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不吃嗟來之食。
隨渝十分倔強地拒絕了投喂。
水藍色長發的少女先是試著遞到隨渝嘴邊,在隨渝無動於衷後,她采取了一些強迫措施,伸手扣住他的下巴,試圖強行投喂。儘管她已經儘量控製力道,但仍然將隨渝的下巴捏出了一大片青紫色的淤痕。
這是真疼。
但架不住隨渝剛剛“回憶”了險些被燒死的過往,正處於對疼痛非常麻木的狀況,因此反應平淡。
隨渝的平靜似乎給了少女錯誤的暗示。
她越發著急,圍著隨渝轉悠了好幾圈。隨渝倒在稻草床上,意識昏昏沉沉,他聽到了時重時輕的腳步聲,少女稚嫩又明亮的呼喊聲,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著,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隨渝感覺到自己被拎小貓般地被提起來——
其實,這有一點點傷自尊。
但隨渝轉念一想,誰又能在她麵前贏得“自尊”呢?恐怕是世界拳王過來,也隻能被打成小貓咪的份……
唔,他這是將自己比作小貓咪嗎?
雖然體型比例可能不大一致,但少女提溜他的動作,真的和提溜一個小貓咪沒太大區彆,她扯著隨渝後領的布料(感謝這件羊毛絨長袍還算結實),墊著腳,站在門口東張西望了一會兒,忽然一路小跑就離開了房間。
隨渝迷迷糊糊中,似乎聽到了黑洞的說話聲:“……嘖,竟然還能這樣破局的辦法嗎……我還以為他真和表麵一樣是個鋼鐵直男呢……”
隨渝好像聽清了這些話,但什麼也沒記住。這些朦朧的字句,宛如沙灘上的字,很快就被海浪衝刷乾淨了。
他太疲倦了。
甚至沒有意識到,少女帶他走了一條尖塔內部的隱秘小道,道路曲曲折折,一直往下延伸,光線越來越昏暗。
少女停了下來。
那是一個尖塔般的門扉。
門口還掛著一個殘破的鋼鐵鎖,鎖非常大,但硬是被人用暴力擰成了麻花。而那位捏鋼鐵如同捏橡皮泥的始作俑者似乎不滿足於這份傑作,她還給它擠壓拉扯了一個新造型——那看起來像是一個花籃,裡麵擺著幾朵乾枯很久的蒲公英花。
少女提著隨渝走了進去。
在這個模組裡,隨渝第一次躺在了真正類似床的柔軟物品上。很快,還有人用濕毛巾去擦他的額頭,動作非常笨拙,如果不是生生不息始終還在生效,不然,隨渝半張臉都能被擦腫。
汩汩的流水聲非常清晰。
不知不覺之中,隨渝睡著了。
……
……
“窸窣窸窣……”
隨渝是在紙張的摩擦聲中醒來的,他一睜開眼,就看到一隻風騷的千紙鶴就要往他懷裡鑽。隨渝眼疾手快地抓住它,製止了它投入《調查員之書》的行為。
這不是隨渝拒絕和同伴溝通。
而是,現在實在不是一個能夠靜心溝通的好時機。他用法術虛空製作將長袍的一角拆下來,製作成一個簡單的小籠子,將千紙鶴關進去了之後,才從水母上手腳並用地爬下來。
沒錯,是水母。
隨渝一時之間很難找到合適的詞彙,描述他現在所在的區域。它看起來像是地下溶洞,目之所及都是晶瑩雪白的石柱,一條汩汩的水流覆蓋地麵,河水不深,僅僅隻覆蓋到隨渝的腰部。
危險源於他當做床睡的那個水母。
隨渝不知道正常的水母能成長到多大的體型,但他也知道,這隻水母絕對屬於水母界的“巨人”,它下半身如綾羅綢緞的觸須在水裡輕柔舒展,任誰看到都會覺得美麗。
隨渝從它身上下來時,被蟄了一下。
黑洞提醒他,剛才他被扣了兩點血,再多一點,也許隨渝就要再度掉回重傷狀態了。
隨渝:“……”
這個殘酷又無理取鬨的世界還能不能好了?!
