,該回去了。”
“是不早了,”太子說,“尚書和京兆是愛我的,我心裡很明白。”
你明白個屁!祝纓彎腰撿起一把掃帚扔到穀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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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拎著太子在田地乾了三天之後,祝纓與陳萌才將最後定稿的奏本拿了出來,交了份完美的答卷。
這份成績,當然要算太子一份。
皇帝依舊隻是聽,聽完了道:“那便如此吧。對了,還有一事。”
祝纓與陳萌都抬頭等著他說話,太子也豎起了耳朵。
皇帝道:“國家多事,竇卿一人太過辛苦……”
陳萌心頭猛地跳動了一下,他對丞相之位沒有特彆的野心,但是他已經是京兆尹了,皇帝還當著他的麵……是不是?也可以?他年紀也不小了,現在太子又需要有人輔佐……
皇帝道:“我意以李侍中入政事堂相幫竇卿。”
不是詢問,是陳述。
陳萌一陣失望,乾巴巴地道:“侍中昔為陛下潛邸王傅,隻恐其年高。”
皇帝微笑道:“這卻不必擔心,他身子骨還硬朗。”
李侍中比皇帝的身體還好呢,皇帝天天禦醫陪著,李侍中這把年紀還能自己騎個馬來上朝呢。
皇帝就不是在征詢意見,祝纓自然不會與他起爭執,道:“臣年輕、見識淺薄,丞相的事,不是臣能夠議論的。不敢誤導陛下。”
皇帝笑道:“那就準備吧。”
陳萌與祝纓對望了一眼,一齊出來。
出了大殿,陳萌小聲抱怨:“哪怕是冼敬,也比……”
祝纓道:“陛下信任他。冼敬,陛下反而有顧忌。”
陳萌自我解嘲般地道:“其實,魯太常也不錯。要不就是姚臻,多少年的吏部尚書了……”
祝纓道:“最累的是竇相公。”
“鄭七什麼時候回來啊?!”陳萌懷念起了鄭熹。
祝纓道:“這個時候縱然是有能人,也是不想在陛下麵前冒頭的。你我,還是安靜些的好。”很多人都在等一個“明君”,但是祝纓知道,明君不會有了。
“隻盼太子能夠清明。”
兩人歎息一回,各自分開,他們都還有事要忙。
從城外回來之後,祝纓就不得閒了。秋收既然已經開始,那便離刺史進京不遠了。
祝纓除了準備戶部的事情,還要準備她自己的事情——不少做官的南士,都會趁這個機會來拜訪她。她在猶豫,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做一件事情。
這件事在她麵前放了有一陣子了,要做,就得抓緊,得在刺史們都在京城的時候提出來。
她正思考著時機,項樂帶著項漁一路衝到了她的麵前,當地一跪:“大人!”
胡師姐一個沒攔住,驚訝地看著這叔侄倆哭倒在書房的門檻上。
祝纓站起身來,問道:“怎麼了?”
項樂哭道:“大人,家母亡故了!”
祝纓道:“消息確切麼?”
“是,大哥寫信來的。我、我……”
祝纓道:“莫急,一樣一樣來。先把手上的事務暫移給單明寶,再丁憂。為你母親請個追贈……”
單明寶也是個南人,不是梧州人,早年自己謀了個小官,後來遇到了趙蘇得到引見,隻能算半個老鄉。
項樂一一答應了。
祝纓道:“阿漁孝期一年,明年這個時候,如果你大哥放心,就讓他自己過來找我。我再安排他。”
叔侄倆擔心的,一是項老娘的喪事,二就是項漁的前途,聽了這句話,一齊拜倒。
祝纓道:“好了,去吧。”
兩日後,項樂將手上事務交割完畢,帶上項漁和幾個夥計,一路快馬南下。
項樂與項漁在祝纓麵前是承擔了一些事務的,他們一走,祝纓除了戶部,還有府中的事務要安排。
祝彪等四個人被她安排進了戶部做了書吏,祝纓在皇城裡又有了真正的“貼身”心腹。
如此一來,家中他們的一些職位又需要有人填補。
祝纓讓祝銀等人先兼管家中,等今年彆業派了人過來,再作調派。
接著,祝纓又喚來林風:“你願不願意去東宮?”
林風正自無聊,聞言大喜:“願意的!是要我監視,呸呸,保護東宮嗎?那小妹呢?”
祝纓有點想讓蘇喆回家,她作為繼承人,離開阿蘇縣太久了,不如回去熟悉阿蘇縣、與族人拉近關係。但是又希望蘇喆的眼界能夠再開闊一些。
林風訕訕地道:“她,不行麼?”
祝纓道:“她,我來安排。”
“那我去東宮,陛下身體不好,東宮要緊。”
祝纓有些欣慰,道:“收拾收拾,準備上任吧。”
“是!”
往東宮裡安排人,對祝纓來說並不太難,太子還“遙領”梧州呢!現在提,正好有由頭。隻要等梧州的貢賦到了,就能對太子講了。再同竇朋、姚臻勾兌一下,也就差不多了。
祝纓又與蘇喆談了一次,蘇喆已經是個大姑娘了,祝纓希望她能夠自己拿主意。
蘇喆想了一下,道:“我想去東宮看看。我雖然有官職,但是朝廷的事情我從來沒有參與過,隻有在阿翁的幕府,才能與他們一樣說話。現在沒有幕府了,能在東宮參與一下,也是好的。”
祝纓道:“好,我來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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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先去找姚臻勾兌,把事情都準備好了,再去同太子講一下,水到渠成。
第二天祝纓在宮門外遇到了姚臻,對姚臻說:“一會兒我尋你去。”
姚臻笑道:“好。”
祝纓見他頰上微紅,眼睛發亮,神情顯得有些亢奮,問道:“你有事要辦?”
姚臻道:“沒有,沒有。”臉上卻不由自主地要扯出個笑來。
祝纓心中嘀咕,又不好逼問,自己先去戶部安排晨會,然後往吏部踱去。
沒到吏部,就發現那裡一片嘈雜。
她沒走進去,而是讓祝彪:“去問問,發生了什麼。”
祝彪跑了過去,很快回來了:“大人,姚大人被陛下貶黜了!”
“?!”
祝彪小聲說:“說是,上本,請太子監國。陛下就生氣了,說,我還沒死呢!先帝病得快死了也沒有讓陛下監國,現在陛下還好好的,姚尚書就要擁立新主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