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纓又說:“與項樂少些爭執,他長於庶務,又是府中老人,如果他沒有明顯的過錯,你們之間有不協,會被指摘的是你。
他做了什麼,你覺得不對,記下來,告訴我。既不要衝動與他起衝突,也不要忍氣吞聲地不說。麵上要和氣,心裡更要分得清是非。嗯?”
祝青君笑著點頭,又有些不舍,在祝纓的身邊,她總是能夠身心放鬆的,雖然這位大人常有驚人之舉,但也著實可靠。是在風雨交加、電閃雷鳴的夜裡,回到了家點一盞燈、在火塘裡添了柴,吊起一鍋肉湯,牆是嚴實不透風的、屋頂是蓋著厚瓦茅草一滴雨也不漏的,安心。
祝纓揉揉她的頭,說:“我不能離開府裡太久,府裡也還有事,等秋收完了,我要再抽一個月的功夫,趁著天沒有涼透,去西卡、吉瑪兩處稍稍轉上一轉,探探虛實。明年春天,春耕之後,再深入一趟……”
祝青君不笑了,她跳了起來!才說可靠呢?!!!這就來驚人之舉了?!!!
祝纓仍然含笑摸她的頭,微微用力把倒黴孩子腦袋給按住了:“我隻告訴你,回家也隻告訴你老師和阿婆喲。”
祝青君的手按到了刀柄上!
祝纓揚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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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纓途中仍然到甘縣的縣城看望了一下大寨中的人,見磕破了頭的小男孩兒留了個疤,說話、走路看著腦子沒壞,也便放心。隻可惜那位生病的老婆婆卻是病死了,祝纓又拿出兩串錢來,權作奠儀。
項樂這一個月也沒閒著,暗中察訪,也讓他查出了一些端倪。卻是兄妹倆又逃回寨中,寨中昔年受到老巫師照顧的人哭訴,道是逃出去後也是孤苦無依,想了想,還是回來生活了。受托之人不疑有他,收留他們住了下來。
原本,這與祝纓也沒有關係的,上麵的“貴人”自有城池營寨,一年也沒往這邊來一次。藝甘家也沒個文字記述,甘縣在統計人口土地,兄妹倆過來之後上個籍簿,就算正式落戶了。
哪知,祝纓來了,趕巧了。
項樂仍然不敢掉以輕心,派人留意這一家,暫時按兵不動。預備那對兄妹隻要再過來,又或者這家有什麼異動,就立時動手。
“免教再生禍患。”
祝纓心道,那又怎麼樣呢?隻要甘縣的人越過越好,又許奴隸除掉枷鐐、可以耕田謀生,西卡、吉瑪必有容忍不下的時候。打是一定會打的。可惜項樂如今卻是隻想經營甘縣。
祝纓也不點破,隻是說:“我既說過了,就沒有不算數的道理,他們不傷人,咱們也不傷他們。要言而有信。商君變法,始自徙木立信。兩個刺客,比起大業不值一提。”
隻有千日做賊的,沒有千日防賊的,但項樂狠了狠心,還是說:“是。我一定會盯緊他們,不會壞了大人的好事的。”
祝纓巡視一周,在第十天趕回了祝縣。
路過了一片水田。
此時,藝甘洞主已成雲煙,遺留下的廢棄大寨及周邊平坦的空地就變得安全了起來。祝纓下令,將大寨修整,拆掉低矮腐壞的建築,將仍然保留比較完好的大屋牆體加以利用,又修成一片不錯的房舍。周邊的平地原本就是耕地,離水源也近,也有簡單的溝渠灌溉。稍加用心,不出兩年就又能出一片良田。
她路過的就是這一片田。
綠油油的,很是喜人。
彆業已經有十幾年的曆史了,眼看一代人就要成年,多出這一片土地,對於繁衍出的人口是很有好處的。
田中勞作的的農夫農婦直起腰的時候看到了她,有大聲喊叫的,也有捶著腰笑的,祝纓也在馬上對他們揮手。
一路打招呼到山城,從城門到府裡,不時有人叫她,祝纓也一路揮手,直到家裡。她先跳下馬,將韁繩給了府內隨從,快走幾步向花姐伸出了手,將花姐從馬上抱下來。
花姐道:“哎喲,回家嘍!”
