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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第 51 章

這夜的風清涼怡人, 林冉青靠在鄭霆聲的肩上觀潮起潮落。

平靜下來後,林冉青有點不可置信。

他居然和鄭霆聲接吻了,還是在海底。

這實在是太過瘋狂, 是他平日裡絕對不會做出的舉動。

但又因為眼前的人是鄭霆聲, 是一個無論林冉青做什麼都會無條件支持他的人, 所以一切都是水到渠成。

林冉青轉頭看著鄭霆聲的眼睛。

男人略顯倦意地微閉上眼, 林冉青屈起食指,指節距離鄭霆聲的臉隻有不到一厘米的距離。

他的手順著男人優秀的臉部輪廓往下滑。

然後停在鄭霆聲的嘴唇上。

被男人親吻的觸感瞬間湧上腦海。

林冉青反射性地鬆開手, 卻在下一秒,被鄭霆聲握住手腕。

鄭霆聲睜開眼,慵懶地望向略有些慌張的林冉青,“怎麼了?”

“沒什麼。”林冉青抽回手,笑著環抱雙臂,“有點冷,我們進去吧。”

他們回到小木屋,二層的房間正好四個,幾人各自分到一間,林冉青的房間就在鄭霆聲隔壁。

今天實在疲憊,林冉青洗漱完, 就直接上床沉沉睡去……

“嗡——嗡——嗡——”

不知睡了多久, 林冉青被手機的震動吵醒。

他迷迷糊糊地睜開眼, 一手往上摸索,總算是夠到了自己的手機。

淩晨三點二十分。

打來電話的是程醫生。

林冉青皺起眉頭, 瞬間清醒地坐起來, 按下接聽鍵。

“程醫生?”

“林先生!不好了, 蘇女士被帶回林家了!”

林冉青立刻下床,一邊接聽電話一邊套上外套, “怎麼回事?是他強行把我媽帶走的嗎?”

程醫生的聲音突然吞吞吐吐起來,“不,不是……”

“程醫生。”林冉青板起一張臉,“我很信任你,也希望你能跟我說實話。”

他打開門,急促地走下樓,等走到一樓的時候才想起來,自己是坐鄭霆聲的車過來,根本就沒開車。

就在林冉青一籌莫展的時候,那頭的程醫生忐忑許久,才緩緩開口:“其實今天晚上,林家那位來過一次。”

林老爺是蘇曼的“丈夫”,也是聖瑪利亞醫院的合作商,林冉青和程醫生暫時還無法拒絕他的“探視”。

可林冉青還是不理解,母親怎麼會突然答應林老爺,跟他回林家,還是現在這個奇怪的時間點。

“我剛才在手術,聽護士說,那邊是吵起來了。”程醫生歎氣,“我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總之剛才值班的時候,蘇女士的護工來找我,說是蘇女士主動要找林老爺回林家。”

程醫生的聲音漸漸變小,似乎是躲到了樓梯間講話。

“我攔不住他們,隻能等他們一走馬上給你打電話……”

“我知道了,謝謝你。”林冉青繃緊身體,掛斷電話。

這太不符合常理了。

縱然母親會跟林老爺回家,可絕對不會不跟自己說一句就回去。

還是在這個時間點!

林冉青心中猛地一緊,他顧不得什麼,轉身上樓,用力敲響鄭霆聲的門。

“咚咚!”

敲了沒幾下,屋子裡的人就打開了房門。

“怎麼了?”鄭霆聲看到林冉青一臉泫然欲泣,眼神一震。

林冉青深吸一口氣,調整呼吸,使勁不讓自己的聲線太過顫抖,“我,我媽被那個人帶回去了,我怕她出事。”

話音未落,鄭霆聲已經回屋拿了外套,抓住林冉青的手臂,“走,我送你回去。”

林冉青跟上鄭霆聲的腳步,急切道:“去林家,我媽現在已經出醫院了,他隻會把我媽關在林家。”

林老爺不相信任何人,隻有把蘇曼放到林家,放到自己的眼皮子底下,他才會安心。

兩人坐上鄭霆聲的車,剛係好安全帶,林冉青的手機又是一陣急促地鈴聲。

“喂!”林冉青沒看清號碼,直接接起。

“青青。”女人的聲音還是那麼溫柔。

“媽!”林冉青激動地喊,“媽你怎麼樣?我現在就回去接你,你再等會我一會兒,我馬上到了。”

車子一路飛馳,林冉青焦急地往前張望。

鄭霆聲看出他內心的慌亂,趁著等紅綠燈的時候,握住林冉青的手,用自己的手心溫暖林冉青的冰涼的手。

林冉青沒心情回應鄭霆聲的舉動,他渾身顫抖,不停地對電話裡的蘇曼保證:“媽,媽,你不要怕,我很快,我很快就到。”

“青青,彆來了。”

此時此刻,坐在林家車子裡的蘇曼,抬頭仰望今晚的月色。

彎彎的明月猶如一道弓弦,鋒利得可以刺穿她的心臟。

蘇曼嘴唇蒼白,曾經風華絕代的明豔臉龐,如今也毫無血色。

她像是失去了靈魂一般,翕動嘴唇,“我這一輩子,隻能待在這裡了。”

“但是你,你是自由的。”

林冉青瘋狂搖頭,他乾脆舉著手機對蘇曼呐喊:“不會的!我們一定會走出去的!媽媽,你信我,你信我啊……”

他哽咽到極致,抱著手機蜷縮起來。

明明每一次複查他都會和母親回到那個地方。

可為什麼今晚,他的心跳卻無法抑製地猛跳。

是因為他這兩天過得太幸福了?

所以上蒼就要毀了他的這份快樂?

林冉青瞪大眼睛,強撐著沒有哭出聲來,但珍珠一般大小的淚珠卻一滴一滴打濕了褲腿。

車子緩緩停在林宅門口,蘇曼走下車,望著這一座關了她二十年的宅邸,釋然一笑。

“我信你。”蘇曼踏進林宅,“隻是我這個媽媽,不是一個好媽媽。”

“我對不起你,也對不起……”

蘇曼的聲音戛然而止,林冉青隻聽見蘇曼綿長的呼吸聲。

“我不想做你們的拖累。”蘇曼微笑,“你們一定要……好好活著。”

“媽……我不報複他了,我不要什麼自由了,你等我回去,我們好好的,你想待在那裡我就陪你,行不行?”

林冉青脫力地倒在車座上,聲音裡滿是哀泣:“媽,你彆這樣,我求你……”

“青青,你彆怕。”蘇曼溫柔的聲音仿佛銳劍刺入林冉青的心臟,“沒有我在,以後,也會有人替我愛你,保護你。”

“媽媽,沒辦法再陪你走下去了。”

“媽!!!”

林冉青對著電話大喊,卻怎麼也喚不回母親。

回應他的,隻有電話冰冷的“嘟嘟”聲。

到底發生了什麼?

