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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水搖 盛晚風 127432 字 9個月前

他知道了。

他果真還是問她了,她就知道,她很倒黴。

“說話!”

她的沉默令氣氛凝滯起來,赫崢神色冰冷,他倏然抬手,扣住了雲映的下巴,雲映痛的蹙眉,被他逼退兩步,腰部重重的抵在桌前,上麵的瓷杯倒地,發出清脆的聲響。

赫崢麵無表情的看著他,眼眸漆黑,他一字一頓道:“你最好跟我說實話。”

他從一開始就厭惡這個女人。

她膚淺,虛偽,眼裡隻有那上不得台麵的情愛私欲,她聽不懂他的警告,自以為是的一而再煩他。

他承認曾對她動過惻隱之心,但這並不代表他會接受被她算計,被這樣一個人算計到成親,他一時不知道是自己太蠢還是她太無恥。

一開始他還在試著接受這份婚姻,而如今他想起這份不擇手段,隻覺得她簡直令人作嘔。

雲映被迫後仰,她的手撐著著案,然後輕聲道:“是。”

她對上赫崢的目光,抬出一隻手握住了他的手腕,道:“我故意的。”

她聲音平靜,語調有些快,絲毫不以為恥:“我聽見你的聲音,我知道你在門外,我知道你不會見死不救。”

“夫君,你一直明白的,我喜歡你。所以我怎麼能放過這個機會,你說下了山後關係一如往常,我答應了你,那是因為我知道那不可能。我們最後還是成親了,我成功了——”

她每說一句,赫崢的臉色便冷上一分,直到最後一句,她被赫崢重重摁在桌麵上。

下午分好的那一盤櫻桃就放在上麵,她的手臂壓到瓷盆,瓷盆傾倒,裡麵冰涼的液體悉數潑在她身上,連同渾圓柔軟,泛著水光的櫻桃,有的留在桌麵上,有的也滾落在地。

雲映隻穿了一層輕薄的白色寢衣,她被冰的渾身一顫,小聲的驚呼一聲。

汁水泛紅,她的衣裳變得透明,從胸口到細腰,頓時顯露無遺。

赫崢的手從她的下巴移到了女人脆弱的脖頸,他冷聲道:“雲映,你真的以為我拿你一點辦法都沒有嗎。”

雲映胸口起伏,身子微微顫抖,她盯著他的臉,不見絲毫悔改,隻是平靜道:“再來一次,我依舊會如此。”

雲映胸口起伏,說完後彆開臉不去看他。

她沒什麼好辯解的,也不想去費勁解釋什麼,他們好像又回到了最開始,赫崢永遠高高在上,他不喜歡她,厭惡寫在臉上。

支摘窗透進清涼的夜風,雲映的手貼在冰冷的桌麵,她這樣被她按在木桌上,沒有半分體麵。

氣氛凝滯,雲映能感覺到因為暴戾,赫崢手指正微微收緊,但他還是在弄疼她之前鬆了手。

雲映抬眸望過去,燭火暗淡,雲映瞧不清的他的神色,帶著薄繭的手從她胸口敞開的地方探進去,雲映縮起肩膀躲了一下。

但他扣住她的腰,讓她躲無可躲,他居高臨下的看她,吐字成冰道:

“所以你就那麼想讓我睡你嗎。”

第36章 櫻桃

如果可以, 雲映不想與赫崢發展到如今這個境地。她雖已經習慣赫崢不待見她的模樣,但心底還是不想惹他生氣的,至少彆那麼生氣。

可她的確是個倒黴蛋, 她不能有任何的僥幸。

雲映的五指緊緊扣在濕潤冰涼的桌案上,呼吸急促, 赫崢的手滑過她的肌膚,帶起一陣顫栗。

不同於往常每一次的溫存,這次隻讓雲映察覺到危險。她想推開他的手, 可赫崢直接掐住她的腰, 將她整個人翻轉,按在了桌麵上。

男人覆在她身上, 灼熱的唇貼著她的耳朵, 聲音沉冷道:“抖什麼, 這不是你想要的嗎。”

雲映掐住掌心, 她聽著男人毫無感情的話語, 心裡突然覺得怨恨, 她不知道自己在怨什麼, 可能是在怨這一切的不如意。

她的確做錯了,可她就是不後悔, 如果再有一次, 她不僅會重蹈覆轍, 還會想辦法讓雲漪霜永遠沒機會見不到赫崢。

雲映輕輕呼出一口氣,她此刻偏偏不想跟赫崢示弱,遂而忍著身下這攤冰涼粘膩的汁液, 偏著臉頰道:“夫君, 你很生氣是嗎?”

在赫崢回答之前, 她便自顧自的開口道:“可是我很滿意, 計劃在成功之後敗露實在不值一提,我隻是後悔為什麼沒做周全,沒有讓你永遠蒙在鼓裡。”

“閉嘴——”

赫崢從沒見過這樣的女人,他被氣的手指顫抖,臉色陰沉如水的盯著她。

她脖頸纖細,仿佛一折就斷,她那樣脆弱,赫崢按住她的手指骨節泛出白色。

他厭惡她,更厭惡自己,他不知道自己當時為什麼要出城找她,也不知道為什麼直到此刻,他仍無法對這個虛偽的女人下手。

雲映胸口起伏著,就在她想要掙紮時,男人的大手倏然掐住了她的下頜,她被迫仰著頭,男人的吻很快傾覆而上,帶著未曾宣泄的怒火,凶狠又具有壓迫性。

雲映毫無招架之力,唇齒間很快滲出血腥味,她細弱的推拒更像是欲拒還迎,男人輕易就控製住她的動作,輕薄的布料從她身後被一下撕開。

不知過了多久。

熟透的櫻桃被花朵和藥材醃製過後,顏色比平日要深一些,圓潤光滑,晶瑩透亮,深紅的色澤在暗夜裡好像泛著流光。

桌上散落幾顆紅果被無情碾碎,又被不斷磋磨,擠出了汁水,染紅了她潔白的寢衣還有瓷白的肌膚。

雲映上半身的衣裳還算完整,她側過臉,眼前變得有些模糊,細密的汗珠布滿了她整個側頸,一開始還有些冷,眼下就隻剩灼熱了。

雲映下床時沒有穿鞋,這會赤著足,一隻小腿無力的耷拉著。

她的臉上全是水,分不清是淚水還是桌上那粉紅的汁液,她垂著手臂,姿勢也不太雅觀,紅唇腫脹,連思考的力氣都沒有。

女人赤體橫陳,桌麵堪稱淩亂,瓷盞碎了一地,幾乎沒有下腳空。

赫崢還站著,她的腳踝還被他握在手裡,男人靜靜垂眸看著她。

從她粘在一起的烏發,到那雙小巧圓潤的足,他很少會仔細去看雲映,哪怕是之前與她同榻而眠時,就算被她哪裡吸引,他也不會放任自己一直看她。

借著暗淡的燭火,這是他第一次這麼仔細的去觀察她。

她好像真的很漂亮,好像同她相處的時間越長,就越能發現這一點。

雲映察覺到了他的目光,動了動腳踝想掙脫,但無果。她閉著眼睛不想看他,可身體似乎還能感受到方才那令人頭皮發麻又無措的感覺,她不想在這種時候被他審視。

片刻後,赫崢終於鬆開手,雲映僵硬著收回自己的腿,然後側過身子,遮掩了點。

她知道赫崢該走了,他厭惡她的欺騙,方才的那場情/事是他對她的報複。

但很快,赫崢又把她從桌子上抱起來,然後闊步走向了床榻。雲映沒什麼力氣,她掀開眼皮,心想這人做事怎麼不合常理,既然是報複,就應該把她丟在那然後自己離開才對,難道他還有功夫幫她沐浴不成。

但她想的太簡單了,赫崢將雲映丟在床榻上,雲映還沒坐起身來,赫崢便再次欺身而上,他去吻她的唇。

雲映沒料到如此,她唇角發痛想避開,赫崢卻不許她避。

她沒有力氣再來

第三回 ,疲憊之下,所有的心緒便都淡了些,她心想赫崢這會大概消氣了點,便主動沙啞著聲音道:“……你彆這樣。”

赫崢自然不會理她,這個吻漸漸向下蔓延。

雲映思緒混亂,所以並未發現,與一開始明顯帶著怒氣的動作相比,他現在似乎多了點探尋,甚至偶爾會看看她的反應,這個吻一路向下。

很快赫崢的動作便停下,他盯著她,雲映沒力氣掙紮,隻覺得很不自在,她低下頭蹙眉道:“你彆看了。”

赫崢抬頭看了一眼,譏諷她:“你也會不好意思?”

雲映當然會,她看過書,但實際經驗也就幾天而已,赫崢不主動時她願意主動一些,但是她暫且沒想過到這種坦誠的地步。

雲映不解釋,她覺得難受便動了動腿道:“你放開我。”

她的抗拒沒有絲毫作用,赫崢就這樣抬頭看了她一眼,雲映莫名從這目光中看出了幾分惡劣,緊接著他低下頭。

雲映頓時倒吸一口冷氣。

她抬起手捂住唇,瞳孔放大,眼角被逼出眼淚,小腿繃直說不出話來。

片刻後,雲映身如水洗,她身上那件濕掉的衣服弄臟了床榻,如今她換了身衣服,床榻仍沒收拾。

此刻她正側身躺在榻上,房內一片寂靜。

外麵天已蒙蒙亮,昨夜燭火早已熄滅。

雲映卻毫無困意,昨夜那股不甘與怨恨褪去,她還是要去麵對今後與赫崢的關係。

不到萬不得已,雲映不想跟他分開。

可顯而易見,他又生氣了。

這次不同於以往,他是真的生氣了,如果赫崢喜歡她,她興許隨便哄哄就好了,可是赫崢不喜歡她,這就不太好辦。

她隻有哄弟弟的經驗,沒有哄夫君的經驗。

眼下這樣,除了死纏爛打,她想不出還有什麼彆的招數。

湢室水聲漸止,雲映撐著榻坐起身子,她甚至有點感覺不到自己雙腿的存在。但她還是朝外麵挪了挪,赫崢光著上身出來,手臂和肩膀上有她的咬痕,他踢開地上的一塊碎片,然後套上衣服。

雲映知道,他不打算跟她繼續睡覺了。她看著他的背影,主動開口道:“赫崢,你彆生我的氣了。”

赫崢連頭都沒回,更彆提理她了。

雲映在心中歎了口氣,她挪著腿下了床,地上全是碎片,她找不到自己的鞋子在哪,就隻能挑著空落腳。

好不容易忍著渾身酸痛走到赫崢身側,她卻不敢碰他,隻道:“我昨天不是故意氣你的。”

赫崢這才轉過身來看她,他已經差不多穿戴整齊,神情又恢複往日的冷漠,他道:“怎麼,你還想給自己解釋什麼。”

“還是說這會又不承認了?”

雲映垂下眸,道:“我以後不會惹你不開心了。這是最後一次。”

“你看我昨天都沒有否認,不就證明,我真的不想騙你嗎?”

赫崢簡直被她的邏輯氣笑了,這會說不想騙他才承認,那他沒問她的時候,她不是騙得很起勁嗎。

“雲映,你不會以為還有下次吧。”

雲映掐了下掌心,有種汲汲營營半天卻功虧一簣的感覺。赫崢是什麼意思,莫非想跟她和離不成。

這倒也不是不可能,他的性子好像還真能做出這種事來,雲映有些失望,她甚至還沒看他十年。

雲映沒有問,因為她害怕赫崢的肯定。

她皺著眉上前兩步,隻得繼續哄他,可她不會說什麼其他好聽的,隻是道:“對不起,是我不對。”

赫崢冷笑一聲,道:“怎麼,你是想通了?你昨天好像不是這樣說的吧。”

她昨天也是這樣說的,隻是她把話說完了而已。她是錯了,但她不會改。

雲映看他的目光一如往常,解釋道:“我隻是因為喜歡你而已,喜歡你才會想要得到你。”

她總是在說喜歡,就算嘴上不說,赫崢也能從她的眼睛看出來。

實話他不太明白,他甚至覺得她的喜歡很廉價,因為她第一次見他時就是那樣的眼神,她不知他脾性,不知他過往就那樣,所以歸根到底,她是對著他這副皮囊一見鐘情?

