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冉青走到蘇曼麵前, 牽起了她的手。
蘇曼一反常態地甩掉林冉青的手,扭頭往回狂奔。
她一邊跑,腳上的拖鞋也晃得掉落在地。
“媽?!”林冉青疾步撿起拖鞋, 追上母親, “媽, 是我啊。”
蘇曼皺著眉頭看林冉青, 視線飄然。
然後望向了林冉青身後的鄭霆聲。
林冉青順著母親的視線回頭望去,看到遠處鄭霆聲的身影, 彎下腰,蹲在地上,慢慢地幫母親把拖鞋穿好。
“媽,我們回病房吧。”他起身,攙扶蘇曼骨瘦如柴的手臂。
蘇曼警惕地回眸,又緊張地反握住林冉青的手。
她像是一個提防自己心愛的玩具被人偷走的孩子,幾乎整個人掛在林冉青的身上,絲毫不肯林冉青離開。
“青青,我們回去。”蘇曼一個字一個字地複述林冉青的話。
她似乎有點擔心,還加了一句:“我們兩個回去。”
林冉青點頭,打開手機, 給鄭霆聲發去消息。
[林冉青:抱歉, 我媽今天情緒不太穩定, 你先回去吧。]
手機震動兩下,林冉青打開一看, 是鄭霆聲的回複。
[鄭霆聲:沒事, 我等你。]
鄭霆聲始終和林冉青母子保持著一定距離, 蘇曼沒有發現他,擔驚受怕地拉著兒子走進病房。
“青青, 青青。”蘇曼焦慮地呼喊兒子的小名。
林冉青環住母親,給予她自己所有的溫暖,“媽,我在這。”
感受到兒子的溫度,蘇曼急促的呼吸才緩緩平靜下來。
她被林冉青帶上病床,躺在柔軟的大床上,蓋上被子,悄悄用手拉下一點被褥,睜著大眼睛觀察林冉青的表情。
林冉青溫柔地撫摸著母親的手臂,想要儘可能地讓她舒緩。
但蘇曼是不會輕易睡著的。
她突然抓住了兒子的手,尖銳的指甲插入林冉青手背的皮膚,一瞬間紅痕儘顯。
“那個人是誰?!”蘇曼尖銳地出聲質問,她探頭望向沒有任何人的門口,大聲而激動地說,“是不是,是不是那個富家子!”
林冉青沒有否認。
他不知道要怎麼跟母親說鄭霆聲的事情。
對於母親來說,錦城的一切上流階層,都是可怖的。
他們高高在上,玩弄感情,對於漂亮的人隻會當金絲雀一般關起來。
可鄭霆聲於林冉青,又確確實實地與彆人不同。
“你怎麼能?!”
蘇曼看出了兒子眼底的留戀,她最熟悉這樣的目光,二十多年前,她也曾是這樣無所畏懼地投身愛火,卻被燒得隻剩殘渣。
那還是個男人!
她怎麼可能讓自己的兒子再一次踏進那個萬劫不複的火坑!
“不行,不行!”蘇曼死死攥緊林冉青的手臂,不停地晃動他的雙肩,“青青,你是男人,你要娶妻生子的!”
豆大的眼淚立刻從蘇曼大而無神的眼眶裡落下。
她曾經是這錦城最豔麗的紅玫瑰,如今卻隻能倚靠在病床上痛哭流涕。
“我,我不是個好媽媽……”
蘇曼垂下頭,邏輯跳脫地開始數落自己的一樁樁“罪責”:“是我,是我讓你成長在一個沒有感情的家裡,是我讓你背負了那麼多不屬於你的責任,你要恨我,你要離開我都沒有關係!”
她環抱著兒子的手脫力落下,整個人如凋謝的玫瑰枯坐在病床上。
“可你不能跟男人相愛啊……”
虛弱的聲音一針又一針地紮進林冉青的心底。
他眼眶濕潤,強撐著揚起難看的笑容半跪下來,仰望他苦了一輩子的媽媽,“媽,我明白,我……”
他說不下去了。
他本就不該擁有愛情,和母親相依為命到老就是他的宿命。
為什麼還要自討苦吃地愛上鄭霆聲呢?
林冉青不知道,他骨子裡那份熱愛自由和對愛情的執著,實在像極了當年的蘇曼。
蘇曼撩起林冉青額前的頭發,輕輕落下一吻。
她的眼神溫柔到極致,“青青,去找個沒有門第的女孩子,相守一生。”
女人難得清醒地笑了,“你能這樣平安幸福地過下去,我現在死了也行。”
“媽,媽!”林冉青被蘇曼眼底那股無懼生死的冷意嚇到,他急忙爬起來,雙手把母親的手合攏,就好像在神像之下禱告。
“你彆說這樣的話,我害怕。”林冉青嗚咽著開口。
隻要他說一句再也不跟鄭霆聲來往,隻要他答應蘇曼馬上去找一個女人結婚,蘇曼一定會恢複平靜,喜笑顏開。
可違背本心的事情太難做。
林冉青的臉憋得通紅,也沒辦法說出一個字。
“青青,你一直都很聽我的話。”蘇曼困惑地揉了一把兒子濕軟的頭發,眼中滿是不解,“為什麼不答應我呢?”
林冉青抬眸,對上母親無助的視線。
“他,是個好人。”林冉青抿唇,“你知道嗎?我從來沒有遇到過他這樣的人。”
蘇曼的臉色瞬間陰沉。
並不是因為林冉青提到鄭霆聲,而是因為眼前的兒子,在提到那個人時,眼裡的光,燦爛得讓人挪不開眼。
“他總是無條件地接受我所有情緒,無論我做什麼他都會支持我。”
那雙迷人的桃花眼熠熠生輝,“媽,你知道嗎?原來他就是鳶尾,是那個跟我通信了十年的人!”
蘇曼好似被抽走了空氣的氣球,渾身的力氣卸下,無力地倒在床上。
林冉青趕快撐住母親,將她平穩地安置在床上。
看著母親幾乎瘦脫骨的病容。
林冉青退卻了。
他可以沒有愛情,卻不能沒有母親。
二十年前那一通電話給他帶來了強烈的自責和愧疚感,他無法放著病弱的母親不管,去奔赴自己的未來。
“咚咚。”
禮貌的敲門聲響起。
林冉青和蘇曼雙雙回頭,看到高大的男人站在門口。
他靜靜地走到房間裡,看到桌上放著的飯盒,走過去打開盒子,分裝到碗裡,然後端到蘇曼的床前。
“伯母,我問過醫生,你還沒吃飯就跑出來了,先吃點吧。”
他的出現讓緊張焦灼的氣氛瞬間冷卻。
林冉青擔心地盯著他,“鄭生……”
“哼!”蘇曼生氣地躲進被子裡。
鄭霆聲卻毫不在意,他把粥放在床頭櫃,低頭查看林冉青手臂的傷勢。
舊傷添新傷,青年原本白皙的手臂已經傷痕累累。
男人從口袋裡取出一管藥,慢慢給林冉青敷上。
“再不塗藥,傷口會感染的。”他神態認真,絲毫不在意這裡是愛人母親的病房,眼中隻有林冉青一個。
蘇曼悄悄地從被子縫裡偷瞄鄭霆聲。
她看到那張輪廓分明的側臉。
想起那一年她名動錦城,就連最富貴的鄭家也請她去唱戲。
那是一個豔陽高照的夏天。
剛出生一個月的鄭家少爺躺在繈褓裡安然午睡。
蘇曼唱完了戲在花園裡休息散步,無意間看到保姆嘴裡哼著安睡曲,正輕輕推著搖籃車離開。
“我的兒子很可愛吧?”
