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渝沒有貿然回答。
於是,三個人同時陷入了一種可怕的寂靜中。
但問題顯然不是拖延,就能夠解決的。
“你……”說來慚愧,隨渝真不知道如何應對這種大場麵,無論是九年義務教育,還是之後的大學課程,都沒有一門學科會教導“如何在被人用槍抵著額頭時爭二保一”之類的學問。隨渝隻能用最基礎的談判學判斷,現在最為緊要的,自然是穩定對方情緒:“你冷靜一點。”
隨渝感覺到搶壓得更低了。
哦,排除一個錯誤選項。
下一條策略,說對方想聽的話——
“我和南希之間的關係不是你想的那樣。”
“真的,你想多了。”
禿頭船長的槍猛然抖了一瞬。
好吧,這個策略效果似乎也不好。
毛巾在地上搖晃了一下,如果不是禿頭船長在偷襲她之後,將繩索綁的夠結實,否則的話,毛巾一定會用腳趾在地麵上摳出一個墳墓來將自己好好安葬。沒錯,這是什麼鬼對話?如果不是毛巾清楚的知道自己在跑團,她肯定以為自己誤入了什麼原配抓小三的狗血劇現場。
快看,下一個經典劇目馬上來了!
“——你休想騙我!”
“明明已經鐵證如山了,你還想狡辯嗎?”
哇塞!
這劇情發展真的是……
毛巾都找不到形容詞了,她隻知道自己背脊上的雞皮疙瘩全部冒出來了。
且不說毛巾已經被這部天雷劇雷的外焦內嫩了,就連隨渝,在聽見這番話時也有種頭皮發麻的感覺——他和毛巾之間的奸情鐵證如山?哈?他應該是當事人吧?為什麼這件事隨渝自己不知道?隨渝感覺自己的嘴角都在抽搐,他以生平最大的耐心回答:“不,這中間一定有什麼誤會……”
隨渝自己都覺得這話聽起來很奇怪。
“我很想相信你,我真的很想相信你……”禿頭船長語無倫次地說,他神色慌亂,明明掌控了全局生殺大權的人,但此時此刻他更像是被逼上了絕路的困獸,看著隨渝的目光裡滿是絕望。禿頭船長比他更希望自己能相信這句“隻是誤會”的解釋,他的感情在翻騰,在咆哮,催促他扔掉槍。可是,這不是真的。禿頭船長痛苦萬分,又憤憤不平地想——
這不公平!
他已經為了阿多米安亂了心神!
可直到現在,阿多米安依舊能保持這種近乎冷酷的優雅呢?
隨渝不知道自己是什麼表情。
但禿頭船長看的分明,他始終沒有為生死一線的危機慌亂絲毫,也沒有被揭穿和南希的私情而慌亂。在這個層次上,南希和禿頭船長是一致的。他看著禿頭船長的目光仍然是淡漠的,向下俯視著,好像是在看紙片人之類的目光,宛如山林間輕卷的煙氣般清淺。
禿頭船長躲開了隨渝的視線:“好,你不承認嗎?!那我說……”
“請說。”
禿頭船長被噎了一瞬:“……你休息之後,我抽調了飛船上所有的監控錄像。”
宇宙飛船不應當有這麼多針眼監控攝像頭。
隻不過,為了捕捉到融燭教徒的小辮子,禿頭船長做了特彆的改造。
不過很明顯,這些針眼攝像頭背離了原本預期的任務。
昨天晚上,在隨渝離開後,禿頭船長支走了包括副船長在內的所有人,他心兒砰砰跳,宛如偷看小黃片的毛頭小子般,忐忑地打開了記錄。沒費多少工夫,禿頭船長就在記錄裡找到了他心心念念的美人兒,他的阿多米安總是這樣耀眼奪目。
當然,畫麵中也有些不和諧的因素。
剛開始,禿頭船長還能冷靜看待那些向隨渝搭訕的年輕男女,當然,他也把那群人全部都記載了仇恨的小本本上,準備找個機會就讓這群人全部去掃廁所。但當某位身材高大的“護花使者”出現了之後,禿頭船長心態失衡了。
這個醜女人竟然得到了阿多米安的另眼相待!
這種柔和的神色,阿多米安從來沒有對他展露過——
這兩個人究竟是什麼關係?!
在有色眼鏡先入為主的情況下,禿頭船長越看,越覺得這兩個人就是一對情侶。但這種關係顯然又是不正常的,那個賤女人竟然還強迫阿多米安去服侍女伯爵(?),他美麗的阿多米安啊!他原本應當是純!潔!無!瑕!的阿多米安啊!
