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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水搖 盛晚風 117875 字 4個月前

第41章 哥哥

她說那兩個字時, 神色上沒有半分的刻意流露的引誘與嫵媚,隻是微微後仰著,垂在的烏發被風微微揚起, 紅唇挺翹,比方才要紅潤許多。

雲映望著他, 重複著詢問:“你不想試試嗎?”

赫崢頭一回知道,原來有人可以這麼坦蕩這麼認真的說出這些,她半點不以自己為恥, 不覺得向他在這樣的地方提出這樣的建議是個多麼匪夷所思的事情。

明明是一副柔弱純粹的模樣, 可是他就是覺得從她蕩起的發絲與散在地上的裙擺都在寫著豔麗。

她怎麼是這樣的人。

雲映仍然是那個姿勢,隻是方才那隻被赫崢避開的手, 這會又上前碰到了他的手指。

指尖相碰, 這次他沒有躲開。

赫崢手臂僵直, 在一段死寂的沉默後, 忽然伸手將她扣進懷裡, 寬大的手掌從她的圓潤的肩頭滑到她纖細的脖頸, 拇指挑了下她的下巴, 雲映微微張唇,從他的喉結向上, 吻到他的唇。

夏夜寂靜, 山頂連鳥鳴聲都被模糊下來, 雲映躺在野草之上。

月亮好像就懸在她頭頂,星河璀璨,在瑰麗的蒼穹之上無聲著洶湧。

這段時日裡, 雲映見赫崢見得次數不多, 他好像鐵了心的不想搭理她, 雲映理虧, 在他那次次碰壁後,也不敢再去煩他。

至於他的背,雲映到現在也沒見過。

赫崢夜裡大多會回來,但是總在雲映睡著以後,她有時會刻意等他,但是就算把他等回來了他也不跟她說話。

所以今天是她第一次看見他傷,此時已經好了個七七八八,但是她的手仍然可以明顯的感受到那些未曾好全的疤痕。

她問:“疼嗎?”

赫崢本來沒空搭理她,但她這話問的太怪,他抽空道:“疼什麼疼?”

雲映道:“我說你的背。”

赫崢道:“不疼。”

雲映想仔細再看看,赫崢卻偏不讓她看,沒過一會兒,雲映就想不起這事了。

不知多了多久,她睜開眼睛,眼前不是是淚還是汗有些朦朧。

她身下被墊了件衣服,男人高大的身軀籠罩著她,雲映一抬眼就看見他近在咫尺的臉龐。

汗水從他下頜上滴下,雲映伸出手臂攀上他的脖頸,吻去了這滴汗,還沒等她鬆手躺回去男人就按住她的腰,帶她坐了起來。

斷雲微度,圓月繁星。

直到半個時辰後,眼前的一切才變得清晰,夏夜的風送來絲絲清涼。

掠過濕潤的肌膚有些許冷意,雲映側躺著,手臂無力的垂在一旁,半點不想動。

赫崢問:“冷嗎?”

一句不冷還沒說出口,赫崢就扶著她坐起身,二話不說的給她穿上了衣服,但他顯然經驗不多,給她穿的亂七八糟的。

雲映沒有嫌棄他,她隻是還在難受著,這會半點不想動,也不想被赫崢帶著動。

她推了下他,然後輕聲道:

“我自己來就好。”

她抬起手時,那根紅繩滑到了小臂,桃核還掛在上麵。

赫崢不知想起什麼,握住了她的手腕。

借著月色,能夠清楚的看見雪白的腕子上被這枚桃核壓出來的紅痕,拇指擦過,甚至能感覺到皮膚被壓出了印子。

這桃核自從他們第一次親密時她就帶著,每一會她的手腕都會被桃核壓出印子。

赫崢碰了一下這個桃核,道:“這是什麼。”

雲映道:“桃核,可以保平安。”

赫崢道:“保平安的東西很多,給你換一個。”

雲映抽回自己的手,想也不想就拒絕道:“不要,這個我戴習慣了。”

雲映都這麼說了,赫崢也不能強求。

她將自己的裡衣穿好後,拉著赫崢道:“我們躺下看會月亮吧。”

赫崢躺在她身邊,然後將她身下墊的那件他的外袍重新鋪整齊,道:“你剛才還沒看夠嗎?”

雲映柔聲道:“可我不是光看你去了嗎。”

赫崢沒再搭理她,他不想跟她一樣膩歪。

雲映就這樣看了一眼,然後抬起手交疊在後頸,此時已經是醜正時分,再過一個多時辰,天就要亮了。

她忽然想到:“我們好像可以看日出。”

赫崢道:“日出還得一個時辰。”

雲映道:“那你能陪我等等嗎?”

赫崢躺在她身邊,心想這人還真是會明知故問,他道:“我不是已經在陪你等了嗎。”

雲映嗯了一聲,可能是過了時辰,她現在倒也不困,於是就這樣看著星空輕聲道:“裕頰山裡的夜空,也是這樣的。”

赫崢聽她話音,不由道:“你還會懷念那個地方嗎。”

雲映側眸看他一眼,男人衣襟敞開著,側頸有她剛才沒忍住抓出的紅痕,她道:“我當然會。”

那是她長大的地方,不管多暗淡的人生,都總會有那麼一兩個閃光的地方。

父母沒有把她當丫鬟,也沒有把她當搖錢樹,有人來要她,父母也不會見錢眼開,他們會詢問她的意見,如果她不願意就不會強迫她嫁。

“小時候我們一家人會一起上山摘野柿子,彆看它醜,但很甜。我爹會爬的很高,他在上麵摘,我們三個在下麵接,有一次一個沒長熟的柿子砸下來,還把阮喬鼻子砸出血了。”

“鎮裡偶爾有來搭皮影戲的,我爹每次都會帶我去看,我小時候很膽小,不喜歡走夜路,但是夜裡他牽著我的手,我一點也不害怕。”

“還有阮喬,彆看他上學上的跟真的似的,他看到書還沒我的多呢。娘親總是拿這個嘲笑他,他就總說因為有人教我,那人若是也教他,他肯定比我聰明。才不是呢,連我爹娘都覺得是我聰明一些,他連家裡有多少錢都不知道,爹娘隻告訴我。”

她沒有走出裕頰山時,每日都活在勞累還有自我否認中,她嫉妒,扭曲,是個非常上不得台麵的人,但她如今躺在這,忽然可以坦蕩的直麵那些。

可能是因為她知道,她永遠也回不去那樣的日子了,她不想再去偏執的渴求誰愛她,誰不愛她了。

等了半天,赫崢也沒回答。

她反正也是隨口說一說,不指望赫崢能給她什麼回應,正要閉上眼睛閉目養神時,赫崢忽然道:“那人……”

“教你的那人是誰?”

雲映愣了一下,她方才說了那麼多,雲映不知道他怎麼就從那犄角旮旯裡敏銳的注意到了寧遇。她稍抿了下唇,思索著應該怎麼跟他解釋。

赫崢卻迅速道:“是那個教你寫字的哥哥?”

雲映沉默,就這樣默認了。

赫崢冷笑一聲,他側眸看向雲映,道:“所以你的意思是說,你有一個非親非故的哥哥,教你讀書還教你寫字。”

“喂,你們那兒是不是管夫子都叫哥哥啊。”

雲映覺得赫崢像在嘲諷她,但她不是很確定。

然後男人又繼續道:“管夫子叫哥哥,不會覺得很怪嗎?那這麼說,我爹是不是得管你爺爺叫哥哥,你要不跟你爺爺說說,你問問你爺爺能接受嗎?”

雲映:“……”

她對上男人的目光,赫崢皮笑肉不笑的看他,就差沒把諷刺兩個字寫臉上了。

“你怎麼沉默了,你心虛了?”

雲映平靜反問道:“我心虛什麼?”

這回輪到赫崢沉默了。她還好意思問,他都不好意思說,就算他們倆之間沒什麼感情,但是好歹也是同床共枕的夫妻,他可沒在她麵前提過他有什麼好妹妹。

“你說呢?”

他冷下聲音道:“雲映,不管你我之間當初是怎樣不情願,事已成定局,你說話不應該注意一些嗎,你自己覺得在我麵前一口一個哥哥叫他,這很合適?”

