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chapter31
◎陸叔叔,下午好。◎
陸景然磨磨蹭蹭地走了一半, 滿腦子都是自己要怎麼打招呼才好。
自己又不認識他們……陸景然欲哭無淚,要是自己的朋友也在就好了……這樣好歹能勾肩搭背地過去邀請那個小女孩一起玩。
自己就一個人,這麼過去太奇怪了吧!陸景然有些崩潰。
奈何兄命難違, 陸景然還是捏著鼻子過去了,他在自己的衣服口袋裡麵掏了掏,摸出一把剛買還沒用過的口琴。
送這個應該可以吧。陸景然皺著小臉,慢吞吞地朝林北石和林嘉琳走了過去。
林北石幾乎是在陸景然動腳的時候就注意到陸景然要往這邊走過來了。
他越過陸景然看向他身後的陸景文, 沒摸清楚陸景文是要乾什麼。
他手心又因為緊張浮起來冷汗,一雙漂亮的灰色眼睛四處亂瞟, 漂浮緊張的心緒快要按耐不住。
而等到陸景然站到他麵前,那股緊繃的感覺更加明顯,林北石不由自主地站起身, 手按在輪椅椅背上,企圖讓自己看起來冷靜淡然。
林嘉琳倒是有些豔羨地看著陸景然。
長時間待在醫院, 她很少見到健健康康的同齡人, 雖然這會兒陸景然也受了傷, 頭上還包著個紗布, 但精神氣看著還是很足的。
隻不過不知道這位和年歲應該她差不多大的男生怎麼回事, 站在他們麵前半天憋不出話來。
陸景然確實不知道說什麼好, 他捏緊手裡那口琴。
“同學,”林嘉琳選了個合適的稱呼,“你……要乾什麼啊?”
“那個我……”陸景然心一橫,眼一閉, 回頭指了指坐在長椅上的陸景文, “是他讓我過來的!”
在後邊目睹了一切的陸景文:“………”
好小子, 這麼快就把他給賣了。
“他……我……那個。”陸景然語無倫次, 把手上的口琴塞到林嘉琳手裡麵。
“小妹妹, ”陸景然比劃了一下,“口琴。”
“送你的。”
林嘉琳拿著口琴一臉懵地看著陸景然,又看了看坐在長椅上的陸景文,最後昂起頭看林北石。
“哥,那好像是你的朋友。”
“啊……”林北石裝作剛看見陸景文的樣子,“好像是的。”
“我們……”林北石說,“我們過去和他打個招呼吧。”
林嘉琳乖乖地點了點頭。
而後她把手上的口琴重新塞回陸景然手上。
她很喜歡這小玩意,但她並不會吹
林嘉琳:“謝謝你,我很喜歡,但是我不會吹。”
“你留著吧。”
陸景然聞言默默點頭,把口琴重新塞回了自己的口袋裡麵,狠狠鬆了一口氣。他抬起頭往陸景文的方向看過去,發現他哥這會兒已經站起來了。
他作了個手勢,意思是讓他們彆動,而後就朝他們走了過來。
林北石也看到了。
他立時停住了腳步,不再動了,攥著把手的指節死緊。
他沒敢抬頭,心裡的小人一整個汗流浹背。
視線裡麵兀地出現一雙皮鞋,陸景文在他和林嘉琳麵前停下來了。
“下午好。”他的目光從林北石身上移到林嘉琳身上,“小朋友,好久不見。”
林嘉琳仰著頭看他:“”陸……”
她記得麵前這個人姓陸名景文,但一時半會兒拿不準稱呼,停頓了好一會兒才接上:“陸叔叔,下午好。”
話音落下,本來還緊張兮兮地林北石低下了頭,肩膀可疑地聳動著,後邊的陸景然則目瞪口呆地左看看,右看看,反應過來後也差點壓不住自己的嘴。
叔叔……
這一句把他們幾個人都叫差輩了。
陸景文:“………”
這一瞬間,他自己也有些哭笑不得。
他最後“嗯”了一聲,應下了這個稱呼。
幾個人在榕樹底下聊天,陸景然興致勃勃教林嘉琳學吹口琴。
陸景然這會兒碰上自己的興趣愛好,人也不唯唯諾諾了,興奮地指導林嘉琳怎麼吹才對。
“下次我帶我的樂譜過來,”陸景然說,“你就可以學喜歡的曲子了。”
林嘉琳重重地點了點頭。
陸景文則和林北石坐在不遠處聊林嘉琳的病情,提到還沒找到合適的骨髓,陸景文的眉毛皺了皺。
“其實我做過配型,”林北石往樹壇邊一靠,語氣低落,“但是不適配。”
“那你家裡麵,還能聯係到其他人嗎。”陸景文問。
他記得親屬配型成功率會高很多。
“醫生也說可以讓父母也過來試一試。”
這是林北石第一次提到他的父母親,陸景文不由得繃緊自己的背,認真地聽著。
“但是,我爸媽他們……”林北石說,“我媽………”
“我爸酗酒家暴,”林北石麵色平靜,“所以我十二歲的時候,我媽跑了。”
“我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過得好不好,是不是還活著。”林北石繃著臉苦笑,“我壓根聯係不上她。”
“所以兩年前我原先是想找我爸的。”
“那個時候我們還沒來榕城,是在縣醫院那邊治療,醫院讓我們趕緊找家長,轉到大醫院去。”
“但我聯係不上他,他那時整天在躲賭債,人影也不見,我想著他應該沒躲遠,就去他可能在的地方找他。但是在路上就碰上了追債的,”林北石深吸一口氣,“被他們用刀追了兩條街。”
“不是有句話叫“父債子償”嗎,他們找不到我爸,就去縣醫院那邊鬨著要找我,要我給我爸還債。”
“報了警才消停一會兒。”
陸景文聞言眼睫顫了顫。
“我沒有辦法,隻好先帶我妹去了市醫院,那邊是大醫院,醫生和設備都好些,也正好可以躲一躲。”
“我在那邊打工,一邊掙錢一邊偷偷回去找人,但是都沒找到。”
“市裡麵同鄉多,不知道誰拍了我照片發到同城,我又被找到了,追債的跑來這邊找我,追了我好幾天,說我要是不還就去醫院鬨,讓小妹不能治病……”