突然,有個人竄到她眼前,差點把蘇曼嚇得跌入花圃。
那個女人長得並不美麗,卻有著太陽般的溫暖。
隨之而來的是一個男人,他快步走來,無視了西子捧心的蘇曼,一把摟住了俏皮的女人。
“兒子可愛你就不管我了?我可怎麼辦?”
“對不起嘛,我最愛你啦!”
記憶抽動心弦,蘇曼眨了眨眼,無法想象眼前的男人,就是當年那個午睡的嬰孩。
他生在那麼一個富足和睦的家庭,又怎麼會如此細心地照顧自己的兒子?
蘇曼隻當自己是在做夢。
但緊接著,她就聽到了鄭霆聲的聲音。
“伯母。”
鄭霆聲突然開口,嚇得林冉青一個激靈,連連搖頭請他彆說刺激母親的話。
鄭霆聲安撫地拍拍林冉青的肩膀。
他繼續道:“是我先喜歡冉青的,他惹你生氣,也是我的錯,你要是不高興,可以罵我,打我。”
“隻是他是這世界上最愛你的人,你高興了他也高興,你不快了他便焦慮,請你千千萬萬地保重身體,不要讓他,再傷心了。”
蘇曼瞪大眼睛。
她直起身子,一手指著鄭霆聲,半天說不出來一句話。
鄭霆聲用完了一整管的藥膏,把林冉青兩隻手臂的傷口全塗了一遍。
他坦然地看著蘇曼,無懼即將迎來的狂風暴雨。
林冉青扶著母親,生怕她又失去神誌。
他心裡對鄭霆聲說的話感動極了,可他沒法判斷,母親聽了,究竟會是什麼反應。
蘇曼深吸一口氣,額頭抵在林冉青的肩上。
像是過了漫長的一個世紀。
女人略顯沙啞的嗓子發出抽噎的聲音:“青青,我的青青。”
林冉青蹲在母親麵前,為她拭乾臉上的淚水。
“你比媽媽強。”蘇曼的臉上,終於有了一絲笑意。
*
深夜的聖瑪利亞醫院,同樣的自動飲料機旁,多了一個隨意取用的雨傘架。
林冉青靠在牆壁,長舒一口氣。
“喏。”
鄭霆聲拿來兩瓶綠茶,林冉青一碰,果然是常溫的。
他沒有喝茶,而是搖晃手裡的綠茶,對鄭霆聲說:“你也看到了,我媽的狀態……起起伏伏的。”
“等她身體好了,我們可以帶她去國外旅遊。”鄭霆聲卻不接林冉青的話,“上次北國就不錯,可以帶伯母去泡溫泉。”
林冉青笑笑,聽著這些話,他已經可以想象,等以後脫離林家,母親和自己出去玩的時候,臉上會是什麼樣的笑容。
“那到時候,就勞煩鄭生坐一會導遊咯。”林冉青旋開瓶蓋,作勢要與鄭霆聲碰杯。
“樂意之至。”
鄭霆聲也舉起飲料瓶。
兩人的手正要相碰的一瞬間,林冉青卻被鄭霆聲迅速地抱進懷裡!
“啪!”
響亮的巴掌聲把林冉青嚇到。
他轉過身,看到鄭霆聲臉上鮮明碩大的掌印,還有呆滯在原地的四太,眉頭狠狠蹙起。
“媽!”
林湖昀急忙追上,看到林冉青和鄭霆聲,尤其是鄭霆聲這個樣子,錯愕之下,拉住還要打人的四太,極力勸服道:“妙韻已經死了,你打他也沒用的。”
“什麼?”林冉青喃喃。
四太眼裡滿是血絲,“都是因為你,都是因為你我的女兒才死了!”
第47章 第 47 章
“林妙韻死了?”
林冉青不可置信地睜大眼睛。
這場車禍並不嚴重, 因為顏沐錚當機立斷調轉方向,沒有波及到其他人,林冉青在車輛起火前也及時把兩人拖了出來, 甚至連傷勢都是被捅了一刀的顏沐錚更嚴重。
林妙韻怎麼會死?
林冉青震驚地望向林湖昀。
隻見林湖昀拚命攔住四太, 無奈又痛心地點點頭。
“你怎麼樣?”林冉青轉頭去看鄭霆聲臉上的傷。
即便四太是個女人, 力氣再小, 那也是極其憤怒的情況下甩的一巴掌,鄭霆聲雖然沒說什麼, 但臉上的紅痕光是看著就觸目驚心。
鄭霆聲搖頭,握住了林冉青想要撫摸自己臉的手。
“你攔著我做什麼!”四太敵我不分,對著林湖昀的臉又抓又撓,“要不是你害了你妹妹,她怎麼會死?!”
林湖昀皺緊眉頭,一言不發。
四太又來打林冉青,被林湖昀牢牢拽住。
“四太,你搞搞清楚,是林妙韻挾持顏沐錚出逃,我們已經仁至義儘了。”
林冉青擋在鄭霆聲麵前,表情嚴肅。
鄭霆聲來不及憤怒, 看著林冉青這護崽的姿勢不由得一怔。
林冉青自己的傷都沒好, 嘴唇還蒼白著, 卻為他擋住了盛怒的女人。
他的手緩緩放在林冉青的肩上。
林冉青回眸,抿唇微笑, 給了鄭霆聲一個“放心有我”的眼神。
“媽, 人死不能複生, 妙韻她已經去了,你還有我啊。”林湖昀急聲勸解母親。
可他的話根本不能讓四太冷靜, 反而讓四太火氣更盛。
“你?”四太的眼神陰狠無比,她捏住林湖昀的臉頰肉,用力掐紅,“你算什麼?你連妙韻的一根手指頭都比不上!”
她過激的態度讓林冉青不禁疑惑。
在人人重男輕女的錦城,四太能夠二十年如一日地偏袒林妙韻,實在是一件很不可思議的事情。
林湖昀的表情一瞬間黯然。
但下一秒,刻入骨髓的權杖聲就從電梯間傳來。
眾人齊齊看向從電梯裡走出來的人,林老爺一身白色唐裝,腳步不緊不慢。
“你在這裡做什麼?”林老爺走到四太麵前,聲音略顯疲憊,“吵吵嚷嚷,快回去處理妙韻的身後事。”
“老爺!”四太跺腳,義憤填膺地瞪著林冉青,“明明是他——”
“夠了!”林老爺大喝,“還不夠丟人?非得在這丟儘我們家的臉麵?!”