雲映默默心想,一口一個哥哥的,難道不是他自己嗎。

她哦了一聲。

就哦?

赫崢仍然望著她。

雲映看他的目光,繼續補充道:“我以後不會提這個哥哥了。”

赫崢:“……”

他從她身上移開目光,事實上,他才不想管她的過去,也不想管她有什麼這哥哥那哥哥,今天這樣說,隻是為了維持他們夫妻之間的體麵罷了。

他像是隨口一問道:“你跟他什麼關係。”

雲映也說不清她跟寧遇是什麼關係,但就算能說清,她不告訴赫崢。

雲映思索片刻,最後挑了其中一個道:“我很感謝他,他真的很好。”

“他教我寫字,每次我去他家送果子,他都會多給我一點錢,但他嘴上從來不提。我不懂的地方很多,也不是個多麼好的人,他教了我很多東西。”

赫崢一時半會沒理她,隔了一會才總結道:“你爺爺對我爹也是這樣的。”

“你確實得感謝他,但是按理說你得叫他老師。”

“叫哥哥的話,會非常冒犯,也不合乎禮儀。”

雲映不想叫寧遇老師,她選擇裝聽不見。

她又輕聲道:“不過他已經走了。”

赫崢:“去哪了?”

“我也不知道他去哪了,但他一定是去了他想去的地方了,他會過上很好的生活。”

雲映望著夜空,看著漫天星辰,心中想著,當然他也可能成了一顆星星。

“他還會回來嗎?”

雲映的聲音散在夜色裡,她道:“不會了。”

永遠不會了。

她閉上眼睛,不止一次的想,如果寧遇沒死就好了。

如果寧遇沒死,她寧願永遠留在裕頰山。

寧願不要國公府,也不認識赫崢。

就這樣躺了一會,方才發的汗被夜風吹淨,寒意便攀了上來,她縮了肩膀,把手從後腦下抽出,然後搓了下肩膀。

這時,赫崢伸手把她抱進懷裡,他身上很暖,雲映滿足的朝他懷裡縮了縮,把自己整個人都擠在他懷裡,然後就這樣枕著他的手臂,閉上了眼睛。

她睡得不死,赫崢一碰她她便醒了。

雲映睜開眼時,正是日出之時。

漫天紅雲,萬道金光刺穿雲層,山林清晨的薄霧在清透的日光下宛如仙境,赤紅的太陽漸漸升起,為山巒和不遠處皇城染上了顏色。

她沒有說話,就這麼看了好一會,然後才抬頭看赫崢,她問:“你睡覺了嗎?”

赫崢沒有回答她,而是道:“看完了,該走了。”

白日不比晚上,這兒隨時都可能會有人上來。

雲映嗯了一聲,她動了動腿,腿根發酸,身上哪哪都不舒服,一動就難受的皺眉。

她平日都是能坐著就不會站著,最消耗的不過是日常喜歡在院裡裡散散步,昨晚突然這麼一勞累,雙腿張開太久,睡了一覺更疼了。

山上不比房間,最後赫崢隻能幫她擦一擦,並未清洗,她不由道:“你說我會不會懷孕呢?”

赫崢倒還從未想過這個問題,他聞言蹙眉道:“那趕緊回家洗洗。”

雲映被他逗笑,她道:“你不喜歡孩子嗎?”

她思索片刻,然後道:“我還想著如果懷孕了,你興許就不會總是跟我生氣了呢。”

赫崢:“……”

他第一想法是,她居然把懷胎生子說的如此輕巧,然後又想怎麼在她眼裡,她還真不覺得自己做的是什麼不可原諒的事,以為他氣兩天就好了。

他不想跟她辯解這個問題,遂而黑著臉道:“廢話什麼。”

赫崢幫她整好衣服,又檢查了好半天,確定她從外觀上看起來是衣冠整齊,連個手腕也沒露的模樣,才將她背起來。

不同於雲映的疲倦酸痛,他看起來比昨晚精神還好,腿腳利落,但嘴上還是道:“這山是我爬的還是你爬的啊。”

雲映老老實實待在他背上,心想她沒有說她想爬山,她隻是說想上山頂。

怕他生氣,雲映沒說出來,她吻了吻赫崢的側臉,然後埋在他頸窩輕聲道:“還好有你。”

下山比上山要快一些,在赫崢背著雲映走到半山腰時,不遠處一個破舊的涼亭傳來讀書聲。

雲映看過去,亭內是個約莫二十出頭的青年,穿著樸素,對這本書卷一邊念一邊頗有感悟的絮叨些彆的。

雲映就這樣多看了兩眼,緊接著,就見青年的書卷沒拿穩就這樣掉了出去。

他驚呼一聲,伸手去夠,但那亭子在上坡處,書卷正好掉在一塊凸起的石塊上,他在亭子沒撿到,便匆匆跑下台階想從下麵夠,可他身量不夠,怎麼也夠不著。

青年的目光朝他們投過來,注意到了赫崢,他揚聲道:“這位仁兄且慢!”

他看著赫崢明顯比他高出一截的個頭,然後一邊跑一邊詢問道:“不知這位公子可否幫在下夠一下書……”

赫崢沒有半點要搭理的意思,他腳步不停,連個眼神都沒給。

“這位公子……”

雲映趴在赫崢背上,看了眼書生,又低頭看赫崢的側臉,輕聲道:“你幫他拿一下吧。”

赫崢道:“沒空。”

雲映又重複道:“拿一下吧。”

赫崢停住腳步,他心想雲映隻是長的溫和善良,本性上並不是個喜歡多管閒事的人,這會是怎麼了。

他不由掃了一眼朝他走過來那書生的臉,跟他長的也不像啊。

赫崢停住腳步,然後把她放下,那位書生目光在雲映與赫崢間停留片刻,目光不自覺就被雲映吸引住。

直到赫崢擋在雲映麵前,目光不善道:“喂。”

書生這才如夢初醒道:“這位仁兄多謝多謝!方才我正是出神,結果手裡沒拿穩,就在那。”

赫崢沒跟他廢話,闊步過去給他撿書。

雲映則停在書生麵前,她挪了挪腿,扶著樹站穩了身子。

書生見狀搭話道:“二位是……”

雲映道:“他是我夫君。”

書生了然的哦一聲,心想果真是一對璧人,可這兩人方才是從山頂下來,那不得半夜就上山嗎。

可這碧空山也沒什麼東西,半夜上山能乾嘛,剛想問問,就見雲映的目光一直停在赫崢身上,她明顯腿腳不便,鬢發有些淩亂,那張令人驚豔的臉龐上有幾分疲懶嫵媚。

他耳朵一紅,想到了不正經的地方去,覺得自己侮辱人家夫妻的清白,想問可又不好意思。

雲映知道他在想什麼,但她並沒解釋,而是隨口道:“公子怎麼在這讀書?”

恰逢這時,赫崢撿了他的書扔給他,書生連聲道謝,然後道:“在下家住不遠處的洪到口,鄰居養的大鵝成日叫喚,實在擾人,我便想尋個清淨地。”

他歎了口氣,道:“還有一月便是春闈,我得好生準備才行。”

原來這麼快,她記得她從裕頰山離開時,連鄉試都未曾開始,這麼快都要到會試了。

說起來如果寧遇沒死,他極有可能參加的。

雲映點了點頭,道:“願公子金榜題名,那我跟夫君就不打擾了。”

“借姑娘吉言。”

赫崢又重新背起雲映,這下他腳步比方才快了許多,雲映道:“好快。”

赫崢道:“什麼好快?”

雲映道:“時間好快,我從裕頰山走時,連鄉試都遙遙無期。”

赫崢道:“怎麼,你也想參加?”

雲映笑道:“如果我是個男人,沒準會呢。”

赫崢這會倒是很配合,他道:“你女扮男裝,等我父親回來讓他給你開個後門,你也去試試殿試的滋味。”

雲映心想殿試可是連皇帝都要去的,這樣真不算欺君嗎,她道:“對了,赫閣老什麼時候才能回來?”

赫崢低著頭,道:“不知道,殿試之前吧。”

雲映聽他語調沒什麼起伏,想起那日蘇清芽似是而非的話,輕聲道:“你知道赫閣老實際是去做什麼的,對嗎?”