林冉青不明白,他就要拿到摧毀林家最關鍵的證據了,隻要再等幾天,再等幾天他就成功了。

“你先冷靜下來。”鄭霆聲用最快的速度載著林冉青回到林家,“阿姨可能隻是想用自己回去換取你的自由。”

“我冷靜不了!”林冉青抬起頭,他的臉上滿是淚痕。

“她是我的媽媽,我最了解她。”林冉青眼神呆滯,死死攥緊剛才和母親通話的手機,“我的媽媽,從來不會對我說這樣的話。”

青年的嘴唇戰栗著開口,“她是想用自己的命來換我的自由。”

車子發出轟鳴,在盤山公路上轉了一圈又一圈。

林冉青已經失去了清醒,他不斷地給母親撥打電話,對程醫生等任何人的來電都視若無睹。

“鄭生,求你快點,再快一點!”林冉青咬緊牙關,握住鄭霆聲的手臂嘶聲懇求。

鄭霆聲一腳油門,眼神沉鬱。

誰也不知道林老爺到底對蘇曼說了什麼。

但這一夜的路,顯得尤其漫長。

林冉青把額頭磕在窗沿,隻求這時間過得再慢一點,再慢一點,等他到家,跟母親見到麵,一切都可以迎刃而解。

他從前隻覺得距離林宅的路那麼短,可如今卻那麼長。

車子終於駛上林宅所在的山路。

林冉青打開窗戶,探頭往外看去。

夜色太沉,他看不清林宅具體的方位。

隻恨這一晚的月色不夠亮,不能看清母親身處何方。

直到——

一束火光亮起。

在那半山腰上,熊熊烈火燃起最炙熱的火光,照亮了整座山。

“媽!!!”

林冉青脫力地倒在車上,一輛車子與他們擦肩而過,而此刻,林冉青已經什麼都不在意了。

鄭霆聲皺緊眉頭,他也看到了那一抹火光。

是林宅。

車子距離越近,就越能聽到宅邸裡人們逃難的呼聲。

“救命!救命啊!”

“救救我,我還不想死!”

“人呢,救火啊!”

兵荒馬亂,人影綽綽。

車子還沒停穩,林冉青便猛地打開車門,頭也不回地跑進火場。

鄭霆聲迅速趕上他,把滿是悲愴的青年一把抱在懷裡。

“不行,火勢太大,你不能去。”

“那是我媽!”林冉青用力推開鄭霆聲,卻被男人用儘全身力氣桎梏。

他瞪著鄭霆聲,滿心的怒火無處發泄——

“啪!”

一個巴掌打在鄭霆聲的臉上。

林冉青怒視鄭霆聲,冷冰冰地宣告:“我要救我的媽媽,你彆攔著我。”

鄭霆聲被打了一巴掌,也不生氣。

他冷靜地看著林冉青,眼裡除了林冉青的臉,還有他們麵前燃燒不儘的火焰。

“你打我我也不會讓你進去。”鄭霆聲拽住林冉青的手,“林冉青,你看看這場火,現在衝進去,難道你要跟你媽一起死嗎?”

“那又怎樣!”

林冉青幾乎喊啞了嗓子,他見沒辦法說服鄭霆聲,便探出身子,大聲地對那烈火嘶吼,“媽!我是青青啊,我來接你了!媽!!!”

驚悚的火舌不見任何動搖。

林冉青就這樣被鄭霆聲抱著,他看到其他幾房的人跑出來,看到傭人們灰頭土臉地逃竄,甚至看到了林老爺一個人拄著拐杖走出來。

卻唯獨沒有見到他的媽媽。

“媽,媽……”

林冉青已經無力喊叫。

他跪在地上,好像回到了六歲的那個大雪天。

那個冷到極致的冬天,沒有任何人可以幫幫他們。

第52章 第 52 章

大火燒了三個小時, 火勢越來越旺,直到把富麗堂皇的彆墅燒到焦黑殘損,才被趕來的消防隊撲滅。

青年跪在地上, 臉色白的嚇人。

他抓住鄭霆聲攔下他的手臂, 聲音顫抖:“現在可以讓我進去了吧。”

鄭霆聲擔憂地看著他, 終究還是鬆開了手。

橫梁掉在地上, 四處都是被燒毀的家具和器物。

林冉青一步一步走到二樓,踩著鬆垮的地麵, 低頭看向眼前焦黑的門把手。

他深吸一口氣,擰開門把手。

金屬的把手餘溫未褪,瞬間把林冉青的手心燙出幾個水泡。

但他絲毫沒有感覺到疼痛。

這間困住了蘇曼的房間,直到死,還是困住了她。

燒了一半的窗簾飄揚而起,一陣疾風刮過,帶來了熏焦的氣味。

一個看不清麵貌的人躺在床上。

她很安詳。

沒有掙紮,沒有呼喊,隻是靜靜地躺著。

林冉青瞪著眼睛,隻有把眼睛睜大,他才能控製住自己瘋狂湧出的淚水。

鄭霆聲跟在後麵, 看著林冉青腳步沉重地走到床邊, 雙腿跪在漆黑的地板上。

“媽。”

林冉青握住母親緊緊攥起的手, 像是兒時伏在母親身上一般,無聲地落下一滴淚。

“我真傻。”林冉青悲痛至極, 反而撐出一絲苦笑。

“明明知道你這麼痛苦, 我卻視而不見。”

他的聲音哽咽, 淚珠如同破碎的珠簾大段大段地落下來,打濕了母親焦黑的手, “你說讓我好好活著,可是沒有你,我要怎麼活下去?”

二十六年。

除去六歲以前的童年時光,整整二十年,林冉青都是在為母親而活。

他的生命裡隻有一個堅定的目標。

就是把母親從殘忍的林家裡救出來。

為此他可以做任何事情。

不論是做小伏低,還是假意逢迎,他都做得到。

可是現在,他的母親死了。

他要為之奮鬥的媽媽死了啊。

那活著又有什麼用呢?

林冉青隻覺得胸腔翻湧,他突然劇烈地咳嗽起來,身體像是失去了內芯的破布娃娃,無力地倒在床上。

“咳!咳!”

他反複把心都給咳了出來,抬起來,才看到母親的手臂上沾染了點點血跡。

那是自己咳出來的血。

“冉青……”

鄭霆聲伸出手,卻被林冉青甩開。

他一個眼神也沒有給鄭霆聲,而是慢慢地用手,把母親手上的血跡擦掉。

“發現第二具屍體。”

趕上來的消防隊發現了他們,也看到了死去的蘇曼。

“這位先生讓一下。”消防員進來想要把蘇曼帶走。

林冉青疲憊的身體立刻警惕地抱緊母親的屍體,“不行!不能把她帶走……”

他閉上雙眼,緊緊貼著蘇曼失去溫度的身體,一步也不肯離開蘇曼。

“這位先生,人死不能複生……”

消防員還想勸勸林冉青,卻被鄭霆聲按住了肩膀。

“勞煩給我們一點時間。”鄭霆聲不忍地望向林冉青,“等他們告彆結束。”

