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chapter61
◎不想理你。◎
兩個人沉默著對視了半分鐘。
林北石站起身:“我去叫醫生。”
叫醫生按鈴就好了, 林北石卻轉過身要出門,陸景文有心想要叫住他,奈何還沒等他積攢力氣出聲, 林北石已經出了病房門。
沒過五分鐘,幾名醫生護士成群結隊地過來了,跟在醫生後邊過來的不是林北石,而是打著哈欠, 兩眼黑成熊貓的陸景然。
小孩剛睡兩小時,吃完早飯又過來了。
陸景文沒有在人群裡麵看見自己想要找的人, 神情一怔。
醫生護士仔細檢查陸景文的傷口,又給陸景文換藥,調整治療方案。
陸景文全程都很配合。
“恢複得挺好的, ”醫生笑眯眯地說,“大概住5到7天, 傷口沒什麼問題的話, 就可以出院回家休養了。”
等到醫生離開病房, 陸景文靠在抬升起來的病床上, 出神地看著林北石落在桌子上的練習冊。
陸景然打哈欠, 小聲問:“哥, 你這……怎麼弄的?”
“咳咳……和人……和人打架的時候,”陸景文回過神,啞聲回答,“不小心……傷的。”
“沒事。”陸景文說。
這會兒他已經醒了快一個小時了, 精神好了不少。
他試圖自己把注意力轉到彆的地方, 不再去注意那幾張擺在桌子上的, 屬於林北石的試卷, 但最後卻仍然失敗。
“你, 你有見到嘉琳的哥哥嗎?”
陸景然趴在床邊,下巴擱在指節上,他上下動了動腦袋:“見到了,我過來的時候看見他準備下樓,他告訴我你醒了。”
“哥,你和嘉琳哥哥鬨彆扭了啊?”可能是因為早年父母不和,陸景然對這些事情倒是敏銳,他繼續問,“怎麼你一醒他就走了?”
“…………”陸景文不知道要怎麼向半大孩子解釋這件事情。
他頓了好一會兒,簡略地回答說:“嗯,是我有些事情……做得不對,讓他很難過。”
“嗬……去休息吧,”陸景文動了動身體,有些吃痛,他抬手敲敲陸景然的小腦瓜子,“困得眼睛都睜不開了。”
陸景然搖頭晃腦地點頭,說:“那……那我叫管家叔叔照顧你……”
“不用,有護工。”陸景文指了指桌子上的手機,“你把……咳,把手機拿給我就好了。”
陸景然聽話照做。
陸景文拿到手機後,先是聯係了安德蒙和孫南濤,大概了解了警方那邊的動作,而後又讓孫南濤聯係了一名律師。
之後,他又找了蔣芸,請她這些天修改一下自己的行程與會議,並將一些緊急的重要會議全部改為線上處理。
初步處理好案子和公司的事情,已經接近十二點。
陸景文現在還吃不了東西,隻能靠輸液過活。
他把目光放到桌子上的那些試卷上麵。
還沒寫完,林北石或許還會回來拿這些試卷。
但是,陸景文等到了晚上,林北石也沒有出現。
安德蒙和方延亭倒是來了,兩個人欲言又止地看了一會兒桌子上的試卷,又看看陸景文。
敢情是還沒和好。
兩個人也不好說什麼,都到了這個地步,所有的事情都得他們自己解決,旁人是難以幫上什麼忙的。
到了晚上九點,安德蒙和方延亭打道回府,留足時間讓陸景文休息。
陸景文閉上戴上眼罩,安靜地躺在床上。
實際上,他是睡不著的。
紛繁複雜的心緒擁擠地盛在他的胸膛。
四周安靜得針落可聞。
鎖舌輕彈的哢噠聲在深夜悄悄響了起來。
林北石進了門。
他倒不是回來拿試卷,隻是想看看陸景文。
他特意挑的晚上,就是想著如果陸景文休息了,兩個人就不用打照麵了。
林北石現在還不知道要怎麼麵對陸景文。
陸景文睡著的時候還好,如果醒著,除了乾巴巴地道幾聲謝,他是真的不知道要和陸景文說些什麼。
所以他最後沒有走回那間病房。
但今天一整天,除了和陸景文安排的律師去派出所,林北石其實並沒有走出醫院的範圍。
他一個人,安靜地待在角落裡麵,想了很多事情。
想以前,想現在,也想以後。想他和陸景文現在說不清楚的關係。
他們現在這樣藕斷絲連的關係,到底是算冰釋前嫌,還是仍舊岌岌可危,林北石不清楚——他並不擅長揣摩彆人的心思。
但是,他們之間的事情,也總要有一個收尾。這樣不明不白地繼續待下去,對誰都不好。不論結果如何,他都會接受。
所以他現在又回到了這間病房。
門打開,他看見陸景文躺在床上睡了。
一般情況來說,陸景文不會睡那麼早,林北石想,可能是人身上有傷,需要休息,所以累得快。
他躡手躡腳地走到床邊,床上的人忽然動了。
陸景文揭開了自己的眼罩。
林北石腳步一頓,有點尷尬地站在了原地。
可能是在外麵待久了,他的嗓子聽起來比早上還要沙啞:“………你沒睡啊?”