赫崢不想再跟她廢話什麼,他現在不想看見這個詭計多端又滿口謊言的女人。

但就在他要開門時,雲映抓住了他的手臂,她力道很輕,像一片雲朵落在他手上。

赫崢知道她沒有力氣,他原本還以為她站不起來。

“鬆手。”

雲映卻拉的更緊了,她手指下移,握住了他的手,用那雙瀲灩的眸子看他,同他示弱道:“彆生氣了,好嗎?”

她慣來喜歡如此,用這樣楚楚可憐的姿態,可她並不是這樣的人,她精明且不擇手段,有一張極具有欺騙性的麵龐。

她甚至膽大到可以麵不改色用命去賭他會幫她,更離譜的是,他像一個傻子,竟然被這樣狡詐的女人賭贏了。

雲映見赫崢不語,還以為事情尤有轉機,不由繼續道:“我們一起吃個早膳,好不好?”

話音一落,赫崢卻倏然甩開了她的手。

赫崢的力道並不算大,隻是她身子實在太酸軟,他這樣一推她,雲映腳下便重心不穩,朝後摔了過去。

地麵許多尖銳的碎片,尤其是雲映即將要倒下的地方,那兒碎了一個茶壺。

但等赫崢伸手去扶的時候,已經有些來不及,她的身形輕的像一片花瓣,潔白寬大的寢衣在空中揚起。

雲映緊緊蹙眉,閉上了眼睛,她並不懼怕疼痛,但在那一瞬間,她想起了十二歲那年大雨中尖銳的皂角刺。

她並沒有摔到碎片上,而是摔在了赫崢的身上,最後時刻,他箍著她的腰,自己給她墊了一下。

男人唇角崩直,然後低頭去看雲映,雲映的手按在地上,桌腿邊正好有一塊細小的瓷片,將她的食指劃破了一個小口子,裡麵滲出了血絲。

赫崢握住她的手,盯著她的傷口,鮮紅在蔥白的玉指上格外明顯,血珠越凝越大。

赫崢唇角動了動,想說句什麼,但還是沒開口。

雲映收回自己的手,熟練的放進嘴裡含了一下道:“沒事。”

她忽然又想起什麼,蹙眉去看赫崢身後,男人穿著深色的衣服,她看的並不明顯,但是卻能瞧見他身後的那攤白瓷碎片的尖銳處卻儘數粘著血。

雲映想起他的背,線條流暢,溝壑分明,她喜歡他的背,不太想讓它被破壞。雲映麵上有些不高興,赫崢帶著她站起身後,雲映道:“我讓他們叫大夫。”

“你把衣服脫下來我先看看。”

赫崢沒有半分要配合她的意思,他鬆開她的手,麵無表情的盯著她道:“跟你有什麼關係。”

雲映被他的說的嗓子一哽,心裡又開始煩躁起來,她不喜歡赫崢生氣。

赫崢說完便直接將外袍搭在手臂上,然後闊步走出了房門。

雲映站在門口,看他落拓挺拔的背影,抿唇不語。

沒過多久,泠春便從外麵走進來,她看見雲映身著單薄站在門口,連忙跑上前去焦急道:“天呐,姑娘,你這是怎麼了?”

“這房裡怎麼亂成這樣……”她話才說完,就看見地板上撒了一地的櫻桃,有的還完整,有的已經被踩碎了。

她聲音低了下來,然後小心的看向雲映,她襟口帶著點紅痕,唇色發紅,泠春目光移了移,看見了雲映仍在留著血的手指。

她頓時白了臉,道:“姑娘,難道姑爺他對您……”

“他也太過分了!奴婢今日就去告訴國公爺,您是他明媒正娶過來的,這才幾天,哪能這樣欺負您!”

雲映心中疲憊,她搖了搖頭道:“沒有。”

“你讓人把房裡打掃打掃吧。”

泠春應下,看著房裡散落的櫻桃,心中不免可惜。這些櫻桃是她家姑娘從一籃子一顆一顆挑出來的,是裡麵最大最紅的一部分。

包括一些藥材需要磨粉,都是雲映親自磨的,她很少見她家姑娘對什麼事上心,也很少見她做什麼活,這些櫻桃可以說花了雲映很多心思。

不吃的話哪怕給她也好啊,她最喜歡了,可是昨天她家小姐隻分給了她一小碗,剩下的一大碗都留給了赫崢。

結果……

等雲映穿上衣裳,房間差不多收拾完時,已經是巳正時分,今日是嵐哥生辰,雲映怎麼也得去看看的。

她昨夜半宿未眠,今日難免有些頭痛,她也沒什麼功夫去思索送什麼,便叫人隨便從庫房裡拿了個夜明珠出來。

等她去時,竹謹堂已經來了不少人,嵐哥兒還有幾個小孩在屋裡亂跑,徐怡風正收著禮同人寒暄。

雲映一去,徐怡風便對著她招了招手,道:“大嫂,你可算來了!”

她站起身親自來迎,道:“嵐哥兒從早上就念叨著新娘子新娘子呢,你那天著實是美著他了,這都跟我說好些天了。”

雲映笑道:“都這麼長時間了,我不是新娘子了。”

她拍了拍徐怡風的手,賠罪道:“我昨日身子不太好,今早便多睡了會,怡風你莫要在意。”

徐怡風嗐了聲,道:“那有什麼,你能過來就好了。”她見雲映身形纖細,又忍不住道:“大嫂,我瞧你太瘦了,怎麼平日不多補補身子。”

雲映敷衍道:“在補的。”

她抬了下手,泠春便拿著錦盒上前來,雲映道:“我那兒也沒什麼好東西,這夜明珠還是當初爺爺送我的,我思來想去,覺得這個最是合適,就給嵐哥兒閒悶時玩吧。”

徐怡風笑了笑道:“嵐哥兒見了定是很開心,來快進來。”

徐怡風一邊走一邊道:“瞧瞧誰來啦。”

雲映跟著她走進,卻發現這兒人竟然比她想象中要齊的多,坐了一屋子。

不止蘇清芽,竟然連赫延都在。

今日也不是旬休日,他這會兒不是應當在內閣嗎。

想不了那麼多,雲映上前對著赫延行了個禮,赫延抬手,道:“小映不必多禮。”

他往門外看了看,道:“崢兒沒過來?”

雲映道:“夫君他今晨有急事,忙到如今還未回府,兒媳便先過來了。”

赫延聞言嗯了一聲,道:“我要走了,他這段日子確實是忙些,也無妨。”

蘇清芽在旁邊道:“崢兒心中掛念著你,這些年也為你分憂不少。”

赫延點了點頭,沒有多說什麼。

雲映見狀,思緒轉了轉,立馬猜出來赫延恐怕是今日就要走,這堂中些人,不過是在送赫延罷了。

不過赫崢沒有跟她提起過這件事,以至於她到現在才知曉。說起來,她與赫崢也朝夕相處了幾日,這幾日他從未提起過赫延,以前雲映還一直覺得赫崢跟赫延的關係尚可,如今來瞧,也並不儘然。

赫延要走,赫崢不可能不知道,他要是真想騰出時間,應當也不難,今日不來恐怕是不想來。

而赫延看起來也見怪不怪。

赫延申初時分便會動身,所以中午正好借著嵐哥兒生辰,辦了一場家宴。

散席後,雲映同徐怡風等一同坐在堂內,赫延在主位上,同那幾位表叔交代府中諸事。

雲映昨夜沒有睡好,這會身子又酸又乏,應付了旁人的搭話後,便坐在那兒出神休息。

直到赫延看向她,問道:“小映,聽說你之前在裕頰山生活,對嗎?”

雲映應了一聲,道:“我自有記憶起,便一直在那個地方。”

“那你養父母是……”

“我的養父母是一對果販,她們說她們在冰天雪地裡撿到了我,然後將我帶回家,撫養長大。”

赫延嗯了一聲,又道:“話說我這次去的地方離裕頰山也不遠,小映覺得,在那山裡的生活如何?”

雲映道:“自給自足,山清水秀,富貴不能與京城比,但倒也各有各的好。”

赫延點了點頭,道:“如此便好,如此便好啊。”

“我也有些年沒出去走走了,這次借著公事,正好也去隨便瞧瞧。”

赫延好像隻是隨口一提,話帶過去就過去了,沒再提起過。

赫延昨日起便沒再去內閣,準備了一天,也該是啟程了。

他這一行輕裝簡從,也不打算暴露身份,隨行的不僅有赫家的護衛,還有宮廷親派的親兵。

等他們來來往往的寒暄完,眾人一起出門時,雲映也跟在其中去送。

她站在徐怡風旁邊,跟著大家一起做出不舍得神色來,看著蘇清芽抹著眼淚送赫延上馬車。

馬車駛動,蘇清芽仍站在原地看著,少焉,她才轉過身來,眼眶通紅著,抬手用帕子拭了拭淚水。

雲映上前扶住她的手臂,道:“夫人,彆太難過了。”

蘇清芽笑了笑,道:“我不難過。”

她抬起步子踏進門檻,道:“他想這一程,可想了許久了,這也是件好事。”

雲映總覺得這話中有話,據他所知,赫延此行純粹是為了公事,不管是考核官員還是暗中監察之類的,應當都不至於蘇清芽這般說吧。

莫非是說赫延這幾年當官當累了,想借著這次出去遊玩。所以才這樣說?

雲映對赫家實在知之甚少,她不由問了句:“夫人此話是何意?”

蘇清芽卻並未解釋,含糊了句:“沒什麼,快回去吧。”

第37章 表嫂

天高雲淡, 赫家的青磚黛瓦,雕欄玉砌靜靜的被暖光照射著,雲映扶著蘇清芽走進中庭, 嵐哥兒主動撲到雲映麵前,道:“叔母叔母, 陪我玩。”

雲映蹲下身子,捏了捏嵐哥兒胖乎乎的臉蛋,道:“寶寶想玩什麼?”

在嵐哥兒說話之前, 徐怡風便把他抱在懷裡, 道:“成天就知道玩,你叔母有自己的事要忙呢。”

嵐哥兒委屈的趴在徐怡風懷裡, 又偷偷瞥了眼雲映, 可能是雲映生的美, 又全無攻擊性, 或者是什麼旁的奇奇怪怪的原因, 總之她一直都很討小孩兒的喜歡。

以前在裕頰山時, 山裡的孩子常常要更加鬨騰更野一些, 在她麵前都會乖順起來。就算是剛會走的小孩兒,瞧見她也總伸手讓她抱。

小孩癟著唇道:“娘親騙人, 上回你說過我可以和叔母一起玩的。”

他哼了一聲道:“家裡沒小孩陪我玩!”

徐怡風笑道:“沒事啊, 等再過過, 說不定你叔母可以生個弟弟或者妹妹陪你玩呢。”

蘇清芽聞言在一旁道:“小映,你才成婚,彆聽怡風總在那胡說, 你們倆還年輕, 可不必有壓力。”

“再說這有了孩子, 心思都在孩子上, 到底不如之前快活了。”

雲映忍不住想,如果赫崢有了孩子,心思也會在孩子身上嗎?那如果這樣的話,他們倆應該不會那麼輕易和離了吧。

但她不太喜歡孩子,不知道赫崢喜不喜歡。

徐怡風在一旁隨口道:“不過大哥幼時被管得嚴到底少了許多樂趣,也不知有了孩子以後,會不會這樣要求自己子嗣。”

雲映適時問了句:“是父親管教的嚴嗎?”