“但是我真的沒有錢,我爸欠了好幾十萬……我根本還不起。”也許是因為陸景文安靜又認真,林北石不知不覺就說得多了。
陸景文看著他,繼續聽他說下去。
“隻能把全部家當先給他們,騙他們說自己以後每個月都會還,然後找了個機會拉著我妹來了榕城這邊。”
“榕城是省會,那麼大,二十幾個區,再加上我換掉了所有聯係方式,他們找不到我和小妹。”
“之後我也悄悄地回去過幾次,那邊的警察都已經把我爸登記為失蹤人口了。”
“至於其他親戚………很多都斷絕往來了,聯係不上,能聯係上的一兩個,知道我來意以後,也不同意配,還想著把我送去給追債的………”
“我和我爸……”林北石甚至笑了一下,“追債的懸賞一萬塊呢。”
“我都不知道我這麼值錢。”
說到這,林北石終於意識到自己說得太多了。他略有不安地攪了攪自己的衣服,擔心陸景文覺得自己是在賣慘。
他尷尬地乾笑了一聲:“不好意思啊,不小心就說多了。”
這些年來他沒有可以完全傾訴的對象,林嘉琳生著病,許向前是好朋友,但他也是困難家庭的,也有自己的生活,林北石不想多叨擾他。
這麼一來,很多事情,他都隻能自己憋在心裡麵,自己慢慢地消化掉。
所以有人願意認真聽的時候。一不小心,他就會把壓在心裡麵的話說出來。
“總之就是這樣了,”林北石看著遠處,目光沒有落點,漫無目的地看著行人,“我和嘉琳除了對方,沒有其他的家人了。”
所以他沒法向誰求助,隻能咬著牙自己找門路往前走。
他話說完,陸景文朝他抬起手。
腰背忽然被人攏住帶過去,緊接著,林北石的下巴靠在了陸景文的肩膀處。
林北石被擁住時先是有一瞬間的慌張,他的目光落在林嘉琳身上,林嘉琳背對著他們,正在和陸景然學吹口琴。
沒看見。
林北石鬆了一口氣。而後他渾身一僵。
陸景文在拍他的背。
一下又一下,安靜又溫柔。
林北石恍惚晃蕩的心漸漸安定下來,他下意識地把自己的腦袋往陸景文的肩窩處小心翼翼地靠了靠。
那一瞬間,他驀地想哭。
陸景文察覺到人小心地往自己肩窩靠,那一頭毛呼呼的頭發撓著他的脖頸,帶來一陣難以言喻的癢意。
他不由得把人抱得緊了一些。
另一邊,陸景然已經發現了他們抱在了一起。
他看了一眼就迅速挪回自己的目光,當作沒看見的樣子,悄無聲息地把林嘉琳的輪椅拉遠了點,而後打開手機裡麵去研學的照片,吸引林嘉琳的注意力,不讓林嘉琳往後邊看。
這個小妹妹應該還不知道這件事,陸景然想,那還是先幫哥瞞著吧。
大約過了十幾分鐘,林北石和陸景文一塊走過來了,陸景然站起身,把林嘉琳推過去。
“小然,準備回家了。”
陸景文先和陸景然說了一句,就將目光落在林嘉琳身上,“嘉琳和小然玩得開心嗎?”
“開心!”林嘉琳彎著眼睛回答,“好久沒和一樣大的朋友玩了。”
“那以後我常帶他過來,好不好。”
林北石猛地看向陸景文。陸景文麵不改色,眉頭都沒動一下。
“可以嗎?”林嘉琳眼睛裡麵閃著光。
“當然,”陸景文麵帶微笑,語氣溫和,“小然也很高興認識新朋友,對吧。”
陸景然立刻配合地點頭,哥說的都對。
更何況和他哥出來可比待家裡或是自己出門好多了。
一想到待在家裡麵要麵對爺爺,自己一個人出門還要被管家和保鏢一直跟著,陸景然默默地在心裡歎口氣。
那邊林嘉琳得了肯定的答案,彎著眼睛向陸景文道謝:“謝謝陸叔叔!”
話音落下,陸景然又差點沒繃住給笑出來。
陸叔叔對他哥來說真是個新鮮的稱呼啊。
【作者有話說】
林嘉琳和陸景然無cp線。
32 chapter32
◎年紀大的會疼人。◎
送陸景然回家的路上, 小孩坐在副駕駛那,小聲問:“哥,你……你想要和他談戀愛的的事情爺爺和爸爸還不知道吧……”
“不知道。”
陸景文看著不遠處的人行道, 緩緩減慢速度:“我想等穩定一些了,再告訴他們這件事情。”
陸景文對家人的感情複雜,他不指望能得到父親或者爺爺的接受與認可,但出於對愛人與家人的尊重, 他仍然會將該有的流程全部走完。
“哦………”陸景然點了點腦袋。
也是,按照爺爺的性格, 要是現在知道哥要追一個男孩子,要和那個男孩子談戀愛……那不得鬨翻天,陸景然想起之前從劉媽嘴裡得知陸景文因為性向和家裡鬨翻的樣子, 不由得往座位裡麵縮了縮。
雖然現在自家哥哥長大了,應該不會出現之前那樣慘烈狀況, 但肯定還要折騰一番的。
少折騰點好, 少折騰點好啊!
陸景然在心裡念叨著。
車又開了半個多小時, 終於到了陸家老宅。
陸家老宅是座半山彆墅, 陸景文把陸景然送進家門, 交代了劉媽按時給陸景然額頭那磕出來的傷換藥, 然後婉拒了劉媽讓他留下吃飯這件事,轉頭上車離開。
從這開回市區廬南接近四十分鐘。
等到廬南的時候已經接近五點鐘,陸景文從地下車庫出來,轉頭去小區裡麵的生活超市買了點日用品。
從生活超市出來, 陸景文迎麵撞上了個玩手機沒看路的小孩, 那手機啪嗒一下就掉在了地上。
陸景文俯身把手機撿起來遞給他。
那小孩一邊接過來, 一邊給陸景文道歉:“對不起叔叔, 我不是故意的。”
陸景文:“………”
他詭異地沉默了一下, 然後開口道:“沒關係。”
於是,小孩一頭霧水地看著這位長得帥氣的叔叔朝他一點頭,憂心忡忡地往住房區那邊走。
陸景文打開手機,點開隻有三個人的微信群聊,往裡麵發了一條消息。
“我年紀是不是大了些?”
沒過一會兒,那邊彈出來幾條消息。
安:不老。
方:你不是才二十八嗎?
方:俗話說得好,男人三十一枝花,你還差兩歲呢,怎麼有年齡焦慮了?