陸景文搖搖頭:“還不困。”
兩個人麵對麵沉默了一會兒。
林北石忽然有點後悔,早知道明天早上再來了。
他找了張椅子,安靜地坐著。
陸景文支起身,靠坐在床頭。
四周安靜得能聽見兩個人的呼吸聲。林北石手指蜷縮,膝蓋那塊的布料皺起來。
“陸……”
“北……”
兩個人同時開了口。
林北石一愣,耳邊傳來陸景文的聲音:“你先說吧。”
林北石蜷縮的手指微微放鬆,他挺直自己的脊背,輕聲說:“這次謝謝你。”
“把我帶出來,又給我請了了律師。”
“謝謝你。”
陸景文聞言搖了搖頭:“沒事,不用謝。”
“北石……之前的事情,”陸景文接著說,“是我的不對。”
“我沒有考慮好你的想法、感受,獨斷地和你提了這件事情。”
林北石愣了會兒,一時半會沒想出來陸景文口中的“之前的事”指的是什麼。
直到陸景文說下去,他才反應過來陸景文說的是分手的事情。
“我有過很嚴重的心理疾病,具體來說是嚴重的焦慮症和強迫症,伴隨有抑鬱和性恐懼,最嚴重的時候,我因為攻擊性太強,被送到療養院住過半年多,”陸景文說,“在包裹著海綿墊的房間生活了三個多月。”
“之前那一件事情過後,我知道我可能會有複發的風險,”陸景文有些艱難地繼續說,“所以,我和你提了分手,我擔心如果最終我仍然沒有恢複正常,會對你造成傷害,會讓你受傷。”
“事實上,我的心理評估確實很糟糕,我隻是一個表麵的正常人,現在還在吃藥,勉強能控製好。”
林北石的手指驟然收緊。
“……我擔心你和我在一起,會過得不好,”陸景文說,“卻忽略了……戀人應該一起解決問題,麵對困難。並且這樣獨斷地和剛剛進入親密關係的你說這樣一件事情,也是很大的傷害,這是我的錯。”
“我應該和你好好談談,一起處理好這些事情。”
“而且,這段時間,因為這件事情,沒有及時察覺到……”陸景文說到一半,話語戛然而止。
林北石的眼眶紅了,淚水遮住他那雙灰蒙蒙的眼睛。
“…………你不相信我嗎?”林北石忽然冒出這樣一句話。
陸景文一愣。
林北石狠狠抹了一把眼睛,試圖把礙事的眼淚擦掉,最後卻越抹越多。
從陸景文開始說話起,他就有些委屈和生氣。
林北石有猜到陸景文和自己提分手的原因是因為這個,但是聽到陸景文親口說出來,他還是覺得難過。
“我是沒有你那麼厲害,我什麼都沒有,也有很多東西不會,”林北石說,“可是我也可以陪你啊,像你陪我一樣陪你啊,我也可以儘我的能力力保護你,幫助你。”
“我的力量是沒有你那麼大,但我也又不是什麼餅乾條,一捏就碎,又不是因為你生病了,我就會怕你,會不喜歡你。”
“很多東西,我也可以和你一起承擔,”林北石繼續說,“你擔心我受傷,害怕我最後接受不了你是個病人,你覺得你是為我了好。可是我想要的根本不是那樣的,你沒有問過我想不想要……你沒有問過我,我覺得這樣好不好。”
“我覺得不好……一點都不好……”
“你自己也說了,戀人要一起麵對困難,一起解決問題,那你為什麼半路把我放下自己一個人走了……”
“再說了,以後的事情是以後的,你怎麼知道我和你會過得不好……”
“不好的話,就一起把它變好啊!”