蘇清芽把嵐哥兒從徐怡風懷裡接過,道:“崢兒小時候他爹管他管得不多。”

那也就是說對他嚴格的是那位早逝的褚夫人,雲映對褚夫人實在知之甚少,她原想多問兩句,又覺得赫崢的過往實在與她無關,便未曾開口。

隔了一會,有丫鬟進門,給蘇清芽遞了本賬,道:“夫人,這是城西那家鋪子一直拖著賬,今日可算是送過來了。”

蘇清芽隨手將之放在一旁,然後道:“這鋪子都連虧兩年了,我瞧不如關了吧。”

徐怡風道:“關了也好,左右不差這一間,還總是讓您勞神。”

說起這個,她看向雲映道:“小映有沒有興趣瞧瞧,權當是玩了。”

雲映搖了搖頭,對與管家相關的勞碌事半點興趣都沒,蘇清芽說是當是玩,可到底是家族財產,哪能兒戲。

退一萬步來說,雲映就算想給自己留後路,也不會去管赫家的鋪子,底下生意再好,那都不是她自己的。

徐怡風看雲映拒絕,麵上喜色更甚,畢竟這中饋她就算是再爭也不可能爭得過雲映,雲映沒心思管那是再好不過。

她對雲映不由越發的親近,道:“大嫂您就享清福吧,母親啊,她就是個操勞命,你可彆學她。”

雲映敷衍的應了聲,後麵又陪著蘇清芽打了幾局紙牌才從竹謹堂離開。

出門時,太陽已經落山,霞光萬道。

赫崢今天一天都沒回來,雲映也不知道他晚上會不會回來。

房內已經被徹底打掃乾淨,隻有非常仔細的嗅聞,才能聞到空氣中還浮蕩著淡淡的櫻桃香。

她沐浴過後,已是戌正時分,平日這個時候,赫崢已經回來了,就連宮門也落鑰了。

一片寂靜中,外麵忽然傳來腳步聲,雲映放下書卷,心跳快了幾分。

泠春道:“可能是姑爺回來了。”

敲門聲響起,雲映又失望的靠回了軟墊上,小廝站在門邊,道:“少夫人,公子今晚可能回來的很晚,您不用等他了。”

雲映不知他是真忙還是不想見她,她問:“是他讓你傳話的?”

小廝頓了頓,沒說是也沒說不是,隻道:“是霧青傳話回來的。”

雲映應了聲然後道:“出去吧。”

房門被輕輕闔上,泠春為雲映鋪好了床,她輕聲道:“姑娘,您先休息吧。”

雲映闔上手裡那本書,忽然道:“泠春,你說他會跟我和離嗎?”

泠春蹲在雲映麵前,她不知道昨天發生了什麼,但房裡摔成那樣,恐怕不是什麼小事。

她覺得不會和離,但她不了解赫崢,沒法給雲映打包票。思索片刻後,她還是安慰道:“不會的姑娘,你們才成婚,就算是有不合,也不可能和離的。”

雲映歎了口氣,手臂放在桌上,一手撐著下巴,輕聲道:“如果和離的話……”

她總不能真的指望在國公府待一輩子,雲安瀾離開以後,那便沒什麼與她熟悉的人了,倘若日後雲施彥承了爵位,那對她來說還指不定是個禍患。

但京城是個好地方,她想在京城一直待下去。

“除了珠寶首飾,爺爺還給了我不少地契銀兩,我就把赫崢那張畫像帶著,在京城買幾家店麵,做些生意玩。種地,織布,釀酒,養雞養鴨我都會一些,怎麼也不會愁吃穿的。”

“就是見不到他了實在可惜,可我確實已經努力過了,實在不行的話,那也是我的命數。”

況且她有了寧遇的畫像,總比之前沒有要好多了。

再說赫崢歸根結底算是個好人,所以雲映相信,就算和離了,雲安瀾走後,京中若萬一有什麼權貴來欺負她,他應該也不會坐視不管吧?

至於赫崢本身,雲映想了想,反正她有的是銀子,倘若哪天心血來潮想他了,找一個跟他一樣身量高又健壯,腰細腿長,同樣有著完美胸肌的男人,應該不算太難吧。

應該也不容易,而且就算找到了,臉估計也沒有他好看,她可能睡不下去。

這樣一想,雲映又覺得煩躁起來。

她歎了口氣,秀眉蹙起,看著半點也不開心。

泠春則聽得愣神,其實她覺得,眼下根本不是像要和離的樣子,赫崢這幾天忙是應該的,赫延一走,赫家重擔就壓在了他身上。

他本身的職務倒變得不值一提起來,除了替赫延提防著他原本的政敵,一些暗處的,台麵之下的事也要他來掃尾,泠春懂得不多,但她覺得赫崢晚歸可能不是因為她家姑娘。

而且,她發現自雲映嫁進來,好像很少摻和赫家的事。

不想了解也不想加入,重點從來都放在赫崢身上,沒把自己當成過赫家媳婦,所以現在連離開都說的如此輕巧。

第二天一早,雲映起身時身側沒有讓人,她碰了碰被褥,是涼的。

她因為前天晚上幾乎一宿沒睡,所以昨晚睡得死,不知道赫崢到底回沒回來。

清早,她洗漱完照例去給蘇清芽請安,回來的路上,正好撞見了迎麵走來的赫泠。

他身邊跟了個清俊高大的少年,雲映一眼掃過去,覺得有幾分眼熟。

赫泠原跟旁邊人說著話,一見到雲映聲音便弱了下來,他默默停住腳步,低聲道:“嫂嫂好。”

雲映嗯了一聲,隨口問道:“泠兒才從外麵回來嗎?”

赫泠彆扭極了,他哪裡想過雲映能成為他嫂子,本來天塌下來也不可能的事。他現在每每想起自己以前在赫崢麵前還說過雲映不好,就恨不得抽自己兩嘴巴,他哥指不定記恨他呢。

其實撇除那些流言,他對雲映其實沒什麼偏見,當初隻是想應和哥哥而已……畢竟她真的漂亮,還恰好是他喜歡的類型,冤死了。

雲映見他不答,又道:“泠兒?”

尋常在家裡,父親和哥哥都叫他赫泠,雲映是第一個叫他“泠兒”的。

這也太……這也太親密了,聲音還很溫柔,他都有點適應不了。

赫泠嗯了一聲,道:“我去接個表弟,來家裡住幾天。”

他拉了拉褚扶楹的袖子,低聲提醒了句:“叫人啊。”

褚扶楹盯著雲映,不吭聲。

雲映與赫泠一起看向褚扶楹。

少年跟赫泠差不多高,這會目光緊緊的盯著雲映,俊美的臉龐上帶著驚喜。

“姑娘……又見麵了!”

雲映想起來了,那天大街上那個打劫的。

而赫泠頓時皺起了眉頭,姑娘什麼姑娘……雲映嚴格來說,是褚扶楹的表嫂。

雲映也不介意,她彎起唇,道:“好巧,又見麵了。”

正是此時,尚未出門的赫崢從垂花門走過,雲映的那句好巧正好傳了過來,他停住腳步,遠遠看了過去。

雲映一說話,褚扶楹又開始臉紅,他道:“確實好巧,姑娘怎麼會在這?”

赫泠:“……”

合著他剛才全看雲映去了,半點沒聽他說話。

他麵無表情道:“因為這是我嫂子。”他看向褚扶楹,一字一句的強調道:“你表嫂。”

褚扶楹剛才確實沒聽赫泠說話,他方才一見到雲映就被震的說不出來,哪有功夫管赫泠。

這話好像一盆冷水兜頭澆下,讓他冷靜了下來,差點忘了,上次她就說她訂婚了。

褚扶楹看著麵前這個笑意溫和的少女,那句表嫂憋了半天也沒叫出來,隻有些失落道:“……原來跟你訂婚的是我表哥。”

不遠處的霧青聽得忐忑,忍不住緩和道:“原來褚少爺和少夫人早先見過啊。”

赫崢沒理他,那張淩厲俊美的臉龐看不出什麼情緒。

雲映嗯了一聲,然後道:“那我就不打擾你們了。”

她說完便要越過他們,但褚扶楹卻側了下身子,擋了雲映一下,他大概也覺得自己有些失禮,連忙道歉道:“對不起,我隻是想問問姑娘……”

雲映問:“什麼?”

褚扶楹見赫崢的次數不多,在他印象裡,那位從小就領先旁人的表哥並不好接近,脾氣也不好。他身邊的朋友都羨慕他有赫崢這樣的表哥,但實際上赫崢根本就沒搭理過他。

他有一會還正好撞見了赫崢出手平寇,男人手起刀落,麵容冷酷,那寇賊連呼救的機會都沒有,腦袋就掉了下來。

以至於他到現在都覺得赫崢很凶,他忍不住問:“我表哥…他對你好嗎?”

雲映凝眉:“這……”

瞧瞧這是什麼話,赫泠都後悔帶褚扶楹來了,他連忙對褚扶楹道:“當然好啊,我哥不對我嫂子好對誰好,對你嗎?”

他又低聲對褚扶楹道:“喂,你什麼意思,你當我不存在呢?”

他拉著褚扶楹的衣袖,覺得丟人,跟雲映道:“嫂嫂,我們還有事,我就先帶他走了!”

褚扶楹被赫泠帶走以後,霧青見赫崢不動,便察言觀色道:“看來褚少爺很關心您。”

赫崢睨他一眼:“你確定他關心的是我?”

他說完便重新提起了步子,踏上了長廊。

雲映一回頭恰好看見赫崢,但兩人離得有點遠,她才要出聲喊他時,赫崢已經闊步從她麵前走了過去。

她聲音頓住,心想原來他昨天回來了。

今天一整天雲映都沒有見過赫崢,直到晚上,她才從泠春嘴裡聽說他已經回來,隻不過現在在書房。

雲映自己用過晚膳後坐在房間裡,思來想去半天,還是讓泠春去小廚房隨便端了盤點心,然後推開門,親自去了書房。

這是雲映第一次去赫崢的書房,離他們的新房不算太遠,霧青守在門外,見她過來同她行了個禮。

雲映道:“你下去吧。”

霧青不好違逆,稱了聲是,然後退了下去。

雲映推開房門,房內靜謐,長條案上堆滿了各類公文書籍,赫崢坐在檀木椅子上,聽見她進來,頭也沒抬。

雲映捏緊瓷盤,朝他款款走近,試探性的叫了一聲:“夫君。”

沒有罵她,可能是消氣了點。

她停在赫崢麵前,然後把那碟刺梨糕放在桌案上,柔聲道:“你用晚膳了嗎?”

赫崢還是不理她,雲映抿住唇,目光移向了他的背,他換了一身衣裳,這會脊背挺直,半點看不出有傷的樣子。

但雲映知道,那些碎片的威力不小,她又忍不住問:“你的傷處理了嗎?”

赫崢全當她不存在一般,雲映有些無奈,她抬手落在了他的肩膀,然後直接去脫他的外袍。

直到這個時候,赫崢才握住她的手,冷冷道:“誰準你碰我了?”

雲映的手被他握的發痛,她道:“我隻是關心你的傷。”

赫崢道:“我有沒有受傷跟你有關係?”

雲映小聲反駁道:“當然有關係,我們不是已經成婚了嗎。”

說起這個,赫崢的目光便沉暗了幾分,她竟然還好意思主動提起。她果真沒什麼羞恥心,這份親事是怎麼來的,她心裡就沒點數嗎。

他道:“所以你不記得你自己做過什麼了嗎。”

這一點雲映理虧,反駁不了,她看著赫崢的臉,道:“我已經快兩天沒看見你了。”

“閉嘴。”

雲映就是不閉,她忍不住說了實話道:“我要哄多久,你才能不生氣呢?”