就在這時,隨渝聽到了少女的聲音,她說話的速度仍然很慢,好像每個音都要想一下:“你……活了……”
她明顯地鬆了一口氣。
緊接著,這位非常神秘的少女臉上就露出了柔和明亮的微笑。她原本就很漂亮,隻是某中非人的感覺衝淡了這中漂亮,讓人看到她的第一眼隻感覺到怪異的不協調感。
明明四周光線昏暗,但隨渝仍覺得少女的笑容明媚生輝,盈盈動人。
隨渝看見了她的笑容。
也看到了她眼角的字母Q,這個藍色的印刷字母仍然像是胎記般壓印在她臉上,但這一刻,隨渝意外地覺得這個痕跡不再那麼重要了。
她本性不壞。
隨渝自我檢討著想,他恐怕還是先入為主了,在看到對方臉上的字母時,就直接將少女劃分為關底BOSS。但事實證明,隨渝的這個想法其實是偏見。
虧他還學過馬列主義,連實事求是這樣的基礎概念都忘記了。
出於愧疚心理,隨渝向少女問話了,他不由自主地放緩了聲音:“你叫什麼名字?”
“名……字……?”
“我——”隨渝指了指自己,非常配合地一字一頓地念得很清晰,“我叫隨渝,隨,渝。而名字就是彆人對你的稱呼。”
少女看著隨渝,滿臉都是困惑。
“隨……渝……?”
“對。”
隨渝很驚訝地發現少女的發音竟然還很準,她模仿能力其實不弱,這樣反而顯得她這中慢吞吞的說話方式很奇怪。
“我,沒有,名字……因為沒有人,會,稱呼我,他們,死了。”少女慢吞吞地說,“在這裡,大家,都,死了……”
她說“死”時,語氣又急又快。
隨渝的表情卻漸漸嚴肅起來,他感覺自己可能摸索到了這個模組某條特殊的線索:“為什麼大家都死了?”
——少女口中的“大家”指的誰?
——他們為什麼死了?
少女卻沒有回答他這個問題,隻是定定地盯著隨渝:“你……也會死嗎?”
隨渝感覺自己的心臟被羽毛輕輕擦過,他搖搖頭:“我不會死。”
“你差點……就死了。”
“我不會死。”
隨渝義正辭嚴地糾正了少女的話,他現在恢複了健康,也不是因為對方的照料,純粹隻是因為法術生生不息太過逆天而已,隻要他自己不想死,這張人設卡就接近不死不滅。
“不會死,不會死……”少女低著頭反複念叨隨渝的這句話,她皺著眉頭,似乎還在思索這句話背後象征的意義。
就在這時,隨渝聽見了一聲巨響。
少女猛然抬起頭,看向後方。她瞬間表情變得怒不可遏,從虛空中抓出一根新的黑麵包,就往聲音傳來的方向跑去。
隨渝跟了上去。
他還不太適應在這中黏糊糊滑溜溜的地下溶洞裡行走,剛開始,差點摔了一跤,隻好放慢速度。於是,等隨渝追上去的時候,少女已經和不速之客對峙了一會兒。
為首的是一位穿著羊絨白袍,神色冷峻的男性青年。他一隻手纏繞著鞭子,胸口掛著熔化了半截蠟燭圖案的胸針。
隨渝對對方的打扮感到莫名的熟悉,他過了一會兒,才恍然大悟——這位青年身上的衣服應該和自己身上的羊絨長袍是同一款式,隻是,隨渝的羊毛絨長袍是個有故事的長袍,等閒人已經看不出它原本的造型和顏色了。
這位冷峻青年也將目光掃向了隨渝:“原來你躲在這裡,伊弗。”
伊弗……?
這算是他解鎖了人設卡的姓名條目嗎?
隨渝遲疑地問:“你是在喊我嗎?”
“你這是什麼意思?!你在嘲諷我嗎?”對方的反應很敏感,不怪隨渝多心,他這個態度很像是被踩到了腳的貓咪。這位青年□□徒立刻就崩掉了自己冷臉帥哥的感覺,“——主教讓我把你抓回去,你就好好懺悔吧!”
隨渝眨眨眼睛。
他覺得對方的話有點問題,但一時半會兒還沒有摸索到問題的關鍵。
這位男性青年繼續指責:“你這個教會的叛徒,不但違背了主教的命令,還害得主教要在關鍵時刻分出人手來救……來抓你,真是萬死不辭。”
“她是要來救我的吧。”隨渝提醒對方。
“……”
一看對方表情,隨渝就知道自己說對了。當然,對方所說的“背叛”和“違背”應該也是真的,或許,這才是隨渝進入這張人設卡之後,身上還有一些傷痕的真正原因。
——但伊弗究竟違背了什麼命令?
這個問題,非但隨渝不清楚,哪怕拿去問“主教本人”,恐怕也是說不出個所以為然來。因為,這一對恩怨的兩位主角,紛紛被兩位調查員占據了身體。
不管這兩張人設卡曾經有什麼恩怨,現在恐怕都一筆勾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