他看著林冉青瘦窄的背影,心裡頗不平靜。

生離死彆,是人生最痛苦的事情。

隻是沒想到,蘇曼選擇了如此決絕的方式。

鄭霆聲還記得那一日女人溫柔的音容笑貌,他們母子之間的感情,是十年如一日的互相依靠,是隻有彼此的救命浮木,是不見天日的黑暗裡唯一的光。

可他不後悔。

重來一次,他還是會攔住林冉青。

漫長的沉默是林冉青給蘇曼的告彆。

他知道母親不願意看見自己哭,就努力平複情緒,將眼淚憋回眼底。

這昏暗的夜終將過去,黎明的晨光從房間的窗子裡灑進床上,照在了蘇曼和林冉青的身體上。

“媽。”林冉青握住蘇曼的手,露出一貫溫柔的笑容,“你放心,我一個人,也可以好好地活下去。”

他起身,把母親的屍身打橫抱起,走到鄭霆聲麵前。

青年的臉上毫無血色,他哭了一整夜,嗓子也啞了,臉上滿是淚痕。

鄭霆聲心疼得要死,他抬起手,想抹去林冉青臉上還未拭乾的淚,卻被林冉青淡淡地躲開。

“謝謝你。”林冉青嘶啞的聲音說著感謝,卻沒有多少感情。

他的感情,早就隨著母親的死亡一同消散了。

“冉青。”鄭霆聲看著他無神的雙眼,“我……”

“你沒錯。”林冉青深深吸了一口氣。

他走出門,抱著蘇曼,步步走得艱難。

抬著擔架的醫護人員看到他,連忙幫忙把蘇曼抬到擔架上,同時,另一隊醫護人員從地下室跑出來,抬著一個被燒得看不清麵容的屍體走出林宅。

林冉青跟著醫護人員走出林宅的大門。

他轉過身,仰望這一棟困住了他和母親二十年的彆墅。

多年的痛苦,金碧輝煌的牢籠,就在這麼短短的幾個小時裡,灰飛煙滅。

“媽!”

林冉青大喊一聲。

所有人都回頭張望,看青年消瘦的身形,立在那殘損的建築之前,幾欲昏倒。

“你自由了!”

林冉青仰天大笑,他笑得控製不住,捂住肚子,坐在地上,終於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氣,直挺挺地倒在地上。

“冉青!”

*

“最新消息,林家彆墅意外起火,現場2名女性死者身份未明,傷者已全部收歸聖瑪利亞醫院救治。”

林冉青是被電視新聞的聲音吵醒的。

他朦朦朧朧地睜開眼,卻發現眼前朦朧一片,又眨了兩次,才清楚地看到醫院病房的天花板。

這是他比林宅更熟悉的地方。

是每一次蘇曼過來都會住下的病房。

寬敞的病房裡隻有大片大片的白色,和林冉青腦海中焦黑的房屋頻頻交錯,叫人頭疼。

林冉青動了一下手指,沉重的力量壓著他的手臂,他低下頭,隻看到男人趴在床上沉沉睡去。

這一晚,誰也沒有睡過一個好覺。

林冉青抽出手,想撫摸鄭霆聲的發頂,就當他的指尖即將觸及鄭霆聲的發絲時,那雙桃花眼卻猛地一震,停下了動作。

貪心的結果,就是失去母親。

是他當年害得母親回到林家,讓她一輩子都被束縛在林老爺的掌心,所以,他不能獲得幸福,他要用自己的一輩子,來贖罪。

林冉青歎了一口氣。

僅是這麼一聲,鄭霆聲竟然也跟著“唔”了一聲。

“你醒了?”鄭霆聲睜開眼,看到林冉青,自然地要抓他的手。

然後再一次被林冉青躲開。

林冉青勾起唇角,仿佛一切都沒有發生,微笑得體,“多謝關心,我很好。”

隻有七個字,再也沒其他的言語。

如死一般的沉寂扼緊了兩人的喉嚨。

鄭霆聲猶豫半晌,才遲遲開口:“冉青,我知道你怨我,可……”

“我不怨你!”林冉青果斷開口。

他沒什麼可怨的。

愛之深則為之計深遠,母親是這樣,鄭霆聲也是這樣。

可歎他林冉青,卻什麼也沒辦法給予回報。

“我不怨任何人。”林冉青抬起頭,正視鄭霆聲漆黑的雙眼。

鄭霆聲低下頭,眸色深深,“是,你是不會怪罪任何人。”

“可你在怪罪自己。”鄭霆聲何其了解林冉青,十年來他們互通書信,林冉青心裡想的是什麼,不用看那雙楚楚動人的眼眸,鄭霆聲也一清二楚。

“你恨自己沒有早一步發現阿姨的求死念想,你恨自己沒有日日守在阿姨的身邊。”

“可是關起你們母子的人不是你,囚禁了阿姨一輩子的也不是你,甚至今晚讓她選擇死亡的,也不是你!”

鄭霆聲握緊林冉青的雙手,那雙手骨節分明,青紫色的血管根根可見。

林冉青瞪大眼睛,死死拽住鄭霆聲的手臂。

為什麼要這麼對他。

為什麼要對他這麼溫柔。

“鄭霆聲。”林冉青皺緊眉頭,嘶聲竭力,“你為什麼——”

“因為我愛你。”

“也許我不能給你阿姨對你的愛,可是冉青,從現在開始,我會比天底下所有的人都要愛你。”

鄭霆聲的雙眼飽含珍視。

他張開雙手,虔誠地等待林冉青的靠近。

在他炙熱的目光下,林冉青終於挪動了一下上半身。

但無需他主動,隻要他有一個向自己靠攏的動作,鄭霆聲便會快他百倍,將人擁入懷中。

溫暖的懷抱讓林冉青冰冷了一整晚的心蘇醒過來。

他翕動眼睫,抬眸觀察鄭霆聲滿是青色胡茬的下巴。

這樣的愛情,太過貴重,是他林冉青可以擁有的嗎?

動搖的念頭還未停止,男人就加重了擁抱。

這不是他們第一次擁抱,卻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用力。

林冉青還是答應了鄭霆聲,跟他一起回鄭家療養

下樓的時候,他看到了在治療傷口的林老爺。

那個人比往常更老了一些,溝壑縱橫的臉也耷拉地垂下來。

像一隻癩皮狗讓人惡心。

林老爺也發現了被鄭霆聲環著的林冉青。

他站起來,一瘸一拐地走到林冉青麵前,臉上竟匪夷所思地露出一點哀痛,“你媽媽去了。”

林冉青冷冷地注視著前方,沒有說話。

林老爺卻還是在進行自己的“哀悼”行為,“你也彆太傷心,她的身體,本來就撐不了幾年,這些年的治療,也辛苦她了。”

可即便他說了這麼多故作姿態、讓人厭惡的話,林冉青卻始終沒有回應。

他似乎失去了神誌,雙眼無神而漠然,隻是一味地盯著地板,絲毫不理睬林老爺的話。

“林總,冉青需要休息,請你不要打擾他。”鄭霆聲攬住林冉青的肩膀。

他扶著林冉青慢慢走遠,一起離開了這個傷心地,直到林老爺徹底看不見他們的身影。

這個算計了一輩子的老人,看著兒子灰心喪氣的背影,終於,他滿意地彎起嘴唇。

第53章 第 53 章

“那位先生今天吃了嗎?”