他一邊說,眼淚一邊往下掉。
“對不起……對不起………”陸景文慌了神,他起身下了床,手忙腳亂地想把林北石的眼淚擦掉。
林北石啪一下拍掉了陸景文的手。
“不想理你。”他哽咽著說,“一點都不想理你。”
說完林北石又擦了一下眼睛。他已經很久沒有哭得那麼慘了,把臉哭得像隻花貓,整個人頭皮都有點發麻。
他覺得自己哭得有點丟臉,卻又止不住眼淚。
他剛起身,人卻被陸景文虛虛攬住了。
“對不起,對不起,”陸景文虛扣著他的肩膀,隔著那件白色羽絨服一下一下拍著他的後背,“是我的錯,讓你難過了,以後不會了………”
林北石頓時更委屈了。他有心想給陸景文一拳頭,但是又礙於這會兒陸景文還在住院,隻能放棄了這個想法。
但他惡從心頭起,怒向膽邊生,帶著眼淚低頭狠狠咬了陸景文肩膀一口。
陸景文身形一頓,任由林北石在他肩膀那咬出了一個帶血的牙印。
62 chapter62
◎你彆嚇唬他。◎
林北石咬完這一口, 覺得自己胸口積攢著的鬱氣散了一些。
他額頭靠著陸景文的肩膀,臉上還掛著濕熱的水痕。
陸景文的傷口還沒好,能走兩步卻不能站太久。他拍著林北石的背, 把人帶著一起坐到椅子上,林北石還沒反應過來,已經被陸景文拉著坐在了腿上。
林北石的手抵在陸景文的肩膀那,後者仍然一下一下輕輕拍著他的後背。
儘管林北石算得上瘦削, 但成年男子的重量再瘦也瘦不到哪裡去,林北石低頭看了一眼陸景文的腹部, 聲音悶悶的:“我拿張椅子坐吧。”
他一邊說話,一邊要起身。
陸景文卻抓住林北石的手。
“沒事,就這樣。”
陸景文說:“現在這樣就很好。”
林北石剛才哭得太久, 雖然這會兒已經停下來了,但頭還是有點發麻犯暈, 他晃晃腦袋, 小聲問:“這樣坐你會不會難受?”
“不會。”
“真的不會?”
“真的不會, 不壓著傷口就好了。”
“那其他的呢?”
“也不會。”
陸景文回答:“就算會, 那也是我要克服的。”
“既然在一起, 那我總要麵對身體接觸, 總不能一輩子柏拉圖吧。”
在深夜開車去找林北石的時候,陸景文就想清楚這件事情了。這是他需要解決的事情,他要付出相應的行動,而不是將自己的意誌強加在林北石身上。
林北石盯著陸景文看了半分鐘, 陸景文眼角微微彎下, 他抬起手, 指腹擦過林北石的臉頰, 將上麵殘留的水痕抹掉, 又輕輕揉了揉林北石的腦袋。
“算我求你,就這樣跟我待一會兒,好不好?”
林北石沒有回話,他微微彎腰,將額頭靠在陸景文的肩膀上。
陸景文的呼吸停滯了一瞬,心跳略微有些加快。他深吸一口氣,指節壓在林北石的脊背處。
他像是哄孩子睡覺一樣,輕輕拍撫著林北石的後背,然而他的呼吸不太穩,這樣一來,倒是不知道他是在安撫林北石,還是在平複自己的心緒。
林北石這會兒已經不掉眼淚了,哭到頭皮發麻的不適感也緩慢地消散。他靠著陸景文的肩膀,兩隻手交疊著擱置在陸景文身後。
也許是因為太累了,林北石覺得自己的眼皮好像墜了鐵,死活抬不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察覺到林北石的身體似乎放鬆軟和了下來,陸景文輕聲道:“北石?”