安:陸,方說得對。你怎麼會突然有這樣的想法。
陸景文想到今天林嘉琳和剛才小孩的那聲叔叔,嚴肅地發出一條消息:我被小朋友叫做叔叔了。
這條消息一發出來,安德蒙直接打出來一串省略號,另一邊方延亭笑到捶床,手指哆嗦著敲在鍵盤上麵發出一條消息。
方:哈哈哈哈哈哈哈叫叔叔,你那氣質既不青春又不陽光,被叫叔很正常的,孩子們童言無忌,不要太在意啦。
被吐槽了一波的陸景文:“………”
他繼續發消息:“我不是這個意思,我不在意小朋友怎麼叫我。”
“我在意的是,我的年紀是不是比他大太多了。”
“我比他大八歲,他二十二歲的時候,我三十歲,他三十二歲的時候,我四十歲,他四十二歲的時候,我已經五十歲了。”
說到這裡,陸景文甚至感覺到有些自卑。
大八歲呢,陸景文想,彆人叫他哥哥的時候,自己會被叫叔叔,那彆人叫他叔叔的時候,自己會不會就被叫成爺爺了。
況且延亭也說了,自己既不青春也不陽光,像個老乾部……陸景文開始焦慮,這麼說來相處起來會很乏味吧。
哪裡比得上和他同齡的男孩呢?
現在還行,那以後呢?
陸景文繼續焦慮地發消息:“也許在前麵兩個時間段,還看不出什麼,但當我到了五十歲……那個時候,我已經老了,而他還在盛年。”
“那個時候我站在他身邊,”陸景文想象了一下那個畫麵,更加焦慮了,“會不會很不相襯。”
這個他是誰不言而喻。
對話框安靜了一會兒。
顯然方延亭和安德蒙都沒想到,陸景文真正在意的是這個,也沒有想到他們兩個八字還沒一撇,還在發展階段,陸景文已經想到了他們以後在一起的問題了。
兩個人都感受到,這一次好友是真的陷進去了,甚至還有變成戀愛腦的趨勢!
瞧瞧,還沒正式開始談呢,已經想到二十年以後的事情了。
還是色衰愛弛的走向。
大約過了三分鐘,方延亭率先發來了一條消息。
方:那什麼,你要往好的方麵想……年紀大點也好啊,不是都說年紀大的會疼人嘛。你在這方麵也不全都是劣勢。再說了你可以多鍛煉身體,保養好皮膚,這樣就看不出來了,你看短視頻軟件裡麵,好多五六十歲頭發花白但還很帥的爺爺呢,賊多粉絲,你不要妄自菲薄!
安德蒙再次打出來六個點:……
什麼很帥的爺爺,安德蒙抓狂,這麼安慰真的沒問題嗎?!
他立刻斟詞酌句地給陸景文打了一段話找補:陸,我知道也許你在年齡上麵有些焦慮,但是世界上沒有絕對完美的伴侶,你明白嗎?
安:陸,我知道,你很想成為一個對他來說完美的戀人,並且不願意讓他覺得委屈——哪怕是在沒有辦法改變的客觀年齡上麵。
安:但就像剛才方說的,你要化劣勢為優勢,也許在你的年齡的確比不上和他一樣的年輕人,但是你比他們更成熟,更包容,也更會照顧人。你要有自信。
方:安德蒙說的對,我支持他的說法。
陸景文深吸一口氣,還是不確定地問了一句:“真的嗎?”
年齡這個問題,真的不必在意嗎?他真的比其他人更有優勢嗎?
方:當然是真的,我們怎麼會騙你!我們騙誰都不會騙每次聚餐都買單的你。
陸景文看他們極力證明而吱哇吱哇發過來的一大堆消息,勉強信了。
他放下手機,邁著步子到了衣帽間。
衣帽間裡麵有一麵巨大的全身鏡,陸景文看著鏡子裡麵的自己。
長得是高的,一米八六,能和林北石打個平手,因為常年鍛煉,生活規律的原因,身材和皮膚都不錯,該有的肌肉都有,不像一些老總身上長著肥膘。除此之外,人十分板正規矩,往那一站就是嚴謹冷肅的味道。
一點也不活潑。
一點也不開朗。
讓人聞風喪膽敬而遠之倒是很有可能。
陸景文頓時對自己那一身氣質不太滿意,他試著對著鏡子露出一個開朗的笑,結果一笑,眼角邊上顯出點笑紋。
這當然是正常現象,誰露出笑眼角沒點紋路。況且那笑紋就那麼一丁點,不仔細看根本發現不了,但是剛因為年齡問題焦慮起來的陸總瞬間鬱卒,他立刻收起了笑,備受打擊地出了衣帽間,轉而去陽台給那些花花草草澆水。
這些花草大部分是林北石到了之後才買的。
陸景文家裡麵布置簡約,色調也比較冷,好看倒是好看,就是沒什麼生氣。
陸景文本來沒覺得有什麼,但林北石住進來不久,陸景文就覺得家裡麵太過寡淡無生氣不好,擔心影響人情緒,買了好些花草往家裡放。
效果還不錯,林北石確實喜歡它們,陸景文發現他喜歡坐在這些花草旁邊一邊摸葉子一邊看書,要是開花了還會拿手機拍照。
剛澆完花,被請來家裡麵給林北石做營養餐的廚師這會兒到了,陸景文閒著沒事去給人打下手,廚師大哥受寵若驚,有一搭沒一搭和陸景文聊起來。
陸景文順帶著從廚師大哥這問了幾個減脂餐的做法,以備不時之需。
若是讓方延亭知道了,該拍著腦袋問陸景文是不是真的變成戀愛腦了。
兩菜一湯剛做好,廚師前腳才走,大門後腳哢噠一聲開了。
陸景文打包飯菜的手一頓。
林北石換了鞋,仰頭看見陸景文從廚房裡麵出來了。
“景……景文……”林北石還是不太適應這個稱呼,有時候叫出來還是會磕巴一下,“我回來給嘉琳拿日用品和衣服。”
陸景文把塑料袋綁好:“行,那我待會兒送你過去。”
林北石過些天就要去上學了,去陪林嘉琳的時間也會減少,因此這些天要不在醫院過夜,要不就等林嘉琳睡著了才走。
“好,”林北石點頭,“謝謝。”
他換上拖鞋飛快地來到了自己的臥室衣帽間,把林嘉琳需要的生活用品和衣服收拾好,拖了個小箱子出來。
整理好,兩個人下樓上車,往醫院那邊趕過去。
這時候正好撞上了晚高峰,路上有些堵車,來到十字路口,正碰上紅綠燈,一排車停下來,望不見儘頭。
陸景文趁這個間隙看了林北石一眼,這家夥不知道從哪掏出來一本高中物理,正皺著眉頭仔仔細細地看。
“北石,”見林北石正準備翻頁,陸景文抓住機會,看似漫不經心地一問,“你覺得,我的年紀怎麼樣?”