赫崢偏頭看了她一眼,目光裡帶著幾分審視。

雲映解釋道:“我胡亂猜的。”

她原以為赫崢不會搭理她,但隔了一會,她聽見男人道:“誰知道他去乾什麼。”

那是赫延自己的事,他不想去管,也管不了。

雲映將臉頰貼近他,聞言頭一回對他有了點好奇,她道:“夫君,你知道你娘親是什麼樣子的人嗎。”

她知道赫崢可能不會理她,於是她又道:“我沒有娘親,我想聽你說一說。”

馬就停在不遠處,赫崢腳步慢了慢,想起那個固執又漂亮的女人,心裡沒有半點溫情。

他道:“是個不太好的人。”

雲映道:“因為她管你太嚴格?”

她聽得不多,都是徐怡風說的,赫崢幼時鮮少有什麼快樂日子,褚夫人對他很嚴格,從晨起到晚上入睡,甚至吃飯要嚼幾口,褚夫人都有著固定的要求。赫崢若是不聽,就讓他去祠堂罰跪,一跪就是兩個時辰。

出乎意料的是,赫崢隻是道:“因為她對她自己太嚴格,他從不放過她自己。”

她要把一切做到最好,無論是操持府務,還是扶養他長大,她永遠都在跟彆人比,可她永遠都比不上彆人。

第42章 玉魚

就跟赫崢不了解她的過去一樣, 她也不了解赫家。褚夫人在她心裡甚至沒有一個大概的形象,她隻能從平時赫家人談話時聽到隻言片語。

她是個很“厲害”的人,各方麵都是。

褚家嫡係一共兩個女兒, 褚夫人是妹妹,也是豔冠京城的那一個, 所有人都知道她將來的夫婿不會是尋常人物,後來果然,她嫁給了赫延。

一個權傾朝野的重臣, 同她姐姐一起, 讓褚氏一下穩固住了上京頂級門閥的地位,

嫁進赫家不久, 她就生下了赫崢, 然後身子受損, 從此再未生育。但有這一子已經足夠, 興許是赫崢本身就天賦卓絕, 也可能是她的嚴格管教起了作用, 總之赫崢鋒芒畢露, 甚至連當年的赫延都比不上。

他端正守禮,忠於赫氏, 包括他的仕途在多數情況下, 也並不是因為他自己想做這個, 而是因為赫延需要。

褚夫人在世時,將赫家打理的井井有條,扶持赫延一路走到如今這個地位, 如今她香消玉殞, 府內倒很少再提起她了, 包括赫崢, 她唯一的血脈。

雲映輕聲歎了口氣,輕聲道:“……可能人生在世,總得偏執點什麼吧。”

赫崢卻不以為然,他淡聲道:“但為情愛偏執顯得尤其蠢。”

雲映默默靠在他身上,心想怪不得他一直不成婚,也不願與哪個姑娘有什麼親密的關係,原來不僅不喜歡,還瞧不起。

不過也好,正是因為他有這種想法,她才有機會。

如是想著,赫崢忽然側眸掃了眼她,雲映不明所以道:“怎麼了?”

赫崢又收回目光,道:“沒什麼。”

雲映思索片刻,又道:“那蘇夫人呢,她為什麼……沒有子嗣?”

赫崢道:“進門就喝了絕嗣湯。”

這倒是出乎雲映的意料,她就沒見過哪個世家大族的掌門人會嫌自己子嗣多的,但這樣一說,倒也說的通了。

蘇清芽的家世比之褚夫人差的不是一星半點,就算是續弦,她當初進赫家家門也不會容易,如今來看,根本不是因為什麼赫延喜歡她,而是因為她能接受妥協。

雲映緊接著問:“為什麼?”

赫崢道:“不知道。”

不知道,他也沒有刻意去查過。

他的母親為此汲汲營營防了一輩子,最後什麼也沒得到,赫延不愛她,她強求不了。這世上,也就隻有他母親會在意赫延私情上的那點破事。

雲映也沒有再繼續問下去,赫崢麵龐冷淡,他慣來是這樣的神情,雲映瞧不出他心情如何。

但她姑且就當他心情不好吧,雲映親了他一口,然後道:“彆難過。”

赫崢:“……你那隻眼睛看到我難過了。”

雲映麵不改色道:“我兩隻眼睛都看見了,連安慰你,你都不準了嗎?”

赫崢麵無表情道:“你怎麼安慰的?”

雲映又親了他一口。

赫崢停住腳步,然後將雲映放下,他神色複雜沒說話,但雲映能看出來,他又想罵她。

她轉過身沒搭理他,然後看著麵前的馬,沉吟道:“怎麼又要張腿啊,我好累。”

這天之後,赫崢對她好像沒那麼冷淡了。

雖然仍同以前那樣愛搭不理,但至少不會無視她。她知道赫崢還在介意那件事,沒辦法,錯她已經犯了,他就算在意也沒用。

他沒那麼冷淡後,雲映心情都變好了幾分,她心情一好,平日裡便活動的多些。

府裡就數她最悠閒,甚至連陪蘇清芽打紙牌的次數都多了起來。

下午還騰出空來,讓人整了整庫房。

她平日在府中不甚活躍,為了赫崢的麵子,她還得讓人覺得她是閒散淡然而非好吃懶做,所以偶爾會送些精致的小玩意兒籠絡人心。

泠春挑出了幾個價值相當的送到雲映麵前,道:“姑娘,您瞧這幾個如何?”

雲映掃了一眼,被其中一個玉墜吸引了主意。

那是一隻玉魚,瑩透純淨,姿態靈動,彎曲著身體,好像才躍出水麵,魚身後有蓮葉蓮花,嬉戲自如。

明明沒有半點相似,但她還是不知為什麼想起了赫崢。

“這個留下吧。”

泠春應了一聲,她見雲映這幾日心情好,便不由欣慰道:“小姐,國公爺若是知曉你在這過的舒心,心裡定然也暢快的。”

“奴婢聽說上回您給國公爺親手打的絡子,連同那塊玉佩,國公爺日日都帶著。”

雲映這才想起來,她問:“最近國公府有什麼事嗎?”

泠春道:“倒是無甚要事,就是……沈姨娘的兒子最近官職遷升,也進了大理寺,國公爺很是高興,這下大少爺臉上無光,估計可要著急了。”

雲映慢悠悠道:“可不得著急嗎,仔細想想,他如今同那庶出也沒什麼區彆。”

泠春聽聞這個,不由又輕聲提醒道:“姑娘,奴婢聽說那個庶子初進大理寺,大少爺並不待見他,處處為難。”

她跟雲映久了,下意識先考慮雲映再考慮國公府,不由又道:“奴婢瞧那庶子頗有前途,要不讓姑爺去說兩句話,做個順水人情。”

日後雲安瀾走了,國公府至少還有雲映能說的上話的人。

雲映心想說的輕巧,赫崢才不會去管她的事。

這人平日對她都沒什麼好臉色,對她的枕邊風當然也不會在意。

不過泠春的話倒是提醒她了。

萬一有朝一日赫崢休棄她,雲安瀾年邁離開,為了保住她的悠閒日子,她總得想點辦法給自己掃清禍患。

雲施彥打的什麼主意很明顯,借著她的關係攀上赫崢,讓赫崢與他便利。

上次之事,因為雲施彥到底是“嫡子”,就算雲安瀾肯幫她,她那叔父不一定同意,所以她才那樣高高拿起,輕輕放下。

但徐氏已走,到底今時不同往日。

這事也不著急,她不以為意道:“再說吧,興許再欺負一陣,我去幫他更顯得雪中送炭呢。”

泠春一想還真是,收買人心也是得看時機的。

晚上正是掌燈時分,雲映正閒著沒事看話本時,赫崢從外麵回來。

雲映以前沒怎麼看過這種東西,她讀的書雜,但大多都很正經。她也不像寧遇,讀書是為了淨心,她本質是個俗人,所以除了看經文理義,偶爾也會對風流將軍俏寡婦的故事感興趣。

隻不過村鎮沒有這樣的閒書,京城這樣的富貴地方,連消遣都比村裡多樣許多。

往日雲映見他回來,都會迎上前,今日她被劇情吸引,隻抬頭看了他一眼,道:“夫君,你回來了。”

赫崢已經放棄讓她改掉這個稱呼,她向來厚顏無恥,多說無益。

相比之下,他更先注意到這人今日沒來迎他。

他看向她手裡的書,想起了上次,不由臉色黑了**:“雲映,你最好彆又是在看什麼《倉台紀要》。”

提起這事,雲映便有些傷心,她道:“那個被你扔掉了。”

“你還挺遺憾?”