祝纓抬手將她鬢邊一縷灰發攏到耳後,不動聲色地道:“嗯,回來。”
兩人牽著手進府,裡麵正熱鬨,幾個少男少女在玩兒,一邊一隊,打得熱火朝天。
花姐道:“那不是江珍江寶麼?哎?趙霽?那另外那個孩子是誰?”
趙霽是趙蘇的兒子,江珍、江寶是二江收養的雙胞胎,另外還有兩個男孩子,卻是麵生。
項漁與林風跑了出來,項漁道:“老四,你不許頑皮!”
這一個卻是他的胞弟,項大郎的小兒子。林風也揪住另一個穿著塔朗家服色的男孩兒的後領子把他提了起來:“你小子,錯子眼不見就淘氣!看我不打你!”
“舅!!!”男孩兒發出尖叫四肢亂舞,像隻被捏著殼子提到了半空的小烏龜。
好麼,熱鬨了!
祝纓問江珍:“你們與他們怎麼玩到一起的?”
江珍姐妹倆年紀比這些男孩子要略大一點,且她們平日都在上學,此時出現在這裡就很奇怪了。
江珍上前一抱拳:“姥!您回來了!哦,他們有事,娘和姨就把我們帶來,說一起玩兒的呢。”
林風解釋道:“這小子,是他阿爸送來上學的。阿發跟著您長進了,他阿爸就說,把人送過來也學點好的。”
項漁的弟弟就更簡單了,項安不打算嫁人,家裡尋思是不是給她過繼一個嗣子,先送個來看看投不投緣。
祝纓揪著趙霽頭上小冠的垂纓,問道:“你爹呢?”
趙霽仰著頭,笑著說:“跟阿婆在後麵說話,我娘和江娘子她們都在呢。”
祝纓提起了他:“走,瞧瞧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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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還知道回家。”張仙姑嗔了一句。
祁娘子則讓兒子趕緊下來,嫌他外麵鬼混了一身土,把祝纓的衣服都給沾臟了。
張仙姑一手一個,問祝纓和花姐累不累。
場麵熱鬨得緊。
祝纓道:“我已經回來了,咱們就消消停停地,一件一件地辦,來,該換衣裳的換衣裳。一會兒一道吃個飯,都來。”
二江等都答應了下來。
很快,祝纓收束停當,趙蘇又來彙報一個月來的情況,祝纓也向他交了要吞並西卡家的底。
趙蘇大喜:“我就知道,必有一戰!”
祝纓道:“不是現在,要甘縣穩固才好。怎麼也要兩年。再者,不是打了就完了的,打完之後如何治理才是難點。咱們的學校,還是太簡陋了。手上可用的人才也還是太少了。雖然補了些學生,但是再開一縣,是鑿空,所需人手也不少。這兩年也要加緊培養。不但西卡要用,以後吉瑪也要用。我是要直抵西番的,這麼大一片地方,要人!”
“是!隻是,十年樹木、百年樹人,一時半會兒,響應的人不會多。”趙蘇飛快地思考。
祝纓道:“正式開科考吧!”
“誒?即使這樣,山外人進山為官?也都要思量的。”
“不限男女,”祝纓說,“考取的人,先試用,合用了,再留下來,我為她向朝廷請封。不是現在,發出消息去,今年她們複習,明年春暖花開,春耕完了,開科取士,我親自主持。”
趙蘇有點驚愕,想了一下,又說:“雖與朝廷不同,倒也不失為一種方法。”
“哼,”祝纓輕笑一聲,“朝廷?朝廷可沒有這樣的主考官呢,丞相主考,什麼成色?”
趙蘇也笑了,人麼,可用就成。
張仙姑又走了過來:“吃飯啦,都不餓麼?快著些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