萬箭穿心的痛苦也莫過如此。
禿頭船長注視著錄像畫麵,他舍不得挪開眼,可多看一眼都是對他內心的淩遲。在這一刻,禿頭船長心甘情願飲下痛苦的毒酒:他最珍貴的寶貝被玷汙了。
猶如雲朵上的神靈跌入了汙濁的泥潭中。
兩種衝突的觀念讓禿頭船長萬分痛苦,對阿多米安的不幸心生憐惜,對他無法保持純淨而憤怒萬分。在種種極端的情緒衝擊下,一個扭曲的想法萌芽了——
殉情。
用死亡衝刷掉阿多米安身上的汙穢。
就算得不到他的心,沒準也得不到他的人,但是能得到他的屍體也可以!
——當然,在殉情之前,他還得乾掉那個賤女人南希。
禿頭船長的心路曆程堪稱萬分精彩,但在情緒激蕩之下,他語無倫次,根本就講不清事情的發展,一會兒說南希是個賤人,一會兒又哀求等會阿多米安被殺害後,不要怨恨自己。隨渝聽得頭疼,隻覺得危險的Fg一層一層地插。
“你根本不知道我有多愛你——”
“你竟然和那個賤女人在一起,你這是有多瞎啊!”
“隻有我才是真心對你好的。你為什麼不能理解這一點?”
唯獨要殺了隨渝這件事,禿頭船長從開始到現在也沒有動搖。
隨渝歎了口氣,他發覺了,即便是大成功,也不一定全都是好事。就好像禿頭船長在魅惑大成功之後,整個人的畫風陡然轉變了,向戀愛腦殘的路上一路狂奔不複返。
有句話怎麼說來著?
中年男人心動,宛如老房子著火。
隨渝的那劑魅惑大成功,對於這個沒戀愛過的禿頭老男人而言,有些猛烈過頭了。
隨渝對禿頭船長說:“你過來一點。”
這句話落在對方耳朵裡,仿佛是什麼洪水猛獸,嚇得他猛然往後退了一步,從單手持槍變成了雙手持槍。他精神高度集中,額頭都冒出了細微的冷汗。對此,隨渝也不奇怪,他發現了,自己的一點細微的行動都會對對方產生非常大的情緒波動,隻能柔和,再柔和一點。
“彆擔心,我隻是想和你說一點悄悄話。你該不會想讓彆人也聽見吧?”
禿頭船長身體又是一抖。
很明顯,他心動了,很想知道隨渝想和他說什麼。
可與此同時,禿頭船長也感到畏懼,他比起辱罵之類的話,更害怕隨渝說點溫柔情話。
他怕自己會心軟。
他怕自己會動搖。
隨渝也很有耐心地等待,不催促。
足足過了五六分鐘,他才在用槍抵著隨渝頭頂的情況下,靠近了對方。
“我……”隨渝的氣息噴在對方的耳廓上。
——好機會!
——禿頭船長走神了。
毛巾也非常緊張地關注著這一幕,生怕禿頭船長一個手滑,直接將調查員小夥伴蹦了。但接下來發生的一切,幾乎顛覆了毛巾的世界觀。她看見隨渝的一隻手變得半透明,電光石火之間,隨渝猛然用半透明的手抓住了槍管,另一隻手則狠狠地將禿頭船長砸進了地麵。
對,砸進,這不是形容詞,這是陳述句。
禿頭船長整個人都直接陷入了地麵裡,直接穿透了地麵,卡在其中動彈不得。
好吧。
毛巾想,她可能剛剛從三流小言劇裡,切換進了動畫片的片場。
隨渝靠在沉睡艙旁,感覺心臟劇烈地跳動。
在毛巾的視角裡,隨渝好像隻是一個下勾拳就將禿頭船長砸進了地麵裡,簡單,輕鬆,瀟灑。和那張英俊的麵龐搭配起來帥到讓人尖叫。但隻有隨渝自己知道,這一點也不簡單——
隨渝先虛化了撐在地麵上的手,將下麵的地麵掏空了。
緊接著,在禿頭船長靠近的那一瞬間,他飛快地將槍虛化。禿頭船長反應很快,幾乎是隨渝異動的瞬間,就已經扣動了扳機,然而卻扣動了一個空——而這時候,隨渝的拳頭已經砸了過來,遭受重擊的禿頭船長倒地,直接摔進了隨渝已經挖好的空洞裡,再解除地麵表層的虛化。
這樣一套組合下來,禿頭船長就宛如被琥珀包裹的昆蟲,再也無法動彈了。
萬幸,萬幸。
隨渝清楚,這一切真是幸運。
他在喊禿頭船長過來時,就已經規劃好了一切。但隨渝也知道,這個計劃隻要出一點點差錯,這次模組絕對會失敗,兩位調查員大概就直接團滅了。
真是刺激。
再來幾次這種危機時刻,心臟都受不了。
隨渝靠在沉睡艙上緩和了一會兒呼吸,才爬起來,解開毛巾身上的束縛,撕開封住嘴巴的膠布,毛巾脫口而出的第一句話就是:“……他還活著嗎?”