四太啞口無言。
對於林老爺來說,最寵愛的小女兒也比不上林家的麵子。
她隻能不情不願地離開,臨走前還狠狠推開想要攙扶自己的林湖昀。
這場鬨劇終於結束。
林冉青卻沒敢鬆懈下來,仍然目不轉睛地盯著林老爺。
老態龍鐘的男人緩慢地走到林冉青跟前,他抬起手,想要給林冉青一巴掌,手伸到半路,卻硬生生停了下來。
鄭霆聲犀利冷酷地審視著眼前的林老爺。
林老爺盤算著,是不是隻要他動林冉青一下,鄭霆聲的雷霆之怒就會落在他的身上。
他的理智讓他把呼之欲出的巴掌收回。
“你害死了妙韻。”林老爺冰冷的眼神不帶任何感情。
林冉青沉下臉,絲毫不怵林老爺,“真的是我害死她的嗎?”
“難道不是無條件溺愛她,把林妙韻養成如今這個樣子,犯了事還挾持人質出逃的人,不是老爺您嗎?”
“篤篤!”林老爺的手杖不停擊打地麵。
如果眼神可以殺死一個人,恐怕林冉青早就被他千刀萬剮了。
“你是不是太得意了?”林老爺眯起眼,“彆忘了,你媽媽還活著。”
林冉青上前一步,按住林老爺的手杖。
“我沒忘,也請你記住,如果不是因為我媽還活著,你早就死了千千萬萬遍。”
血緣使他們這對互相厭惡到極點的父子不得不因為蘇曼而互相妥協。
儘管一個是為了保全蘇曼,一個卻是為了圈禁蘇曼。
“哼。”林老爺撇嘴,轉身離開。
“老爺彆去看我媽了。”林冉青朝他喊道,“她已經睡了,您的好意,我替她領了。”
林老爺隻顧往前走,並沒有理會林冉青的話。
等林老爺離開兩人的視線,林冉青緊繃的身軀才鬆懈下來。
即使林妙韻死了,他也沒見到林老爺臉上出現過“傷心”的情緒。
他這近乎絕情的冷漠,讓林冉青不禁想起林妙韻那一聲聲親昵的“爸爸”。
林冉青勾起一個嘲諷的笑容,果然,他的生父,是一個唯利是圖的冷血動物。
想著,林冉青的小指被人勾住。
他抬起頭,對上鄭霆聲柔和下來的目光。
“鄭生?”林冉青小聲問他。
“林生。”鄭霆聲從小指開始,一點點地往上,直到全部握住林冉青的手。
“這算不算見家長了?”鄭霆聲笑著問他。
林冉青一驚,他本能地後退,卻被鄭霆聲一把摟住,“彆逃,我有這麼可怕嗎?”
“你有。”林冉青笑眯眯地雙手撐著鄭霆聲的胸膛,“就見了我媽一次,還想逼宮上位啊?”
男人的眼神溫暖得幾乎能融化冰塊。
林冉青輕易就被這樣的眼神打動。
莫名的勇氣讓他開始行動,冰涼的雙手又觸上男人的臉頰,剛才的紅印已經消失不見,隻是林冉青固執地認為,疼痛肯定還是在的。
“沒有冰塊,就用我的手冷敷吧。”
掌心變熱了,就換手背,林冉青裡裡外外地給鄭霆聲“降溫”。
他們就這麼沉默著四目相對,直到林冉青的手全都熱了起來,才施施然放下。
曖昧隻是一瞬間的事情。
像一陣煙霧飄來散開,但那旖旎的氣息卻久久縈繞在兩人的身上。
鄭霆聲低頭牽起林冉青的手,拇指揉搓青年的掌心。
他悶悶地笑了一聲,語氣帶著幾分調侃的意味:“林生,你這是給我冰敷,還是自己取暖啊?”
“我可是好心耶。”
林冉青佯裝發怒,一個轉身就往樓梯口走。
鄭霆聲連忙去拉他,馬上就被林冉青抓住手往前走。
兩人沒坐電梯,而是一步一步走下樓。
深夜靜謐的樓梯間能夠給予他們足夠的時間。
林冉青單腳踩下階梯,三兩步跳下一層,雙手背在身後轉頭去看鄭霆聲。
鄭霆聲快步走下來和他並肩而行。
“我媽的病短時間是好不了的。”林冉青很坦誠,“你應該看到了。”
蘇曼的病也是林冉青的心病,他這半輩子,一是為了母親可以逃離林家,二是為了母親的身體可以逐漸康複。
在遇到鄭霆聲之前,他的生命裡,幾乎隻有母親和工作。
友情愛情,也隻是這漫長歲月裡的極小部分。
遇到鄭霆聲之後,他似乎嘗到了一點“愛情”的滋味。
但蜜糖絕不是生活的全部,隻要鄭霆聲表露出一絲對母親的嫌棄,林冉青就會毫不猶豫地離開。
可他沒有。
林冉青瞄了一眼鄭霆聲的側臉,隻覺得這個人太過完美,完美得不像現實的人。
“這麼多年,你辛苦了。”鄭霆聲抬起手,撫摸林冉青後腦蓬鬆的烏發。
他常在信裡看到林冉青對母親身體的擔憂。
但信上所言,絕對沒有親眼所見來得震撼。
原來林冉青身上時不時出現的傷痕是他最心愛的母親留下的,原來他經常把襯衫袖子扣起來,是為了遮蓋母親留下的痕跡。
鄭霆聲觸及了林冉青內心最柔軟的部分。
他有點呆滯,又有些幸福。
“鄭生,你真的不介意?”林冉青睜大眼睛,“我以後絕對要跟我媽住在一起!”
這是林冉青一直以來的夢想。
也是他現在為之努力的目標。
鄭霆聲挑眉輕笑,“你臥室隔壁那間客房坐北朝南,陽光充足,還有落地窗,等阿姨康複了,就住那裡吧。”
遙不可及的未來仿佛近在眼前。
林冉青甚至能想象以後和母親住在大平層裡,偶爾邀請鄭霆聲一起吃飯的場景。
這是他做夢也夢不到的美好。
林冉青的心開始莫名忐忑。
事情太過一帆風順,就要防止暗礁和措不及防的大浪。
“林妙韻真的死了嗎?”林冉青突然站定。
鄭霆聲往前走了兩步,沒聽明白林冉青的話,隻是遠山般的長眉蹙起,十分不理解的樣子。
“你是說,他們騙了我們?”