沒有應聲,隻有均勻的呼吸聲響著。
林北石睡著了。
第二天早上,陸景文醒得很早。
林北石睡在他旁邊。
他們住的病房在和心醫院住院部最高層,是專門為鴻茂高層預留的,病房寬敞得很,床也足夠大,睡兩個人完全沒有問題。
林北石整個窩在被子裡麵,隻露出小半個發頂。
例行查房的醫生進到病房,剛想說話,就見陸景文豎起食指在嘴邊,用動作比劃了幾下,又指指林北石,請醫生將聲音放低一些。
查房醫生頓時了然。
等例行檢查結束,林北石還沒有醒。
興許是因為窗簾被護士拉開了,亮堂的光照進來,林北石不自覺往底下挪了挪。
醫生用筆在病案上寫了兩行字,皺著眉道:“刀口被扯到了,有點發炎,得仔細處理。”
陸景文點了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
護士用輪椅把陸景文推出病房去換藥室給刀口換藥。
陸景文被推出去不久,林北石就醒了。
他揉著眼睛起身,發現自己睡在病床上,他愣了兩秒,驚得差點跳起來。
他環顧四周,沒看見陸景文的身影,整個人頓時有點慌張,他趕忙從床上下來,手忙腳亂地把那件白色羽絨服穿在身上。
動作中,林北石的目光觸到床頭櫃,那上麵整齊地擺著自己昨天寫的試卷、草稿紙和參考資料。旁邊還貼了張便利貼,上麵是陸景文遒勁有力的字跡。
“我去換藥了。”
林北石這才鬆了一口氣。他慢吞吞起身,去衛生間洗漱,一邊刷牙一邊用手機給林嘉琳發消息。
林嘉琳已經轉入普通病房,再過兩天就可以出院了。
屏幕裡麵,小姑娘發了張照片過來,裡麵是她和陸景然,還有兩個不認識的小女孩和小男孩,他們繞著病床把林嘉琳圍了一圈。
小姑娘開心地在中間比了個耶。
林北石不自覺彎了彎眼。
他刷完牙出來,坐在椅子上吃了兩口不知道什麼時候送過來的熱粥,就寫作業等陸景文回來。
病房門被敲了兩聲,林北石下意識站起身,病房門就被推開了。
一個穿著長裙,看起來隻有三十多歲的女人走了進來。
“景文,媽來看你了。”
林北石頓時僵住了。
宋雅桐也愣了半分鐘,她是昨天晚上到的榕城,陸景文覺得自家母親舟車勞頓,態度堅決地讓宋雅桐休息一晚上。
因此宋雅桐一大早就趕過來了,但一打開病房,卻沒見著自己的孩子。
她望了一眼門牌號,隨即很快反應了過來,笑眯眯地問道:“你是叫林北石嗎?”
林北石僵硬地點了點頭,嘴皮子都不利索了:“是……阿……”
他一時搞不清楚應該叫宋雅桐阿姨還是姐,因為宋雅桐看起來真的很年輕。
糾結之下,林北石差點咬到舌頭,他頓了一會兒,磕磕巴巴開口:“您……您好,我是林北石……那個景……陸景文他去、去換藥了……”
他手忙腳亂地給長輩拿椅子。宋雅桐自然地把他手裡的椅子接過來,順勢坐下來了。
“站著乾什麼,”宋雅桐指了指另一張椅子,“快坐。”
林北石局促不安地坐了下來,手指絞在一起。
宋雅桐彎著眼看林北石。
林北石幾乎不敢抬眼,像膽怯的學生見老師似的,頭死死低著,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自己的腳尖。
“我聽景文提起過你,”宋雅桐說,“好孩子,抬頭讓阿姨看看嘛。”
林北石手絞得更緊,腦袋慢慢抬了起來。
他對上了宋雅桐堪稱慈愛的目光。
林北石的臉隱隱發燙。他覺得自己這會兒形象很不好。
頭沒梳好,隨便綁了個小揪揪,頭發幾股幾股地蹦出來,衣服也穿得隨隨便便,腳上穿著的還是拖鞋………
其實這放在平常也沒什麼,但現在對麵是長輩啊!
林北石有點崩潰,尷尬得腳趾摳地。
他頻頻望向門口,祈禱陸景文趕緊回來。
宋雅桐又繼續問:“多大啦?”