雲映確實有點遺憾,但她不敢說,遂而道:“沒有,我對它們也不是很感興趣。”

“這本不是那樣的,大有不同。”

雲映剛想把書收起來,赫崢便走上前來,仗著手臂長,一下就拿過她的書,掃了一眼。

上書:將軍不由分說扛起小寡婦,往榻裡一摔,就要欺身而上。可憐那小寡婦剛死了丈夫,正是心如刀割時,憶起往日恩情如漆,誓死不從,拭淚道:“我夫屍骨未涼,望官人憐愛。”將軍眼裡隻有她橫波美目,千般旖旎,哼笑一聲道:“既如此,我便做你一夜夫君憐愛憐愛!”

赫崢移開目光,看向雲映,到底是見過一回,這會他鎮定多了:“有何不同?”

雲映抿住唇,她伸手往後翻了一頁,然後輕聲道:“剩下的他略寫了。”

倉台記要就非常詳細,主人公是個俊秀公子,遊曆四方,每至一處都能碰見丈夫長久不歸家的多情美婦,然後兩人就這樣一合計,夜夜上巫山。

赫崢不知道她腦袋裡成天都裝些什麼,忍不住道:“你能不能彆總看這種書?”

雲映真的是個俗人,她消遣時光的時候,沒辦法強迫自己喜歡看那些記史經文。

她敷衍道:“那我下次不看了。”

她敷衍的樣子非常明顯,赫崢原隻是隨口說說,這會看她敷衍,心裡又不高興。

雲映敏銳的注意到他的情緒,習慣以後,她已經有一套應對之策。

她把書闔上放到小幾,然後垂下眸子道:“你平時不在家,我除了用這些打發時間,還能做什麼呢?”

赫崢在她麵前脫了外袍,隨手放在一旁,根本不吃她這一套:“你能乾的多了。”

雲映跟上去,她從後麵抱住他的腰,輕聲道道:“你現在都不準我想你了嗎?”

赫崢停住腳步,回頭,雲映就這樣靠在他懷裡,赫崢垂眸看她,道:“你這張嘴……”

他尚且還沒問想他跟看這閒書有什麼關係,雲映就仰頭道:“你要嘗嘗嗎?”

赫崢抿唇,沉默。

片刻後,他低頭去吻她,輕咬住她那顆小小的唇珠,然後不斷磋磨,很快他便將雲映抱了起來放在了桌案上。

雲映微微氣喘,在他肩上道:“去榻上。”

赫崢道:“為什麼?”

雲映蹭了蹭他的臉頰,她沒有回答,隻道:“求你。”

赫崢呼吸滯了一下,抱著她走向了榻,雲映被他摔在床上,她才坐起身子,男人便欺身而上。

燭火未熄,外麵尤有走動聲,待到赫崢解她羅杉時,雲映縮了下身子,避開他的吻。

箭在弦上,赫崢扣住她的後頸讓她避無可避,雲映的衣服輕易被褪了個半,恰是這時,她抬眼,楚楚可憐的輕聲道:“彆……”

赫崢動作沒停,他攥著她的腿,低聲道:“這時候才說彆?”

身下美人眼眸瀲灩,淚盈於睫,她啜泣道:“我夫君不會同意我與旁人做此事的,你放過我。”

赫崢:“…………”

他另一隻手落在她盈盈一握的細腰,聞言手指縮緊幾分。

隔了好半晌,他才道:“你夫君知道了會怎樣?”

赫崢的手向下,雲映眼睫上的淚珠便滾落下來,她身子顫抖,抖到說不出話,在男人漆黑審視的眸光下,她磕磕巴巴道:“會…會懲罰我。”

赫崢掃了眼被她放在旁邊的那本書,道:“你夫君不是死了嗎,怎麼懲罰你。”

雲映原已經招架不住,聞言還是顫聲解釋道:“還沒死呢,他還沒死你就想強占我。”

赫崢:“……”

行,這是他沒想到的劇情走向。

雲映已經說不出話,赫崢在她最後發出聲音前彎腰堵上了她的唇,他收回手,吻從她的唇移到她的下巴,然後在她耳邊道:“放心,他發現不了。”

幔帳低垂,房內昏暗。

沐浴後,雲映躺在赫崢身邊,男人半靠在榻上,修長的手指翻過書頁。

雲映看著男人俊美的臉龐,道:“夫君,我明天就給扔掉,我今天是同你說笑的。”

赫崢看都沒看她,他麵不改色道:“你怎麼能對強占你的人如此和顏悅色,對得起你的夫君嗎。”

雲映知道他在諷刺她,她心想這人不是配合挺開心的嗎,怎麼這會又不認賬了。

她道:“你彆生氣。”

說起這個,她忽然想起一事來,然後坐起身來,拖著疲憊的雙腿走下榻,翻出了今日那個玉魚蓮墜,遞到赫崢麵前,“夫君,這個能送你嗎?”

赫崢放下書,看了過去。

赫崢平日不喜歡這些東西,他一向以簡潔為主,腰上一塊玉數年不換,當初成婚時的那塊玉,現在還好生的放在那裡。

“是不是很好看。”

她跪坐在他麵前,穿著柔軟的寢衣,身披著月色,膚色雪白,烏發乖巧的垂在身後,瑩潤的掌心躺著枚玉墜。

他沒有看玉,靜默不語。

見他不答,雲映仰頭嗯了一聲,赫崢適時避開她的目光道:“不好看。”

雲映也不生氣,她退而求其次問:“那你喜歡嗎?”

赫崢又聞到她身上的雪蘭香,無論他有多習慣她身上的味道,這雪蘭香都格外明顯。

他道:“不喜歡。”

雲映有些失望的垂下手,抬眸小聲問:“那你會要嗎?”

雲映其實沒抱什麼希望,畢竟他連她打的絡子都不戴。正要收回手時,赫崢卻把玉從她手中拿過來。

玉墜在月色下泛著流光,他的拇指擦過壁身,道:“魚?你就這眼光。”

雲映摟著他嗯了一聲,然後:“玉魚。”

“跟你的名字很搭,對嗎?”

赫崢收攏掌心,玉墜被他握在手裡,他輕笑出聲,道:“這算什麼搭,幼稚。”

第43章 少女

時節正是大暑, 不到卯時天邊就泛起了魚肚白,房內支摘窗徹夜開著,通風處掛了雲映特製的藥材, 房內不生蚊蟲。

冰鑒裡的冰已經悉數融化,雲映昨晚睡時還躺在他懷裡, 這會便因為熱同他拉開了距離。

她長發鋪散,因為夏日燥熱,衣襟開了一半, 薄薄的衾被也被她踢到了一旁。

赫崢一動, 雲映便蹙眉,然後半懵半醒的睜開了眼睛。

她喃喃說了句什麼, 赫崢沒聽清楚。

他伸手將她粘在臉上的發絲彆到耳後, 然後道:“睡吧。”

雲映嗯了一聲, 看得出來她已經困的不行, 但還是問了他一句話。

這次赫崢倒是聽清楚了, 他道:“應該會遲點兒。”

“夏少遊做局, 我得跟他們大理寺用個晚膳。”

雲映全無反應, 赫崢又補充:“推脫不掉。”