“隻吃了一點點。”

鄭宅, 端著餐盤的傭人麵容哀愁,左右為難地皺起臉,“這可怎麼辦?都好幾天了, 不吃不喝的……”

“怎麼了?”徐媽捧著一盅雞湯從廚房走出來, 走到端著餐盤的傭人身邊。

三菜一湯, 都用精致的琺琅小碟或者碗裝好, 隻是送上去是什麼樣子,現在“吃完”, 還是什麼樣子。

“唉。”徐媽忍不住唉聲歎氣。

送餐的傭人湊上來疑惑道:“徐媽,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那個林先生天天悶在房間裡,什麼也不說……”

“不該你管的事彆管。”徐媽嚴肅地板起臉,“去做事。”

傭人懨懨離去,徐媽抬頭,盯著樓上緊閉的房間,走上去敲響房門。

“林先生?”

“請進。”

明明是大白天,屋子裡卻暗無天日。

大大的落地窗被厚實的窗簾遮擋,房間裡唯一的光源隻有床頭櫃的小夜燈。

床上平鋪著白色的被子,中間微微隆起一個山包。

徐媽笑眯眯地走進來,把煲好的雞湯放在床頭櫃上, “我早上六點燉的湯, 看你中午都沒吃什麼, 要不喝兩口湯?溫的,不燙。”

隆起的小山包突然動了一下。

一隻蒼白細瘦的手從被子裡伸了出來。

“謝謝徐媽。”

那雙手拉下被子, 露出青年憔悴得楚楚動人的臉龐, “我現在有點困, 就不喝了。”

徐媽心疼地看著林冉青,“你這孩子, 也不能什麼都不吃啊,身體垮了怎麼辦?”

自從那天鄭霆聲把林冉青帶回鄭宅,林冉青就一直都是這個樣子。

蘇曼死了,他好像就成為了下一個蘇曼,每天把自己關在陰暗的房間裡,縱使這個房間比當年那個困住蘇曼的小房間大幾倍,窗明幾淨,還有透亮寬大的落地窗。

林冉青都沒有看過一眼。

他隻是靜靜地躺在床上,就連鄭霆聲工作回來,也隻是虛弱地講了幾句話,便再也沒有其他的動作。

可憐的孩子。

徐媽的心也跟著林冉青的灰心喪氣而顫動。

“那這樣,我先放著,你什麼想喝了就喝,等會兒我再進來熱一熱。”徐媽起身,不舍地往後張望。

青年挪動了一下身體,但也隻是換了個舒服的姿勢,沒有起來。

徐媽勸不動林冉青,隻好轉身離開。

她看到管家站在大門口踱步,便緊趕慢趕地走過去,“怎麼了?少爺不是要回來了嗎?”

管家抿起唇,雙手放在身前,探頭示意徐媽往庭院大門口望去。

“鄭霆聲!”

一個憤怒的聲音從門口響起。

徐媽被嚇得一愣,好一會兒才緩過勁來,“那位是?”

“紀家的少爺。”管家心累,“他來找林先生。”

徐媽一下子就懂了。

林冉青被鄭霆聲帶回來後,整個鄭宅嚴防死守,三緘其口,既不允許外人進來打攪林冉青的修養,也不曾告訴彆人林冉青就在鄭宅。

這位紀少爺,大概是猜到了什麼,才會大咧咧地跑過來要人。

“那可怎麼辦?”徐媽也跟著著急起來。

兩人正歎氣時,隻聽見門口“嘟嘟”兩聲,是鄭霆聲的車回來了。

“鄭霆聲!你把冉青藏到哪裡去了?!”

紀明揚一看到鄭霆聲露麵,就迅速衝了上去,一拳對準鄭霆聲的麵門!

男人皺緊眉頭,一掌握住紀明揚的拳頭,把一米八幾的大高個甩了出去。

紀明揚摔倒在地,灰頭土臉地撩起頭發,顫抖著站起來。

“要找人可以,彆來我家大呼小叫。”鄭霆聲走到紀明揚麵前,居高臨下地俯視紀明揚的狼狽模樣。

他脫下黑色的西裝外套,手上的臂環牢牢箍著上臂,一手扣緊藍寶石袖扣。

“如果你隻是想打架,那我隨時奉陪。”

紀明揚咬緊牙關,他惡狠狠地瞪著鄭霆聲,“就是你把冉青帶走了,你還敢說不是?!醫院的人都看到了!”

自從那日林冉青和鄭霆聲離開醫院,他就再也沒有出現在旁人的視線裡。

就連他多年來為之奮鬥的萬立非,都了無音訊,直接曠工。

紀明揚和南溪急得快瘋了,好在南溪的一個前男友在聖瑪利亞醫院做醫生,正巧那天碰到鄭霆聲和林冉青在一起,才告訴了他們。

“嗬。”鄭霆聲嗤笑一聲,“你說我帶走了他?好啊,你讓那個人過來,我和他當麵對質。”

紀明揚愣住,半晌,他才反應過來,憤憤地啐了一口,“你……你仗勢欺人!”

整個錦城,又有誰敢跟鄭霆聲當麵對質?

“我就仗勢欺人了怎麼樣!”

鄭霆聲眉目之間滿是怒意,他低下頭,渾身的氣勢壓得紀明揚雙腿一軟,跪在地上。

“他過去過的是什麼日子,你難道不知道?”鄭霆聲背過身去,沒有再看紀明揚一眼,“你保護不了他,就彆在這裡亂吠。”

他走進鄭宅的花園裡,鐵門緩緩合上。

紀明揚跪在地上,恍然醒悟,又馬上站了起來,

“鄭霆聲!你等著,我會保護他的!”

鄭霆聲聽著這一聲,轉過頭,隻看見紀明揚不斷狂奔的背影。

*

“少爺,您今天也這麼早回來?”徐媽站在門口,雙手互相攥著。

鄭霆聲點頭,“會議結束我就先回來了,其他的事情有文特助處理。”

這幾天他都是如此,以最快的速度結束工作,然後回到老宅陪伴林冉青。

“他怎麼樣?”鄭霆聲一刻也不停地走向二樓。

徐媽無可奈何地搖搖頭,“每天送來的飯隻吃了兩口就不動了。”

她擔心得皺紋都多了不少,“少爺,這樣下去可不行,人死不能複生,得讓林先生振作起來啊。”

“我也想。”鄭霆聲深吸一口氣,拍拍徐媽的肩膀,“辛苦你們了,我先去看看他。”

房門再次打開,林冉青還保持著剛才的姿勢睡著。

他聽到房間裡傳來的腳步聲,抬眼朝門口望去。

“你回來了。”林冉青微笑,儘管這個笑容是硬擠出來的,卻宛如西子捧心,讓鄭霆聲的心也跟著抽動起來。

鄭霆聲走到床邊坐下,語氣溫柔:“我回來了。”

他撫摸林冉青的發絲,端詳他疲倦的身形和神態,把人從床裡撈起來,摟在懷裡。

青年的身體比冬夜的雨還要冰,鄭霆聲皺了皺眉,問:“冷嗎?”