赫崢:“……”

她怎麼好像並不認為這是一件什麼大不了的事,這話的意思是,她認為他在無理取鬨鬨脾氣?

赫崢一時還不知怎麼應對這句厚顏無恥的話,眼眸微眯了眯,定定的看她。

在她眼裡,欺騙和算計,就那麼不值一提嗎?

她沒有掙脫他的手,而是道:“我真的很擔心你,你讓我看看可以嗎?”

赫崢:“不可以。”

雲映又問:“那你上藥了嗎?大夫說嚴不嚴重?”

赫崢:“你看不出來我不想搭理你嗎?”

雲映沉默下來,她當然能看出來,他的態度很明顯,這件事未曾敗露時,赫崢看著雖仍冷冰冰的,但她若是對他有什麼要求,他大部分都會滿足。

一點兒也不像現在。

她心想赫崢既然還能罵她,那想必傷的也不重,但是這人看著是個難受也不會說出來的,又讓她有些懷疑。

她沉默了片刻,然後又靠近他些,示弱道:“求求你了。”

她一點也不想讓那塊背留下傷痕,她對此有點研究,隻要她看一眼,就能分辨出會不會留疤。

赫崢靜靜看她靠近,她是沐浴之後來的,身上帶著令他熟悉的幽香,微彎下腰時,衣襟會敞開一些,赫崢掃了一眼,聽她柔聲道:“我想看。”

赫崢朝後仰了仰,聲音低沉道:“想看還是想要。”

雲映:“……”

雲映愣了下才反應過來他的意思,她對上他的目光,半天沒有出聲。

以前雲映想起這件事,並不會有特彆大的心緒起伏,但昨天給她留下的印象太深刻,她這會想起來還有些發麻。

她嫁進來加上今日,似乎才第五日。

除了陪她歸寧那一天,赫崢白天大多都不在,隻有晚上才會回來,他話不多,所以這幾天雲映與他的相處方式就十分單一。

起初幾日還沒什麼,但積累在一起,她就覺得可能有一點頻繁。

雲映的目光不自覺移到了赫崢那雙薄唇,然後才對上他的眼睛,她道:“想看。”

赫崢立即道:“想都彆想。”

雲映麵色為難,她道:“可是夫君,我想我們不應該總那樣。”

赫崢:“總哪樣?”

雲映掃了一眼他的背,沒有直接回答,而是道:“你還有傷,搞不好傷口會裂開,等你傷好可以嗎。”

她什麼意思,以為他很想?

赫崢不由道:“雲映,我什麼時候說想跟你了,你彆太自作多情。”

他看起來是鐵了心不讓她看了,算了。

雲映心想,他這次生氣,恐怕十天半個月都不一定哄的好。他好歹也是個大少爺,應該知道生病了要找大夫吧。

她退而求其次問:“大夫說會留疤嗎?”

赫崢根本不可能回答她,雲映又自言自語般道:“我不想讓你留疤。”

直接表露對他的喜歡,恐怕是這個女人唯一還算坦蕩的地方,但他就是不想讓她如願,遂而道:“會。”

他望著她有些受傷的神情,重複道:“大夫說會。”

雲映沒再說話。

赫崢道:“行了嗎,出去。”

雲映站直身子,十分失望,她甚至都沒心思再去哄他。她退開兩步,在即將踏出房門時她忽然回頭,正好對上男人投來的目光。

她道:“那你晚上會回房間嗎?”

赫崢道:“不回,把門關上。”

雲映關上了門,外麵月色如練,但她心中並不高興。

時辰已不算早,她上榻沒一會便睡著了。

支摘窗敞開著,涼風習習,雲映自己一個人睡在榻裡,蜷著身子,薄被被她踢在一旁。

須臾,房門被無聲打開。

赫崢從外麵走進,就這樣在榻前站了一會後,躺在了雲映身側。

睡在側裡的女人似有所感,慢吞吞的翻個個身,熟練的滾到了他懷裡,赫崢低頭看去,借著月色能看見她緊閉的雙眸,呼吸均勻。

鑒於她演技總是很好,所以赫崢不知道她是不是在裝睡。

但隔了很久她沒有動彈,隻是老老實實窩在他胸口,好像真的睡著了。

赫崢麵無表情的看著她,他寧願那天沒去過國公府,如果可以,他不想跟這個虛偽自私的人有任何糾葛。

就這樣看了半天,他還是側過身,伸手攬住了她的腰,然後閉上眼睛。

長夜漫漫。

第38章 吃醋

雲映做了個夢。

她夢見自己變成了一隻野兔, 灰色的毛發,圓溜溜的眼睛,是裕頰山最常見的那種野兔, 父親偶爾在山上看見了,會捉住然後回家剝皮下鍋。

不止人, 山上的野狗,猞猁都喜歡捕食她這種兔子,她縮在雜亂的草叢裡, 山上的一切都在她眼裡變得碩大。

下雨了, 她找不到自己的洞,後麵好像有東西在追她, 她不知道是什麼, 也不敢回頭看, 她越跑越快, 然後終於跑回了家。

家裡燒著柴火, 一片暖光, 灶台燒著水, 咕嘟咕嘟的冒著熱氣。他們一家人坐在灶台邊烤火,手邊是削好的刺梨。

而她渾身濕透, 毛發上粘的全是泥水。

寧遇不知什麼時候站在了她身邊, 他認出了她, 蹲下身子跟她說:“小映,你該回家了。”

他穿一身白衣,臉龐俊美, 斯文又冷淡, 修長如玉的手指落在她灰撲撲的毛發上, 緩聲跟她道:“回家把泥水洗掉。”

雲映受了鼓勵, 她忐忑許久,跑進了房間裡,房內的的人都停住話音,齊齊低頭看向了她。

她想說話,想證明自己不是野兔,但是她說不出話來,無論怎麼努力,她都隻能發出唧唧的叫聲。

她看見一向和善的父親的皺起了眉,娘親和阮喬的表情也開始變得凶狠,她突然意識到不對,轉身將往外逃,外麵瓢潑大雨,她一跳出去,就好像淹沒進了洪水,鋪天蓋地的水掩住了她的口鼻,窒息感傳來。

這時候,一雙大手解救了她,她睜開眼睛,看見了父親冷淡的臉,耳朵上傳來刺痛,她瘋狂的呼喊著救救我,可無濟於事。

她被拎著耳朵重重摔在地上,奄奄一息。

鋒利的菜刀不斷靠近她,灶台水煮沸的聲音蓋過了大雨聲。

她害怕的渾身顫抖,她不想死。更不想死的這麼醜陋,這麼不體麵。

如果是兔子,她想要漂亮的,雪白的毛發,而不是這樣灰撲撲的,她瞪著眼睛看向雨幕,心裡祈禱著寧遇千萬彆看她,她很醜。

刀刃貼到她的脖頸。

雲映倏然睜開了眼睛。

她目光尚未集中,在能開口說話的第一時間就迅速道:“我不是兔子!”

房內寂靜一片,雲映眨了下眼睛。

她突然覺得有人在看著她,便慢慢抬頭,男人目光冷淡,落在她身上。

兩人四目相對,雲映初從夢境脫身,思緒尚不靈敏,她道:“我不想當灰兔子。”

赫崢看著她認真的臉龐,眼眸微眯道:“那你想當……?”

雲映道:“白色,至少好看一些。”

赫崢道:“你就不能當人嗎。”

雲映頓了頓,覺得他說的有點道理,她認同道:“可以。”

一番話說完,氣氛沉默些許,雲映終於徹底回神。

她仔細看了看赫崢的臉,又低頭看了看此刻被她緊緊掐住的男人的手臂。

她鬆開手,指腹因為方才抓得太用力而有些發白,她用的是那隻受傷的手,這會她能感覺到,那塊小傷口出現了些微的痛感。

赫崢坐起身來,披上了外衣。

雲映坐在榻上,問:“你昨晚不是說不回來嗎?”

赫崢回頭看她一眼,道:“我的房間,我憑什麼不回?”

雲映點頭認同道:“你有這種想法確實是好的。”

赫崢本來沒打算跟她廢話什麼,他一開始隻是想在雲映醒之前離開,半點不想跟她麵對麵交流,沒想到他才起身,她便狠狠抓住了他的手臂,像是做噩夢了一樣開始說兔子。

難道害怕兔子?

雲映趁機站起身來,她走到赫崢麵前,男人正係著革帶,雲映停在他麵前後,他頭也沒抬道:“讓開。”

雲映果真不讓,赫崢一抬頭,麵前的女人便上前一步抬手輕輕抱住了他。

她動作很輕,赫崢第一反應蹙眉想推開,但想起前天早上她摔得那一下,又頓住動作,隻警告道:“鬆手。”

雲映已經習慣不聽他的話,她不僅不聽,還又朝他那兒挪了點,讓自己的臉緊緊的貼在他胸口。

她輕聲道:“你說如果我是兔子,會有人把我吃掉嗎?”

赫崢不知道她問這句話的意義在哪,而且她一點也不像兔子,兔子哪有她這麼詭計多端,兔子也騙不了他。

他抬手挑起了女人雪白的下巴,垂眸對上她那張嬌花照水的臉龐,道:“你想哪種吃法。”

雲映心裡想了很多,以前在山裡的時候,如果抓到兔子,四隻腿,弟弟兩隻,父親一隻,母親一隻,沒有她的份。

不過有幾回,娘親會把自己的給她,她沒有要過,所以至今也不知道兔腿什麼味道。

家裡最喜歡的做法是剝皮後下熱油翻炒,或者直接燉,每一種都好像很疼,她都很抗拒。

在雲映回答之前,赫崢的拇指擦過她的唇,又蹙眉斥責道:“你腦子裡能不能想點正常的東西。”

“你還想讓誰吃你。”

“……”

夢裡的恐慌終於在一刻徹底褪去,她舔了一下他的手指,彎著唇詢問道:“可以隻讓你吃嗎?”

赫崢眸光一暗,倏然收回了手。

雲映趁機問他:“你今晚會回房嗎?”

赫崢發現,雲映這種人還真是軟硬不吃,從一開始就是這樣,他說他厭惡她的勾引,厭惡她的糾纏,尋常人早就知難而退,可她偏偏不。

包括現在,不管他說出什麼難聽的話,她也好像都不在意。

赫崢問:“你希望我回嗎?”

雲映愣了下,心想赫崢今天的心情好像很不錯,居然還會問她的意見,她立即道:“我當然想跟你一起睡。”

赫崢嗯了一聲,道:“既然這樣,不回。”

他說完又瞥了一眼她的手,道:“喂,你最好彆弄臟地上。”

他說完便推開房門走了出去,雲映抬起手,纏著她指尖的那一小塊白布已經被血浸濕,但她傷口不大,再流也不可能滴到地上的。

可等她想為自己辯解一句時,已經看不見赫崢的身影了。

清晨時分,雲映去蘇清芽那請過安後沒做停留便回去了。一路未曾碰見什麼人,倒是清透的日光落在蓓蕾初綻的花朵上,鳥雀在林間吱呀跳躍,花影搖曳,晨風微涼十分愜意。

泠春道:“姑娘,索性也無甚要事,奴婢讓人幫您把早膳送到撫風榭用吧。”

雲映嗯了聲,她踏上一層接著一層的台階,走進了撫風榭,這是個花間榭,琉璃瓦頂,居高而空敞,欄外恰又一棵姿態奇異的鬆柏。

雲映悠閒的靠在憑欄處,隨手摘了開的正盛的玫瑰,一片一片丟著花瓣玩。

隔了一會,泠春道:“嗯?那位公子是誰?”