雲映沒有回答,她又睡著了。

她的覺太淺, 赫崢每日起身都會吵醒她, 以前她還會忍著困跟他一起起身, 跟他說兩句話。這段時日倒好,她也不起來了,隻意思意思跟他說兩句話就自己睡了。

她睡著的時候看起來很乖順, 赫崢沒忍住低頭吻了吻她的唇, 然後身上幫她把衣襟闔上。

緊接著他放輕動作穿衣, 然後習慣性的去偏房洗漱, 臨走時,昨晚的那個玉魚蓮墜正靜置在小幾上。

雲映側著臉龐趴在床上,濃密的烏發散在床榻上,她跟那隻小魚都靜靜的躺在那裡。

赫崢看半天,然後目光從雲映身上收回,上前拿起了那個玉墜。

房門打開,霧青已經在外候著。

他跟赫崢請了個安,然後道:“公子,屬下先派人傳膳。”

赫崢道:“不必了。”

手心裡那塊玉溫潤冰涼,他忍不住攤開手掌看了一眼。

霧青見狀立即欣喜道:“公子,這是夫人送您的嗎?屬下看守旁人夫人庫房時,見過這枚玉墜。”

赫崢冷眸掃了一眼他,雲映送他物什,難道不是件極為常見的事嗎,他有什麼好高興的。

霧青卻不這樣覺得,他作為下人,自是希望他家公子和少夫人夫妻和睦,見狀又遺憾道:“可是公子您的玉已經帶了有十年了……”

赫崢低頭看了眼自己腰上的玉佩,這個玉佩其實沒什麼特殊的來曆。

非要說的話,這玉是褚夫人親自給他挑的,君子無故,玉不去身,他記到現在。

赫崢走進偏房,然後道:“好像該換了。”

霧青啊了一聲,然後認同道:“確實確實,畢竟是少夫人送的。您若是不戴,惹的少夫人不快就不好了。”

赫崢發現霧青這廝的嘴越來越碎了,雲映高不高興跟他有什麼關係。

而且他其實也不是很喜歡這條魚,看著就是個小玩意兒,造工雖精巧,但並不莊重。

隻是這塊玉戴了十年,邊角處已經有裂痕了。

他手邊暫時又沒有彆的玉,暫時湊合一下而已。

雲映全然不知赫崢已經勉強湊合一下的帶上了這塊玉,她一腳睡醒時,天已大亮。

房裡被新添了冰,但她還是被熱醒了。

用過早膳後,雲映按著慣例去給蘇清芽請安。

赫延走了以後,府內分明鬆弛了一些,蘇清芽跟以往沒什麼分彆,掌管中饋已經占了她大半精力,但好在沒有子嗣,雲映覺得她的日子比徐怡風要舒適一些。

雲映去時,蘇清芽不在正堂之內,一位嬤嬤上前道:“少夫人,夫人後院暖閣內抄經祈福,老奴帶您過去。”

近日也沒什麼大事,更沒聽哪個孩子害病,那這祈福莫非是給赫延祈福不成。

雲映跟著老嬤嬤走進,房內寂靜,青煙嫋嫋,晨光照進來,能清楚的看見煙霧升騰的樣子。

朦朧中,見得蘇清芽半跪在軟墊上,身形削瘦,細長的手指執著筆,手邊已經摞了一遝紙。

雲映腳步慢了下來,房中清光明亮,簾幕風微,清雅端方,不遠處的紫檀案幾上堆放著不少字畫。

雲映知道,蘇清芽對丹青書法頗有研究,她曾經看過兩幅她的畫,但她是個外行人,對意蘊手法等一概不知,隻能勉強瞧出那畫的花鳥栩栩如生。

她還在想著,等她同蘇清芽熟悉一些的時候,興許可以讓她照著赫崢畫畫寧遇。

雲映款步走近,道:“夫人。”

蘇清芽擱下筆,連忙回過身道:“小映,今日來這麼早呀?”

雲映行至蘇清芽旁邊,自覺給她研墨,然後道:“夫人是在為父親祈福嗎。”

蘇清芽嗯了一聲,道:“算是吧。”

蘇清芽歎了口氣,道:“希望他們可以一路平安歸來。”

他們?

雲映道:“除了父親,還有誰回來嗎?”

蘇清芽抿了下唇,雲映知道,她是有那麼一瞬間想跟自己說的,但後來蘇清芽不知是想起了什麼,還是移開目光,道:“也沒什麼。”

“他這一程趕的急,算著日子,興許還有一月就能歸家了。”

那確實是快,雲映原先還以為之前得年底才能回來,這麼一瞧,赫延回來時,彆說年底,興許還沒入冬。

她知道,赫延此行絕不可能僅是公事,雲映目光掃過那一遝佛經,心道莫非是接人不成。

赫延不愛褚夫人,雲映看不出他對這府裡的誰有所青睞,聽說他也不是什麼沉迷女色的人,難道此行是去接什麼心上人嗎?

恰逢此時,風從窗外掠進,吹起了那一遝薄紙,雲映便走上前去關窗。

窗戶關上後,她垂眸,看見了紫檀案幾上的那幾幅畫。

上麵的幾副一看就是剛作不久,墨跡鮮亮,真正引起雲映注意的,是壓在下麵的一副。

畫像露出一角,是一個女人的手,端莊嫻靜的放在膝蓋上。

蘇清芽還在整那一遝佛經,雲映看了一眼她,繼而收回目光,果斷的伸出手把那副畫抽了出來。

畫幅泛黃,紙張翻動的聲音瞬間讓蘇清芽回了頭,她製止道:“小映!”

雲映卻已經看見了那幅畫。

畫上是個女人,確切來說,她是個十足十的美人。芙蓉粉麵,章台楊柳。

她坐在椅子上,約莫十六七歲,姿態端莊,眉眼間卻尚有稚氣,唇角含著溫和笑意,出塵脫俗。

雲映手指收緊,從這張麵龐上看到了熟悉的影子,是她最熟悉的長相。

雲映幾乎可以肯定,她就是褚夫人。

蘇清芽已經走了過來,她匆忙從雲映手裡接過畫,然後小心將之卷起道:“方才我在收拾這些畫呢,堆的雜亂,見笑了。”

雲映仿佛沒聽懂她的意思,直接問道:“夫人,這位就是褚夫人嗎?”

蘇清芽將畫放在一旁,含糊道:“不是。”

她顯然不想再提,拉著雲映的衣袖道:“小映你看,你瞧哪個最好看?”

雲映聽說,褚氏嫡係一共隻有兩個女兒,這人不是褚夫人,總不至於是當年的皇後,當今的太後吧。

她沒去管蘇清芽這明顯叉開話題的話,直白道:“那她是誰?”

蘇清芽的話頓了頓,尋常人到這就不問了,她顯然沒想到雲映這麼執拗。

其實雲映就算知道也無妨,她也一直都沒有對雲映與赫崢死守什麼,褚夫人已經死了很多年了,一切都該回到正軌。

赫崢從沒有追究過這些,褚家人也早就把這些事忘了,就算說了又能如何呢。

她對上雲映的目光,然後道:“是……褚夫人的妹妹。”

褚夫人是嫡係最小的女兒,她沒有嫡親妹妹,這也就是說,畫像上這位,是褚家的庶女。

她忽然想起方才的推測來。

赫延此去倘若是去接心上人,那豈不就是畫像人這個女人?

可蘇清芽無緣無故留這女人的畫像做什麼?

而且褚夫人都死十年了,十年後再接是不是晚了點。

雲映還想再問,但蘇清芽顯然已經不想再多說什麼,她道:“小映,那都是往事了,如今也不好再提,我也是道聽途說而已。”

她拉著雲映的手,道:“來,我們看畫吧。”

下午,毒辣的太陽削減了幾分威力。

雲映非常不合時宜的收到了雲施彥的信,可能是成婚這麼久,見她沒動靜所以著急了。

信中先是一段虛偽的問候,然後委婉強調他們同是雲家人,希望她不要拘泥於以前的那些小過節,雲家越好,她在赫崢身邊才越能立的住腳跟。

這封信讓雲映看的直蹙眉,泠春見狀不由道:“姑娘,大少爺可是說什麼了?”

雲映簡短道:“讓我幫他。”

泠春道:“這…大少爺這是怎麼說出口的?”