“冷。”

林冉青沒有推開鄭霆聲,貓咪一般在男人懷中找了個舒服的姿勢坐著。

柔軟的身體纖細窈窕,抱在懷裡,仿佛沒有一點重量。

“林冉青。”鄭霆聲按著林冉青的肩膀,正視青年空洞的雙眼,“你到底要頹廢到什麼時候?”

林冉青抬頭看他,嘴角一抹肆意狂氣的笑,“怎麼,我這個樣子,你不喜歡了?”

鄭霆聲一隻手的虎口抵住林冉青的下巴,凝視青年琥珀色的眼睛。

他記得林冉青站在拍賣台上的樣子,意氣風發,自信篤定。

也看過林冉青和紀明揚說話,鬆弛閒適,溫柔體貼。

可鄭霆聲從沒見過這樣的林冉青,妖冶的眸子裡透著一股瘋狂的氣息。

“不論你變成什麼樣子我都喜歡你。”鄭霆聲鬆開手,摟住眼前瘦弱的青年。

林冉青被他抱得動彈不得,他隻能仰起頭,費力地支起上半身。

他一點一點地往上,雙手勾住鄭霆聲的脖頸。

“鄭生,好冷。”

鄭霆聲的手蓋在林冉青的背上,“我去開暖氣。”

“不要暖氣。”

林冉青的唇吻上鄭霆聲的嘴角,把一向鎮定自若的男人親得渾身一僵。

青年口吐幽蘭,明豔的桃花眼攝人奪魄。

兩隻冰冷的手貼在鄭霆聲的臉頰,紅粉潤澤的雙唇輕輕一動——

“我要你。”

他抓著鄭霆聲的手臂,讓他觸碰自己的腰。

就像那天在“夜色”一樣。

隻是這一次,林冉青撩開了睡衣。

鄭霆聲震驚地抽出手,緩過神的瞬間,雙眼蘊起怒氣,“林冉青,你現在不清醒,說過的話,我就當你沒說。”

可青年隻當他說的話是耳邊風。

四目相對,林冉青的鼻尖頂著鄭霆聲的鼻尖。

淡淡的佛手柑氣味讓人感到平靜。

美麗的青年揚起一個囂張挑釁的笑容,“我很清醒,不過看起來,是你鄭霆聲不敢啊?”

不等鄭霆聲回話,林冉青便推開他,仰麵用雙臂手肘撐著身.下的席夢思,“那就叫彆人來——”

高大的身軀結結實實地擋住了青年眼前所有的光。

他的右腿擠在林冉青的雙腿之間。

他們的距離無限接近,又無限遠離。

“你要叫誰?”

鄭霆聲低沉的聲音從喉嚨深處發出:“紀明揚?還是那個莫稚宜?”

“誰都可以。”林冉青瞪直了雙眼,“你不敢,就叫彆人。”

他開始奮力推開鄭霆聲。

可男人偏偏拽住他的手臂,讓林冉青毫無抵抗之力。

“鄭霆聲!”

林冉青踢腿踹向男人,卻被男人的另一隻手貼在了小腿腿肚。

炙熱的手心燙得林冉青猛地弓起腰身。

那隻手並沒有停在他的小腿肚。

往上每一寸,都讓青年難耐地吐息。

寬鬆的睡褲和掙紮中鬆散的睡衣,是最好侵入的地帶。

青年鎖骨間的那一顆紅痣鮮豔如血。

男人俯下身,咬住了那一顆紅痣。

“林冉青,彆後悔。”

那一日海底親吻,林冉青就閉上了雙眼。

但這一次,他不會逃避。

就讓他,沉溺於這一時的歡愛吧。

林冉青抬起頭,笑得灑脫,“我絕不後悔。”

然後他的唇就被人牢牢堵住。

這一夜,昏暗的房間裡不停地傳出斷斷續續的悶哼。

沒有人敢敲門,也沒有人問一句,鄭霆聲去哪了。

隻是這月羞澀,躲在穿梭繾綣的雲層之中,微微透著光亮。

第54章 第 54 章

微弱的晨光透進窗簾, 想要照向床上的人,卻被厚重的窗簾遮擋,無法前進。

散亂褶皺的床上, 一條被子之下蓋著兩個交頸依偎的人, 空氣裡滿是曖昧氣息。

“唔。”床上的人發出一聲悶哼。

青年眨了眨眼, 他的臉就貼在男人的胸膛上, 聽見男人清晰有律動的心跳聲。

林冉青抿起唇,剛要動一下, 才發現自己被男人的手臂緊緊鎖住,動彈不得。

交,纏的身體再次相觸,林冉青紅了臉,全然不見昨晚的頹喪放浪。

他輕輕一推鄭霆聲的肩膀,男人微微眯起眼,朦朧中地把青年纖細的身軀摟得更緊。

“鄭生,起床了。”林冉青小聲提醒。

鄭霆聲閉著眼睛,低頭去尋林冉青的雙唇,蜻蜓點水地在柔軟的唇上印下一吻。

“不急,再睡一會兒。”

“可是我餓了。”林冉青往上吻住鄭霆聲的額間, “我想喝徐媽的粥。”

遲遲不睜眼的男人這才慵懶抬眼, 他看著林冉青身上大大小小的印子, 一時不忍,雙手貼著青年的腰道:“我去叫徐媽。”

鄭霆聲一下床, 林冉青的手就抵著腰, 徐徐歎了一口氣。

沒想到鄭霆聲的精力這麼旺盛, 一晚上幾乎都沒停過……

自己這老腰,真是禁不起折騰了。

*

鄭霆聲剛打開門, 就看到管家和徐媽等在門口。

不等二人開口,鄭霆聲先豎起一根手指,“他還在休息。”

徐媽訥訥地點了點頭,兩手暗戳戳地往樓下指。

鄭霆聲上前一步,看到兩個身穿警服的人坐在大廳。

他略一挑眉,轉身去自己的臥房換了一件居家服,才施施然走下樓。

“二位,我們少爺到了。”管家早一步下樓,看到鄭霆聲下來,俯身提醒兩位不速之客。

兩人立刻起身,看到鄭霆聲向自己走來。

“二位警官有何貴乾?”鄭霆聲坐在沙發,伸手請兩人坐下。

兩人互相對視一眼,其中一個擺手婉拒,“剛才已經坐了很久,我們今天是有公事前來,還要請鄭先生多多配合。”

鄭霆聲靠在沙發上,雙腿交疊,略略一歪頭,“我鄭某奉公守法,警官辦事,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儘。”

說話的警官鬆了一口氣,“那就好,鄭先生,我這邊收到一份舉報,說是你違法監禁,控製他人自由。”

另一位警官順勢拿出搜查證,“勞駕,把這棟房子裡的所有人都叫出來,我們要搜查一遍。”

鄭霆聲雙手合攏,十指交叉,麵色深沉,“是誰叫你們來查我的家?”