“二十……”
“二十啊,”宋雅桐說,“比景文小八歲。”
林北石重重點頭,表示是的。
“我記得景文說,你還有個妹妹,現在好些了嗎?”
“好多了,”興許是因為宋雅桐聲音和煦溫柔,林北石放鬆了些,“……過兩天就出院了。”
“那好,”宋雅桐說,“過兩天,我們可以一起聚聚。”
林北石又下意識點頭,跟小雞啄米似的。
“我來得急,也不知道你在,所以沒準備什麼,”宋雅桐一邊說,一邊把自己手腕上那通體螢綠透亮,看著就價值不菲的玉鐲子拿下來,“這個你拿著,就當是宋姨給你的見麵禮。”
林北石猛地站起來,嘴裡念叨著:“不不不……阿姨這、這太太太貴重了……”
“沒事,就是一鐲子,你拿著。”宋雅桐說著就把玉鐲往林北石手上套。
緊接著,她握著林北石的手腕,眼睛微微睜大:“呀,你這孩子,長得挺高,人怎麼這麼瘦,要多吃點飯啊。”
那邊林北石還在不知所措地推拒宋雅桐塞過來的玉鐲。宋雅桐佯裝不悅,板著臉道:“你不收,阿姨可要生氣了。”
林北石身子一僵,不敢動了。
下一刻,門口那傳來陸景文的聲音。
“媽,你彆嚇唬他。”
63 chapter63
◎以後就叫我媽吧!◎
“你可不要空口白牙汙蔑你媽, ”宋雅桐歎口氣,“傷好多了吧?”
“好多了。”陸景文回答。
熟悉的聲音讓林北石放下了緊繃的脊背,他聽著兩人聊天, 輕輕鬆了口氣。沒承想,就這麼放鬆一會兒,那玉鐲子就趁他不注意,順勢套住了他的左手腕。
林北石一下子又慌亂起來:“阿姨………”
他的臉因為著急微微發紅, 右手握住那鐲子想把它取下來。
那邊宋雅桐哎呀了一聲:“小林呀,怎麼要摘下來, 是不是覺得不好看,景文也是,都不告訴我你在這, 我都沒什麼準備……沒關係啊,阿姨到時候多買些……”
“不不不!”林北石趕緊解釋, “我不是這個意思……”
“媽……”陸景文歎口氣, “他膽子小, 你真的彆再嚇唬他了……”
說完他又握住林北石的手, 安撫似的撫拍:“沒事, 隻是個見麵禮而已, 也不是什麼貴重的東西,收著吧。”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林北石也不好再推拒,他摸了摸那溫涼的玉鐲, 真誠地給宋雅桐道謝:“謝謝阿姨……”
宋雅桐彎著眼:“不用謝不用謝……以後都是一家人……”
她拉著林北石坐下, 從果籃裡麵拿出一個蘋果, 細致認真地削皮, 一邊削, 一邊家長裡短地和林北石聊天。
林北石一開始還是局促不安,後來就漸漸放鬆下來了。
他認真地看著宋雅桐,聽宋雅桐說話,時不時也回上兩句。
作為母子,宋雅桐和陸景文長得是有四五分像的。但是兩人性子卻是天差地彆,宋雅桐很健談,看著也很和藹可親,陸景文話則不多,身上總泛著一股生人勿近的冷肅感。
若是不看臉,光聽聲,還真不能把他們兩個人聯係起來。
林北石用餘光瞥了陸景文一眼。
陸景文這會兒正在接蔣芸打過來的電話。他受傷的事情公司知道,大部分事項都放緩處理了,但仍然有一些緊急事務需要他來處理決斷。
宋雅桐把削好的蘋果塊用牙簽戳好遞給林北石,林北石手忙腳亂地接過來,小聲說:“謝謝阿姨。”
他有些不好意思,脖子到耳尖紅了一片。削水果這種事本來應該是晚輩來乾,林北石想,現在反倒是長輩削好了遞給自己。思及此,林北石忍不住想拍自己的腦袋。
他在宋雅桐的殷切的目光下咬了一口蘋果,味道脆脆甜甜的,很好吃。
耳邊傳來宋雅桐關切的聲音。
“你和景文計劃什麼時候辦婚禮呀?”