林冉青搖頭,“四太那麼生氣,不像演的。”
他歎了一口氣,“也許是我多心吧,我還以為那個人也有幾分真情,沒想到他連自己女兒的生死都毫不在乎。”
“這次事情鬨得太大。”鄭霆聲分析道,“涉及顏家,林妙韻不可能抽身而退,死了,對她來說也是解脫。”
隻是沒讓林妙韻坐上幾十年的大牢再死不瞑目,還是有點可惜。
說這些話的時候鄭霆聲的身上不自覺地飄出點寒氣。
林冉青這才意識到為什麼方少澄那樣的二代們會對鄭霆聲畏如蛇蠍。
他是被鄭霆聲開了“後門”的幸運兒,無償地享受著鄭霆聲不為人所知的溫暖和愛護。
“鄭生。”
林冉青跳到最後一個台階,走出醫院大樓。
他正對著鄭霆聲往後退,月光照在他的身上,清冷迷人。
“彆摔倒了。”鄭霆聲向前伸手。
林冉青拉住他的手,往前一倒。
他本該倒進鄭霆聲結實溫暖的懷抱裡,卻踮起腳,在月光的沐浴下,吻上男人光潔的額頭。
“謝謝你今晚的意麵。”
鄭霆聲錯愕地望著眼前的林冉青。
青年早已跑得三丈遠了,他衝遠處的鄭霆聲揮揮手,“鄭生,我打車回去啦!你自己開車吧!”
鄭霆聲站在原地,無奈地笑。
他舉起手摸著自己的額頭,回想著青年剛才那一吻。
心裡隻想,好可惜,下次要換他主動,吻上那殷紅的唇。
第48章 第 48 章
林家小女兒意外身亡, 英年早逝,遺體火化後在林宅舉辦葬禮。
誰也沒想到,林老爺剛過了壽, 就要白發人送黑發人。
葬禮當天, 林宅兩側的牆壁整整齊齊放著一排奠儀, 大廳正中, 林妙韻放大的黑白照就放在靈位後麵,所有傭人身穿黑色製服, 神情哀切,甚至比其他幾房的孩子還要更傷心些。
林冉青一身黑,隻在胸前帶了一朵白花出現在現場。
林老爺和潸然淚下的四太坐在靈位旁邊,幾房太太和林家的親朋好友都不停地安慰四太。
好在今天四太的情緒平複許多,看到林冉青也不再衝動,隻是一個勁地抹眼淚,看得旁人都十分動容。
林冉青站在遠處,望著期期艾艾的眾人,隻是冷冷看著,並不走上前。
林家其他幾房的人也均數到場。
大太太見四太泣不成聲,虛弱地快要暈倒, 不忍地垂下眼, “妹妹彆哭了, 妙韻在天有靈,也不願意你哭壞了身子。”
“姐姐彆勸我。”四太委屈落淚, “我就這麼一個女兒, 沒了她, 我還怎麼活得下去?”
“哎呀,你……”大太太為難地瞥向林老爺。
林老爺不為所動, 手裡拿了盞茶緩緩飲下。
大太太又去瞧林湖昀,隻見他一臉恍惚,並不在意四太口中“隻一個女兒”的話,又回到了從前藏拙的樣子。
這一個個的,都是人精。
林冉青雙手貼在腿邊,跟在林家子弟的最後,靜靜站著。
“夠了,彆哭了。”林老爺用手杖點地,“去給妙韻上柱香。”
四太啜泣,在其他幾房太太的攙扶下給林妙韻上香。
緊接著是林湖昀,他麵色黯然地上香,路過林冉青的時候,腳步一頓,差點摔倒。
“小心。”林冉青順手按住他的肩膀。
林湖昀抬頭看了一眼林冉青,臉色蒼白地說了一聲“謝謝”,很快抽身離去。
林冉青走到林妙韻的靈位前,取上三柱香,焚香立於手中。
寥寥青煙升起,林冉青閉上雙眼,低頭彎腰。
清麗的身形讓現場的一乾人等忍不住把視線投向他。
能把簡單普通的吊喪服飾穿出淡雅出塵的風姿,恐怕隻有林冉青一人。
“冉青。”
林冉青插上三根香,轉身看到莫稚宜朝他走來。
“稚宜。”林冉青微怔,很快就看到了跟在莫稚宜身後的莫景煥。
莫景煥戴著一副大到遮住半張臉的太陽眼鏡,衝林冉青擺了擺手,沒有要過來的打算。
莫稚宜雙手合十衝靈位一鞠躬,對四太說了幾句“請節哀”之類的客套話,便拉著林冉青走到一旁僻靜無人的角落。
“你怎麼在這裡?”林冉青率先開口。
莫稚宜抿唇,“我聽說你妹妹死了,而且……”
他猶豫地往兩側張望,確定沒有旁人後,才慢吞吞地開口:“你當時也在現場?”
事情是瞞不住其他人的。
至少瞞不住錦城上流圈子裡的人。
林冉青自然也能料到當天晚上的事情被泄露出去。
隻是聽莫稚宜的意思,怎麼坊間傳聞,似乎把他和林妙韻之死聯係到一起了?
“他們怎麼說的?”林冉青試探地問。
莫稚宜知無不言,“說是,林小姐和顏沐錚出車禍,你,你為了巴結顏家,至自己的親生妹妹於不顧……”
林冉青的臉色逐漸沉下來。
果然流言蜚語傳得最快,這種不實消息反倒正對上了人們對於豪門世家的陰暗心理。
“冉青,我知道你不是這樣的人。”莫稚宜憤憤握起拳頭,“我去找他們算賬,幫你澄清。”
看著他義憤填膺的樣子,林冉青笑著搖頭,“不必了。”
“為什麼?!”莫稚宜奇怪地鼓起腮幫子,“你是不是害怕他們?不用怕,搬出我哥,沒人敢動你!”
雖然年紀不小了,但莫稚宜仍然跟小孩子似的,打不過彆人就去找大人(哥哥)幫忙。
可林冉青又不是莫景煥的親兄弟,他怎麼可能依賴莫景煥給自己出頭?
“稚宜,沒必要為了這個生氣。”
林冉青回眸,凜然的視線落在林妙韻帶著笑的遺照上,“你看,她死了,可今天到場的,全都是林家的親朋好友,沒有一個是她林妙韻的。”
話已至此,不必明說,莫稚宜也明白林冉青的潛台詞。
在場的各位哪一個不是老謀深算的,便是年輕些的,多年浸淫父輩母輩的彎彎繞繞裡,也能看清形勢。
林妙韻曾經的同學、好友,哪一個不是錦城有錢有勢的人家。
如今一個也沒來吊唁,反倒跑去顏沐錚那裡探病,是非對錯,一看就知。
莫稚宜歎了口氣,“我,是我想得太淺薄。”
“怎麼會。”林冉青彎彎眉眼衝他一笑,“你是關心我嘛。”
要不怎麼說想要俏一身孝,林冉青雖然穿著素淨簡單,但天然有著誘人的氣質。
隻是一個淡淡的微笑,就能讓莫稚宜的臉瞬間通紅,像是祭台上的貢果。
旁邊的人很是羨慕莫稚宜與“美人”親近的機會,可這裡到底是林宅,還是葬禮,想想也知道搭訕的事情做不得,隻能訕訕作罷。
上完香,林家人便要一齊將林妙韻的骨灰盒送入錦城城郊的念親花園。
說是“花園”,其實就是私人墓園,專供錦城富貴人家安眠於此。
這裡的人們階級分明,普通的平頭百姓,就隻能葬在鱗次櫛比的公墓裡;有錢有勢的呢,就在環境宜人的私人墓園長眠;再往上一層,便無需火化,買下一座山,全須全尾棺材落地。
送葬的隊伍隻有林家人。
其餘來悼念的客人都留在林宅,由大房安排照顧。
林冉青仍是走在最後,他身量纖細,顏值拔尖,走起路來端正筆直,若不是一直低著頭,恐怕要把送葬的隊伍走成T台。
“妙韻!我的妙韻啊!”