“應該沒死。”隨渝將禿頭船長塞進地麵時,保留了呼吸的小孔。
但倉促之下,隨渝也不可能挖出一個能完美人體描邊的小洞,他將禿頭船長粗暴的塞進去,磕碰和擠壓肯定也少不了。
“你是怎麼做到的?”
這個問題讓隨渝沉默了好一會兒。
他不排斥自己的金手指,但同樣也習慣了隱瞞金手指的生活。讓隨渝坦然解釋,他還真覺得有一點點說不清的彆扭:“我……我再自我介紹一下吧。我是X,一位天生的邪術師。”
“哦。”毛巾點點頭。
她平靜的態度讓隨渝感覺輕鬆不少。
數秒鐘後,毛巾猛然從地麵上跳起來,差點砸到天花板:“等等,你說什麼?你竟然是天生的邪術師?!”
“也……用不著這麼驚訝吧。”
隨渝很不好意思地用手擋住半張臉:“你以前沒見過嗎?”
“見過倒是見過,但邪術師真的非常罕見,無論是先天還是後天的邪術師。而且,大多數邪術師會的法術都很冷僻,不像是你這個……”毛巾想了半天,也沒找到一個合適的形容詞,“你一定會成為一個很厲害的調查員。”
“謝謝。”隨渝對能不能成為厲害的調查員不感興趣。
他隻對賺錢感興趣。
話題回到模組上,隨渝問:“我們下一步該乾什麼?”
他不說這個話題還好,一提起模組,毛巾就有點喪氣:“我還是太小看這個模組了,總以為如果調查不出真相,大不了就暴力踢門嘛(星空:“喂!”),但現在看來,正確的解決路線應該是說服每個NPC放棄獵殺融燭教徒,讓融燭教徒正常死亡。可是,這群人本身就有很深的矛盾,正常的嘴炮說不通,除非每個人都說服大成功——”
“那也得至少三次說服大成功啊。”
說到這裡,毛巾神色微妙地多看了隨渝一眼:“魅惑大成功應該也行。”
謝謝。
禿頭船長一個就夠。
再多來幾個,用不著殉情,隨渝寧願直接把自己崩了。
隨渝不得不提醒異想天開的毛巾:“大成功概率隻有百分之五。”
在上次模組裡,他能連著三次大成功改造越野車,那是奇跡中的奇跡。
“對啊,這得是上天挑選的歐皇才可以通過啊。”毛巾對兩人的膚色認知很清楚。
雖然毛巾是個資深者,但她是個非酋。
雖然隨渝是個邪術師,但他是非酋中的戰鬥酋。
隨渝察覺到毛巾這句話裡隱藏的情緒:“你準備放棄了嗎?”
毛巾先是一愣,隨後苦笑:“我也不想。”
但有些困難是不是人類的主觀能夠動搖的——
毛巾繼續說:“但我想不出其他能通關的辦法了。”
隨渝試探著問:“要不……我乾脆將所有人都塞進甲板裡,限製他們的行動,直到這艘宇宙飛船返回人類世界再說?再怎麼說,人類也是社會性生物,行事做事肯定要複合社會道德的。”
從這個角度來看,這艘盧柴德瑪號甚至可以被視作是刻意製造的“孤島”。
這確實是個新鮮思路。
毛巾笑了笑,反問隨渝:“你會開宇宙飛船嗎?”
“……”隨渝立刻感覺到了頭疼,“不會。”
雖然星空提供的“未來版”人設卡有類似的技能,但兩個人都沒點。
毛巾繼續說:“我倒是去駕駛艙看了看。這個時代的科技非常發達,但還沒到達能全自動在宇宙中飛行的能力。而且,按照原本的行道預計,我們將會穿過獅子座的流星雨,按照排班表,至少需要三十多個飛行員共同操控來閃避流星雨。”
“穿過流星雨……?”
這什麼奇葩的航線?
“你忘了?”毛巾提醒他,“這艘船名義上是個觀光船啊。”
隨渝陡然產生了一種很不好的預感。
“獅子座流星雨是觀光的項目之一,在流星中近距離穿梭也是非常浪漫的項目。”說起這件事,毛巾也是忍不住想翻白眼。有錢人容易無聊,無聊容易追求刺激,她之前就聽說過有錢人高空滑翔直接失蹤之類的遊戲項目。觀光獅子座流星雨本質上和這些項目都差不過——
玩得都是驚險刺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