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機應聲落地, 屏幕摔得四分五裂, 老魏的聲音戛然而止。
再見秦斐生時, 他坐在冰涼的石欄邊,腳下堆滿了煙頭,一動也不動, 宛如一尊泥胎雕塑。
眸底戚色,深不見底。
太陽已落了山, 天台漸漸融入了無邊暗色,隻餘一束熹微光線, 斜斜地落在他沉鬱的臉上, 蒙上了一小片詭異的陰翳。
老魏擰緊眉頭朝他跑過去, 熱汗滾滾自額頭滑落。
“你可真是讓我好找啊你!”老魏擦了把汗,一陣急喘。
秦斐生仿佛沒聽到, 低下頭,捏了把已經揉得發皺的煙盒, 慢慢掏出一支煙。
“點個火。”
他聲線啞澀至極,指節青白發僵, 抖抖索索地把煙送到嘴邊,像是電影鏡頭裡的慢動作。
有風吹過, 打火機的火光竄動了下,光亮映著他漆黑的眼眸, 他眼底是瘮人的冰冷。
兩人一坐一立, 各自沉默著。
直到遠天最後那束光線消失, 黑暗罩住了整個天台, 老魏才拍拍他的肩,沉聲道:”明天的訂婚儀式,還要繼續嗎?”
“當然。”秦斐生眸光微動,將煙蒂丟在腳邊,踩了幾踩,站起身來,嘴角勾起一絲自嘲的笑。
至少,要給她一個交代,不是嗎?
訂婚儀式在秦家名下的古堡中舉行,來現場的全是秦南兩家的核心人物,以及秦淮民多年來在圈內的至交密友,現場氣氛渲染得熱鬨無比。
秦斐生一身黑色新郎服,身姿筆挺,麵容英俊,顧盼間意氣風發。
頭頂燈影高高低低掠過,越發顯出了他雍容矜貴的氣質,隻是站在那裡,卻自然而然成了全場的焦點。
熙熙攘攘的人群裡,突然響起一聲洪亮的笑問:“秦老他人呢?都來半天了也不見他露個麵。”
秦斐生走到那人麵前,嘴角溫和的笑意無懈可擊,“老爺子的性子您還不了解?這麼大的日子,他作為長輩自然要壓軸出場。”
人群裡立刻響起一陣哈哈大笑。
沒人留意到南嫣媽媽匆匆走過來,朝老公使了個眼色,然後低頭開始打起電話,沒一會兒,那張保養得宜的臉上,顯出了一絲慌亂。
“嫣嫣這丫頭,她怎麼不接電話?”南嫣媽媽壓低了聲音,“馬上就要開始了,她這是跑去哪裡了?剛才我去她換衣間,她人不在那裡啊!”
南嫣爸爸麵色一緊,轉頭吩咐了手下幾句,一抬頭,秦斐生已朝他走了過來。
“伯母您不太舒服嗎?”秦斐生微垂著頭,一臉關切地問道。
南嫣爸爸下意識要替她否認,南嫣媽媽卻已脫口而出:“我沒事,是嫣嫣她...她不見了。”
她臉色青一陣白一陣的,目光越發的慌亂。
“您彆緊張。”秦斐生眉頭微攏了下,又立刻舒展開了,麵上笑容越發隨和,“她昨晚沒歇息好,我叫人送她去休息室了,這會兒人應該在睡覺呢。”
南嫣爸媽倆口子霎時鬆了口氣,笑著誇道:“斐生你就是太體貼她了,這丫頭也真是的,不看看今天這是什麼場合...都怪我和她爸平時太寵她了,幸好以後她身邊有你。”
秦斐生唇角笑意愈深,八麵玲瓏地謙辭兩句後,低頭看了眼手表。
南嫣媽媽頓時心領神會,“我這就去叫醒嫣嫣。”
“我帶您過去。”秦斐生笑著提議。
“不用,這麼多人等著你招呼,斐生你忙你的去。”南嫣媽媽擺了擺手,親親熱熱挽住老公的胳膊,在傭人的帶領下,朝著廊道另一側走過去。
秦斐生眯了眯眼,眼底晦暗如無邊深海,唇角不動聲色地勾了起來。
不到一分鐘,廊道深處猝然響起一聲幾乎能刺破耳膜的尖叫,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過去。
哭叫聲和怒吼聲隨即響起,雨點般的密集。
秦斐生鬆了鬆襯衣領口,疾步朝那間休息室走去,在他身後簇擁著烏壓壓的人流。
門一推,足以讓人血脈僨張的一幕映入眼簾。
在南嫣爸爸的正對麵,秦淮民半·裸著身體跌靠在床角,額頭上正汩汩冒著血,乾枯蒼老的手無力地垂落,雙目緊緊閉著,看起來已經無法動彈了。
南嫣瑟縮在媽媽懷裡,眼神空洞地望著天花板,挽好的發髻淩亂垂落,半邊肩膀露了出來,雪白的裙擺碎成一片片,染滿了臟汙的血跡。
床上淩亂地堆著秦淮民的中山裝,南嫣的披肩和絲襪,地板上全是碎裂的瓷器,整個休息室像是剛剛經曆過一場慘無人道的劫掠。
門外鴉雀無聲,所有人倒吸一口涼氣。
悄無聲息擠在最前頭的老魏扭過頭,盯了眼麵無表情的秦斐生,突然高聲說道:“南小姐是斐生的未婚妻,今天是他們訂婚的大好日子,秦老他怎麼可以...”