這其實不難理解,在雲施彥眼裡,隻有利益是永恒的,甚至包括這京中旁人也是這個想法。雲映助他上位,他將來承襲爵位,也是她的母族。

他不過是仗著自己身後的國公府,認定雲映自己也在害怕雲安瀾離開,所以才這樣提要求。

但雲映對他屬實已經沒什麼忍耐限度了,她對這種無關緊要的男人,耐心都十分有限。

泠春歎了口氣,道:“您要不同姑爺說說,讓他莫要因為您的麵子……”

雲映打斷道:“我不說他也不會。”

赫崢不會管她的事,也不可能去幫她扶持那個庶子。她與赫崢就算夜夜翻雲覆雨,也不能否認,他們的確不是什麼靈魂相近的人。

所以這件事她從頭到尾沒想過跟赫崢提。

泠春道:“那要不就直接回絕吧。”

回絕也不是什麼萬全之策,她是他的妹妹在上京眾人皆知,赫崢之前待過大理寺,夏少卿又的確是赫家門生。

無論雲映有沒有跟赫崢吹這個枕邊風,或者說那個枕邊風是否有用,都不能否認,雲施彥必定從這場婚事中受益不少。

她思索片刻,然後忽然想起赫崢早晨同她說過的話來。

她手指點了下桌麵,輕聲道:“泠春,你幫我備套衣服,我晚上想出門一趟。”

她的想法其實非常簡單。

如果這場婚約真要有一個受益人,那也不可能是雲施彥。

第44章 討厭

掌燈時分。

彎月如鉤, 深藍的天幕上亂雲低垂,雲映換了身石青刻絲的裙子,在傍晚時坐馬車出了赫家。

雲映想打聽赫崢的動向並不難, 隨便一問就出來了,赫崢身側的人對她也不會有隱瞞, 下午時,霧青甚至還會派人回來跟雲映稟報赫崢晚上的行程。

晚上他跟夏長遊去的地方正是驚鷺江旁的瑤月樓,此行不止夏大理寺少卿夏長遊, 還有大理寺的諸多官員, 包括雲施彥,還有剛調進去的雲策都在那。

雲映已有一段時日未曾出門, 若非是因為雲施彥, 她才不會大費周折還往瑤月樓跑。

泠春在一旁問道:“姑娘, 您是要去找姑爺嗎?”

雲映不是個喜歡拋頭露麵的人, 這般容貌, 無論去哪都會暗中成為被關注被窺探的對象。

就這麼去瑤月樓找赫崢, 似乎有些突兀了, 若是有事,大可等他回來再說。況且彼時不止有赫崢, 還有旁的人, 這樣多少是有幾分不合適。

雲映搖頭, 道:“且就當是去找他吧。”

隻是有一點不好,赫崢向來比較敏銳,說不準會發現她的意圖, 雲映不太想被他發現。

因為之前來過瑤月樓一回, 故而這次順利的多, 接待雲映的是個四十多歲的女人, 她一見雲映便認出了她:“赫夫人,今日怎麼得空來了?”

雲映輕聲道:“與一個朋友多日未見了,同她找個地方敘敘舊。”

女人一聽便笑了出來,她道:“那您可挑對地方了,我們這地兒最適合敘舊了,啊對了夫人,方才我好像瞧見您夫君了。”

“身旁是夏大人,你說這可不是趕巧了嗎,我開始還以為你是來找赫公子的呢?”

雲映詫異道:“是嗎,那確實是巧。不過他既是公事,我便不去打擾他了。”

女人笑意盈盈的把雲映送上樓,特地幫她安排了個與赫崢相近的房間。

進門之前,身後忽然有人叫住了雲映:“小映妹妹?”

雲映回頭,看見個身形高大的男人,他手裡拿著壺封的嚴實的酒,微微喘著氣,一看就是匆匆跑上樓來的。

雲策,沈姨娘的兒子。

雲映對他印象不深,當初雲漪霜那件事後,他也過來問候過她,但雲映沒留心過他。

他比雲映隻大上兩個月,可能是這個原因,雲映總覺得他喊她妹妹的時候中氣不足,沒雲施彥那麼自然。

雲映停住腳步,明知故問道:“二哥,你怎麼在這?”

雲策看了眼雲映對麵的廂房,道:“明日旬休,今日夏大人做局,為了慶祝江洲一案結束,帶我們出來喝酒。”

他沒叫妹夫,而是道:“赫大人也在。”

雲映嗯了一聲,道:“我方才聽說了,你是才過來嗎?”

雲策嗯了一聲,然後晃了晃手裡的酒道:“這兒離國公府不遠,我回去拿壺酒。”

雲映道:“雲施彥讓你去的?”

雲策聞言麵色有幾分窘迫,沒有否認。

他初才進大理寺,事物繁雜,如今雖隻是個寺正,但因為他還年輕,也算是前途無量。

他待的時間短,不明白的事很多,這幾日初才上任,光是熟悉就花了好幾天。

雲施彥卻不同,他在大理寺待了有三四年,且不論能力,就說同夏大人關係尚可,又是赫崢的小舅子,這段時間聲望也是水漲船高。

雲施彥不待見他,他才一來就給他派了許多繁雜但完全學不到東西的活,很多時候都會當眾給他難堪,但旁人不知道,他們隻覺得雲施彥照顧弟弟,訓斥他都是為了他好。

這種事雲策從沒跟雲安瀾提過,也沒有反駁過雲施彥,隻默默受著。

雲安瀾近來身體越來越不好了,這幾日連太學都不去了,全在家中養病,他不想什麼事都麻煩這個老人。

雲施彥不是那種跟他示好就能有成效的人,所以除了忍受沒旁的法子,他隻希望能快點在大理寺站穩腳跟,屆時也能說的上話一些。

雲策又問:“小映妹妹你是來找赫大人的嗎?他可能還得一會兒,要不我待會進去跟赫大人說一聲。”

雲映沒說好也沒說不好,她隻道:“我隻是來等個朋友。”

她又道:“國公府離得近,讓下人去不就好了,怎麼還勞煩你跑一趟。”

雲策笑了笑,沒有多說,隻道:“沒事小映妹妹,也不是什麼大事。”

雲映嗯了一聲,然後道:“那我不打擾你了,你快些進去吧。”

雲策告彆雲映後,便上前推開了房門。

裡麵正是推杯換盞時,他進來後也沒人注意,雲施彥坐在赫崢身邊,正侃侃而談,而赫崢一向話不多,麵色看不出喜怒,麵前的酒也沒動。

走到桌前時,雲施彥才抬眸嗤道:“怎麼那麼慢,還不如讓個下人去。”

雲策把酒遞過去,低頭道歉道:“讓諸位久等了。”

雲施彥開了酒,酒香瞬間彌散出來,夏長遊道:“施彥,你這酒聞起來確實不錯,我說你怎麼專程要人去拿呢。”

雲施彥笑道:“今日不是大人您跟我妹夫都在嗎,這是我藏了幾年的都沒舍得喝。”

按著輩分,他率先給夏長遊倒了酒,然後是赫崢。

剩下的他不方便起身,把酒遞給了雲策,吩咐道:“你去倒。”

雲策接過酒,看了眼赫崢。

赫崢仍沒去碰酒,而是垂眸正跟夏長遊說話。

雲施彥麵色不悅道:“愣著乾嘛?”

雲策上前,思索片刻還是道:“赫大人。”

雲施彥製止道:“你沒發現自己事很多嗎?”

赫崢則掀起眼皮看向他,道:“什麼事。”

雲策低頭輕聲道:“方才我來時在這碰見了小映妹妹,她好像碰巧是來見朋友的。”

赫崢眉心微蹙,道:“她才過來?”

雲策應了一聲,他看雲映身側隻有一個丫鬟,想著還是同赫崢說一句說一下。

赫崢嗯了聲,沒再說什麼。

雲策說完便退到了一旁,然後開始給每個過來的人倒酒,有的脾氣好些的會同他道謝,脾氣不好的就全當看不見。

無論怎麼,雲策都賠笑著說一句請用。

他這個位置是許多人想來都來不了,大理寺不同於旁的地方,官職雖不大,但若是做好了,實權不會小。

吏部消息下來的時候,家裡幾乎每個人都在誇讚他,他不能輕易放棄這個機會,雲施彥越想讓他走,他就越不能走。

他又看了眼雲施彥,不得不承認,雲施彥還真是個八麵玲瓏的人,因為赫家的關係,他現在在這大理寺的威望都快趕上夏長遊了。

明明赫崢沒跟他說過幾句話,卻讓人覺得他們就是一家人。

而他是個庶子,今日能與他們同桌,興許已經是福分了。

雲映當然沒什麼朋友要來,她帶著泠春在這吃了頓飯後,便掩著門聽外麵的動靜。

她坐在二樓憑欄處,盛放的山茶花散發出淡淡的清香。雲映也百無聊賴的低著頭看向繁華的街市,看著看著,忽然瞥見一個熟悉的背影。

她沒有看見正臉,但就是很熟悉。

個子不算太高,有些駝背,喜歡鴉青色的外袍,走路很快,身材削瘦。

是寧遇的小叔。

寧遇沒有親人,平日照顧他的隻有一個小叔還有個上了年紀的婆婆,寧遇出意外以後,他的小叔也在不久後失蹤了。

原來他居然來了京城?