雲映回過頭看去,從這恰好能瞧見她與赫崢所居之處,院門前的石徑上,褚扶楹負手走在上麵,路過他們門前時會側頭看一眼,然後收回目光,繼續向前。

走到拐彎處,又轉身,回頭走一遍。

路過他們院門時,再瞟一眼,走到儘頭,再回頭。

就這樣,走了兩三遍以後,泠春麵色懷疑,道:“他在巡邏?”

她摸著下巴,沉吟道:“據我所知,府內沒有這樣俊的小廝和護衛啊。”

與此同時。

給赫崢換藥的大夫走出房間,赫崢披上衣服,瓷盆內拆下來的白布上染了許多血,下人進來撤走這盆水,霧青快步走了進來。

“公子,這是太子殿下送來的紫雲膏,說是對您的傷有奇效。”

赫崢道:“他怎麼知道我有傷?”

霧青心虛道:“……上次殿下問屬下您為何沒去校場時,是屬下透露的,屬下該死。”

赫崢瞥他一眼,然後穿戴整齊,但他並未去用這個藥,而是將它拿起,問:“真的有用?”

霧青道:“有用的,屬下聽說,此種級彆的紫雲膏,就連宮內也不多見。”

赫崢沒有回答,拿著藥膏快速走出了房門。霧青連忙跟上,詢問道:“公子,可是進宮,屬下叫人去備馬。”

赫崢道:“不用。”

泠唇說完,雲映並未應答,她就這樣看了會,然後終於出聲道:“褚少爺。”

褚扶楹腳步立即頓住,然後回過頭看見了倚在花榭內的雲映。

她姿態鬆散,身形纖細,烏發如雲,穿著煙紫紗裙,桃花玉麵,瑰姿豔逸。

這樣側身坐著,同她身後繁盛花木毫不違和,沉靜淡然,像她的名字。

日色相玲瓏,纖雲映羅幕。

他頓時心跳飛快,踏上了台階,昧著良心說了句:“好巧!”

他方才想來找雲映,可又怕他那脾氣不好的表兄生氣,遂而隻能假裝路過,隻求能碰見雲映正好出來。

結果他都路過二十幾次了,都沒看見雲映出來。

雲映也不拆穿,她沒起身,手肘隨意的搭在欄上,仰頭問他:“有什麼事嗎?”

話音才落,她的目光便落向了褚扶楹身後,赫崢走過門前石徑,然後抬眼對上了她的目光。

緊接著,赫崢就這樣朝她走了過來。

雲映坐直了身體。

褚扶楹從袖口中摸出一個精致小膏瓶,遞給了雲映:“姑娘,昨日我瞧見你的手好像受傷了,實不相瞞,我在府中練劍時也常常受傷,這個藥膏十分管用。”

“今日我特地派人回去取的,姑娘你若是不嫌棄,可否試試。”

見雲映沉默,他又立即道:“姑娘放心,這個是我未曾用過的!”

他摸了摸腦袋,又道:“姑娘,真的好巧,我們居然……”

話還沒說話,他就覺得身後一陣涼意,褚扶楹話音頓了頓,然後順著雲映的目光往後看了一眼。

他那個不苟言笑的表兄正站在他身後,目光無甚波瀾的看著他。

褚扶楹頓時頭皮一麻,下意識的道:“……表兄。”

雲映站起身來,朝赫崢走過去,她挽住他的手臂,驚喜道:“夫君,你還沒走啊。”

赫崢少見的沒有掙脫,他掃了眼褚扶楹,問:“你們倆在這敘舊?”

褚扶楹看雲映這樣主動,而赫崢一副愛搭不理的模樣就知道猜對了,他實在是痛心疾首,可是他確實不太敢反抗赫崢,遂而道:“我隻是與表……”

他抿了抿唇,繼續道:“與表嫂在此之前有過一麵之緣。”

他把瓷瓶放在石桌上,輕聲對雲映道:“表嫂,那這個……這個你記得用。”

“……”

赫崢對褚扶楹確實沒什麼印象。

所以他沒想到,這人看著不怎麼樣,膽子居然還挺大,就這樣當著他的麵,向雲映示好。

還一口一個姑娘,這是完全當他不存在?

褚扶楹說完後便低著頭跟赫崢告了彆,看的出來,雖然彬彬有禮,但總歸是有點憤怒在的。

他憤怒什麼?

憤怒是他娶了雲映,而自己遲了一步?

雲映心思全在赫崢身上,她見赫崢不說話,便道:“夫君?”

赫崢抽回自己的手,道:“他剛剛跟你說什麼?”

雲映老老實實道:“沒說什麼,也就幾句話的功夫你就過來了。”

赫崢聲音危險道:“怎麼,你還挺可惜,我是不是打擾你們了。”

雲映蹙眉,道:“怎麼會呢。”

怎麼不會,上次也是,那個姓褚的叫她姑娘,她居然半點不生氣,甚至還笑著應下了。

不僅應下了,還縱容著他繼續喊。

他一點也不介意她跟誰說話,隻是這人當初要死要活的嫁給他,嘴上說著喜歡他,現在又不糾正那姓褚的對她的稱呼,實在符合她一貫虛偽的作風。

“怎麼不會,你是不是很想聽他那樣叫你。”

雲映道:“……我隻是懶得計較這個。”

赫崢卻沒有要聽她解釋的意思,他握住雲映的手腕,低聲警告道:“雲映,你已經嫁進赫家,就算你的手段並不光彩,你也彆忘了自己的身份。”

雲映遲鈍的哦了一聲。

她沒有去在意這話裡的羞辱與凶狠,而是在想,所以赫崢這話的意思是,暫時不會跟她和離嗎?

赫崢離開以後,正好早膳被送到,但雲映沒什麼心思去吃,她回想赫崢離開時冷漠的背影,心想,他好像又生氣了。

上次的氣還沒消呢。

泠春卻笑道:“嘿嘿,姑娘,我就說吧,公子是不會與您和離的。”

雲映道:“你也這樣覺得?”

泠春道:“自然,您瞧方才您就跟那個褚少爺沒說兩句話就把姑爺氣的,他那是吃醋了。”

這倒屬於雲映不太了解的範疇,她認真詢問:“吃醋的意思是,他可能喜歡我嗎?”

這倒把泠春問住了,她遲疑道:“這……”

雲映打斷道:“算了,這不重要。”

她明顯高興起來,拿起筷子道:“不跟我和離就好啦。”

日色相玲瓏,纖雲映羅幕

引用自《鬆鶴》元稹

第39章 很像

臨近傍晚, 赫崢從宮裡回府。

他翻身下馬,闊步穿過曲折回旋的長廊石徑,沒有回房, 而是先去了書房,尚未進門, 就看見赫他泠正站在門口等著。

赫泠一抬頭,看見赫崢,連忙笑著迎上去:“哥, 你回來啦。”

赫崢今日總覺自己諸事不順, 此刻看見赫泠就煩,他睨他一眼道:“有事說。”

赫泠跟著他進了房間, 道:“哥, 聽說你今天見到扶楹了?”

赫崢靠在椅背上, 聲音平淡的譏諷道:“不好意思, 這麼大的事忘記通知你了。”

“……”

赫泠連忙道:“不是不是, 哥你彆生氣。”

褚扶楹是褚氏二房下的嫡出子弟, 也算是被嬌養大的, 不同於旁的幾個表兄弟那般有野心,褚扶楹要顯得溫和些, 自幼就守禮正直, 也不耽於聲色犬馬, 正是因為如此,在那幾個表兄裡,赫泠跟褚扶楹走的最近。

早些年, 在褚家子弟都以赫崢馬首是瞻, 想方設法的接近赫崢時, 褚扶楹就表現的很好, 他從來都不卑不亢。他那會因為這覺得褚扶楹眉清目秀,這下好了,這小子竟然打上他嫂子的主意!

他是今天中午才聽褚扶楹提起這事。

那廝還在他麵前繪聲繪色的講了雲映在赫崢麵前多麼卑微,赫崢又是多麼的不近人情,甚至合理推測,雲映手上的小傷口說不定就是赫崢的手筆。

就差沒把想撬牆角幾個字貼腦門了!

怪不得他哥從昨天起就不搭理他,肯定是因為褚扶楹遷怒他。

“他這人就是愛胡言亂語,我今天已經說過他了,哥你彆把他當回事。嫂子對你可是一心一意,以前她剛回來就喜歡你,曾經滄海難為水,她怎麼可能看得上這個姓褚的!”

赫崢先是在想這人不是說廢話,雲映隻要眼睛沒瞎,肯定不可能看上褚扶楹。

但聽著聽著,又覺得不對勁起來。

他才不稀罕雲映的喜歡,這種為了占有而不擇手段的女人,誰喜歡她,她又喜歡誰,跟他一點一點關係都沒有。

赫崢道:“嗯,說完可以滾出去了。”

瞧瞧瞧瞧!褚扶楹這小子就是惹他哥生氣了!

他是最了解赫崢的了,赫家這些年樹敵不少,赫崢私底下沒少為赫延掃清障礙,下手可從不留情。

赫泠心裡著急,他小心道:“哥,扶楹還小,他不懂事,你應該不會……”

赫崢掀起眼皮看他。

赫泠做了個抹脖子的的姿勢,道:“他這人就是太軸了不會遮掩,你看他正是動春心的年紀,嫂嫂又那麼漂亮,這其實也正常,據我所知,偷偷喜歡嫂子的可多著呢,但我瞧嫂子根本沒把他放眼裡,你不用吃他的醋。”

赫崢:“……”

這番話裡的每一個字好像都在戳弄著他的神經,以至於他一時不知道率先罵他哪一句。

隔了半晌,男人目光銳利,黑眸盯著赫泠道:“吃什麼醋。”

赫泠覺得自己好像又說錯話了,他默默站直身體道:“哥,我其實是來替他道歉的……”

赫崢不知道自己哪個行為讓赫泠誤會了,他根本不可能因為雲映吃醋。

他還巴不得這人離他遠點。

赫崢闔上麵前書卷,雙腿交疊道:“我什麼時候說我在意了。”

“可是哥,你不是在生他的氣嗎。”

“你覺得他值得?”

赫泠搖了搖頭,心道難道自己猜錯了?

不過仔細一想,他哥好像還真不是那種為了兒女私情而小肚雞腸的男人。

赫崢神色不耐的看著他,道:“很好,你已經浪費了我半柱香的時間。”

“下回能不能彆在我麵前提這種無關緊要的人。”

赫泠:“……能。”

赫泠走出房門,須臾,霧青又從外麵走進來。他稟報道:“公子,紫雲膏已經交給泠春姑娘了。”

他又補充道:“沒提您。”

事實上他非常不能理解,就少夫人手上的那點傷口,這紫雲膏再遲送一天說不定就愈合了,根本用不著如此。

赫崢心情不佳,話也懶得多說,他道:“出去吧。”

霧青見狀,不由多嘴問了句:“公子,您那麼關心少夫人,為何不讓夫人知道呢。”

“她定然會很開心的。”

赫崢不知道他身邊人都怎麼了,看著霧青匪夷所思道:“我什麼時候關心她了?”

他送她藥膏隻是因為她的傷是因他所致,他合該上心一些,這難道不是理所當然嗎,哪裡跟關心有關係了?

霧青道:“公子,您這還不算關心嗎?”

他知道這幾天赫崢與雲映之間可能吵架了,氣氛凝滯到連他都能感覺到。

秉持著對主子的關心,他繼續道:“公子,不知屬下可否多嘴一句。”

赫崢沉默,想看這些人還能說出什麼怪異的話來。

“屬下能瞧出,少夫人也十分喜歡您,既是夫妻,便沒有隔夜的氣,您何必難為自己呢?”

赫崢緩緩張唇:“……也?”