老魏似乎說不下去了,深吸了好幾口氣,沉痛地嚎了一嗓子:“他怎麼可以連自己的兒媳婦都不放過!”
秦斐生鐵青著臉,目光沉沉掃過眾人,說道:“今天讓大家看笑話了,還請各自回吧!”
他的聲音不高,語氣裡透著無法形容的沉凝,目中漸漸湧出了血色。
秦家的人個個看著他,卻誰都沒敢站出來,為秦淮民說上一句話。
是啊!這麼個風流多情、一大把年紀還到處睡年輕女孩的人,想染指自己的兒媳婦,又有什麼奇怪的呢?
看老頭子那狼狽倒地的模樣,估計這命是活不長了。
秦家的天,終於是要變了!
不過轉念間,眾人看向秦斐生的眼神變得耐人尋味起來,敬畏,不安,恐懼,信任...紛繁情緒一股腦兒地朝他襲來。
秦斐生無視了那一雙雙眼睛裡的深意,有條不紊地安撫好南嫣的家人,又將秦淮民送去醫院。
和他預料的一樣,老頭子中了風,歪著嘴說不出話,隻能拖著條殘命,在病床上度過餘下的人生。
屬於秦淮民的時代,在這一天徹底落幕了。
以後的秦家,他秦斐生說了算。
晚間,秦斐生接到了南嫣的電話,那頭女人的聲音溫柔平和,透著嬌滴滴的笑意,與白日裡那個目光絕望瑟縮著女人,判若兩人。
“我可是豁出去了幫你,雖然消息封鎖住了,但以後我在南家可是毀了。生哥,你打算怎麼謝我呀?”南嫣親昵地撒了撒嬌。
秦斐生唇角微動,聲線平穩毫無起伏,“成英地產的三少,身價逾十億,長得一表人才,向來潔身自好,他會娶你。”
南嫣語氣陡然一變,“什麼三少?我才不要。生哥你可是答應過我,等我幫你除了老爺子,你就會娶我進門的,你怎麼可以不顧我們的約定?”
秦斐生嘲弄地勾了勾唇角,“約定?南小姐你連保密這條最基本的都做不到,也配在我麵前提約定?”
“生哥你什麼意思?”南嫣問得有些沒底氣。
“你去找過洛妍,在她麵前耀武揚威,威脅逼她離開。”秦斐生冷冷一笑,“容我提醒下你,從那一刻開始,你我的約定就失效了。”
南嫣氣得渾身發抖,卻又無可奈何。
“三少是你最好的選擇。想要更多,你沒那個命!”
一字一字,涼薄冷酷。
說完就掛了電話,秦斐生丟開手機,煩躁地揉了揉眉心。
老魏打開密封袋,將一整套文件遞給他,看著他一張一張掃過去,沉吟道:“打算什麼時候去香港?”
秦斐生抬起頭,臉色慘淡無比,“先去海城一趟吧。”頓了下,聲音微弱而無力,“我想去洛妍住過的地方看看。”
他去了洛妍懷洛天時,住過的一室一廳的老房子。
房子坐落於小巷深處,外表看起來破破爛爛的,進了屋,生了鏽的老式窗戶,陳舊到褪色的地板,逼仄而昏暗的臥室,儘收眼底。
他在屋裡轉了一圈,站在窗台邊鬱鬱不語。
七拐八拐的小巷子綿延至遠方,仿佛沒有儘頭一樣,幾個小學生打鬨著從樓下經過,對麵樓上的女人一盆水兜頭澆下,立刻引起叫罵聲一片。
老魏咳了兩聲,斟酌著道:“洛妍她以前非常崇拜你,宿舍牆上都掛滿了你的海報,那年你開生日會,她坐了十幾個小時的硬座,頭一次到北京見了你本人,生日會發生了那件意外後,她匆匆回了海城,沒多久就懷了孕不得不休學,之後在這裡住過一年多時間,日子過得很艱難,直到實在過不下去了,她去做了親子鑒定找你,但是你前經紀人不肯見她,還找人將她轟出了北京,又向高層粉透露她碰瓷汙蔑你的事,後來為了躲避你粉絲的人肉和侵擾,她不得不帶著孩子一次次搬家,不停地換住處,就沒過過幾天安生日子。”
老魏歎了口氣,“還記得咱倆在北京撞她的那回不?我估摸著那天晚上,她大概是不想活了。”
秦斐生心臟猛然一陣抽搐,手指緊緊地捏著窗框,鐵鏽合了木屑,一點點紮進皮肉,血立刻滲了出來,他卻渾然不覺得疼痛。
“繼續說。”
“人沒死,估摸著想明白了,進咱們工作室當助理,刻意來接近你...”老魏謹慎地瞥了眼秦斐生,突然放輕了聲音,“隻是我想不通,既然你們都在一起了,她為何不肯告訴你真相?難道...”
“她其實是想報複你?”老魏遲疑著說。
秦斐生沉默了,線條流暢的側臉越繃越緊,仿佛在強忍著什麼似的,半晌他眼睛發紅,低聲沙啞著道:“她想報複,那就讓她報複好了,讓她儘管來啊!總之這輩子,我都是不可能放過她的。”
他五官微微扭曲著,嘴角慢慢勾起一絲邪笑。
胸腔內那頭暴戾至極的猛獸徹底蘇醒,似乎下一秒就會掙脫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