兩個警官頓時沉默,閉口不言。

好一會兒,領頭的警官才低聲道:“舉報人的信息我們沒辦法透露。”

“隻是……”他猶豫著開口,“聽說那位失蹤者,是前段時間剛被大火燒過的林家的人,林冉青。”

鄭霆聲冷冷一笑。

看來紀明揚是學聰明了,報警找人,還真有他的。

隻是林冉青現在的狀況並不適宜見人。

他的情緒還沒調理好,鄭霆聲打算請幾個心理醫生來給他看看,讓他單獨在外麵,自己不放心。

“我這是鄭家,沒有林家的人。”鄭霆聲抬起下頜,威勢甚重。

他是錦城的納稅第一人,至暉資產更是幾乎囊括了錦城所有的產業。

得罪鄭霆聲,不僅是得罪了一個至暉,更是得罪了錦城的上上下下。

兩個警官一頭冷汗,麵麵相覷。

如果鄭霆聲不鬆口,他們也沒辦法硬闖,可是報案的那位……

“鄭先生,我們有搜查令,請你配合。”拿著搜查令的警官年輕氣盛,見前輩久久不言,挺胸上前,再一次把搜查令送到鄭霆聲眼前。

鄭霆聲盯著眼前的搜查令,視線緩緩往上,“如果我說不呢?”

“你!”

“兩位警官!”

一個聲音從樓上傳來。

眾人齊刷刷往上看,鄭霆聲率先一步起身,對著樓上的青年道:“你怎麼出來了?”

“吵得很。”林冉青按著樓梯扶手,慢慢吞吞地走下樓。

昨晚的餘韻未過,他走起路來還有些一瘸一拐。

鄭霆聲搶在徐媽之前扶住林冉青的手臂,“小心點。”

林冉青拍拍鄭霆聲的肩,笑靨如花,“我好著呢。”

初來乍到得警官們目瞪口呆,他們先是被林冉青明豔動人的臉龐驚豔,又看著剛才還高高在上的“鄭總”,如今卻溫柔體貼得像是一個好丈夫,臉上滿是震驚。

“兩位警官,你們要找的人就是我。”林冉青走到兩人麵前伸出手。

“哦,哦!你好。”警官們慌亂片刻,還是年紀大的見過世麵,馬上握住了林冉青的手,“你就是林先生?”

“對。”林冉青笑笑,“報案的那一位,有說過我的樣子嗎?”

“這……他確實說過……”

年輕的警官撓了撓頭,說是說過,但那位少爺說的神乎其神,什麼第一眼就能認出來,最好看的那個,像仙女一般,他們隻當紀明揚是找人心急,語言組織錯亂。

沒想到現在一看,他說的竟然真的。

“那就沒問題了吧?”林冉青看到年輕警官的表情,笑容和煦,“隻不過是朋友間拜訪,我借鄭生的房子小住幾日,手機正好壞了,忘記跟朋友們說,真是不好意思。”

他的說法雖然站不住腳,但既然人家自己沒說什麼,警官們也不會沒事找事。

“一場誤會,既然林先生安然無恙,我們就先走了。”年長警官笑著告辭。

“等等。”

兩人還沒走,林冉青卻攔下了他們。

青年的雙眼滿是光芒,他堅毅的目光落在兩個警官身上,“正好二位來了,我這邊也有事想請二位幫忙。”

“警.察辦案,隻辦工事。”年長警官還以為林冉青是要求他私事,連忙拒絕。

“當然是公事。”林冉青眉眼彎彎。

殷紅的嘴唇一翕一動,“我要舉報林德忠和他的林氏集團,貪贓枉法,勾結醫院,罔顧錦城數十萬人的性命,狂斂錢財,縱火殺人!”

林德忠,就是林老爺的姓名。

“什麼?!”兩個警官幾乎要把眼珠子瞪了出來。

年長的警察聲線顫抖:“林,林先生,沒有證據的事情,你可不能亂說啊。”

“我當然有證據。”林冉青負手往前,一旁的鄭霆聲立刻牽住他的手,將手心的溫度傳遞給林冉青。

他看向灑在門口明亮溫暖的陽光。

這樣的光,已經很久沒見了。

林冉青走進陽光下,渾身沐浴著那抹金色的光芒,身上仿佛罩著一層光暈。

他轉過身,對上兩個警官糾結的目光,伸出手,攤開手心——

一枚小小的U盤就在他的手心

U盤上還有些許燒焦的痕跡,好在沒有燒到芯片,裡麵的內容林冉青也做過備份和確認。

他本可以拿其他的U盤作為存儲空間,可唯獨這一枚,必須要成為擊倒林德忠的武器。

“這裡有林德忠多年來和聖瑪利亞醫院院長的所有郵件往來。”林冉青頓了一下,“還有他們這些年共同推廣的低劣醫療器材的數據。”

青年站在陽光之下,仿佛一尊公平女神的雕像,高潔、傲岸,不容侵.犯。

“您,是怎麼得到這個的?”警官疑惑,他雙手接過那枚小巧的U盤,觀察上麵被火燒過的痕跡。

林冉青深吸一口氣,緩緩閉上雙眼,“是我母親給我的遺物。”

他記得那天母親躺在床上的樣子,記得母親緊緊攥起的拳頭。

這是蘇曼藏在掌心中,送給林冉青最後的“禮物”。

他不知道母親是怎麼拿到這一份機密文件的,但林冉青卻知道母親,絕對不是會做出放火燒屋的過激舉動。

那一夜的她是那麼溫柔,縱使要死,真要拉著林老爺一起死,她也不會牽扯彆人。

可那天是林妙韻的葬禮,葬禮維持到深夜,除了傭人,林家的所有人都在,甚至還有關係親近的親戚暫住在客房,許多人都因此或多或少地受了傷。

他那為了自己甘願被困二十年的母親,又怎麼會做出這麼殘忍的事情。

“我母親的屍檢查出了安眠藥的痕跡,她不是被火燒死的,是服用過量安眠藥去世的。”

林冉青說著說著,身體便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

鄭霆聲的手臂環住了林冉青戰栗的脊背。

“那把火,不是意外,也不是我母親放的。”林冉青屏住呼吸,“是林德忠那個老匹夫放的。”

*

林家自從被燒毀後,林德忠便舉家暫住錦城最好的五星酒店。

這一天,正是聖瑪利亞醫院在酒店舉辦周年慶典的日子,除了醫院內部人員,所有醫療器械和藥品供應商都應邀到場,林德忠自然也在,還坐在了院長的身邊。

“各位,今年是聖瑪利亞醫院建立的第四十九周年,感謝各位風雨同舟,與我們一起度過,今後,我們也將繼續努力,推動錦城的醫療事業更上一層樓!”

膀大腰圓的院長樂嗬嗬地結束致辭,走到嘉賓席上坐下。

“恭喜院長,今後林氏的生意,還要多多仰賴你們了。”林德忠捋了捋胡子,笑著和院長耳語。

“哎呀,還是得靠你們。”院長樂意聽他奉承,抬手請林老爺上台。

正好此時主持人也講到了林氏,“現在有請林氏的林德忠林總上台講話!”