林北石一噎,差點被蘋果噎住。
“阿……阿姨,”林北石磕巴道,“我、我們……”
他“我們”了半晌,沒說出個所以然來。
宋雅桐已經自顧自地說起來了:“國內辦不了結婚證……但婚禮嘛,總要有些儀式感,你和景文要是想要領個結婚證,可以先去國外辦場婚禮。不過在國內也得辦一場,畢竟親戚朋友在國內多嘛。在國外辦婚禮…你覺得挪威怎麼樣,那裡風景不錯,你們可以在那度蜜月…………”
林北石被宋雅桐的一番暢想說得一臉無措,完全不知道說什麼好。
他僵著臉,最後磕磕巴巴地小聲說:“阿……阿姨,我們還沒……還沒考慮這件事。”
“啊……這樣……沒事,畢竟是人生大事,就得好好考慮,”宋雅桐說,“你們兩個人多聊聊,多想想就知道了。”
那邊陸景文處理好事情,操控著輪椅從陽台那回來了。
“媽,這些事情現在不急,”陸景文剛才一直在聽他們兩人說話,這會兒終於空出嘴來回答,“他還在上學。”
林北石忙不迭點頭,而後一拍腦門站了起來。
宋雅桐忙問:“怎麼了?”
林北石欲言又止。
說到上學,林北石想起來,他今天早上十點鐘還得去補課……
“我……我……”他看了一眼宋雅桐,覺得這會兒說自己要去補課,把長輩落在這很沒禮貌,因此到了嗓子眼的話硬是沒說出來。
陸景文看出來林北石的窘迫和不知所措,他看了一眼牆上的掛鐘,對宋雅桐說:“媽,北石還要補課,這會兒快到時間了。”
宋雅桐連忙起身:“學習事大,我的司機剛好就在樓下,我讓他送你。”
林北石的臉微微泛紅,他一邊收拾桌子上擺著的那堆天利三十八套試卷和資料,一邊對宋雅桐說:“謝謝宋阿姨……”
“哎呀,這有什麼,要是想謝……”宋雅桐笑眯眯道,“以後就叫我媽吧!”
林北石的臉騰一下紅得更厲害。
他磕磕絆絆地回答:“那景文還有………宋阿………媽……那我先走了……”
他背上書包,逃跑似地離開了病房。
送走林北石,宋雅桐坐下來喝了杯水。
“景文,眼光好啊,”宋雅桐看著關上的門,“這孩子,乾乾淨淨的,討人喜歡。”
陸景文接話道:“他確實很好。”
“我原先也想訂回來的機票……想回來給你過個生日,”宋雅桐話鋒一轉,看向坐在輪椅上的陸景文,“結果先接到小方的電話,說你出事了。”
“我還以為是你爸和你爺爺又作什麼妖了,”宋雅桐有些無奈,“我國內的朋友告訴我,你爸爸又找了個年輕貌美的姑娘,鬨得滿城風雨的,整個榕城但凡有點頭臉知道內情的,都在等著看你們陸家的笑話。”
提到父親陸廣延,陸景文罕見地沉默了一瞬,而後平靜道:“是有這麼一回事。”
“那個女孩……她懷孕了,”陸景文說,“陸廣延他,他在一場晚宴給我下了藥,想讓我……”
他話還沒說完,宋雅桐不可置信地出了聲:“什麼!他瘋了!!想讓你接盤?!!”
陸景文沒有接話,算是默認了。
宋雅桐簡直要被前夫的操作氣得七竅生煙:“他也做得出?!他到底有沒有良心!!!”