霧青應了一聲,繼續苦口婆心道:“少夫人看您和看褚少爺,完全是兩種眼神,褚少爺不過一廂情願罷了,你完全不必把他放在眼裡。”

赫崢閉上嘴,不欲再替自己辯解。

行,他明白了。

揮了揮手讓霧青也滾出去,他獨自坐在書房,清透疏懶的日光從雕花木窗照進來,落在桌案上。

赫崢想不通,到底是哪一步出了差錯,怎麼他無論做什麼,都能被這群人曲解。

這樣下去還得了。

自從知道赫崢不會跟她和離以後,雲映的日子便過的舒心很多。

他白日大多不在府內,她不用琢磨著管家,也不必討好誰,更沒人難為她,甚至還跟著蘇清芽一起學會了打紙牌,日子十分悠閒。

隻有一點不太好。

赫崢還是生她的氣,不怎麼搭理她。一開始尚且還能沒事罵她兩句,這幾天不知怎麼,連罵都不罵了,冷淡到直接就當她不存在了。

要不是他晚上還會回房間,她滾到他懷裡他也不會拒絕,雲映都要懷疑他是不是已經合計著寫休書了。

轉眼到了七月初七,赫崢早上出門時,雲映的跟著起了身,她破天荒的服侍他穿上外袍,然後道:“你今天晚上什麼時候回來啊?”

不等赫崢回答,她便道:“怡風說今晚驚鷺江畔有煙火,我還沒有看過呢,我們可以一起去看。”

赫崢後退一步,自己給自己整好衣服,然後頭也沒抬道:“不去。”

意料之中的回答。

雲映哦了一聲,然後失望的低下頭。

赫崢說完便轉身出了門,雲映獨自站在門前,神情有幾分落寞的看他的身影逐漸消失。

可能人總是欲壑難填,以前她還在國公府時,希望有朝一日她能過上生活富貴,日日看赫崢的生活。如今真的過上了,又希望他能溫柔一些對她。

臨近傍晚,褚扶楹過來找她。

褚扶楹是來赫家小住,剛來的那幾日雲映怕赫崢不高興,見到褚扶楹都避著走。

後來她發現赫崢可能不太在意這個,因為每次瞧見她跟褚扶楹說話都隻是淡淡掃一眼,也不生氣,不會警告她什麼,好像根本不上心。

次數一多,雲映也就順其自然了,待他就像待這府裡旁人一樣。

隨著褚扶楹小住時間的增長,他同雲映也漸漸熟悉起來,再不會像最開始那樣說句話就緊張了。

他提議道:“表嫂,待會要不要一起去看煙火?”

說完又覺得話有歧義,連忙補充道:“赫泠,嵐哥兒還有幾個妹妹都去,二表嫂因為忙家裡的事帶不了嵐哥兒,就讓我們過來問問你。”

雲映待在家裡委實有幾分無聊,她看了看天色,此刻正是黃昏。

褚扶楹見雲映猶豫,立即道:“表嫂,往年七月七,驚鷺江上的煙火可好看了!街市也熱鬨,您成日在府中,不想出去走走嗎?”

泠春亦在一旁笑著勸道:“姑娘,褚少爺幾天前就同您說起這事了,嵐哥兒也想跟你一起出去呢,您要不就去瞧瞧吧。”

雲映終於應了下來,她緩緩道:“那也好。”

“真的啊!”

褚扶楹的高興寫在臉上,他立即道:“太好了,那我現在就去跟他們說,表嫂我先走了!”

雲映靠在榻上,看褚扶楹這樣活躍,也難免被感染了些,眼下的生活雖富裕悠閒,但成日一個樣,也有些死氣沉沉。

褚扶楹總來找她,他的情緒起伏總是很明顯,每天都讓雲映覺得這人精神很好。

她彎起唇,念叨了句:“他怎麼那麼活潑啊,也不比我小很多吧。”

赫崢回來時,天色尚不算太晚,他慣例先去了書房,忙了一會後,霧青進來送茶,他隨口問了一句:“跟她說不用等我了嗎。”

霧青道:“公子,少夫人不在府內。”

哦,看煙火去了。

霧青繼續道:“今天中午,褚少爺來找少夫人,邀她一同去看。”

赫崢放下筆:“……她去了。”

霧青嗯了一聲,他覺得這事不算什麼大事,所以沒跟赫崢稟報。這段時日赫崢一改往日作風,幾乎從未主動問起雲映,有時就算他主動來稟報了,還可能會被罵一頓。

至於褚扶楹,小孩子鬨騰罷了,喜歡雲映還是件好事呢,他家公子根本不在意。

赫崢下頜微微仰起,靠在了椅背上,房內針落可聞。

察覺到不對,霧青後知後覺的補充:“泠小少爺也去了,不單單是少夫人和褚少爺。”

赫崢抬手製止,道:“不用跟我說這些。”

霧青應了一聲是,這段時日他家主子對少夫人簡直冷漠到了一種幾近刻意的地步,他都有些看不懂了。

赫崢手指點著桌麵,道:“今日還有什麼彆的安排嗎?”

霧青想了想,道:“太子殿下方才傳話過來,讓您去東宮一趟。”

赫崢道:“除此之外呢。”

霧青繼續道:“上次宮中刺客已抓捕,陳閣老今晨傳話過來,想讓您去瞧瞧。”

赫崢:“還有嗎?”

霧青想了好半天,他家公子做事向來不喜拖延,當日事當日畢,以上兩件都是目前不太重要,可以回絕的。

而一些想著就不重要的,他也沒必要往赫崢耳邊送。還有什麼?難道是那些想著就不重要的?

在男人沉靜的目光下,霧青試探著開口道:“今日夏家公子傳話過來,想邀您出去聚聚。”

赫崢在不忙的時候,偶爾會跟一些同齡的貴公子出去相聚,有時候是無聊,有時候則是家族間必要的情麵往來。

說是一起長大,也是一個圈層內的人,但大都交情不深,自從上次公主府春日宴後,赫崢已經很少同他們來往,成婚之後甚至可以說是斷了聯係。

赫崢道:“約在哪?”

霧青道:“在瑤月樓。”

瑤月樓立於驚鷺江畔,是上京城最高的一座樓,手可摘星,俯瞰京城。

達官顯貴取樂的絕佳之地。

赫崢站起身,道:“那去看看吧。”

霧青:“……”

街市燈火輝煌,車馬粼粼,正是皓月當空時。

長街之上,人群熙攘,赫崢從街市口下馬,沿著驚鷺江畔步行。

他的步子少見的比平日緩慢,天際墨色濃重,驚鷺江畔卻燈火璀璨,青幔馬車停的到處都是,孩童嬉笑著穿過人群,少女們穿著豔麗,有些同赫崢擦肩而過時,會掩麵低笑著同與同伴低語。

一直到瑤月樓前,赫崢停住腳步。

那位夏公子聽說他要過來,特地在門口等他,一見赫崢便笑道:“祈玉,你可算來了,這段時日都瞧不了你人影。”

赫崢目光從人群擁擠處收回,敷衍了句:“被公事絆住了腳。”

兩人一同上了樓,房間內已經坐了六七個人,赫崢目光掃過,裡麵儼然已經沒了當初在公主府說雲映閒話的那幾個。

酒酣耳熱之時,隻待了一柱香的赫崢趁著眾人推杯換盞之時走出了房間。

他披上外袍,下了台階。

兩個端著托盤的小丫頭從他身側走過,簡短的兩句對話聲傳了過來。

“很美,美的我都不敢看,你待會隻偷偷瞧一眼就好。”

“……我…我不敢隨便看,萬一她怪罪呢?”

“不會的,那位夫人很溫柔的。”

赫崢停下步子,抬頭看了一眼。

兩個小丫頭已經上了台階,托盤裡是酒。

他跟了上去。

從方才他們那群人談話中得知,瑤月樓頂層的最後一間房,被一位頗有身份的貴客一擲千金臨時定下,他彼時並未在意,這會倒好奇起來。

兩個侍女停在一處房門口,輕敲了下門:“姑娘。”

裡麵傳來一道溫和又熟悉的聲音:“進來吧。”

寬闊的房間內並未燃燈,雲映坐在憑欄處,夜風吹起她的鬢發,房間裡有淡淡的酒香。

明月高掛,清輝落在房間裡,她的手臂懸在欄杆外,風好像有了觸感。

遠處群山輪廓模糊,飄蕩著輕淺的霧氣,底下明亮的燈火儘收眼底,很美,在這種極儘繁華地俯瞰京城,總讓人有種世間不過如此的虛無感。

富貴真好。

富貴人家想起山村,率先想到的不會是夏天成團的蚊蟲,散發著惡臭的茅房,累到癱倒的勞作,他們會率先想到好山好水,瀟灑歸隱。

怪不得人為財死,她這輩子死也想當個富人。

以前她是山溝裡站在柿子樹上的被驅逐的麻雀,如今她插了幾根鳳凰毛,倒可以站在高樓頂了。

房門被合上,腳步聲沉穩,雲映回頭,借著月色模糊的看見了赫崢。

她喝了點酒,這點酒不至於讓她思緒模糊。

但赫崢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她懷疑還是自己的問題,詢問了句:“我喝多了嗎?”

赫崢朝她走過來,從頭到腳審視了眼她,她換一身衣服,桃夭色的軟煙羅,酒液弄濕了她的袖子。

赫崢蹙眉道:“你喝酒了?”

雲映嗯了一聲,她收回手臂,手腕撐著下頜問他:“那我看錯了嗎?”

赫崢道:“沒有。”

雲映笑了起來,赫崢此時已經停在她麵前,他掀開她麵前的酒壺蓋,裡麵酒液已經損半。

所以她跑到這來喝酒,還把自己喝醉了。

“赫泠呢?”

雲映老老實實道:“我讓他們先走了。”

他們原一起在江麵船舫上,她就是在那時看見了江畔極為突出的瑤月樓,燈火通明,靜靜矗立。

那一瞬間她忽然想去這種地方看看。

所以她當即便稱身體不舒服,拒絕了褚扶楹的陪同,自己來了這個地方。

赫崢道:“你來這乾嘛?”

雲映道:“在這看煙火應該很好看吧。”

赫崢抿唇,把她手裡的酒杯收回,放在了桌麵上,他問:“還看嗎?”

雲映看著他的臉,道:“你好看一點。”

她清醒時候尚且沒什麼羞恥之心,赫崢便自然不指望一個醉鬼能說出什麼好話來。

他將她卷起的衣袖拉下來,手上的薄繭碰到了她的肌膚,雲映看著他近在咫尺的臉,有些意外。

這幾天她都快要習慣他的冷漠了,她老老實實任她擺弄,甚至在他整理她胸前的衣服時,還趁機吻了下他的下巴。

她等著赫崢生氣,但他隻是看了她一眼,幫她整好衣服後就收回手,問她:“自己能走嗎?”

雲映終於恍然,原來他以為她喝醉了。

她自己喝了半壺,這些酒的確不是一個普通姑娘受的了的,但她喝完隻是覺得腦袋有點發熱,遠談不上醉酒。

雲映沒有解釋,她隻道:“腿軟。”

赫崢便扶著她站起身子,手從她的手臂移到了她的腰。

趁著赫崢此刻對自己容忍度比較高,雲映道:“夫君,你不生氣了嗎?”

