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曠教出來的這孩子,梅永心想,雖然與謝曠性格迥異,但是心眼卻和謝曠一樣多,千兒八百個數也數不清。
因而梅永當然不會以為徐應白把人撈出來是因為好心。
“我記得先生和武安侯私交甚篤,武安侯被降罪時,您也求過情,還因此險遭殺身之禍,”徐應白笑得溫柔可親,“因而我就把人提了出來,要先生欠我一個人情。”
梅永看著徐應白,歎氣道:“你即便這時候不把人撈出來,我以後也是要求你去救的。”
“先生言重。”徐應白端得一副溫良恭儉讓,“這人也還有可用之處,武安侯一脈未絕,他日平冤昭雪,他就是我控指劉莽的活證。”
“那事成之後,”梅永將最後一顆棋子放在棋簍裡麵,“你放他自由吧。”
“自然,”徐應白答應得乾脆利落,“事成之後,隨他天高海闊。”
“那你要我做什麼?”梅永問。
“梅先生,”徐應白笑了,“我想讓一道士進欽天監。”
梅永麵色一凜:“誰?”
因為皇帝信奉鬼神與天命,欽天監自先帝以來便備受倚重,想擠進欽天監的人數不勝數,每逢欽天監升任調動,必然有一番人前來吏部送錢送寶。
“南海道士的弟子劉聽玄。”
“劉聽玄?”
此人名不見經傳,梅永並未聽說過南海道士座下還有這等人物,有些疑惑地問道:“此人為何得你青眼?”
“……”徐應白笑笑,“自是因為有可用之處。”
梅永摸不準徐應白要乾什麼,但還是應承下來:“我回去便著手安排。”
言罷兩個人又下了幾盤棋,徐應白又連連輸了好幾盤,等送走梅永,雪下得比之前更大了些。
李筷子撐著傘站在他身側,堪堪幫他擋住了簌簌風雪,徐應白如青鬆一般站著,聲音如溫雪一般:“今年的雪下得太早了。”
“是啊,”李筷子接話,憂愁道,“年初也是下了好久的雪,而今往年還要七八日才開始下雪,現在下得這麼早,又這般冷,不知要凍死餓死多少人。”
細雪沾上徐應白的眉梢,他低聲道:“難怪烏厥又打了回來。”
漠北冷得要比他們快,天時這樣不利,他們沒有糧草,牛羊凍死,人也沒有吃的,餓得走投無路,隻能拿起彎刀朝東南方撲過來了。
上一世也是如此,烏厥兵馬來得猝不及防,嘉裕關外的城池全都喂了烏厥的彎刀。
徐應白自然不指望楊世清會出兵護著嘉峪關十七道關卡,他急急走回書房,寫了一封信,用封泥封好後朝外揚聲道:“付淩疑!”
窗口忽然被人掀開又關上,冷氣還沒摸到邊就被關在了外麵,付淩疑聲音帶著風雪的冷意,語氣卻是溫柔得有點可怕:“我在。”
剛剛進門給徐應白添炭火的李筷子聽聲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感覺有些惡寒。
徐應白卻沒注意,又在信封上加封了一道羽繳,才遞給付淩疑:“讓暗部快馬加鞭送往安西。”
付淩疑雙手接過信,指尖不經意劃過徐應白的手背,徐應白毫不在意,付淩疑的手指卻神經質地抖了抖。
他應聲說是,然後就轉身出了門,不過半晌兒就又回來了。
書房內炭火劈裡啪啦響著,付淩疑腳步無聲,走到書房門口時停了下來,徐應白坐在藤椅上,正在寫道經。
付淩疑確信自己沒發出任何聲音,連呼吸聲都被雪聲掩埋,徐應白卻多長了一雙眼睛一樣,頭都沒抬一下,手裡動作不停,問道:“何事?”
付淩疑垂下眼皮,擋住眼中的陰鷙與瘋狂,安然平和甚至帶著點笑意問:“徐應白……你信世上因果輪回之說嗎?”
徐應白手指一頓,濃墨重重壓在紙張上:“大抵是信的。”
就是先前不信,現在也信了,畢竟重生一事,屬實匪夷所思,不以因果輪回之說解釋,似乎也沒有彆的說法了。
但徐應白有時又覺得,事在人為,神明若真的管人間種種,又為何讓信奉他的人們顛沛流離,前世種種,也許隻是他在回長安的路上做了個夢。
後來想多了頭疼,徐應白索性也不想了,管他是重活一世還是大夢一場呢!這一次他定不會心慈手軟,重蹈覆轍。
徐應白擱下筆,轉頭隨意問:“那你信嗎?”
付淩疑磨了磨犬齒:“我信。”
徐應白有些意外:“你竟信這個?”
殺人如麻的大獄死囚犯,還會信因果?徐應白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付淩疑避開了徐應白的問話。
他不知要如何說,重生這一事,說給誰都會覺得他是個癔症嚴重的瘋子。
徐應白也懶得問為什麼,隻是繼續寫著道經,沒過多久,他就感覺付淩疑已經離開,轉頭一看,原先站著人的地方果然已經空空蕩蕩了。
抄完最後一個字,徐應白放下筆,也離開了書房。
徐應白離開後不久,書房的窗又被掀開,有雪落在案幾上。
付淩疑站在案前,眸色陰晴不定,他的目光像是空洞,又像是痛苦到麻木。他從那遝抄好的道經裡麵抽出一張來,然後將那張紙仔細地折好,放進了貼近胸口處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