“他沒得逞,”過了一會兒,陸景文開口,“我第一時間找人調取了監控,花了些時間找到了那個女孩子。”
陸景文閉了閉眼:“當時,我查到……她似乎不止和陸廣延保持有性關係……所以,我給了她一百萬,代價是讓她做羊水穿刺,取DNA做親子鑒定。”
“最後的結果是,那個孩子不是陸廣延的。”
“所以,我又給了那個女孩一筆錢,要求她去國外避一避。”
宋雅桐聞言直接被氣笑了。
“陸廣延以為我送走了他的寶貝兒子,找我鬨了很多天。”
想到那些天,又是看心理醫生治病,又是上班,又要時刻注意陸廣延發瘋,讓公關部壓消息維持鴻茂形象,陸景文就覺得心力交瘁。
“最後我把報告以及相關的資料全部送到了爺爺的手上,”陸景文攤開手,“………剩下的事情,就讓他們自己解決了。”
陸景文捏著自己的睛明穴:“……不過這件事,確實對企業形象有損………公關部那邊已經在加班加點工作了。”
宋雅桐一口氣差點提不上來,氣得要死:“我當初就應該拚了老命去搶你的撫養權。”
可惜陸家家大業大,當時的宋雅桐勢單力薄,搶不過早有準備的陸家,還因此陷入了巨大的輿論中。
年幼的陸景文最後自己選擇了留在陸家。
“…………”陸景文頓了頓,說,“當時那是最好的選擇了。”
“而且,”陸景文玩笑道,“如果和你出國,也許我就不會遇見他了。”
這個“他”是誰,不言而喻。
宋雅桐半是欣慰半是心疼地歎了口氣。
“他是個很好的孩子,年紀又輕,和以前的我一樣,沒什麼背景,勢單力薄的一個人……”宋雅桐說,“你既然和人家在一起了,就好好過,好好待人家。”
“互相扶持,互相包容,但也不要讓人家受委屈。”
“……我知道了,媽,”陸景文說,“我一定好好愛他,好好待他。”
“也會負起我應當承擔的責任。”
64 chapter64
◎天啊,這是在乾什麼啊。◎
陸景文是在一周後出的院。
彼時臨近是十二月中旬, 榕城的溫度迎來了一個大低穀。
榕城在南方,冬天很少下雪,但是室外濕冷氣重, 一陣風吹過來,能把人凍得打顫。
室內要比室外好得多。
房子裡麵鋪了地暖,頭頂中央空調的暖氣也源源不斷,比春天還暖和, 甚至還有點熱。
林北石洗完澡出來,身上穿著短袖和短褲, 頭發濕淋淋的滴水。
他胡亂用毛巾擦了擦,把頭發上的水給擦乾淨。
陸景文坐在沙發上,安靜地看著林北石蹂躪自己那頭已經快長到腰上麵的頭發。
那頭發上沾著的水把衣服弄濕了, 透著點水的衣服,在光下隱隱能看見那下麵藏著的流暢腰線。
陸景文嚴肅地看著那截腰和林北石拿著毛巾搓來揉去的手。
林北石瘦了。
大冬天穿著厚衣服看不太出來, 這會兒穿著薄衣裳, 就能明顯看出來了。
那頭林北石背對著陸景文, 沒發現人在看自己。他搓著自己的腦袋, 隻搓了兩下就放棄了, 也沒用吹風機吹, 想等著頭發自然風乾——他這頭發不知道怎麼回事,可能是洗發水的問題,這段時間一用吹風機吹乾就會毛毛躁躁地炸起來。
福壽膩歪地咬林北石的腳後跟,林北石忙著把自己貼臉的頭發扒開, 沒來得及理他。
小貓一看這人竟然不理自己, 登時大怒, 哈氣兩聲一溜煙跑到貓爬架上待著了。
林北石拍自己的腦門, 急忙走到貓爬架那伸手:“對不起對不起, 你快下來!”
福壽跟小炮彈似的蹦到林北石懷裡麵,把林北石蹬了個踉蹌。
陸景文歎口氣:“兩天沒見,福壽胖了,兩腳都快把你蹬飛了。”
這是拐著彎說林北石瘦了。
奈何正主聽不出來,貓倒是被惹毛了,朝陸景文哈氣。
林北石立刻把貓舉起來,搖搖腦袋一本正經對貓說:“哪裡胖了,福壽不胖。”
陸景文:“…………”
他眼角略微一彎,有些無奈地笑了。
“我的意思是,你瘦了,”陸景文伸手比劃了兩下,聲音很輕,“對不起,這段時間……”
他話還沒說完,林北石用一塊巧克力餅乾堵住了他的嘴。
“瘦了的話,就聽宋阿姨說的,多吃飯就好了。”林北石垂著腦袋擼貓,小聲說,“我特彆特彆好養的,比仙人掌還好養,不用擔心養不好的……”
林北石說著就有點心虛,想起來自己剛到陸景文家裡麵的時候,催得跟曬乾的稻穀杆似的,哢嚓一下就斷,不是發燒骨折就是貧血……
但他繼續嘴硬:“真的很好養回來的!”