雲映坐直了身體,她這次半點酒沒沾,所以應該沒有看錯。隻要與寧遇相關就能輕易在她心裡掀起波瀾,她心跳快了幾分,想也沒想就站起身想要下樓去追。

其實追上也沒用,見到了又如何。但她說不清楚,就是想見,見跟寧遇有關的人。

然後才走到桌案邊,泠春就急步走過來道:“小姐,門開了,姑爺他們應當要出來了。”

雲映忽然停住腳步,聞言渾身熱血冷了一半。

差點忘了,她今日出來不是閒坐的。

她沒看見臉,不知道那人是不是寧遇的小叔,就算是又怎樣,她去找他,然後他們相對無言,或是一起去說寧遇死的有多可惜嗎?

“姑娘?”

雲映回過神,輕聲道:“我知道了。”

腳步聲傳來,雲映適時推開房門走了出去,她起初並未朝那邊看,等聽見雲施彥叫了句“妹妹”後,才抬頭看了過去。

赫崢身形修長,走在前麵,身邊跟著位中年男人。

雲施彥上前兩步道:“妹妹,你怎麼在這?”

廊上旁人大多都沒有見過雲映,傳言中的雲映神清骨秀,國色天香,今日一瞧,傳言竟半點不假。場麵一時有些安靜,幾乎所有人的目光都凝在雲映身上。

赫崢停住腳步,目光掃過她身後,沒看見她的那位朋友,天色已晚,她在上京能有什麼朋友,還約的這麼晚。

雲映神色詫異,半點沒給雲施彥眼神,而是道:“夫君?好巧。”

夏長遊率先反應過來,他笑道:“原來這位就是赫夫人,之前總聽祈玉提起。”

雲映意外道:“是嗎?”

“那是當然。”

雲映抬眸看了眼赫崢,目光明亮,什麼都沒說,又好像什麼都說了。

赫崢臉色黑了黑,這老頭沒事吧,他到底什麼時候在這些人麵前提過雲映。

但是現在他出聲去否認又顯得很刻意,遂而隻能神色不悅的繃住唇角。

雲施彥又上前幾步,道:“妹妹,沒想到能在這碰見,你我兄妹可有一段時日沒見了。”

他盯著雲映,熟絡的話語中,有幾分僅有雲映能聽出來的警告與窘迫。

方才她就沒理,這會再不理就有些說不過去了。

雲映唇角翹起,她站在赫崢身邊,神色不悅的低聲道:“夫君,你怎麼又同他走在一起,不是答應我不跟他來往的嗎。”

這話音很輕,但除了赫崢,離雲映稍近的幾個官員都聽見了。

赫崢沒有回話,就這樣默認了。

氣氛當即就有幾分微妙,雲施彥頓時漲紅了臉,這句話無疑像一巴掌打在了他臉上,使得他方才的熟稔顯得極為可笑。

雲映似乎也意識到自己說了不該說的,連忙對夏長遊道:“一些家事,夏大人,見笑了。”

夏長遊看了眼赫崢的臉色,然後道:“無妨無妨。”

雲映道:“既然如此,那我不打擾各位了。”

才要轉身,她又像忽然想起什麼來似的頓住腳步,看向了雲策,道:“對了二哥,方才有件事忘記同你說了。”

雲策有些受寵若驚,他看了眼雲施彥泛青的臉色,然後上前道:“小映妹妹。”

泠春將方才準備好的提籃遞給雲策,見雲策接過,雲映便道:

“差點忘了,這是送給叔母的。還望二哥可以轉告叔母,上次她做的的涼糕味道很好。”

她又貼心道:“我瞧你們也散班了,我應該不會耽誤你的事吧?”

雲策幾乎是立刻就明白過來雲映的意思,他掌心收緊,連忙道:“不會,不會!”

那句叔母直接就表明了她的態度,她已經不把雲施彥當做那“唯一嫡係”了。

雲策根本沒想過雲映會站在他這一邊,他甚至也沒想過自己有資格跟雲施彥爭什麼,方才見到她打招呼,都是鼓起勇氣打的。

夏長遊臉色微妙,看雲策的目光變了變。

事實上,與赫家是否交好,並不能成為評判誰的標準,也不會太影響旁人的態度,雲施彥之所以有今日,還是因為他自己的能力確實突出。

但與赫家交惡就不一樣了,不管是提拔他亦或是什麼彆的,沒人願意冒著得罪赫氏的風險去做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

仔細一想,方才赫崢對雲施彥的確冷淡。

原來竟是因為雲映的關係嗎。

赫崢沒有反駁,夏長遊便拍了拍雲策的手臂,道:“可給拿好了,待會你便直接回府吧,不用去直宿了。”

而赫崢一直沒有出聲,靜靜的看著她。

雲映不知道他有沒有看出什麼,她想逃避這個問題。

等到那一行人走了以後,雲映收回目光,這才仰頭看著赫崢。

男人目光漆黑,目露審視。

雲映避開他的目光,然後拉住了他的袖子,道:“夫君,我們也回府吧。”

她聲音雀躍道:“你是不是故意留下來陪我的?”

赫崢卻並不理會她,他直言道:“你有沒有什麼想跟我解釋的。”

雲映心中有幾分不好的預感,她垂眸道:“沒有。”

赫崢沉默片刻,又問:“你根本沒什麼要見的朋友,你提前知道我會來這,對吧。”

在雲映說話之前,赫崢沉聲道:“你最好跟我說實話。”

雲映輕歎了口氣,知道他果真還是看出來了。

他不會幫她,連讓她借個勢也不行嗎?

沉默了半天,雲映道:“你能來我就不能來嗎。”

赫崢不語,雲映握緊他的袖子,走在他身邊跟他一起下了台階。

走完一層,雲映又替自己辯解道:“我又沒有做什麼,我隻是出門碰巧遇見了你,碰見二哥跟他說句話而已,你難道不準我說話嗎,還是嫌我給你丟人了。”

赫崢臉色冷然,他什麼都沒解釋,隻道:“你就那麼喜歡撒謊嗎。”

雲映抿住唇,低聲道:“可我本來就跟你說過,我不想你跟雲家兄妹走的太近啊。”

可赫崢麵色看起來沒有半點緩和的意思,他似乎是非要計較這件事,雲映妥協,她低聲道歉道:“對不起。”

“夫君,這隻是件小事,你彆生氣。”

像上次一樣,她的道歉聽起來沒有半點真心,甚至帶一點輕微的無奈,好像是在說,明明也沒有做錯什麼,怎麼又生氣了。

赫崢甚至能猜出來,如果再給她一次機會,她還是會擅自做這些。

這的確是一件小事。

所以可能在她眼裡,無論大事小事,她都可以隨便的去騙他,利用他。

如果被發現了,就道個歉,膩著他哄兩句,然後就可以當什麼也沒發生,下次照舊。

雲映摟著他的手臂,她心想赫崢應該不會太在意這些,便又解釋道:“你知道的,我不喜歡雲施彥。”

赫崢沉聲問:“那你為什麼不提前跟我說。”

不喜歡雲施彥,想要給雲策機會,如果她開口跟他說,他難道還會拒絕她不成嗎。

可是她什麼都沒說,甚至還騙他。

騙了他後還要說,這是一件小事。

雲映不解,歪著頭問:“跟你說有用嗎?”