“年紀?”林北石的手按在一個公式上麵,他正認真看書,也沒在意陸景文問這個是什麼意思,下意識就答道,“挺好的啊,還能工作好多年啊……”
陸景文自動忽略了後麵那一句話,他鬆了一口氣,懸著的心稍微放下了一點。
他繃緊的脊背放鬆下來,邁凱倫隨著車流開了出去。
33 chapter33
◎有時候確實有些怕生。◎
開學那天正好是九月三號, 正好是周日。林北石亦步亦趨跟在陸景文身後走進了榕城三中。
兩年後再進校園,也許是年齡和心態都有了變化,林北石明顯很不適應。他貼著路邊走, 看著身邊嬉笑打鬨進出校門的學生。
他們青澀稚嫩,身上散發著獨有的青春活力,一派生機勃勃的樣子。
林北石不敢靠他們太近,他覺得自己有點像個異類。
三中校園很大, 比起林北石以前待的縣高要大個三四倍,校門宏偉, 兩邊裝著大大的屏幕,校內設施也很完備,教學樓的牆紅黃相間, 風格複古,連通食堂、宿舍, 教學樓還有其他建築的道路旁有不少古色古香, 造型繁複美麗的亭子和長廊, 草地、花壇和樹壇錯落有致, 布置得當, 獨棟的圖書館有五層樓高, 就在教學樓旁邊。
陸景文帶著林北石去了高三年級部辦公室。
林北石來三中上學的事情剛剛定下,陸景就讓特助去聯係榕城三中的校長了。
過程當然是十分順利的,三中這邊也十分樂意收林北石進校。
於是開學這天,陸景文直接帶著林北石來了年級部這邊。
學校那邊也已經把班級安排好了, 在高三896班。
他們登記好了信息, 年級部主任笑眯眯地讓896班的班主任老師帶著林北石去領書本、校服和熟悉教室。
高三896班班主任姓黃, 是個穿著旗袍的中年女人, 看著十足和藹可親, 話音也是溫柔而堅定,一看就是個負責任、關心學生也鎮得住場子的老師。
黃老師帶著林北石穿過走廊,去領了課本和教輔資料。
他們高三的一輪複習早在高二下冊就開始,很多教輔資料,高三的學生都已經有了,開學也不會再發,於是就單獨領林北石去拿書。
抱著一堆書進教室的時候,林北石肉眼可見地緊張。
他太久沒來學校了。
昨晚還因為要回校學習這件事,緊張得輾轉反側,死活睡不著,到後來好不容易閉上眼睛睡了一小會,結果夢見一切都是假的,全是一戳就破的泡泡,不切實際的美夢,嚇得從床上滾了下了下來,膝蓋磕青了一片。
這會兒真來到學校,人更加緊張。
他抱著書就像抱著命一樣,腦子裡渾渾沌沌,反反複複想著幾個問題。
我能和班裡麵的同學相處好嗎……
我能適應這裡的節奏嗎……
我真的能學好嗎……如果學不會……會辜負陸景文的期望吧……
也辜負好不容易回到校園的自己……
思及此,林北石眨了眨乾澀的眼睛,覺得腳步有些僵硬,越靠近教室門口,他就越控製不住自己的腿。
這感覺就和那時去見王奉來,在陸景文家裡求人時大差不差,都讓林北石感到緊張和無措。
隻是那個時候,他麵對的是絕境,現在,麵對的是未來那條長長的道路。
陸景文走在他後麵,想著要給他和老師留些交流空間,但他很快發現林北石的肩膀在抖,眉頭一皺往前走去。
剛到旁邊,陸景文就發現他額角冒汗,又發現他手也在抖,抱著書的手抓得死緊,指節都泛白。
陸景文抬手,輕輕拍撫他的後背,像給貓順毛似的。
在這樣的不動聲色地安撫下,林北石喉結滾動,眼睫顫了顫,勉強鎮定了一些,他偏頭看了陸景文一眼,小聲說:“我……那什麼,我有一點點緊張……”
那雙灰蒙蒙的眼睛濕漉漉的,把陸景文看得一愣,心嘎嘣一下,停了一拍,而後又極速地跳起來。
陸景文頓時有些狼狽,他不著痕跡地移開自己的眼睛,輕輕咳嗽了一聲。
“沒事,我陪你。”
走了一會兒就到了教室門口,林北石在門口那站定,他看著教室內熟悉又陌生的布置,堆滿書本的桌麵,收納箱靠著桌腿,裡麵胡亂塞著試卷和資料。
進去了就沒有後悔的道理了。
“去吧,”陸景文的聲音在身側響起來,“我等你。”
林北石聞言手指蜷了蜷。
他深吸一口氣,鼓起勇氣,邁開了步子,跨進了教室裡麵。
迎麵而來的是印刷書頁的墨氣,窗外的秋風卷進來,帶著一道光,透過玻璃,折在林北石的身上。
他身高太高,被安排坐在中間一組的最後一桌。
進門時教室裡麵已經零星有了幾位學生,正扒拉自己之前的試卷出來看,嘴裡念叨著過幾天就要摸底考試了。
他們聽見後排的動靜,齊齊轉過頭來看。
一個清瘦高挑,穿著格子襯衫,綁著個丸子頭的男生正把書放在桌麵上。
他身邊站著他們班主任黃予春,門口那還站著一個穿著一身休閒裝,明顯看著就不是學生的男人。
這位看起來不太好相處的男人,目光一直落在教室裡這男生身上,幾個同學交頭接耳了一下,猜這倆長得都那麼好看,那應該是一家子,可能是兄弟。
“老班,早上好,”有個大咧咧的男生抬頭道,“是新同學嗎?”
黃予春點了點頭道:“這位是新轉來的同學,初來乍到,你們多照顧他些。”
林北石乾笑兩聲:“同學們好,我叫林北石。”
“林同學好!”
幾個學生笑眯眯和他打了招呼,興許是他拘謹,又有些不知所措的樣子,就熱情地到他身邊來自我介紹,給他說班上的學習進度。
“我們班任,就帶你過來的那位老師,她教生物,然後我們生物已經複習到………”
黃老師見他們聊得不錯,這才不動聲色出了教室門,和陸景文打招呼,他們走到過道的欄杆那,黃予春說:“小林看起來還挺拘謹,人比較怕生吧。”
“……嗯。”
陸景文想起來第一次見林北石的時候,又想起來林北石剛來到家裡麵的時候,歎道:“有時候確實有些怕生。”
“因為一些不可抗的事情,”陸景文說,“他有兩年沒待學校了,對學校也陌生些,還得老師您多關注費心。”
“職責所在,”黃老師說,“陸先生放心。”
教室內,幾位同學和林北石聊完,就回了自己的位置繼續複習,林北石把記好的便利貼沾在桌子上,而後抬起了腦袋。他下意識往門口那看,結果沒看見陸景文的身影,人一下子就有些慌張。
他四處張望了一下,抬起腳急急忙忙往外頭走。
出了教室門,林北石一眼就看見陸景文正坐在走廊的椅子上,擺弄著桌麵上擺著的一個小貓擺件。
沒走,還在呢,林北石腦子裡兀地冒出這麼一個念頭,自己沒被丟下來。
那邊陸景文有些意外林北石這麼著急地出了門,站起身問:“你要去哪?”