陸景文看著林北石心虛又嘴硬的樣子,心一下軟了。
“你說得對,”陸景文溫聲說,“好養。”
略帶揶揄的話讓林北石覺得耳根略微有點燒。
陸景文說完就不再逗人,他伸手夠了桌子上的藥,擰開吞了一顆。
這些藥本來是放在櫃子裡麵藏著的,現在正大光明地擺在了桌子上。
“我明天要去和心複查,”陸景文語氣緩和,“等複查完,我和你一起去接嘉琳。”
“嗯。”林北石低聲應了,“好。”
“你父親的案子,我問了律師,大概是一個月以後開庭,”陸景文把藥瓶放回去,語氣平穩,“你想要出席嗎?”
“…………”林北石猶豫了一會兒,“我……我還沒想好……”
理智上,林北石是想去的,法院的宣判是這件事情真正意義上的結束,往後他都不用活在名為“父親”的夢魘裡麵了。
但是感情上,林北石一點都不想再看見他了,一見就覺得惡心、憤怒和反胃。
“沒事,慢慢想,”陸景文說,“時間還長。”
外頭刮起了大風,簌簌拍在落地窗上。
“明天周末,不用上課。”陸景文看了眼時間。
時針已經指到了11的字樣。
“你今晚……要不要和我一起睡?”
“啊……啊?”
林北石愣住了。
雖然他沒有搞懂周末和一起睡有什麼邏輯關係,也不知道陸景文為什麼突然提出來要一起睡,但他最後還是出現在了陸景文的房間裡麵。
滿打滿算,這是林北石第三次進到陸景文的房間。
第一次,他是鐘點工,帶著清潔工具打掃陸景文的房間。
第二次,他把門給拆了,把自殘的陸景文從房間裡麵拖出來。
第三次……
是陸景文邀請他進房間一起休息。
房間裡麵的燈暗下來,隻留了一盞暖黃的床頭燈,林北石僵硬地躺在床上,想象自己是一張床板。
林北石不是第一次和彆人睡同一張床,前兩年打工的時候,他睡過工地,和工友們擠一張窄小的木板床休息。
儘管床板梆硬,但林北石記得自己那時候睡得可香了,完全不像現在動都不敢動一下。
他們兩個人一個躺左邊一個靠右邊,兩米四的床硬是睡出了一條一米五的楚河漢界。
過了一會兒,林北石感覺自己快掉下去了,他稍微動了動往裡麵挪,碰到了同樣在往裡麵挪的陸景文的手臂。
後者同樣僵硬緊繃。
短暫的觸碰讓整個空間靜默了半晌。
緊張的氣氛突變成了不可言說的尷尬好笑。
緊接著,昏暗的房間裡麵響起兩人忍不住發出來的笑聲。
林北石把臉埋進被子裡麵,憋得臉紅。
天啊,這是在乾什麼啊!
林北石心裡的小人大聲喊道。
哪有情侶第一次一起睡覺,是這樣的。
好不容易止住笑,林北石抬頭呼吸了一口新鮮空氣。
蓋在身上的柔軟蠶絲被輕微動了動,林北石感覺到有一隻手遊到了他身邊,小心謹慎地勾住了自己的手指。
那隻手因為緊張發燙,顫抖。
林北石呼吸一緊,頓時又緊張起來了。
陸景文斷斷續續的聲音傳過來:“好了……就先……就先這樣吧。”
他一邊說,一邊平複自己的呼吸,他感覺有些熱,思襯著自己要不要再去洗個澡。
暖黃卻昏暗的光自床頭傾瀉,灑在他們身上。
陸景文轉過頭去看林北石,後者的臉籠罩在一片暖光裡麵。
很好看,很漂亮。
仿若福至心靈一般,林北石也轉過了頭,兩個人的目光安靜地在空中交彙,陸景文看見林北石的眼睛裡反射著一星暖黃色的光點。
那一瞬間,鬼使神差的,陸景文把一切事情都忘在了腦袋後麵。
他緩慢地湊了過去。
林北石沒有躲閃,輕輕閉上了眼睛。
唇齒相貼的瞬間,陸景文的心跳戰栗了片刻,手腕上的刀口隱隱發疼。
他感到唇齒下的人有些呼吸不暢,生澀地回應這個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