四太看到骨灰盒被黃土掩上,終是支撐不住,嚎啕大哭。
林湖昀默然垂淚,扶著母親的手讓她不至於昏厥。
可林冉青隻覺得滑稽可笑。
這時候才知道落淚,可當初林妙韻第一次做錯事的時候,怎麼沒人阻攔。
正是一次又一次的溺愛,才導致如今這個局麵。
混亂的場麵很快結束,主要是林老爺不願意四太在大庭廣眾嚎啕大哭,等林妙韻的墓碑立上,眾人簡單地拜祭了一遍,就匆匆離開。
林冉青沒有跟著送葬隊伍回去,也沒人期待他回去。
他一個人站在墓園,對著刻有林妙韻姓名和生卒年的墓碑發愣。
男人的皮鞋踩過草坪,“沙沙”的聲音越來越近。
林冉青站著,肩上突然重了重,他低頭,發現是一件皮夾克。
皮夾克上傳來淡淡的佛手柑氣味,林冉青揚唇輕笑,“鄭生,天氣都快熱了,你怎麼還穿著外套?”
“誰叫某人受不住寒。”鄭霆聲挑眉,雙手插兜和林冉青並肩而立,“多帶一件總是好的。”
他們靜靜地看著林妙韻的墓碑,許久,都沒有看出什麼端倪。
“也許她是真的死了。”林冉青聳肩,“是我顧慮太多,就算再怎麼樣,他們也不可能做戲做到這個份上。”
火化,入土,尤其是哭到上氣不接下氣的四太,都讓林冉青心裡的疑惑逐漸淡去。
他是沒見過林妙韻的屍體,但火化現場是四太親眼看到的,他不相信四太的演技會好到騙過所有人。
“死了也好。”鄭霆聲摟住林冉青的肩膀,“重新投胎做個好人,算是便宜她了。”
林冉青撇撇嘴,盯著鄭霆聲放在自己肩上的手臂。
什麼時候他們的肢體接觸這麼自然熟稔?
這可不行。
林冉青捏起三根手指,把鄭霆聲的手從自己的肩上拿下來。
“我等會兒要回萬立非,鄭生去至暉的話,應該不順路。”
鄭霆聲快走幾步追上林冉青,他一把握住林冉青的手臂,稍微一用力,直接把人攔腰抱起!
“喂!”林冉青作勢錘了一下鄭霆聲的肩背,豔麗的桃花眼瞪得圓滾滾的。
鄭霆聲才不理會林冉青的抗議,直接把他塞進自己的帕拉梅拉。
林冉青被他整得暈頭轉向,坐在副駕駛裡抱緊雙臂,興師問罪地轉頭,“鄭生,你要嚇死我啊?”
“今天是周末,工作狂先生。”鄭霆聲坐在駕駛座,側身給林冉青係好安全帶。
氣息交織,當安全帶扣下去的那一瞬間,林冉青鎖骨間的紅痣若隱若現。
“我忘了是周末。”林冉青低頭拿手機,打開一看,果然是周六,怪不得南溪沒催他去上班。
這幾天的事情太多,他連星期幾都不記得了。
鄭霆聲一臉“我就知道”的表情。
林冉青被他沉默無語的表情逗笑,撲過來抓住鄭霆聲的手臂,“同是工作狂,你得理解我啊。”
“工作狂本狂”並沒有辦法反駁林冉青的話。
鄭霆聲隻好啟動車輛,一腳油門把話題帶過。
郊區的道路兩旁都是樹木,比市中心的高樓大廈要養眼許多。
開了約莫半個小時,閉著眼小憩的林冉青才睜開雙眼。
他困倦地往車窗外一望,才發現這下不隻是樹木了,還有山丘溪流,不禁一個激靈,“鄭生,我們不是回去嗎?”
“誰說要回去了?”
鄭霆聲示意林冉青往前看,林冉青這才把注意放在前麵。
碧藍色的大海一望無際,金色的沙灘近在眼前,一大片的椰林緊密相連,坐在沙灘上的顧成和莫景煥正衝兩人招手。
林冉青被眼前的一幕震撼到,嘴裡喃喃:“這是……”
“給工作狂的福利。”男人的聲音輕鬆又愜意,“海濱一日遊。”
第49章 第 49 章
林冉青還是第一次來私人黃金海灘。
波瀾萬丈的大海掀起銀白色的海浪, 金黃的沙灘星星點點地灑著扇形貝殼,成片的椰林滿是南國氣息,就連休息處都是一棟簡單樸素的兩層木屋, 整個海灘保持著最原始的自然生態, 讓人瞬間拋卻了現代塵世的紛紛擾擾。
林冉青驚愕不已, 一個莫名的想法突然浮上腦海。
他看向身邊的鄭霆聲, “彆告訴我這也是你的。”
鄭霆聲尷尬微笑,“確實……是我學會遊泳的禮物。”
從來沒有收到過生日禮物的林冉青震驚不已, 原來,學會遊泳也值得一件禮物。
這個禮物居然還是一個海灘。
林冉青不禁再次感受到自己和鄭霆聲之間的巨大差距。
他隨性地脫下鞋襪,赤腳踩在鬆軟的沙灘上,低頭看著自己踩出一個又一個腳印。
“鄭生。”林冉青雙手背在身後,笑眯眯地轉身對鄭霆聲伸出手,“一起嗎?”