“沒…沒事,我就出來看看,”林北石這會兒想起來剛才陸景文說過會等自己,他立時覺得自己有點大驚小怪,於是佯裝看風景,“今天天氣真不錯啊,你說是吧,陸……呃,景文。”
陸景文長眉挑了挑,他意識到了,隨即笑了,語氣溫和:“是啊,天氣不錯。”
若是鴻茂的工作人員在,一定能看出來他們老總這會兒心情十分愉悅,堪比如今九月份秋高氣爽的天氣。
陸景文轉了轉自己手上的素環:“書放好了嗎?”
林北石問什麼答什麼:“放好了。”
“那去領校服吧,明天星期一,都要穿校服升旗。”
林北石點頭如小雞啄米:“好。”
兩個人離著一個肩膀的距離,下樓去領了校服。
校服一共有六套,夏季兩套,春秋兩套,冬季兩套,林北石抱著這堆衣服,有些心疼錢,怎麼那麼多套啊!
他在縣中就兩套校服啊,一夏一秋,也夠穿了。至於冬天,忍忍就過去了。
不過有了這些衣服,就不用再買衣服了。林北石愛惜地摸著它們的包裝袋想,校服好穿耐穿,上山下鄉無所不能,比起市麵上的衣服也沒那麼貴,這麼多套能穿好久了!
第二天,林北石穿著校服坐在了陸景文對麵。
三中校服是黑白的,看起來極其乾淨利索,陸景文看著林北石怔愣了片刻。
林北石這麼穿著,有模有樣的,活脫脫一個十七八的高中生。
有那麼一瞬間,陸景文覺得自己像是養了個未成年的高中生。
簡直是胡鬨啊!
陸景文心中頓時升起一陣罪惡感。
他在心底默念了好幾遍林北石二十歲了,也有參加工作,不是真的單純高中生,但還是沒能減輕自己花錢讓學生和自己談戀愛的負罪感。
太過火了,陸景文有些頭痛地捏了捏自己的手指。
兩個人吃了早餐,陸景文開車送林北石去了學校。
三中七點上早課,陸景文自己的作息和這差不多,送林北石去學校倒也算得上剛好合適。
路上林北石坐在副駕駛那看書碎碎念,腦袋越湊越近書本,等紅綠燈時陸景文忍不住敲了敲他的書本。
“不要看那麼近,會把眼睛看壞的。”
林北石下意識坐直了身子,後腦勺靠在椅背那。
“這樣不近……這樣可以了嗎?”
林北石轉過腦袋問。
陸景文被他逗笑了,褐色的眸子升起了點光:“嗯,可以的。”
【作者有話說】
陸總:罪惡感飆升
34 chapter34
◎習慣是個可怕的東西。◎
上學這些天, 林北石覺得時間過得很快。
高三是很忙碌的時候,又因為他落下的功課有些多,做練習與試卷的時候總是會遇到不明白的問題。因而一下課就往老師辦公室跑。
他珍惜這個來之不易的上學機會, 所以卯足了勁要好好學習。
等到他同桌拍著他的肩膀說放學了,他才發現已經是下午五點半了。
晚霞在天際飛著,一層金光鍍在教學樓後麵那一排梧桐樹上麵。
林北石收拾好自己的作業,出了教室門。
高三六點四十開始晚讀, 他還有一個小時十分鐘的課餘時間。
榕城三中有走讀也有寄宿,寄宿生稍微多一些, 走讀生大部分在校外就餐,也有圖方便直接去食堂的。
走到教學樓底下,林北石看見浩浩蕩蕩一群人往學校食堂那邊走。
他也往食堂那邊走。
陸景文養了他快兩個月, 總算把他養得健康了些,上次去檢查, 他的各項指標基本上回歸了正常值。
再加上以後要在學校上課, 還是食堂方便, 林北石這下有了證明和底氣, 總算不讓陸景文花錢請人給自己做飯了。
吃完又回去學習, 再上了三節晚自習, 林北石終於放學了。
下課時已經九點二十分了,林北石跟著大部隊下了樓梯。
三中管得不嚴,也能帶手機進校,不過帶來之後要按照放在講台旁邊的小架子上麵。
林北石按了按在他眼裡堪比天價的手機, 屏幕亮了點光, 露出微信上麵的幾條消息。
時間在一個小時前之前, 發的人是陸景文。
陸:北石, 我今天晚上有些事要回老宅, 不能來接你了。
陸:我叫了代駕來接你。
陸:到家了記得給我發個消息。
而後還發了車牌號。
屏幕的冷光落在林北石那如畫的眉目上,他的腳步可疑地頓了頓。
他看向校門口那,有許多學生騎上自行車出了校門,也有些上了私家車。
林北石走到校門口,認了好一會兒才對上車牌號。
那是一輛改裝過的SUV。
林北石打開車門坐在了後邊,駕駛座上是個年輕人,兩個人互相確認好之後,車子緩慢地駛出了校園前的馬路。
上學這些天,林北石上學下學一直是陸景文在接送。
雖說林北石曾經表示自己不用接送,陸景文一天到晚已經夠忙了……犯不著受累過來接自己。林北石當時想,自己又不是沒有腿,坐兩站公交再走一會兒的事情,也沒多麻煩。
但陸景文的說法是,接送就是順路的事情,他也要上下班。
再說轉公交再步行也不方便,用時也長,還不如他直接開車過來來得方便。
這件事就這麼被陸景文不由分說地定下來了。
這麼一來……倒是習慣成自然了……這會兒來接的不是陸景文,林北石竟然覺得有些不自在,不習慣。
如果是陸景文,這會兒他們應該在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
他轉頭看向車窗外,外頭開始起了大風,呼呼吹著滿街的樹,葉子嘩啦啦刮了一地。
林北石想起來天氣預告說這幾天又有台風了。
九月份過後的台風對上南下的冷空氣,那可是淒風吹冷雨,電閃加雷鳴。
等回到廬南,林北石打開大門。
房子裡麵黑落落的,陽台那透進來些光怪陸離的霓虹燈,裡頭連個人影都沒有。林北石打了個哆嗦,啪嗒一下打開燈,把書包放到臥室裡麵,按著手機給陸景文發了消息報平安。
兩個人待的時候覺得這房子很大,一個人在這待著,那就更顯得空曠寂寥。
林北石洗漱完,用吹風機把頭發吹乾淨,再把自己的臟衣服給洗了掛好。
做完這一切,他露了個腦袋去看客廳,仍然空蕩蕩的,陸景文還沒有回來。
以往晚上都是兩個人待在家裡麵的。
林北石抿了抿嘴唇,慢吞吞地在客廳柔軟的沙發上坐下。
他環顧周圍,又起身在房子裡麵走了一圈,廚房裡麵擺著整齊但已經明顯有使用痕跡的廚具,曾經空落落的冰箱裡麵現在塞著滿滿當當的青菜肉蛋奶和零食,陽台那擺著一圈自他到來之後隨之而來的生機勃勃的花花草草……
林北石轉悠回自己的房間,去到衣帽間,他看著那些陸景文買回來的衣服。一開始,林北石並不怎麼敢穿它們,怕穿臟穿壞了。
後來陸景文發現他不穿,以為他不喜歡原來的衣服了,又打算把他拉到商場再買,林北石好說歹說,表示自己很喜歡,以後也一定會穿,陸景文才沒去買。
林北石看著那些衣裳,目光忽然愣了愣。
他站起身,數了一遍衣架的數量。
數完他不死心地又數了一遍,發現真的多了兩根衣架。
他仔細地把那些衣服挨個看了一遍,很快就找到了多出來的那兩件
白色的襯衫,被POLO衫和他以前在拚夕夕買的短袖夾在中間,很不起眼。
還有一件運動短褲,委委屈屈地塞在了最後頭。
陸景文什麼時候給自己買的?