林德忠假裝謙讓地站起身。

他雙手舉起,衝眾人示意。

聚光燈打在他的身上,在萬眾矚目之下,林德忠緩步邁上舞台。

他得意地望著底下所有的人。

那一日的火光重上心頭。

狡詐的嘴角微微一勾,還好,及時燒毀了房子,所有的證據灰飛煙滅,即便那個逆子想做什麼,也無計可施了。

隻是他的笑容還沒維持一秒。

“嘭!”

宴會廳的大門被人一把打開。

一群身穿西裝的人氣勢洶洶地走進宴會廳。

“廉政公署辦案!所有人坐好!”

眾人走到林老爺麵前,其中一個人拿出口袋裡的文件,高聲道:“林德忠,經調查,你涉嫌殺人、縱火、經濟犯罪等多項案件,請跟我們走一趟吧。”

“什麼,你們在說什麼?”林德忠臉色蒼白,他看著這些胸有成竹的人,奪過那人手上的文件,看清了自己的名字。

怎麼會!

他不是明明把所有資料燒毀了嗎?!他甚至還——

渾濁的視線落在遠處的青年身上。

青年雙手環胸,半身斜靠在大廳的柱子上,笑意盈盈地朝林德忠的方向望來。

那個林德忠無比厭惡痛恨的麵龐在此刻越發豔麗。

就好像當年他那個不識時務的母親一般。

青年張了張嘴。

林德忠感覺自己好像看懂了青年的嘴型。

那一句是……

“你輸了。”

第55章 第 55 章

一夕之間, 曾經高高在上,接受眾星捧月的林家,卻麵臨著多條罪證的指控。

不隻是林德忠被抓了進去, 包括聖瑪利亞醫院, 以及所有涉及林氏產業的人, 都被帶到廉政公署接受調查, 林家的幾房太太甚至都進行了“警局一日遊”。

林冉青是在醫院遇見林湖昀的。

林湖昀就站在檢查室外麵,渾身無力地靠在圍欄上, 他身邊還有幾個穿著西裝,眼神警惕的男人。

“滾!你們敢這樣對我?!”檢查室裡傳來女人尖銳的聲音。

林冉青恍若隔世,不愧是母女,四太這音量,和林妙韻有的一拚。

四太申請了保外就醫,隻是她那老毛病實在算不上嚴重,廉政公署的人特意守在門口,等她結束檢查就要帶回去繼續“配合調查”。

“四太太,您瞧瞧門口的那幾位再說話吧。”護士鄙夷地瞥了一眼四太太。

這裡可不是聖瑪利亞醫院,沒人再慣著她胡作非為。

林湖昀無奈地歎氣,無意中看到向他走來的林冉青, 驚訝挑眉, “你怎麼來了?”

林冉青的視線劃過裡麵氣焰囂張又迅速萎靡的四太, 站在林湖昀身邊。

林湖昀從兜裡取出一包細根香煙,林冉青見他拿出打火機, 伸手壓住了林湖昀的手。

“這是醫院。”林冉青歪頭示意牆上的禁煙標誌。

“哦。”林湖昀遲滯一下, 把打火機塞回口袋, 但還是揀出一根煙,叼在嘴裡過個癮。

林冉青盯著他, 內心的疑惑仍然沒有褪去。

今年春節,林湖昀剛剛被允許進入林氏,在此之前,他管理的那家子公司隻做對外宣傳的一切事宜,並沒有參與林氏的業務經營。

經過這幾天的調查,林湖昀也是最早被放出來的林家人,沒有之一。

“你運氣很好。”林冉青笑笑恭喜他,“還沒有摻和進去。”

林湖昀若有所思的視線落在林冉青漂亮的臉上。

他“唔”了一聲,“算是吧。”

“為什麼他沒有事,要抓我?!”四太氣急敗壞的聲音從裡麵傳來。

這麼一聽,倒顯得林湖昀有幾分可憐。

林湖昀卻置若罔聞的樣子,隻是苦笑一聲,“見笑了。”

林冉青雙手插兜,他垂下眼,語氣淡淡:“我想請你跟我下樓走一趟。”

周圍的幾人立刻圍上來,即便是林湖昀被放出來,但林家的事情沒有結束,他就必須一直在監視範圍內。

“當然,幾位也可以一起。”林冉青聳肩,目光幽然地望著林湖昀。

林湖昀喉嚨發緊,他沉默了整整一分鐘,才點頭頷首,“走吧。”

太平間在醫院的負二層。

自從聖瑪利亞醫院接受調查後,所有的病患就被分彆轉移到其他公立醫院,其中有一具屍體,就在這家醫院的太平間。

林冉青掀開白布,一具被火燒得麵目全非的屍體就出現在兩人眼前。

林湖昀瞳孔一震。

這具屍體還呈現出火災時的狀態,全身蜷曲,兩手放在腰側往上的位置,似乎死死拽著什麼東西。

而她的指尖,還殘存著一小部分鮮豔的紅色甲油痕跡。

“這是誰?”林湖昀掩去眼底的慌亂,沉聲詢問。

林冉青用白布蓋住屍體的下半.身,“她是誰,你不比我更清楚嗎?”

林湖昀不可置信地轉頭,眉間溝壑深邃難解,“你怎麼知道?!”

林冉青起先隻是疑惑,他的媽媽是吞服安眠藥死亡,那一把火是林德忠親自燒的,怎麼會有另一具屍體?

他記得那天,自己抱著母親的屍體下樓。

那一隊醫護人員,是從地下室走上來的。

是誰半夜三點,明明是該進入夢鄉的時候,卻隻能待在地下室?

“你們可真夠狠心。”林冉青一掌拍在冰冷的櫃子上,“連自己的親女兒親妹妹都殺!”

“如果我說不是我,你會信嗎?”林湖昀低下頭,閉上眼睛,“鑰匙不在我手裡,他跟我說,他會救妙韻的……”

那一晚,火勢先從書房燃起。

“少爺,湖昀少爺快醒醒!著火了!”

林湖昀被傭人的敲門聲吵醒,他打開門,才發現自己年邁的父親站在大廳踱步。

“爸!”林湖昀衝到林德忠麵前,“鑰匙呢,我去地下室找妙韻!”

沒錯,林妙韻並沒有死。

她的傷勢並不重,在聖瑪利亞醫院時,先顏沐錚一步清醒。

當時四太因為受驚過度暈倒,現場隻有林德忠和林湖昀。

“爸,你救救我,我不想坐牢啊!”林妙韻拉著林德忠的衣擺哭泣懇求。

林德忠隻是沉思片刻,就想出了一個絕妙的計策——

宣布林妙韻的死訊,等風波過去,就讓林妙韻整容出國。

“但是以你和顏老爺咄咄逼人的狀態,至少這段時間,妙韻絕對不能出現在大眾麵前。”林湖昀麵露惆悵。

林冉青抿起唇,“所以你們就把林妙韻藏到了地下室?”