赫崢一直都不理解雲映為什麼能把那些事輕輕鬆鬆的概括為“生氣”。好像這不是一件不可調和的事,他們隻是普普通通的因為什麼雞毛蒜皮的事吵了一場架。

赫崢道:“你最好彆問我。”

雲映哦了一聲,十分失落。

房間裡沒什麼外人,赫崢便讓雲映整個人靠在他懷裡,然後單手去開門。

雲映聽著他的心跳,把臉頰埋進他的胸口,隔著衣服,他胸口處的彈潤緊實的肌肉便沒那麼明顯,雲映又貼緊幾分,才舒暢的呼出一口氣。

赫崢低頭看她:“喂。”

他已經不是第一次發現了,以前每次房事後,她都喜歡趴在身上,側著臉頰埋在他的胸口。

一開始他並未多想,後來他發現,她不止睡,竟然還喜歡舔,他甚至總結出來她喜歡他放鬆時候的胸口,這樣肌肉會軟一些。

“你彆這麼明顯行嗎?”

雲映全當聽不見,她垂在身側的手攀上他窄瘦的腰後還想繼續往上,她禮貌詢問道:“我能捏一下嗎?”

“……”

他把雲映從自己麵前拉開,麵色沉暗道:“閉嘴很難嗎。”

雲映不敢再說什麼,隻好乖順的扶著他,明明還算清醒,卻要偽裝出一副腿腳酸軟的模樣。

走近瑤月樓大堂時,赫崢的手便從她的腰上收回,改為扶著她的手臂。

堂內人不算多,赫崢轉身去拿醒酒丸時曾短暫的鬆開過她的手,雲映一直與他寸步不離。

直到她目光無意間掃過門口,一道身影一閃而過,白衣,氣質溫和,差不多的身高。

雲映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喝醉了。

但在看見那道身影的一刻,她便瞬間清醒,想也沒想就追了出去。

街市人潮擁擠,摩肩接踵,各種叫賣聲不絕於耳,孩童玩鬨,攬客,雜耍,雲映提著裙擺,腳步不停,夜風迎麵吹向她的臉龐。

她目光裡隻要那道白色身影,這就這樣追了一路,那道身影終於停在一家古玩字畫鋪子的門口。

雲映呼吸急促,不止是緊張的還是累的,她心臟幾乎要跳出來。

她懸著心緩步走近,在叫住他之前,男人朝她轉過了身。

不是。

確實不是他,這張臉的正麵半點也不像,仔細看去,隻是身形氣質接近,哪怕是側臉,也隻有在模糊一閃時才與寧遇有兩分相似。

一顆心落進穀底,雲映站在原地捂著胸口輕輕喘氣。正是此時,一隻手搭上了她的肩膀,赫崢臉色極差,他看了眼被雲映追的那個男人,又看向了雲映,低聲道:“你最好解釋解釋。”

不聲不響的居然就這樣追著一個男人跑了,這女人到底在乾什麼。

雲映胸口還在起伏著,她盯著赫崢這張俊美的臉龐,突然覺得慶幸。

這世界上哪有那麼多相似的人,但是萬幸,最像的人在她身邊。

赫崢卻耐心告罄,目光冷然道:“說話。”

雲映呼吸尚未平穩,她道:“因為他很像……”

赫崢:“像什麼?”

雲映道:“很像你。”

第40章 枕風

赫崢看了一眼剛才被雲映追了一路的男人, 那人這會已經進了字畫鋪子,轉身時赫崢瞧見了他的臉,他多看了兩眼。

跟他八竿子打不著的長相就罷了, 沒他高,背也沒他直, 有模有樣的穿一身白衣服,一股子迂腐書生味。

這種人放人群裡他都不會多看一眼。

她管這叫像?她什麼眼神?

男人臉色不見絲毫緩和,繼續道:“就這?”

雲映扶著他的手臂直起腰, 站在他麵前道:“這還不夠嗎?”

她的目光一寸寸掠過他的臉龐, 輕軟的聲音被人群的喧鬨淹沒了幾分,傳進他的耳中:“你知道的, 我很喜歡你。”

“可你不喜歡我, 甚至可能哪天不高興了就會跟我分開, 我也不是什麼討人喜歡的人, 那個時候我應該怎麼辦呢。”

赫崢眸色漆黑, 定定的看著她。

這一番話屬實是給他說的不知該如何回應了, 她總是這樣的直白, 直白到他有時候都覺得不可思議。不擇手段的接近他,跟他成婚, 如今還要去追一個看起來跟他有點像的男人, 她就那麼喜歡他?

赫崢原以為自己已經習慣她直抒胸臆的表白, 但這會聽著還是覺得哪哪都不自在。

可能是因為她看起來太可憐,赫崢方才的怒火散了一半。

但他很快又反應過來雲映這話暗含的其他意思,他冷下聲音道:“所以你就來追他, 是想提前給自己物色一個替代品?”

雲映抿唇不語, 竟然就這樣默認了。

赫崢臉色說不上是喜是怒, 他隔了半天沒出聲, 最後才道:“雲映,你是不是有病?”

他頭一回聽說人還能有什麼替代品,今日雲映喜歡他,明日不跟他在一起了,她就能毫不保留的把這份喜歡轉移到另一個毫不相關的人身上嗎。

赫崢沒法想象,也想象不出來,總之他不能接受雲映去找什麼所謂他的替代品。

有想法也不行。

雲映聞言笑了起來,她也不否認,還順著他的話道:“可能是有點。”

“……”

算了,她喝那麼多酒,有點不正常是應該的。

雲映走在赫崢身邊,忽然問:“你怎麼知道我在那裡?”

赫崢道:“碰巧路過。”

雲映道:“胡說,我房門關的好好的,你怎麼知道裡麵是我。”

赫崢目不斜視道:“聽說最後一間天字房被位惹不起的貴客一擲千金定下,我好奇是哪位行嗎。”

雲映道:“可以。”

她想了想,又道:“一擲千金……我沒有花你的錢哦。”

她自己很有錢,富裕到雲映自己都不知道她到底擁有多少。

據雲安瀾描述,她的父母當初給她留了很大一筆錢,包括地契銀票,莊子鋪麵,還有數箱金銀財寶,這些年雲家沒有動過這次財產,就為了原封不動的交給她。

出嫁之時,雲安瀾又另外給了她一批不菲的嫁妝,總之足夠她揮霍了。

她自認為自己的解釋還算貼心,結果卻半天沒聽赫崢回話,她側眸看過去,男人目光不善,看著又不高興了。他真難伺候。

他質問:“那你為什麼不花我的錢?”

自雲映嫁進赫家,她雖沒有管家,也不掌赫家財政大權,但赫崢本身這些年的積蓄可儘數都在她那裡,確切來說,是在由她掌管的庫房裡。

雲映道:“我自己的還得很久才能花完。”

行,真的很行。

口口聲聲說喜歡他的時候,倒不見她你的我的分的這樣清楚,這會倒是裝模作樣起來了。

赫崢心裡不高興,嘴上也不留情,冷聲道:“那你最好永遠彆花。”

雲映好像全然沒聽出的怒氣,也可能是聽出來了,但誤解了什麼,赫崢才說完,雲映就立即回答道:“你放心。”

赫崢都要被她氣笑了,他想再說她兩句,但看看向她泛紅的臉頰,又覺得自己太無聊。

他跟一個喝了這麼多酒,腦子尚且不清楚的女人計較那麼多做什麼。

雲映全然沒想那麼多,她說完後又想起什麼,停住腳步回了頭。

她與赫崢已經走出一段距離,那家字畫鋪依然門庭若市,方才那位白衣青年恰好從裡麵走出來,隔著人群,同她對上了目光。

雲映眼睜睜的看見他的眼睛亮了一下,帶著蠢蠢欲動的驚豔感,那是她最習慣的目光,幾乎每個自命不凡的男人瞧見她都是這樣。

接下來他會跟她搭話,然後開始追求她。

果然才對視了怎麼幾瞬,那男人便加快腳步朝她走過來。

一點也不像,臉不像,眼神也不像。

方才他身上的那點與寧遇沾邊的溫和純粹,也一下消失的無影無蹤。

她不知道自己剛才為什麼能看錯,興許那半壺酒對她也不是沒有半點作用。

在男人穿過人群走到她麵前以前,雲映收回目光,她轉過身,摟住了赫崢的手臂,親昵的跟他靠在一起。

赫崢的聲音幽幽從頭頂傳來:“怎麼,依依不舍又看了眼,發現還是正品長的比較好看。”

雲映認可道:“那自然是比不過你的。”

赫崢冷哼一聲,回頭掃了一眼那個所謂的替代品。

他麵龐冷峻,身上自有股高門大族的疏淡矜貴,即便是這毫無重量的一眼,也叫人覺得壓迫感十足。

那人頓時隻覺頭皮一涼,連暗暗可惜都不敢了,連忙停住了腳步。

男人走後雲映沒鬆手,赫崢也沒掙脫,微涼的夜風迎麵吹來,這感覺甚是奇妙,她好像是在和赫崢挽著手在夏季的夜晚散步。

江麵倒映著空中圓月,她仰起頭,月華瓊瓊,和在裕頰山一模一樣。

縱然那人一點不像寧遇,但雲映還是不合時宜的想起了他。確切來說,是想起了有他的裕頰山。

因為那點酒,她臉龐的熱仍未消解。

也可能是因為那點酒,她腦袋也熱了起來,她不知道自己具體是怎麼想的,總之她在一刻心血來潮的看向了赫崢。

她問道:“夫君,你知道山頂是什麼樣子嗎?”

赫崢心中有點預感,他十分不配合的道:“知道。”

雲映也不氣惱,她退而求其次道:“可我不知道,你能帶我去看看嗎?”

她生在裕頰山,從她懂事起就在幫家裡乾活,砍柴,挖野菜摘野果,還有照顧家裡那十幾顆果樹。山路曲折不好走,她次次都是能少走一點就少走一點,縱然山頂很美,但除非必要,她不會去。

彆說山頂,去半山腰就已經讓她覺得夠累了,她每日要做的事很多,抽出空了隻會躺那什麼都不做。

赫崢停下腳步,指了指黑漆漆的夜幕,道:“你自己看看什麼時辰了。”

雲映知道他沒那麼容易答應,她握住他的手,輕輕晃了晃,柔聲道:“求求你。”

“我真的沒有見過,哪怕一次也沒有爬上去過。我每天要做很多活,累的走不動,哪有這樣的閒工夫,我沒有騙你。”

可京城沒有山,想去隻有城外。

離此地不遠有一座,名喚碧空,若是騎馬,要不了一個時辰就能到碧空山腳。

赫崢道:“不去。”

雲映仍不死心,她又小聲重複道:“求求你求求你。”

她求起人來怎麼隻有這一句。

赫崢垂眸看著她,道:“你知道的,城門關了。”

雲映立即道:“你有辦法出去的,對嗎?”

她目光明亮,定定的看他。

她真的很麻煩。

赫崢唇角繃直,最終移開目光,然後拉起她的手腕,闊步走向街頭。

雲映小跑著跟上,她小心翼翼道:“夫君,我們是回家嗎?”

赫崢:“不是。”

赫崢還沒答應她,她有些不想走,不由低聲抱怨道:“那我們是去做什麼,求求你也不行嗎?”

赫崢頭也沒回道:“所以你不會是想靠你的兩條細腿走到那座山吧。”

夜風呼嘯,雲映發絲飛揚,迎麵的風吹的她臉頰發麻,她側過臉龐靠在赫崢懷裡。

這是她頭一回騎馬,十分新奇,在初時的畏懼過後,便逐漸能克服心中的那份不適,從中發現以前未曾感受過的刺激來。

兩側房屋飛馳,很快就暢通無阻的出了城門,城外曠野之地風便更大,赫崢一手拉著韁繩,另一隻手箍著她的腰,速度比方才更快。

約莫大半個時辰的功夫,便到了碧空山底,碧空山不比裕頰山那麼高,山腳下也沒住人。

騎馬隻能到半山腰,餘下山路得自己走。

霜華遍野,赫崢速度慢下來時,雲映還有些不習慣,很快赫崢就帶著她翻身下馬。

她雙腿分開太久,都有些僵硬了,著地時根本站不穩身子,好在她很輕,赫崢一手就能托住她。

他將馬拴在一顆樹旁,然後道:“剩下得下來自己走。”

雲映還在揉著腿,她嘴唇被吹的發木,含糊不清道:“能讓我緩緩嗎?”