自己竟然……一點都沒發現……
林北石愣了半晌兒,伸手去拉掛衣櫃底下的疊放櫃和小抽屜。
以他對陸景文的了解,買兩件回來絕對不是陸景文的風格。
那幾個櫃子林北石不拉不知道,一拉嚇一跳,裡麵的衣物從頭到腳的都有,款式豐富,風格多樣,按照季節安放,折得整整齊齊,把櫃子塞得滿滿當當。
那兩件掛在外麵的,估計是陸景文發現實在沒地方塞了,隻好找了衣架塞到兩件衣服中間和最後頭。
林北石喉頭一哽,簡直不知道要說些什麼好。
他又走回了客廳,在沙發那坐下,他抬頭看著周遭的一切。
陸景文不在,本來就安靜的房子更是針落可聞。
林北石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水,想起來自己和陸景文幾乎每天都坐在這裡,有時候他們會聊天,有時候會各自做自己的事情,自己看書,陸景文就看報表和項目文件。
電視一般會開著,聲音調得很低,裡麵有時是電影,有時是新聞,有時候是絮絮叨叨的狗血肥皂劇。
但現在………
好安靜。
林北石想,真的好安靜。
一股違和感和不習慣的感覺愈演愈烈。
他在這一刻意識到一件事情,陸景文在認認真真按照那個荒謬的合約和自己談戀愛。
而自己,竟然被他養習慣了。
習慣他的存在,他的給予,習慣他周邊的一切。
而習慣是個可怕的東西。
事實上,陸景文的的方式與做法算不上多高明。他毫無戀愛經驗,和林北石相處還需要有人來提點,所做的一切幾乎全憑本能。比起那些浪漫的做法,花裡胡哨的方式,他所做的事情甚至顯得有些笨拙。
但作為一個年長者,他有極高的耐心,極強的定力,極大的包容,他很堅持,也很溫和。
也算是應了方延亭那句“年紀大的會疼人”。
所謂溫水煮青蛙,也大抵如此了。
意識到這一點,林北石往沙發裡麵縮了縮,抱著膝蓋出神地看著手機裡麵陸景文給自己發的消息。
他往上翻,發現幾乎每一次會話都是陸景文先發的。
這麼一對比,林北石灰色的眼眸輕微地顫了顫。
按照合約裡麵所說的,作為一對戀愛伴侶,自己好像有點不合格。
思及此,林北石心中油然升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感覺。
說不清道不明的,糾纏在心上。
他緩慢地往上翻,等翻到儘頭,又慢慢往下麵移。
林北石的手指動了動,鬼使神差般地發出了一條消息。
老宅那,陸景文的手機震了震。
他拿起手機看了一眼,有些意外。
是林北石發過來的。
“你今天還回來嗎?”
林北石發出消息就後悔了,著急忙慌想要撤回,沒想到那邊秒回了。
“回來。”
“可能會有些晚,你早點休息。”
回完消息,陸景文抬起眼,看向坐在自己對麵的陸老爺子。
陸老爺子怒火中燒地瞪著他。
一個小時前,陸景文來到陸家老宅見陸老爺子。
剛進門坐下,陸老爺子就甩下幾張照片。
“解釋清楚!”陸老爺子一邊敲著拐杖,一邊暴跳如雷,“你為什麼會把一個男人帶回家!!!”
“還是個高中生!”
陸景文定定地看著那幾張照片,是他送林北石上學的圖片。
拍得還挺像那麼回事,梧桐樹底下,林北石穿著校服,沒綁好的頭發垂在肩膀上,他把書包遞給一身西裝的自己,正準備彎腰去係開了的鞋帶。
陸景文欣賞完,抬眼毫無波瀾地看向自己的爺爺:“您找人監視我。”
涵養讓他仍然對長輩使用敬稱。
陸老爺子一噎,隨即道:“你是我們陸家的孩子,是我的孫子,就算是監視又怎麼樣?我管你又有什麼錯!”
“………”陸景文冷笑,“我是二十八歲,不是八歲。”
“您管不了我,也沒必要管我。”
“你!”
“你這是把我們陸家的臉都丟儘了!”
“讓你結婚生子和要你命一樣是嗎?!”
陸老爺子氣得站起來要用拐杖打陸景文的後背,被劉媽攔住了。
“氣大傷身啊!”劉媽勸道,“陸先生,您不能這樣氣爺爺啊!”
陸景文沒有說話,而是把桌子上的照片一張一張收齊,用一個燕尾夾夾好。
陸老爺子差點被他的舉動氣暈,敢情當他是送合照的了!
“我不管你要談什麼戀愛,反正男的不行!”陸老爺子說,“更何況這是一個學生!人家還沒成年,你是畜牲嗎!”
陸景文的表情明顯空白了一瞬,然後他抓緊那些照片:“他成年了,二十歲了。”
陸老爺子的氣這時候才消了點,陸景文向來不撒謊,說是成年,那就肯定是成年了。
但是陸景文接下來的話還是讓他暴跳如雷。
“不管您同不同意,”陸景文道,“他現在都是我的戀人。”
“您可以監視我,但您也該明白,我是成年人,不是小孩子,不會坐以待斃。”
“您找來的人,我會收拾的。”
“至於您想要的,抱歉,”陸景文繼續說,“不管是孫媳婦,還是孩子,這些都沒有。我這一輩子隻有兩種走法。”
“一,找到一個同性戀人過一輩子;二,一個人過一輩子。”
“您很清楚不是嗎?”