鄭霆聲上前一步,握住林冉青的手。
林冉青還以為他要跟自己走,拉了他一下,卻沒能拉動鄭霆聲。
鄭霆聲往回拉,把林冉青帶到自己的懷裡。
“我們先去換衣服。”鄭霆聲對懷裡的青年道。
林冉青雙眼惺忪,在溫暖的懷抱裡無所適從。
他推開鄭霆聲, 緊張地往後看了眼坐在沙灘椅上的顧成和莫景煥。
兩人打完招呼就自顧自地拚酒, 並不在乎他們這裡的情況。
“禁止動手動腳啊。”林冉青撇嘴警告鄭霆聲, “顧先生和莫先生還在呢。”
他到底還是內斂,不願意自己和鄭霆聲的親密舉動被彆人看到。
“所以他們不在就可以?”鄭霆聲低頭, 看到林冉青纖長的眼睫, 內心馬上柔軟下來。
林冉青沒有回答, 也沒有把鄭霆聲的手從自己的肩上挪開。
鄭霆聲好像能聽到靜謐的空氣裡傳來林冉青緊張悸動的心跳聲。
他笑了一下,視線隨意掃過那邊的兩個發小, “你不喜歡,讓他們走就是。”
“彆!”林冉青求饒,著急地扯了一下鄭霆聲的袖子,“我可不想當妲己。”
林冉青本能地感覺,如果他附和鄭霆聲的話,鄭霆聲還真有可能讓顧成和莫景煥離開。
這可不行,他可不想變成“離間”朋友的藍顏禍水。
再說了……
林冉青的臉不安地泛紅,如果沒有外人在,他不知道能不能抵擋住鄭霆聲的攻勢。
“好好好,聽你的。”鄭霆聲百依百順,語氣裡滿是遺憾。
“你最好了。”林冉青衝他努努嘴,心情頗好地彎下腰去撿自己的鞋子。
但鄭霆聲卻比他更快,搶先一步拎起林冉青的皮鞋。
他兩隻手勾著林冉青的鞋子,空出來的另一隻手牽住了林冉青的手。
“不能擁抱,牽手總行吧?”鄭霆聲悄聲蠱惑,“他們看不到的。”
林冉青猶豫著,還是被他那手心裡的溫度迷住,輕點下頜。
兩人悠閒地漫步在沙灘上,往獨棟小木屋走去。
“會遊泳嗎?”鄭霆聲突然問道。
林冉青想起上次北國的滑雪烏龍,忍著笑點了點頭。
鄭霆聲的眼底閃過一陣煩惱,他皺起眉頭,為難地問:“林生,還有什麼你不會的?”
“不會的……”林冉青抬起頭,對上鄭霆聲溫柔的雙眼,“比如釣魚?”
隨即林冉青又抿緊唇,古靈精怪地眨眨眼,“不過上次你教我了,也算會了吧~”
“那可真是失策。”鄭霆聲嘴上說著“失策”,但語調卻雀躍輕鬆。
他們又閒聊了幾句,便來到沙灘上供主人家休息度假的小木屋。
木屋不大,隻有兩層,一層是客廳廚房,二層是起居室,約莫有三四個房間。
鄭霆聲帶著林冉青穿過一層的客廳,走到二層,為林冉青打開其中一間的房門。
林冉青衝鄭霆聲擺手,關上房門。
房間裡的配置也采用了極簡的風格,隻有原木衣櫃和一張亞麻色的大床。
床上放著一條適合下水的泳褲,還有一件棕櫚葉印花的夏威夷襯衫。
林冉青換上衣服,看著鏡子前的自己,想到隔壁的鄭霆聲,嘴角不自覺地勾起。
這套衣服完美貼合他的身材,也不知道鄭霆聲哪裡找到的尺碼。
“咚咚。”敲門聲起。
林冉青換了人字拖走到門口,還沒開門,就聽到門口的鄭霆聲說話——
“林生?好了嗎?”
“嗯。”林冉青拉開門,正對上鄭霆聲漆黑的雙眼。
他們穿的很配。
林冉青身上的襯衫印花是棕櫚葉,鄭霆聲的是椰子樹,雖然不是同一種植物,但椰子樹的葉片和棕櫚葉很相似,兩人的襯衫幾乎可以算是情侶裝了。
“很好看。”鄭霆聲一見林冉青,就忍不住出聲誇讚。
林冉青臉上帶著溫柔似水的笑容,“是挑衣服的人眼光好。”
鄭霆聲低頭輕笑,“那就當是你在誇我了。”
原來這兩件夏威夷襯衫是鄭霆聲親手挑選的。
意料之中。
越是了解鄭霆聲,就越會感知到這個人的細心和體貼。
林冉青感慨地抿起唇。
這份獨一無二的偏愛,是他可以享受的嗎?
鄭霆聲沒有給他遲疑的時間。
他輕輕捏住林冉青除大拇指外的四根手指,腳步緩慢地牽著林冉青往樓下走。
“聽你的。”
走到大門口,鄭霆聲依依不舍地鬆開手。
“鄭生……”林冉青感激他的理解,眸光璀璨地凝視著鄭霆聲。
他那雙桃花眼本就迷人,此刻心裡充滿了愧疚,便更有一抹獨特的風情。
鄭霆聲彆過臉,淡淡道:“林生,你再用這樣的眼神看我,我就把你抱出去。”
兩人拖拖拉拉地來到顧成和莫景煥的麵前。
“你們怎麼才來?”顧成嘟嘟囔囔,“我酒都喝完了。”
他等得太久,已經喝完了兩瓶香檳。
莫景煥還戴著他在葬禮時的那副墨鏡,見到兩人便把墨鏡捋到頭頂,“這個時間……霆聲,我很難評啊。”
“什麼時間?”林冉青沒理解莫景煥的話。
“再亂說你就滾回船去。”鄭霆聲卻第一時間明白了發小的潛台詞,眯起眼踹了一腳莫景煥的椅子腿。
莫景煥聳聳肩,沉默閉嘴。
林冉青看到莫景煥看熱鬨不嫌事大的表情,福如心至,猜到了莫景煥剛才的意思。
他的臉刷的一下紅起來。
“彆理他。”鄭霆聲附在林冉青耳邊安慰他。
林冉青深吸一口氣,極力控製自己的慌亂,“莫先生,我和鄭生還不是那種關係。”
“哦?還·不·是。”莫景煥調侃。
“對,還不是。”
林冉青坦然地回複他的陰陽怪氣,看著莫景煥鼓起腮幫子的孩子氣行為,莫名想到了莫稚宜。
“莫先生,稚宜怎麼沒來?”林冉青疑惑,葬禮上這兩兄弟還是一起來的,怎麼到了沙灘就不見莫稚宜了。
莫景煥走到顧成的沙灘椅上,故意擠著他去拿西瓜,“這你不能問我,得問某個人。”
“你彆擠我啊。”顧成塞給他一塊西瓜,好心地指指林冉青身後的男人,“客人要來,總得主人同意的嘛~”
“好啊鄭生。”林冉青走到鄭霆聲身邊興師問罪,“居然欺負小朋友?”
鄭霆聲原本心情不錯,聽到林冉青這一句“欺負小朋友”,就氣不打一處來。
他一邊往海裡走,一邊對林冉青道:“小朋友?誰家的小孩會告白?還專挑你動搖的時候?”
林冉青的雙腳被海水浸濕,初夏的海水還有點涼,他瑟縮地抬了一下腳,被鄭霆聲的回答逗笑。
沒想到高高在上的鄭霆聲還有這麼小氣的時候。
林冉青彎彎眉眼,“那天你全程都看見了,還吃醋啊?”