赫崢被她的聲音引的輕笑一聲,他抬起手,寬大的手掌就這樣捧住她的臉頰胡亂揉了揉,雲映有些抗拒的嗯了一聲,口齒不清道:“乾嘛?”

赫崢收回手,問她道:“好點了嗎。”

雲映抿了抿唇,臉頰好像真沒那麼木了,她嗯了一聲,道:“好點了。”

她跺了跺腳,腿上的酸澀也緩解了些,她仰頭看著前麵曲折的山路,月色照亮山路,她好像又回到了裕頰山。

不同的是,她可以悠閒的去山頂看風景,也有人陪著她,第二天不用早起,更沒有成堆的農活。

她心情很好,聲音也清越不少:“好了,走吧。”

赫崢頭一回夜裡閒著沒事來爬山,山野寂靜,除了他們,連個鬼影都沒。

他轉頭看了眼雲映,她顯然興致勃勃,甚至低頭給自己礙事的裙擺打了個結,她一邊走一邊道:“這座山沒有裕頰山高。”

赫崢道:“怎麼,你還很遺憾嗎。”

他看了眼她纖細的手腳,道:“再高點你得爬到明天早上。”

雲映很不服氣,她認真道:“你是在小看我嗎,我是在山裡長大的,雖然家住在山腳,但我常常一個人上山。”

赫崢隨口問:“上山乾嘛?”

前路不太好走,路旁常有枝椏伸出,雲映以前上山時會習慣性的用刀把這些枝椏砍掉,但現在沒有刀,她就隻能抬手去擋。

還沒等她碰到,比她高出一截的赫崢便自然而然的先她一步擋開了這些枝椏,還同她換了個位置,讓她走在好走的那一邊。

雲映默默收回手,低頭沒有出聲。

赫崢見她不回答,又不滿意了,他道:“喂?”

雲映踩過枯枝,同他一一細數:“家裡有十幾棵果樹在半山腰,我要摘果子,看果樹。除了這個,還要砍柴,砍豬草和鵝草……”

怕赫崢聽不懂,她又解釋道:“鵝草就是黃竹草,不是你們藥鋪子裡的小鵝草,因為家裡大鵝喜歡吃,所以我一般都把黃竹草叫鵝草。”

解釋完她繼續道:“當然如果有小鵝草我也會挖,藥材去鎮裡賣錢,還有些值錢的野菜。阮喬喜歡薺菜包子,娘親喜歡吃冬筍和茱萸葉,父親喜歡香椿芽,香椿芽不太好弄,因為我不會爬樹,不過我可以帶個網兜……”

赫崢蹙著眉打斷她:“那你喜歡什麼?”

雲映思索片刻,她沒什麼特彆喜歡的,就算有,她是個懶人,一想到要費勁摘它們就不想喜歡了,她道:“他們喜歡的我都能吃點兒,我不挑。”

赫崢停住腳步,他垂眸看著雲映,黑夜模糊了她那張姣好的麵龐,他以前沒有刻意去了解過雲映的過去,因為他們之間毫無感情,連脾性都不一定互相了解更彆說過去了。

雲映也跟著停下下來,她問:“怎麼了?”

赫崢的話非常直白,他道:“你這是當女兒還是當丫鬟?”

雲映肯定道:“當女兒。”

“這是我自願的,不去的話他們不會罵我,隻是去了他們會很開心,我想讓他們開心。”

雲映說完就拉著他繼續走,並且顯然沒有被這番話影響心情,她催促道:“快點走。”

赫崢走的半點不費勁,路過些雲映不好過的坑窪時,他甚至還能一隻手抱著她跨過去。

就這樣又走了一柱香,雲映看了眼臉不紅心不跳的赫崢,腳步慢了下來。

她拉住他的衣袖,睜著雙瀲灩的眼睛仰頭看他,輕聲道:“好累。”

赫崢不理她,雲映也不繼續說話,就這樣拉著他的衣袖不鬆手。

半晌,赫崢在沉默中率先開口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很麻煩。”

雲映反正被他說慣了,她半點沒把這句話放心裡,輕聲重複道:“真的累了。”

暗色中,雲映瞧不清楚他的神情,但她能想象出來,他肯定又是那副蹙眉不悅的模樣,但沒關係。

片刻後,赫崢妥協,他走到一塊石頭前,緩緩道:“上來吧。”

雲映毫不意外,她踩上石頭,然後攀上他的脖頸,赫崢就這樣把她背了起來。

雲映晃著小腿,借著月色看他的側臉。

看的不算特彆清楚,但雲映記得他的樣子,所以她知道如果仔細看的話,他跟寧遇是有很大不同的。

寧遇的鼻梁側有一顆顏色淺淡的痣,在那張蒼白俊美的臉龐上,顯得溫潤又斯文。

赫崢沒有,他的唇也比寧遇薄一些,眼皮雙且窄,瞳仁漆黑,顯得寡冷,但他的眼尾又比寧遇上揚幾分,中和了他這張臉與生俱來的疏離感。

她其實一點也不累,她的體力比京城女子要好得多,彆說是這一小截路,就算是走到山頂,她也不會累的走不動。

但那會她突然反應過來,其實她不用自己走。

前十幾年累習慣了,現在不想那麼累。

赫崢背著她比兩個人一起走時要快的多,他很少跟她說話,大部分都是雲映有一句沒一句的,想起什麼說什麼。

很快,赫崢就帶著她走到了山頂。

赫崢放下她,雲映就這樣朝前走了兩步,她腳下是層腳踝高的野草,從山頂仰頭再去看月亮,讓她覺得好像伸手就能碰到。

月明千裡,萬籟俱寂,隻有耳邊的風聲。

從這裡能看見隱在暗色中的巍峨皇城,驚鷺江畔連綿的燈火尚未熄滅,她甚至能準確的辨認出國公府的方向。

晚風微涼,山頂沒有那枝椏亂伸的樹木,她閉上眼睛,風掠過樹梢沙沙作響,鼻尖是青草香,她好像又回到了那座大山。

但她一點也不累。

雲映睜開眼睛,她拉著赫崢往前走了幾步,挑了個平坦乾淨的地方坐那,道:“歇歇。”

她身上的軟煙羅被風拂起,隨著青草尖兒一起浮蕩。

赫崢坐在她旁邊,他不知道自己怎麼就莫名其妙的答應了陪這個女人大半夜的出城上山頂。

她到底有什麼值得的地方,今晚一過,她不會覺得就能當那件事沒有發生吧。

雲映偏過頭,對他道:“夫君,謝謝你。”

她又這樣叫,真令人討厭。

她在他麵前永遠一個樣,柔弱,溫柔,楚楚可憐,甚至在每個人麵前都是這樣。

但赫崢心中清楚,這些都不過隻是表象罷了,她就是一個偏執且沒有理智的女人,自私到可以麵不改色的利用他。

她初來京城時,不喜歡她的人很多,他們看不起她的生活環境,輕視她的身世,那時候赫崢沒有關注她。後來她一而再的糾纏他,他也隻是煩躁而已。

真正讓他厭惡的,是她的算計,沒有人會喜歡一個詭計多端的女人。

他也不會喜歡她,所以他們必定彼此折磨到老。

雲映也不在意他沒有回答,她雙手撐在草地上,烏發垂在地上,靜靜的看著眼前茫茫月色。

她騙了赫崢,其實她是來過山頂的。

偶爾她也會偷懶半天,去年年初,她跟寧遇一起上的山頂,那時候正直日暮,落日熔金,霞光萬道。她跟寧遇就像是此刻跟赫崢一樣坐在一起。

寧遇躺在草地上,他們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話,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寧遇沒有再回答過。

她偏頭去看,寧遇已經閉上了眼睛,晚霞落在他身上,像雲霓之上的人。

她沒再出聲,就這樣靜靜的看著他。

許久後她垂下手,手掌撐著草地,桃核落在地上,她像一個小偷,在尚未同他表明心意時,就擅自想偷一個吻。

不會被發現的吧。

少年閉著眼睛,她盯著他的額頭,就這樣輕輕的垂首,長發垂下,落進他的掌心。

意料之中的,她在那一刻又膽怯了,最後她坐直身子,同他拉開了些距離。

那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

他們之間沒有說過喜歡這兩個字,也沒有一個輕淺的吻。

就這樣沉默了許久,還是赫崢率先側頭看向雲映,實話說,她在他麵前,還真是少有的沉默。

赫崢主動道:“喂,你在想什麼。”

雲映搖頭,道:“什麼也沒想。”

她搖頭時,鬢發旁閃出一點青綠的光亮來,赫崢定住目光,然後靠近了些她,伸出手想把那隻螢火蟲彈開。

他動作輕,手指即將碰到時,雲映忽然朝他轉過頭來。

她的側臉就這樣輕輕擦過他的唇,像個一觸即分的吻。

他們之間明明有過很多回令人頭皮發麻的親密,這個可能根本算不得吻的碰觸在那些之中顯得無比渺小。

但他還是頓住了動作。

他看向她的臉,這的確是一張精致又漂亮的臉。

可明明他頭一回見她時,並不覺得她漂亮,他甚至沒記住她的長相,後來她幾次三番出現在他麵前,不知從哪一次,他就記住了她的臉。

相處的越多,這張臉就這樣在他記憶裡越來越清晰,越來越如傳言般那樣神清骨秀,燦爛奪目。

雲映輕聲問:“怎麼了。”

赫崢再去看她的鬢發,那根本不是什麼螢火蟲,隻是她的珠釵而已。

赫崢道:“沒什麼。”

雲映卻並未轉過頭去,他們仍然離得很近。

她看向他的唇,然後主動揚起下巴輕輕碰了下,赫崢沒躲。

這個吻一觸即分,像剛才一樣。

這是那次之後,他們倆之間的第一個吻。

也就那麼一瞬間,赫崢在她尚未坐直身子時就扣住她了的後腦,重新吻了過去。

他熟練的撬開她的牙關,同她唇舌交纏,一開始,這個吻尚且稱得上溫柔,後來赫崢將她按在自己懷裡,這個吻便添上了幾分凶狠與占有。

直到雲映喘不過氣,輕輕推了下他,赫崢才忽然鬆手,雲映輕喘著氣,身上那層軟似煙霧的外衫從肩上垂下,堆在手肘。

她紅唇粉膩,肌膚細潤如脂,兩人之間一陣沉默,赫崢喉結滾動,他避開目光率先道:“下山吧。”

雲映抬頭看他,並未作答,她甚至沒有拉上自己的衣服。

事實上,她並不後悔當初停下了動作,如果重來一次,她興許仍然不會落下那個吻。

因為那是寧遇,她不想弄臟他,如果可以,他要永遠做雲霓之上的那個人,可現在她麵前的人不是他。

他是赫崢,他跟寧遇不一樣。

所以她討厭自己再做一個怯弱的人,也不想壓抑自己的任何出格或者瘋狂的想法。

雲映的手掌仍落在地上,她向前握住了赫崢的手,桃核滾進泥土裡,她輕聲道:“你不想試試嗎,這裡沒人。”

赫崢臉色稍沉,他避開她的手,低聲道:“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雲映當然知道,那雙柔媚的眼眸裡閃著躍躍欲試的光,她好像興奮於即將要做出一次瘋狂的嘗試,應聲道:“我知道。”

她的目光從他身側掃過,赫崢知道她是在看他的背。

月色朦朧,空蕩的山野寂靜無比,隻有和緩溫柔的風,她的聲音很低,但赫崢還是聽見了。

時隔數天,她重新回答了他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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