林湖昀看他一眼,沉重點頭。

這件事越多人知道,就越有風險。

畢竟是違法的事情,所以隻有林德忠和林湖昀知道,就連四太也被蒙在鼓裡。

林冉青恍然大悟,怪不得那天四太哭得撕心裂肺,原來是真的以為自己女兒死了。

“火災那天又是怎麼回事?”林冉青繼續追問。

林湖昀聲音凝澀,“我本來,是想自己去找妙韻,但是……”

火光之中,林德忠不慌不忙地拍了拍林湖昀的手,“你去把你媽媽送出去,妙韻那邊有我。”

林湖昀不疑有他,便迅速上樓把母親攙扶下來。

直到最後,林德忠出來了,他也沒找到林妙韻的蹤跡。

時至今日,他看到林妙韻的屍體,才恍然大悟。

“火災現場那麼多人都在,如果林妙韻活著跑了出來,那你們假死脫身的計劃就會被當場揭發。”

林冉青冷冷一笑,不愧是林德忠,為了自己,全然不顧女兒的生死。

就算林妙韻判刑入獄,最多不過幾年時間,可林德忠卻毫不留情地剝奪了她的生命。

她的屍體焦黑,手上還依稀能看得到甲油,偏偏麵容被燒得最嚴重,完全認不出人。

和蘇曼相比,林妙韻的死相可以說是慘不忍睹。

如果不是刻意在地下室燒了一把火,是絕對不會變成這個樣子的。

太平間的空氣冰冷陰森,林冉青雙手環胸,將白布重新蓋到林妙韻的頭上。

對於林德忠來說,無論是誰,都是利用的工具而已。

青年睜開漂亮的桃花眼,再一次望進林湖昀的眼底。

林湖昀攥緊的拳頭鬆了又緊,他看著林妙韻的眼神,隻有那麼一丁點的哀傷。

林冉青離開了太平間。

剩下的事情有警方和廉政公署處理,他能做的,就是儘一切可能讓林德忠永遠地關在牢獄之中。

死?

還是太便宜他了。

*

開庭的那天,風和日麗,陽光正好。

林冉青抱著母親的骨灰盒坐在觀眾席上,鄭霆聲就坐在他的身邊。

林家一行人,除了林湖昀,都在被告席上。

曾經的他們穿著華麗,居高臨下地俯視蘇曼和林冉青,而如今,他們隻能穿著最簡單的囚服,佝僂地站在被告席上。

林冉青無視被告席上幾乎要刺穿自己的眼神。

庭審過程整整三個小時,律師和檢方激烈爭鋒,被告方的律師是林湖昀花了大價錢請來的,頗有些名聲。

可罪證確鑿,他辯無可辯,最後隻能滄桑地坐在辯護席上。

“我沒有罪!”輪到林德忠陳述的時候,他隻是大聲地喊了一句。

年邁的老人不顧法警的警告,轉身用被手銬控製的手直指林冉青,“都是這個孽種害得我!都是他故意陷害!”

鄭霆聲的手放在林冉青的肩上。

林冉青微笑地搖搖頭。

他很好,看到林德忠現在這個如喪考妣的樣子,他不自覺的撫摸著懷裡的骨灰盒。

“本庭宣布,林德忠,犯蓄意縱火、故意殺人、行賄受賄、危害社會公眾安全等七項罪名,處以無期徒刑,並剝奪政治權利終生!”

“咚!”

一錘落下,林德忠絕望地癱軟在地。

而林冉青,緊緊地按著骨灰盒,第一次對著他所謂的“父親”,露出了真誠的笑容。

“媽,這才是你的葬禮。”

蘇曼的一生,沒有朋友、沒有親戚,唯一的親人,就是林冉青。

林冉青不想給蘇曼辦什麼盛大的葬禮,他想,隻有林德忠伏法,才是送給母親最好的禮物。

*

“不,我沒罪!我要上訴,我要上訴!”

林德忠被法警押送上車的時候,林冉青正好和鄭霆聲走出法庭。

而見到林冉青後,林德忠更是憤怒異常,他不知哪來的力氣,四肢並用,大力地向林冉青襲來。

“老實點!”

法警牢牢抓住林德忠。

林冉青微笑著衝法警擺擺手,“沒事的。”

他眨了眨眼,靈動的雙眼望著兩位法警,“我可以跟他講幾句話嗎?”

“這……”法警有些為難。

“不會太久。”林冉青溫柔一笑,兩指捏起來比了個短短的長度,“就一會兒。”

法警左右為難,但看到後麵的鄭霆聲,也就退了一步,給兩人空間,“就一會兒。”

“謝謝。”林冉青走向林德忠。

林德忠剛要舉拳揍他,卻被林冉青一手按住。

青年的力氣莫名得大,壓得林德忠無法喘息,“你……”

他狠厲地一咬牙,“彆以為你勝利了,林家還有人,林湖昀會替我報仇的。”

林冉青挑眉,今天法庭上,林德忠什麼罪都沒有承認,唯獨一條,替林妙韻出逃的罪,他認了。

是為林湖昀認的。

他以為,這樣子林湖昀就會為他找律師找機會上訴。

可惜……

“我今天是來做好事的。”林冉青笑得柔美,他慣常的笑容就足以攝人心魄,今天笑得這麼開心,實在讓林德忠心中冷意漸生。

“有一件事情,我忘了跟你說。”

林冉青裝模作樣地一拍雙手,“你知道我為什麼會發現那具屍體是林妙韻的嗎?”

林德忠皺緊眉頭,他不知道林冉青說這個是什麼意思。

青年接著開口,臉上的笑容越發燦爛,“起先我隻是有疑心,所以為了確認,必須做DNA鑒定。”

“可正好你們都在配合調查,很難拿到頭發之類的檢測物。”

林冉青笑容明媚,“好在林湖昀最早出來,他們是兄妹,做檢測也方便。”

“隻是……”

“這DNA結果,真是讓我不可思議呢。”林冉青歎了一口氣。

“你到底要說什麼!”林德忠氣得又要打人,被林冉青一把拽住往車上推。

“林妙韻和林湖昀,居然是同母異父的兄妹。”

青年那美麗的笑容在林德忠眼裡,簡直就是惡魔的詛咒,“真可惜,你唯一的希望,居然不是你的親生兒子啊。”

林冉青退後一步,笑意正濃。

林德忠目瞪口呆地看著他。

他想看到林冉青說謊的蛛絲馬跡,他想看到林冉青故意騙他的狡詐惡意,可他什麼都看不到。

過去的記憶在腦海閃過。

當年和蘇曼愛得如火如荼,隻是蘇曼逃走後,才和四太重燃“愛火”。

林湖昀,究竟是那個時候懷上的,還是在那之前?

但這些都不重要了。

因為就在一個小時前,他才替林湖昀認下了所有的罪。

“噗!”

一口鮮血從老人的口中吐出。

法警驚慌地上來查看林德忠的狀態。

林冉青見狀,從口袋裡掏出一張紙巾,輕飄飄地擦了擦自己身上被濺到的血漬。

肮臟的紙巾被他丟在地上,宛如此刻魂不守舍的林德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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