“我改不了的。”
“就算把我關在戒同所一輩子,也改不了的。”
陸老爺子舉起了拐杖,這回劉媽沒攔住。
而所有人都沒想到,陸景文像上次一樣沒有躲。
他挨了一記拐杖,一點聲音也沒有。
陸老爺子沒想到他沒躲,真打下去了又後悔,氣勢洶洶地坐了下來。
兩個人僵持了很久,誰也不服軟。
在陸老爺子看來,男女結婚生子天經地義,他無法接受自己的孫子成為一個異端,他想儘辦法要幫孫子糾正,覺得是為孫子好,但糾正不回來,還和孫子鬨成這樣,他火大得很,覺得陸景文完全不理解自己。
“如果沒什麼事了。”
陸景文再次按開手機,看了一眼林北石發過來的消息。
陸老爺子瞪著他。
“我就先走了,”陸景文順走了那幾張照片,“再見。”
他頭也不回地出了門。
35 chapter35
◎很怕打雷嗎?◎
回程路上, 陸景文車開到一半,天就開始嘩啦啦下起大雨,還伴著轟隆隆的雷聲。
邁凱倫破開雨幕, 朝著前方駛去。
開了半個多小時,陸景文從老宅回了廬南。
車門打開,後背連著左肩的位置疼得厲害,陸景文忍不住皺了皺眉頭。
陸老爺子那一下屬實是沒收手, 拐杖頭砸下來,力道大得很。
陸景文猜現在應該是青了。
他一邊走, 一邊按亮手機屏幕,這會兒已經快十一點了。
從電梯門出來,他開了家門, 客廳還亮著,陽台的落地窗隔絕了狂風驟雨, 卻沒擋住那稀裡嘩啦的雜亂聲響。
沙發那冒著個黑乎乎的腦袋。
陸景文動作極輕, 他彎腰換掉自己的鞋, 無聲無息地繞到沙發那。
茶幾上擺著幾本試卷和練習冊, 上麵用黑紅的筆密密麻麻寫了好多注解。
一本天利三十八套數學高考卷落在沙發和茶幾之間。
沙發上, 林北石閉著眼睛, 腦袋擱在扶手那,頭發軟軟地垂在頸側,懷裡麵抱著個靠背枕,手裡攥著支筆。
他睡著了。
陸景文心一下子軟了, 他半蹲下身, 小心地把林北石的腦袋移到自己的胳膊上, 而後伸手去抄林北石的膝彎。
雖說後背還有傷, 動起來疼得很, 更何況林北石是個成年男生,即便輕也輕不到哪去。但陸景文還是把人抱起來了。
林北石應該是睡熟了,被抱起來也沒有醒,隻是眼皮動了動,腦袋一歪往陸景文的胸膛靠。
陸景文愣了一下,心跳頓時有點失速,整個人有點喘不過氣來。
他適當加快速度,往林北石的房間走去。而後擰開房門,輕手輕腳把林北石放在床上,再把薄毯子展開,蓋在林北石身上
蓋好後,陸景文走到窗邊,準備把窗簾拉上。
刹那間,一道閃電劃過夜空,照亮半個天際。
“轟隆——!”
雷聲猛地炸開,震耳欲聾。
這一聲把林北石嚇得猛地從床上坐起來。
陸景文聽見動靜就回了頭,看見林北石坐在床上,全身上下都在抖,臉白得像是血一下子被抽乾了。
“北石?”
陸景文叫了林北石一聲,但後者毫無反應,好像還沒從深重的噩夢裡麵醒過來,嘴唇一直在打哆嗦。
“林北石!”
陸景文快步走到床邊,把林北石的肩膀輕輕掰向自己,強迫林北石看向自己。
林北石這才稍微回過了神。
他微微佝僂著背,肩膀還顫著,昂起頭勉強對著陸景文笑了笑:“我沒事,就是有點……”
話音還沒落下,外頭風吼雨嘯,頃刻間又響起一聲驚雷。
炸雷聲響,刹那間林北石的表情可以用麵無人色來形容。而陸景文在下一刻不由分說地扣住他的後背,把他按進自己的懷裡,攬住了他的腦袋。
陸景文的手指陷進林北石那一頭柔軟的黑發裡麵。
窗外雷聲延綿不絕。
林北石喘著氣,額頭抵在陸景文身上。
那些要命的雷聲在陸景文的隔絕下變得遙遠。
他能清晰聽到的,隻有陸景文的心跳聲。
一下又一下。快而有力。
又一道閃電劃過厚重的大雨,隨之而來的聲響就在他們上方,堪稱驚天動地,天花板的吸頂燈閃爍兩下,竟然直接滅掉了。
停電了。
周遭頓時陷入一片黑暗中,窗簾關了一半,遠處沒有受到雷電影響,仍然還亮著的高樓大廈折過來一些光,淺淺地折進房間裡麵。
那雷聲漸漸遠了,林北石察覺到陸景文動了動。
林北石呼吸一窒,下意識抓住陸景文腰側的衣服。黑色的西裝被他修長的指節攥出分明的褶皺。
陸景文明顯頓了頓。
他攬著林北石肩膀的手緊了緊,整個人沒再動彈,另一隻手卷著林北石散在肩膀處的頭發。
那黑色的發絲纏繞在他的手上。
“很怕打雷嗎?”
“…………”林北石沉默了一會兒,略帶乾裂的唇在黑暗中動了動,“嗯……很怕……”
陸景文手心下的身體仍舊微微發顫,他不由得皺了皺眉。
怕打雷不是什麼新鮮事,很多人都會怕打雷,但是林北石怕得有點不正常了。他不像單純的恐懼雷聲,更像創傷後應激反應。
他壓低聲音,極輕又極溫柔地問。
“為什麼這麼害怕?”
