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白水峰下白水鄉(2 / 2)

然,世間萬種氣息香味,隻有阿姊最令我歡喜安心。

阿姊出生那日,阿娘飼養的河蚌產下十來顆晶瑩剔透、通透圓潤的珠子,爹娘一心以為阿姊日後會是富貴命,遂起名“美珍”。十來顆珠子打磨加工成一串小小的手鏈,成了阿姊的一道平安符,爹娘格外珍視,千萬叮囑阿姊隨身攜帶。我的記憶中並未見過阿姊的那串暗藏平安的珍珠手鏈,那串手鏈被阿姊加了紅線,牢牢地係在脖子上,衣衫將其掩蓋得嚴嚴實實。

爹娘信命,得知阿姊將手鏈改做了項鏈,急得紅了眼,似是十分焦慮。

“算命先生說過,你的脖子上戴不得珠子,那會壞了你的命!”

阿姊並不信命,更不信算命先生的那一套,對爹娘的勸告並不反駁,隻是笑著說:“若說與命數有關,然命數本就多變,因果始終如一。我隻是改了樣式,珍珠還是珍珠,並未有何損益。爹娘無需多慮。”

而算命的又說我命裡缺水,爹娘費儘腦筋也想不出好的名字,算命先生大筆一揮,寫下一個“淼”字,爹娘雖不識字,因住在水邊,“水”字變成何種模樣也能一眼認出,夫妻倆見了這滿是水的字,不住地點頭。

算命先生神神秘秘地笑著說:“水滿為患。待姑娘嫁了人,不可再喚,否則會溺死人咯!”

爹娘信算命一說,果真在我嫁人後,不再喚我“淼淼”,自然也不準阿姊和鄰近的長輩再叫。阿姊對算命一說嗤之以鼻,在爹娘未下令之前,她早早地改了口,親昵地喚我“小珠”,及至後來成了同齡人口中的“小豬”。為此,我與阿姊和那群人置氣,整整一天沒理睬人。我一個人悶在屋裡,眼淚嘩嘩地淌,總覺得爹娘偏心,給我取了個這樣的名字。阿姊叫“美珍”,我叫“美珠”,珍珠珍珠,我們是爹娘手裡心尖的寶。其實不然,我不過是阿姊的陪襯罷了。阿姊出生有珍珠,我什麼也沒有。

原本我從未計較名字上的差彆,及至被人叫了“小豬”,我開始討厭“美珠”這個名字。我隻記得,那天阿姊哄了我許久,我才不再計較名字的事兒,不再因爹娘的偏心而傷懷。

阿姊說:“彆人這樣叫你,你不理,那便是叫的他自己。姊姊以後叫你小魚兒,可愛又吉祥的小魚兒,整日裡活蹦亂跳的小魚兒。”

我聽後仍是不高興:“我才不要是魚,等著被人撈上來吃!”

阿姊摟過我的肩膀,認認真真地說:“你是小魚兒,我是大魚兒,大魚兒會保護小魚兒,不讓小魚兒被人欺負!”

阿姊真是好姊姊,是世上最好的姊姊,什麼都讓著我,可是,在我十四歲那年,她嫁人了。她高高興興地嫁了人,而我卻躲在屋子裡哭得眼睛紅腫嗓子沙啞。在我眼中,阿姊十六歲花一樣的姑娘,白水鄉沒人比她好看,而她卻嫁給了河對岸一個編草鞋的憨憨胖胖的男人。那男人比她大了十歲。我痛恨搶走了阿姊的那個男人,阿姊回家讓我叫他“姊夫”,我心裡抵觸,口中仍舊滿是笑意地叫了,看到阿姊臉上甜美的笑容,我又難受得想哭。

十四歲的年紀已懵懵懂懂知曉些男女之愛,從阿姊的一言一行中,我知曉,阿姊愛著那個男人,愛著她的丈夫。

我時常因思念阿姊,一個人走很遠的路,過橋去看望阿姊。她喜歡的男人是河對岸的佟家人佟亞群,祖輩並非本地人,搬來此處已有四十多年,家中人人都識得許多字。雖來此有了數十年,佟家人並不常與人來往,院門白日裡也是常常緊閉,最初人們總以為那家裡沒人。

然而,白水鄉的人熱情好客,對外來人也極其真誠。有外地人在此落戶,人們自然會上門拜訪,佟家人雖不至於閉門謝客,卻總是彬彬有禮,待人不熱情也不冷淡。長此以往,往來雖不多,這裡的人們卻都十分欽佩尊敬佟家人,尊稱佟家老人為“老先生”“老夫人”。

白水鄉民相信傳說命運,對算命的格外看重。隻因算命的能推算生辰八字,更是鄉民中識字最多的人,所以便尊稱一聲“先生”。

而自佟家入住此處後,佟家人的學問見識都令人欽佩有加。他們會寫詩作畫,詩文經佟家人念出口,猶如歌唱,時而讓人心潮澎湃,時而讓人悲憤困苦,時而令人焦慮憂愁……白水鄉民並不懂其中大意,吟唱詩文的佟家人卻能讓人歡喜讓人憂愁。

阿姊雖不算太美,卻溫柔嫻靜,行為舉止與佟家的女子有幾分相像。阿姊說過,佟家的女子乃大家閨秀,她喜愛她們,也羨慕她們。

如今,她嫁入佟家,做了佟家的“大家閨秀”。

我不明白,“大家閨秀”明明是大家的,可佟家的“大家閨秀”為何總是避不見客,不願見大家?

直到我嫁了人,從丈夫的三言兩語中,才漸漸明白,何為“大家閨秀”。

阿姊學得再像,也不是大家閨秀,我也不過是山野間沒見過世麵的粗俗女子,上不得台麵,配不上山那邊文雅的男子,更配不上我的丈夫!

我記憶中的阿姊似乎總是笑眯眯的,儘管在我看來,她蹙眉生氣時更好看一些,在我麵前,她卻從不生氣。我在佟家見了她多次,她依舊笑得溫柔甜美,使我知道她過得很好。我原本恨佟亞群搶走了阿姊,見到他關心阿姊,我突然不恨他了。

阿娘說,姑娘家總是要嫁人的,能嫁給真心待她的男人,那是女人上輩子修來的福氣。

因為阿姊嫁了,我心裡總在彆扭,對阿娘的話不服氣,溫柔又小心翼翼地反駁了一句:“為何不說男人娶了好姑娘,是男人上輩子修來的福氣呢?”

在人麵前,我一向聽話乖巧,言語規矩。阿娘聽了我的話,眼中憂慮滿覆,而後又無可奈何地歎了一口氣:“誰讓女子生來就是要出門去彆家的呢?淼淼啊,你心眼雖好,性子卻拗得很,心裡積了太多的不滿,旁人不知,為娘的看得明明白白啊。你這樣……日後嫁了人必定要受委屈,娘真不想你嫁人……”

一看到阿娘落眼淚,我便笑著說了句玩笑話:“娘舍不得我,我以後娶個好丈夫便是了。”

阿娘嗔怪,卻也被我的話逗笑了,笑著輕輕擰了擰我的臉蛋,故意甩了一句狠話:“為娘隻盼著你也早些嫁出去!”

阿姊嫁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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