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不教多情誤真情(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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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飯後,阿爹與福多陪著周彥華在後院的大槐樹下乘涼,我與阿娘坐在後堂的窗下縫補著衣衫,偶爾聽見福多激動又焦急的聲音,總是時不時地透過窗子向後院那處去看。

院中蟬鳴不斷,山頭的最後一縷餘輝在男人小孩的交談聲中漸漸隱去了,天色暗了下來。阿娘點上油燈,許是看出我的心不在焉,笑著說:“你總盯著後院看什麼?姑娘家不要摻進男人的世界裡。”

阿娘捧出兩套男士的衣衫,一套青衫白裙,一件灰衣灰褲,色彩雖不豔麗,樣式卻十分講究。看尺寸不會是為福多縫製的,看款式也非是為阿爹準備的,我已然知曉阿娘是為周彥華緊趕慢趕地做了兩套衣衫。周彥華身量修長,許是受了磨難,身子消瘦得厲害;阿爹身量不高,身體已微微發福。周彥華落難至此,阿娘見他身無一物,便將阿爹寬大的衣裳改了尺碼,這才勉強做了周彥華一身的行頭。

我常常在夜裡聽見織布機的聲響,不想竟是阿娘不辭勞苦地為周彥華縫製衣裳呢!

青衣長裙,一針一線縫製得精巧細致,衣衫領口與袖口處絲線匝匝,雖無雕飾,卻乾淨素雅。灰衣灰褲顯然是簡單之物,是尋常人家尋常衣物,毫無特色。然,阿娘的這份用心,令我眼眶發熱,心裡卻感覺奇怪慌亂。

我正捧著兩套衣衫細細地看,阿娘已在燈下坐住,輕柔地說:“尋著空子,你給周先生送去。寒磣之物,請他莫嫌棄。”

我心裡噗通不已,紅了臉頰,將兩套衣衫趕緊放下,垂下頭繼續做著針線,小聲道:“我不去!福多與他一個屋子,讓他送去。娘淨讓女兒難堪!”

阿娘歎了一口氣,卻是笑著說:“你這孩子總是這般倔強,不願輕易低頭。珍兒都與我說了,你不是中意他麼?娘也挺中意這個女婿,你可得抓牢了!”

我悶頭不再搭話。我知曉,阿娘對阿姊的話從來深信不疑,當初阿姊與佟亞群來往,阿娘即便不願意她過早地嫁人,可在阿姊三言兩語的請求下,阿娘輕易便鬆了口,含淚看著阿姊嫁了人。較之阿姊,我的性子不怎麼討喜,不會說些甜言蜜語哄人,更不願輕易低頭認錯。因此,在這家中,爹娘也更偏愛阿姊,即便是福多也更願親近阿姊。

阿姊嫁了,爹娘的目光與關愛才傾注在了我身上。我甚至想得到,若阿姊並不看好周彥華,隻需在阿娘跟前說說,阿娘便不會這般熱心為我張羅此事。

其實,想來有些悲涼無奈。然而,對阿姊,我始終無法記恨。

她太好了!

周彥華提出了離開一事,經爹娘苦口婆心和福多聲淚俱下的挽留,他深思熟慮過後,點頭同意了暫時留在白水鄉。將養了些許日子,他也能拄著拐杖行走。因他不願再麻煩我們一家子,又因在福多的陪同下在鄉裡走動了幾圈,他知曉此地人們許多都是大字不識,年幼的孩子更是目不識丁,一心隻與山林土地打交道。

這些時日,我常常見他抵著額頭蹙眉深思,似有許多心事藏在心中,我不好當麵問出。隻是一日在飯桌上,他突然與阿爹商議著在我家屋旁搭一座木棚,想要教遠近的孩子讀書識字,他日若有所成,也能出得這裡為國效一份力,也教本地人們能更多地出去看看外邊彆樣的世界。

