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夜裡提燈尋歸路(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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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的上旬裡,每到夜裡,家家戶戶門前煙火繚繞,燒著紙錢的人們嘴裡念叨著在陰間的親人,召喚著逝去的親人前來取錢物。每封包裹著錢財的白紙上寫上死者的生卒,這樣,燒去的錢財才會被親人取到。

而每年紙封上的字都是請了算命先生來寫。這年,逢七月節,又恰逢周彥華仍借住在我家,這寫字的活兒索性全交給了他。

福多生性膽小,夜裡給親人燒錢時,他總會躲在門內悄悄地看著外邊的一切。

七月節的第五日傍晚,阿爹進了山裡找草藥,時至日落時分也不見回來,阿娘擔憂,我便提出去山裡找找阿爹。阿娘起初雖不願,在我的堅持下,她隻得替我備了火折子,本想叫上福多陪我一塊兒進山尋阿爹。福多口頭上雖應了,但那一閃而過的害怕神情,還是被我看在了眼裡。我知他膽小,不想令他為難,正打算開口讓福多留下來,周彥華卻從樓上下來了,溫和一笑:“我與你們一道進山裡。”

我不知他為何做此決定,卻不想麻煩他,才開口叫了一聲“周先生”,福多便滿心歡喜地跑了過去,抓著周彥華的衣袖,一臉殷切:“周哥哥要是一塊兒進山,我就不怕了!”

我為福多這樣無禮的行為舉止感到憤怒,紅著眼輕聲斥道:“沒規矩!周先生是客,哪有支使客人的道理?你若是不願去,姊姊一人去!”

聽了我的話,周彥華的臉上露出幾分尷尬之色,而福多卻不依不饒地反駁道:“姊姊真是太見外了,周哥哥在我們家住了這些日子了,早已似家人了。”說著,他又轉頭仰起臉笑眯眯地看著周彥華,頗有幾分撒嬌的意味:“周哥哥,你說是不是?”

周彥華低頭溫和一笑,看著福多的目光,竟有些寵溺。我一度懷疑自己看錯了,但,我努力確認了好幾遍,那雙眼裡,的確滿是——寵溺。

我不知內心為何又感到委屈,甚至憤怒。

身邊阿娘幾次扯著我的衣袖,低聲勸著我,無非是讓周彥華一同前往。此刻,我才猛然發覺,周彥華已成功虜獲了我家人的心。

這感覺有些奇怪。原想,我本應該為此感到高興,卻總覺得不是滋味。

至今,我仍舊想不明白,周彥華是憑借什麼收買了我家人的心?

我看到周彥華抬眼注視著我,微笑著道:“小魚姑娘……”

此刻,我不想聽到他的任何話語,一把抓上阿娘為我備下的火折子,頭也不回地出了前院院門,也不管阿娘在身後如何焦急地喚我。身後,我聽到周彥華溫和的聲音,不經意又紅了眼眶,抬腳向山腳跑去,淚水流個不停。

起初,我還聽到周彥華追趕出來的叫喚,因心裡堵著氣,不想理會他,一路跑到山腳下,我才轉身看了看。

周彥華果真一路跟著我來了山腳!隻是,福多卻沒有跟來。

見他來此,我感到高興的同時,卻也覺得生氣,一句話不說就向山上走去。

身後,周彥華急急趕來,輕聲喚道:“小魚姑娘。”

我並不扭頭看他,極其冷淡地回了一句:“周先生回去吧。”

周彥華並未回應我,依舊緊緊地跟隨在我身側。我停住腳步,直直地注視著他,再次說道:“周先生,請回吧!”

周彥華清清淡淡地解釋了一句:“你家裡人擔心你,眼下找著你爹要緊,請你放下成見。“

嗬,真是滿滿的夫子的說教意味。

我心裡冷笑一聲,臉上卻已露出柔和之色來,點了點頭,不聲不響地在前引路。

夕陽的最後一縷餘暉沒入地下後,我適時地點燃了火折子,用紙糊的燈罩罩住了火光,這才借著火光在前尋路。

阿爹平時采藥的路線,我大概知曉,此時沿著之前走過的路線一路尋去,換過幾次火折子。再次換時,我還來不及罩上紙糊的燈罩,林間刮過一陣風,微弱的火光瞬間熄滅。周圍一下子陷入黑暗中,我還未完全適應,又聽到遠處的山河溝穀處傳來幾聲猛獸的聲音,心裡一陣陣發顫。我正顫抖著摸出懷裡的火折子,忽聽前邊的草叢裡傳來聲響,手一抖,火折子已落入了腳下的枯木草叢裡。

我趕緊蹲下身在腳下胡亂摸索,因為心裡害怕,也不管摸索到了什麼,隻要觸碰到硌手的,就趕緊撤開手去。

此時,我才想起身邊還跟著周彥華,眼下聽不到他的聲音,我心中更是慌了神,不由得顫抖著聲音喚了一聲:“周先生?”

聽到身後不遠處的回應,我如釋重負地籲了一口氣。

我轉身,濃重的夜色下,他正急急地向我走來。我雖看不清他的臉,卻在明了此時還有他陪伴在身側時,淚水不經意濕了眼眶。

白水鄉民敬畏鬼神,我自然不例外。

在七月節裡,夜裡很少有人會出門。此次,若不是為了尋阿爹,我怎麼也想不到自己竟然有膽尋到這山裡。

我進山無數次,可夜裡卻從不敢進山。

對夜裡的山林,我充滿著恐懼。此刻,不見一點光,我更是害怕一個人留在這深山裡。

我想要起身,渾身卻無力。周彥華遞出一隻手,我猶猶豫豫地搭上他的手。他的手指細長,手掌溫厚,被他握住的那一刻,我的心如同被軟綿綿的棉絮包裹一般,溫暖而舒坦。

他的手掌,似乎比姑娘家的手還要細膩。

果真是富貴人家的子弟!

這是自相識以來,我與他最親近的一次接觸。我原以為我會反感任何男子的親近,哪知觸到他手掌的那一刻,我竟不舍得放開。

而他,如我所願般地沒有鬆開我的手,而是牽著我的手引著我前進。

“方才前麵有動靜,我們過去看看。”

聽到他的話,我的目光從兩人緊握的手掌上移開,感覺臉頰燙得厲害,卻是沒聽清他說了什麼。許是察覺到我的不對勁,他轉身看著我,那雙在夜裡依舊亮如星辰的眼眸,平靜如水,再低頭時,我與他的目光同時落在了交握的手掌上,他像觸電般立馬鬆了我的手,連忙道歉,語氣卻又顯得極不自然。

“方才一時情急,並非有意……”

阿姊說,大戶人家的女子,未出閣前,若與男子有了肌膚之親,有損名節,可能一輩子的清譽就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