“是啊。”鄭霆聲一秒承認。
他望著大海,心癢難耐地快跑幾步,一個猛子紮進海裡。
“鄭霆聲!”林冉青被他嚇到,急急跑到海裡尋找鄭霆聲的身影。
“嘩!”
男人從林冉青的麵前竄出來,濕漉漉的頭發貼在額前,被他一把往後捋。
林冉青心有餘悸,但一看鄭霆聲剛從水裡出來的俊臉,滿腔的氣頓時消散得無影無蹤。
“你啊……”林冉青無奈,“我還以為說你吃醋你就投海了呢。”
“誰叫你一直在我麵前提彆人?”鄭霆聲沒反駁林冉青的話,“林生,我傷心了。”
他握著林冉青的手貼近自己赤.裸的胸膛。
那蓬勃跳動的律動讓林冉青也跟著心動。
這樣快速的心率,是因為他嗎?
林冉青凝視鄭霆聲的雙眼,在這一雙眼睛裡,他隻看到了自己的臉。
從一開始,鄭霆聲就毫無顧忌地走向他。
每一次,每一回,都讓他內心狂跳。
林冉青閉上雙眼,屏住呼吸,突然往下潛。
鄭霆聲沒想到他會這麼做,立刻屏氣尋找林冉青的蹤跡。
淡藍色的海水裡,青年黑色的發絲漂浮起來。
鄭霆聲拽住林冉青的手,想要把他帶上去,卻看到雙眼緊閉的青年睜開了眼。
海水無法掩蓋青年眼底的清澈。
林冉青按住鄭霆聲的肩膀,在海底和他四目相對。
他們聽不到任何聲音。
眼裡隻有對方。
這是一種很奇妙的感覺。
明明沒辦法再等下去,缺氧的感覺卻讓腎上腺素飆到峰頂。
鄭霆聲看到林冉青蒼白的臉色,雙手緊握林冉青的手,要把他帶上去。
林冉青搖搖頭。
他遊向了鄭霆聲。
兩人緊貼著對方,男人的手環住青年纖細的腰肢,青年的手捧起男人的臉。
鎖骨那顆惹人注目的紅痣閃閃發亮。
鄭霆聲感到了什麼。
他徹徹底底地把青年摟緊懷裡,在林冉青動作之前,吻上了他的唇。
空氣在他們的齒唇之間交換。
愛意也是。
第50章 第 50 章
林冉青的身體被海水浸濕, 他的雙手摟住鄭霆聲的脖子,閉上眼睛感受鄭霆聲嘴唇的觸感。
在深藍色的海底,他們互相纏繞, 緊緊相擁。
林冉青從未與人如此親近。
他有些緊張, 盯著鄭霆聲的優秀的鼻梁, 緩緩閉上眼睛。
在這潮湧翻浪的海裡, 他把自己整個人都交給了鄭霆聲。
男人眼底的欲望逐漸代替了原本的冷靜。
鄭霆聲恨不能將林冉青揉進自己的骨血裡,他這輩子冷情冷性, 偏偏遇到林冉青,便是沉寂多年的死火山再度沸騰。
耳邊隻有海浪拍打岸邊的聲音。
鄭霆聲珍重地凝望著眼前緊閉雙眼的青年。
他還想再多親一親青年紅潤的嘴唇。
但他卻不舍得青年被海水泡得濕冷蒼白。
身體隨著水流向上漂浮。
“咳!咳咳……”林冉青嗆了一口水,趴在鄭霆聲的肩上喘氣。
鄭霆聲的大手安撫地撫摸林冉青光滑的脊背。
他摸到林冉青背上的蝴蝶骨,青年很瘦,白皙的身體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鄭生。”林冉青緩過勁來,抓著鄭霆聲的手臂笑問,“你親過多少人,這麼會。”
親吻後的餘韻仍在,鄭霆聲再一次摟住林冉青的腰,貼近青年纖細的身體,低頭送去單純一吻。
等把林冉青親得紅粉映麵, 他才姍姍離開青年的唇。
“第一次, 剛才表現不好, 再來幾次就熟了。”
林冉青被他一隻手臂扣著腰往上托,哭笑不得地拍拍鄭霆聲的手臂, “彆彆, 鄭生天賦異稟, 不用再學了。”
光是初吻就親得這麼纏綿悱惻……
這要是以後……
林冉青突然沉身入海,把自己這一身蝦子粉冷卻, 才敢直麵鄭霆聲那雙漆黑裡滿是深情的眼眸。
鄭霆聲替他把散亂的發絲捋到腦後。
他對林冉青這幾句話頗有意見:“聽起來,林生倒是很懂……不然怎麼知道我天賦異稟。”
林冉青狠狠推了他一把。
帶著幾分羞赧,他撇過臉,欲蓋琵琶半遮麵地開口:“你說什麼就是什麼吧。”
林冉青直接轉身往岸上遊去。
鄭霆聲抓住他的手臂,環住林冉青的身軀,嗓音低沉:“生氣了?”
林冉青沒說話,隻是毫不客氣地拍了一下他的手臂。
鄭霆聲從沒見過林冉青這副變扭羞澀的樣子,心情大好地將他攬入懷中,“真好。”
“有什麼好的?”林冉青狐疑抬頭,難不成鄭霆聲是個M,喜歡彆人對他發脾氣?
鄭霆聲感受著林冉青的溫度,悶笑道:“不把自己的心情藏起來,不是很好嗎?”
林冉青一愣。
就連他自己也沒有發現,在鄭霆聲身邊的自己,不再是穩妥地隻會客套微笑,反而更像個孩子,喜怒哀樂,都完完全全地攤開來麵對鄭霆聲。
林冉青看著鄭霆聲,雙手緊緊抱住男人。
“因為是你啊。”
鄭霆聲揉揉林冉青的發絲,剛想在青年的額間落下一個吻,林冉青便離開了他的懷抱。
“有點冷了,我們回去吧。”
林冉青劃動雙手,擺動雙腿。
海水掩蓋了他臉上的紅暈。
男人的身材太好,擁抱的時候能直接觸及到他的八塊腹肌和人魚線。
健康的身體狀況代表著蓬勃的生命力以及……
林冉青深吸一口氣,還好跑得快,要是再接觸下去,自己恐怕是離不開這片海了。
*
兩人上岸後,顧成已經等得睡著了。
莫景煥坐在沙灘椅上,用手給顧成擋太陽,抬頭看到兩人,立刻“嘖嘖”兩聲。
“說話不好聽就住嘴,讓說話好聽的講。”
鄭霆聲率先堵嘴,坐在鋪著冰毯的沙灘上,讓林冉青坐在自己身後的沙灘椅。
莫景煥聳肩,到底還是沒講話。
“顧先生睡著了?”林冉青輕聲細語地問了一句,“要不要進去睡?”