好一會兒,陸景文才聽見林北石的回答。
“因為我爸……”林北石的嗓音低低的,幾乎要隱沒在嘈雜的雨聲中,“他在雷雨天打人……”
林北石想起很多個難熬的雷雨天。
菜刀劈在桌椅上,木棍被打斷,鐵棍被打歪。
媽媽滿臉是血,自己也滿臉是血。
“雷聲大,雨聲也大……”他呢喃道,“能遮住……很多聲響……”
哭喊求饒聲被湮沒在瓢潑大雨中,棍棒打在身上的響動抵不過轟隆雷聲。
所有的掙紮都是徒勞,沾血的棍子隨著雷聲打下來,每一下都足夠讓人爬不起來。
很疼,林北石想,很疼很疼。
但林北石沒說出來,他隻說:“雨很大,水一衝,血就不見了。”
陸景文聞言眼睫顫動。
寥寥幾句,卻不難拚湊林北石究竟遭遇了什麼,才會這樣害怕。
緊接著,他俯身抱住了林北石。
林北石愣了愣。
後背傳來很輕的拍撫。
是無聲又溫柔的安慰。
林北石深吸一口氣,他心中掙紮了好一會兒,最後還是忍不住小心又緩慢地將下巴抵在陸景文的肩膀上。
靠一會兒就好了,林北石想。
那柔軟的黑發蹭在陸景文的頸間,帶來難以言說的癢意。
又帶來一陣溫熱的觸感。
林北石輕淺的呼吸也響在耳側。
那感覺仿佛在耳鬢廝磨。
陸景文褐色的眼眸閃了閃,呼吸不由自主變得急促,黑暗中人的感官被放大了,這樣親密的接觸讓他不太適應。
這樣的環境與接觸,總是會讓他的身體條件反射地想起在戒同所的日子。
黑暗的環境,他和其他男孩子被迫看著屏幕裡麵絞在一起的男人,穿著白大褂的男人舉著電棍在他們周圍走動,隻要他們有所反應,就會進行電擊,然後給他們斷水斷食。
要不然就是讓他們這些男孩子兩兩牽手、擁抱,在進行這些舉動的同時進行電擊。
最終讓他們懼怕出現這些舉動與反應。
在這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裡麵,陸景文厭惡並恐懼與人有身體接觸,在進行長期的心理疏導後才有了改觀。
即便如此,有時候他還是會不適應與人有太過親密的肢體接觸。
比如現在這樣。
但在過速的心跳和呼吸中,在身體條件反射而產生疼痛裡麵,陸景文並不鬆開自己的手。他一手拍著林北石的背,一手輕扣著林北石的後腦勺。那些不好受的身體反應被他強壓下來。
比起那些不舒服的反應與刻在骨子裡的恐懼,抱住眼前人,更重要。
他垂著眼,儘力平複自己的呼吸,溫聲在林北石耳邊說:“沒事了,不怕了。”
“不怕了……”
頭頂的燈此時微弱地閃爍兩下,倏然亮了起來。
暖黃的燈光落在他們身上。
外頭雨聲仍舊喧囂嘈雜,察覺到林北石慢慢平靜下來了,陸景文這才緩緩放開自己攏住林北石的手。
林北石的手順著西裝滑下來。
他的的鬢發被冷汗沾濕了,後背也全是涼的。
陸景文抽了一張擺在床頭櫃的紙巾,遞給他。
“再洗個澡吧,”陸景文輕聲說,“這麼睡容易生病。”
林北石慢慢點頭,聽話地起身去浴室洗澡。
熱水澡把他身上的冷汗衝掉了。洗完澡出來,林北石看見陸景文穿著一身睡衣坐在房間的椅子上。
“啊、您、你………”林北石磕巴了一下,有些震驚,“不、不休息嗎?”
“天氣預報說,未來三個小時,市區這邊橙色雷暴預警。”
“所以,”陸景文說,“我想在這裡陪你。”
而後陸景文似乎是擔心林北石不自在,又開口認真補充道:“當然,我隻是坐在這裡,如果你不習慣,也沒關係,我可以在客廳待著,如果你需要,可以隨時出來找我。”
話音落下,整個房間陷入一片安靜。
陸景文耐心地等待林北石的回答。
“其實,”良久,林北石開了口,他臉上習慣性帶上了笑,“……你不用這樣的,我一個人,也沒問題。”
“你也要休息的,在這裡坐著陪我,或者在客廳陪我,都很累。”
他話音落下,外頭忽然響起了轟隆隆的炸雷聲。
林北石的臉一下子白了。
身體的反應不會騙人。
麵前傳來一聲極輕的,無奈的歎息。
“我不累。”
“北石,怕就彆逞強。”
“我想陪你,也會陪你。”
林北石灰色的眼睛霧蒙蒙的,仿佛蒙上了一層淺淺的水光。
陸景文歎口氣:“那等你睡著了,我就回我的房間,好不好?”
林北石猶豫了一會兒,外頭電閃雷鳴的聲響仍舊在繼續,他掙紮了一會兒,先是看了一眼窗戶,然後回過頭說:“好……謝謝……謝謝你陪我啊……”
“沒事,”陸景文溫聲說,“躺好,睡吧。”
開關按下,頭頂的燈緩緩滅掉了。
林北石躺在床上,他往床邊看去,陸景文坐在椅子上,在黑暗中像是一個模糊不清的虛影。
或許是因為有人陪伴,林北石感覺外頭響著的雨聲和雷聲不那麼恐怖了。
風聲呼嘯,拍打在玻璃上。
“陸、陸景文,”過了一會兒,林北石忽然出了聲,“你冷嗎?”
陸景文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來:“不冷。”
林北石窩在被子裡麵,聲音隔著被子,聽起來有些不清楚:“那,晚安。”
“晚安,”陸景文說,“睡吧。”
不知過了多久,床上終於傳來輕淺又均勻的呼吸聲。
陸景文靠坐在椅子上太久,後背酸痛得更厲害,他小心地起了身,輕手輕腳地走到床邊,給林北石掖了掖被子。
他借著透過窗簾的一點昏暗的光,認真地打量著林北石,伸手小心地把林北石臉上掛著的一縷發絲捋開。
睡著的時候,很乖。陸景文不由得想。
手下的人忽然動了動,有點涼的皮膚與烏黑的眼睫擦過陸景文的指尖,陸景文手一縮,一顆心如擂鼓震動仿佛要跳出胸膛。
頭暈目眩電流擊中的感覺從太陽穴通到腳板底,向來健康的心臟此時不堪重負般地疼。
陸景文緩慢地後退幾步。
劇烈的生理反應讓他不得不按住椅子的扶手。
而後脫力般坐了下來。
36 chapter36
◎到底是什麼關係?◎
約莫過了十幾二十分鐘, 或許更久,陸景文總算平複了自己的心緒,那劇烈的生理反應也漸趨向緩。
他有些累, 安靜地靠著椅背,目光落在已經熟睡的林北石身上。
暴雨拍打在玻璃窗上,發出劈裡啪啦的聲響。
在這樣一個風雨如晦,電閃雷鳴的夜晚, 陸景文看著林北石,久違地感到心安。
他不知不覺靠在椅背上睡了過去。
臨近淩晨四點, 雷聲漸漸消失了,林北石也迷迷糊糊從睡夢裡醒過來。
他迷迷瞪瞪睜開眼,下意識朝房間那張椅子看過去。
椅子上有一個人影。
林北石的瞌睡立馬跑了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