我們一家人從未有這般大的願景,白水鄉民也少有人有。白水鄉民雖深愛著這方水土,卻也希冀著走出去,我們一家人自然也有著這份希冀與渴望。

阿爹是隨遇而安之人,在周彥華耐心溫和的解說下,雖不動心,也幫著他在鄉裡奔走相告。白水鄉民自來尊重欽佩讀書識字之人,如今有人願在此教孩子讀書識字,自然樂成此事,甚至提議鄉民共同出資建一座學堂,以便收納更多的孩子讀書。然,建造學堂非短時日能完工,鄉民也隻得暫時將孩子送往我家屋旁的木棚裡就讀,每人每月交上些許糧食、瓜果或錢財即可;而周彥華卻將收到的糧食、錢財統統交給了爹娘。

他心裡始終想著要報答救命之恩呢!原來,教學一事隻不過是他賺取錢財還人情的方式罷了。

我雖對他如此見外隱有怒氣,卻又因他願意留下來而暗自高興。

每日,我總會自樓上聽見孩子們的琅琅讀書聲,絲毫不覺得吵鬨。時常,我會撐開窗戶,望著樓下的木棚出神。木棚完成之初,極其簡陋,隻有幾根粗壯的柱子撐起了一方天地,屋頂上鋪滿茅草,四周通風。後來,爹娘夜以繼日地編織著竹簾,這才讓這座木棚有了樣子,周彥華感激不儘,對於鄉民好心送來的禮,他時常會收下幾件,然後禮便落入了我家。

學堂開學第一日,白水鄉民皆來觀看。因鄉裡從未有過學堂,許多鄉民對周彥華的學識也並不了解,並不願冒險讓他教孩子,因此,這登記入學的孩子也不過十來人。

周彥華親自為這座木棚題了匾額,命為“求知堂”。

半月以來,周彥華依舊窮困,在此無落腳之處。他似乎不願麻煩許多人,聽了爹娘的安排,仍舊與福多同住一間屋子。而因求知堂的落成,遠近的孩子午間來去不便,午間用食歇息的事宜卻落在了我身上。這一月下來,我也能從此中賺些家用,也不至於抱有怨言。

此時,孩子們才用過午飯,玩鬨過一陣後,在周彥華的號召下,乖乖地回到座位下趴著歇息。我透過窗子向下方張望,求知堂四周的竹簾攏起,微微南風吹拂著孩子們的睡臉,安靜祥和。

這些日子,我看到了不一樣的周彥華。

周彥華對教育孩子一事頗有耐心,早已不似平日裡少言少語的他,甚至有說有笑了。麵對每一位孩子,他的那雙眼裡總是藏著慈愛,仿佛父親對孩子的慈愛關懷。當初收學生時,他便隻收六歲至十二歲之間的孩子,他不說,誰也不便多問什麼。

靜謐安詳的午後,偶爾有幾聲清脆的蟬鳴,我也無絲毫睡意。

四方敞亮的求知堂內,周彥華仍舊低著頭在桌案前刻著字,用他那似乎從未離身的小匕在竹片上刻著字,隨後又一一謄寫在紙上。他教孩子們讀書識字,書籍都是他一字一字編寫出來的,字跡工整,內容詳實易懂,令孩子們愛不釋手。福多一心渴望能讓周彥華教他讀書識字,如今有這麼個機會,他卻放棄了。我私底下問過他,他垂頭喪氣地說:“我隻願周哥哥教我時,沒有其他人在一旁。”

如此說來,對於周彥華建堂教書一事,他心裡該是多有不滿。然而,即使再不滿,他也得一聲不響地接受,一個人躲在求知堂外默默聽著課,待孩子散去,他才會找上周彥華,以求解答心中的疑惑。周彥華雖不知曉他為何要躲在外邊聽課,也不多問,隻要福多相問,他總會耐心講解,直到福多點了頭,他才作罷。為此,周彥華常常在孩子們散學後,又花費時間為福多單獨授課,甚至到了廢寢忘食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