莫景煥搖頭,他挪開了一點,正好能看到顧成身上的衣服。
是剛才莫景煥穿的那件。
林冉青挑眉,低頭跟鄭霆聲對了一個眼神。
鄭霆聲伸手握住林冉青的手,慢慢地摩挲青年細嫩的手指。
林冉青卻不讓他這麼張揚,輕輕拍打鄭霆聲的手背讓他鬆手。
這兩人的小動作沒逃過莫景煥的眼睛,他轉向另一邊,不爽地翻了個白眼。
幾人等了一會兒,林冉青覺得有些冷,便回到小木屋休息,鄭霆聲自然是要和他在一起,也跟著進去了,留下莫景煥和睡著的顧成在外麵。
“鄭生和顧先生他們是從小認識的?”
林冉青衝洗了一下走下樓,看到鄭霆聲已經坐在了大廳的竹製沙發上,走過去坐在鄭霆聲身邊。
鄭霆聲打開電視,隨意調了一個看電影的頻道。
“嗯,小時候他們兩家是鄰居,我們上幼兒園的時候認識的。”
林冉青恍然大悟,想想也是,鄭宅獨自盤踞一整座山,鄰居嘛,恐怕隻有山裡的鳥雀。
他盤起腿,換了個更舒服的坐姿,“兒時情誼總是最好的。”
“你也是。”鄭霆聲語焉不詳地搭腔。
可即便他沒有明說,林冉青也懂得鄭霆聲的意思。
笑容很快掛在青年的臉上,“也是,學生時候,我們就認識了。”
隻是不知道身份麵容,但卻把自己的一切開心苦悶告訴了對方。
林冉青想起“鳶尾”曾經在信裡說過的一件事。
那時候他獨自出國,雖然國外有同學,卻始終沒有從小到大的玩伴貼心。
時差和距離差一點把鄭霆聲和其他人拉得更遠。
“好在有你。”鄭霆聲攬住林冉青的肩膀,他也想起了出國留學時的事情,“我就靠著你的一封封信,堅持到回國留學。”
孤獨是林冉青最習慣的事。
所以當“鳶尾”來信,林冉青才會憑借自己豐富的經驗告訴鳶尾怎麼調理心情。
林冉青勾住鄭霆聲的手指,像剛才那樣,這一次,他沒有鬆開。
微黃的暖光燈下,林冉青抬起頭,盯著鄭霆聲的側顏。
鄭霆聲亦緩緩垂眸。
“啪!”
門被人用力推開。
兩個互相依偎的人瞬間彈開,各自坐在沙發的另一側。
“一群損友,我睡了這麼久沒人叫我?”
顧成一進來就往沙發中間坐,怨念頗深地埋怨幾人。
林冉青調整呼吸,恢複平靜。
他瞧見顧成被太陽曬得黢黑的手臂和反襯白嫩的身體,忍不住抖了一下身子。
“小林你學壞了!”顧成絮絮叨叨,“居然敢笑話我了。”
林冉青舉手投降,“我冤啊,我可是建議莫先生讓你進來睡了。”
顧成一橫莫景煥,一臉恨鐵不成鋼,“這家夥腦子有問題,說上次我睡著讓我進去被我一頓罵,這次就讓我睡到醒。”
他露出自己的兩條曬得又黑又紅的胳膊,“瞧我這曬的,細皮嫩肉都成黑鐵碳烤了!”
莫景煥悶著不吭聲,掏出手機假裝在玩。
鄭霆聲嗤笑一聲,上半身仰倒在沙發椅背。
連哄人都不會。
林冉青笑笑,安慰顧成:“顧先生曬黑了也是帥氣的。”
他想起南溪從前的一個喜歡美黑前男友,努力回憶南溪嘴裡的那個外號:“黑皮帥哥,對不對?”
顧成的心情頓時好起來。
他笑眯眯地把手肘搭在林冉青的肩上,“還是小林說話好聽,我就喜歡跟你聊天。”
鄭霆聲不動聲色地皺起眉頭。
現在換做莫景煥掩唇偷笑。
將近傍晚,鄭霆聲的人送來了海鮮大餐,四人坐在餐廳享用,中間顧成接了個電話,心情愉悅地回到餐桌。
“好消息。”顧成舉起手機。
莫景煥抬手去拿他的手機,指紋解鎖查看消息,嘴角也勾了起來。
“彆廢話。”鄭霆聲的指腹輕點桌麵。
林冉青也好奇地湊近兩人。
顧成咧開一個個大大的笑容,“沐錚醒了。”
“什麼?!”林冉青驚喜,顏沐錚自從手術後一直昏迷不醒,如今他清醒過來,自己心中的那塊大石頭便落了地。
他趕快去找自己的手機,果然,程醫生給他發了一條消息,就是顏沐錚醒了的喜訊。
程醫生還說,他把顏沐錚的病房安排到蘇曼的病房旁邊,這樣有顏老爺子的威勢在,林老爺絕不敢對蘇曼動手。
“就是可惜你那個不著調的妹妹死了。”顧成唉聲歎氣,“把彆人的生活搞得一團亂,自己輕飄飄的就死了,這算個什麼事?”
提起林妙韻,林冉青的眸光瞬間黯淡。
他抿起唇,淡淡地說:“攪亂彆人生活的事,他們常做。”
顧成尬住,知道自己說錯了話,用眼神向鄭霆聲求助。
“出去散散心?”鄭霆聲按住林冉青的手。
看到鄭霆聲擔憂的表情,林冉青這才從憂鬱的狀態裡清醒,輕輕點頭。
夜晚的海邊涼風襲人。
林冉青披著鄭霆聲帶來的那件皮夾克外套,赤腳踩進白天被曬得溫暖的沙子裡,隨性一踢。
鄭霆聲牽住了他的手,陪他一起漫無目的地在沙灘上散步、踩水。
“沐錚醒了,你就不用再自責了。”
林冉青卷起褲腿,踏進冰冷的海水裡。
月色正好,一輪彎月高高地掛在夜幕中,平靜無波的海麵上倒映著月亮的影子。
“我知道。”林冉青蹲下來,從淺灘的沙子堆裡撿起一塊貝殼。
“隻是我偶爾會想,這麼做是不是錯了。”
林冉青知道,他的反擊縱使會讓林老爺措手不及,但經過顏沐錚這件事,林冉青發現,可能也會間接導致其他人受傷。
而接下來他要做的,是摧毀林家。
“不要猶豫。”鄭霆聲牽起林冉青的雙手,跟著他一起蹲下來,“沐錚出事是因為林妙韻,不是因為你。”
鄭霆聲握住林冉青的一隻手,將手背放在自己的嘴唇上,印下一個吻,“這不是你的錯。”
林冉青認真地凝視眼前的男人。
他一字一頓地開口:“鄭霆聲,你知道我接下來要做什麼嗎?”
“我不需要知道。”鄭霆聲微笑,“無論你想做什麼,我都會是你的後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