“……”

赫崢一時半會甚至不知道她是在說真的還是在諷刺他。

“你說呢。”

雲映挽著他的手臂,如實道:“你肯定會嫌我麻煩的吧,你難道會聽我的枕邊風嗎?”

赫崢唇角繃直,好半天才道:“…你說對了,不會。”

雲映沒覺得有什麼不對,還攤了下手道:“那我隻能這樣了。”

“我真的不喜歡雲施彥,日後倘若他承襲爵位,說不定會記仇,畢竟是我讓他的母親和妹妹離開了京城。”

赫崢麵無表情道:“……當我死了?”

雲映目光怪異的看了他一眼,然後道:“萬一我們和離了呢?”

赫崢倏然停住了腳步,他低頭看她。

雲映心頭一緊,心想自己好像又說錯話了,她方才就不該提和離的,上次的事好不容易過去,這不是提醒他嗎。

她又認真道:“但是我不會跟你和離的,我真的知錯了,你彆生氣。”

“你難道隻有這一句嗎?”

這又把雲映問住了,她確實不會哄人,也不知道除了我錯了對不起還能說些什麼。

她不知道赫崢想怎樣,不想他生氣,更不想繼續麵對這個僵硬的情況,於是她道:“那我讓你舔舔我。”

“……”

她有病。

赫崢掃了眼身側來來往往的人,心裡的煩躁沒有半點緩解。

赫崢根本自己不知道在氣什麼。

總之他現在半點不想跟她說話。

滿口謊話,虛偽自私,厚顏無恥,她就是這樣。這次如此,上次亦是如此。

她從不坦誠,就算被發現了,她也隻會道歉。

她甚至也不相信他,除了彆生氣,就不會跟他提彆的要求。

冷落她,諷刺她,或者什麼彆的,對她一點用也沒有,她好像都懂,又好像都不懂。

赫崢突然發現,他好像拿她一點辦法也沒有。

正要開口時,霧青忽然急步走過來,道:“公子,公主府那邊出事了。”

“小郡主在長央街那邊碰見了刺客,尚未脫身,現在還不知是劫匪還是江南那邊潛過來的叛黨。”

雲映愣了一下,才要說話時,赫崢已經轉了身,一句話都沒給她留下。

雲映就這樣看著他離開。

不知為什麼,心情又不好了。

回府以後,雲映獨自用了晚膳,沐浴後坐在院子裡。石燈昏黃,細小的飛蟲圍著燭火飛來飛去。

距離赫崢離開,已經過了兩個時辰,此刻月影星疏,府內隻有下人在走動。

按著以前,他到此刻沒回來,是必定要派人傳話的,但是今天沒有。

興許是情況太急,雲映默默想,不知是什麼人,連郡主都敢劫。

這般窮凶極惡,不會傷到赫崢吧?

傷到他的話,不會留疤吧?

她左右也睡不著,便派人去打探了情況,隔了一會便有人過來傳話,道是小郡主已經被帶了出來,這會正被帶著往公主府趕。

雲映問:“赫崢在嗎?”

不用想也知道赫崢肯定會在,且不說與公主府的交情,他作為宮軍首領,自是該去的。

“夫人,您就先休息吧,公子那估計還得一會,這事鬨的不小,公主府門前有不少人。”

雲映原是想休息的,聞言又改了主意,她道:“那我能去看看嗎?”

人多的話,想必也不差她一個吧,說不定赫崢若是提早弄完,還能跟她一起回來。

他向來容易心軟,看她這會還不睡來瞧他,說不定就不生氣了。

一柱香後,雲映坐上了馬車。

因她隻是想瞧瞧赫崢有沒有受傷,不想引人注意,所以馬車未帶赫家標識。

夜市才罷,街道行人不多,不消片刻,馬車速度便緩了下來。

雲映挑開帷裳,馬車停在暗處,並不起眼,公主府外還真站了不少人,甚至連赫泠都在。

長街上傳來陣陣馬蹄聲,還有車輪滾動的聲音,雲映隨同眾人一起看過去,赫崢在公主前停下,眾人迎了上去。

馬車車簾被掀開,霍蕈從馬車內被扶了出來,看起來沒受傷,赫崢沒回頭看,他正同一個女人說著些什麼。

但雲映看了,並且清楚的看見霍蕈身上披著的,是赫崢的外袍。

公主府前燈火通明,月色傾灑。

霍蕈睜著眼睛,她顯然非常害怕,那女人同赫崢說完話後便上前去確認霍蕈的安危,是長公主。

劫後餘生,長公主抱著霍蕈輕輕抽泣,那張向來從容的臉龐上全是心疼,雙目通紅,一看就是哭了很久。

不隻是長公主,還有許多雲映不認識的人,霍蕈被圍了一圈,所有人看起來都很關心她。

霍蕈被安撫了好一陣才緩了過來,她滿臉淚痕,朝赫崢伸出了手,張唇喊了一句什麼。

雲映聽不清楚,但她看見了她的口型。

那個她不喜歡的稱呼,祈玉哥哥。

赫崢走了過去,低頭跟她說了句話,可能是在安撫她。

霍蕈一直盯著他,聞言乖順的點了點頭,然後就這樣窩在他衣服裡,被旁邊早就候著的人抱進了公主府。

第45章 年少

夏夜寂靜, 晚風從窗口掠進來,鑽進了雲映的袖子。她出門著急,沒有換衣服, 裡麵還是睡覺時穿的那件薄綾寢衣,裙擺寬大, 透著風。

她沒有出聲,靜靜的看著赫崢在公主府門前問彆人話,人來人往, 很忙碌。來之前她還在想, 如果赫崢忙完了說不定能跟她一起回府,如今來看, 他說不定待會還得進宮, 或者去審犯人, 或者去公主府安慰霍蕈, 總之短時間裡不會回家。

車夫在前麵問:“夫人, 要過去嗎?”

雲映搖了搖頭, 後來想起車夫看不見, 又跟著說了句:“不去。”

她現在過去沒有半點用,耽誤赫崢的事兒, 說不定還會讓他更煩他。

雲映其實一點也不喜歡這個狀態。

她希望赫崢永遠不要生氣, 因為每一次都讓她覺得有些無措, 她不知道除了道歉外還能做什麼。

可能她永遠沒辦法成為赫崢喜歡的人,她就是騙他了,但騙都騙了, 還能怎樣。

雲映攏緊袖口, 開始後悔今天晚上為什麼要出來, 如果沒有出來, 她就不會看見這讓人不高興的一幕。

她放下帷裳,輕聲道:“算了,回府吧。”

車夫應下,駛動了馬車。

車輪碾過石板路,發出細微的響聲,赫崢忽然抬頭,朝那昏暗且不起眼的角落看了一眼。

夜色昏暗,馬車上沒有任何標識,看不出什麼來,好像隻是個碰巧路過的人。

麵前人道:“赫大人?”

赫崢收回目光,道:“剩下的人送到刑部大牢去,明日讓刑部的人審,然後你送個折子去內閣,跟張閣老稟報此事,什麼時候處理,如何處理,由他決斷。”

男人麵露詫異,按著赫崢往日作風,不會把這件事推的這麼清楚,赫家與長公主交好,赫延又不在,赫崢作為掌權者,若是坐視不管恐會遭人詬病,所以他還以為赫崢會親自去審查,再不濟也是派讓人去。

方才那些人是以前平叛過的叛黨餘孽,人數不多,不成氣候,因為之前駙馬爺領兵攻打過他們,這才對霍蕈下手。

他們分頭行動才劫到那群人,赫崢先一步救下霍蕈,彼時這位小郡主身上已經沾了不知是誰的血,因為掙紮太狠而衣衫淩亂,精致華麗的外袍也因為太著急被扔在了地上,那群人窮凶極惡,半點不會顧及這位郡主安危,隻要沒死就行,更彆提見麵了。

“那大人您……”

“我還有點事,先回府了。”

他將手裡的東西遞給他,才要轉身時,赫泠慌慌張張的從公主府跑出來,道:“哥,你要不要進去看看,霍蕈想見你。”

赫崢看向他,道:“她見我做什麼?”

赫泠聲音弱了幾分,道:“哥,你方才救了她,她可能瞧見你會比較有安全感。”

“那還是徐釋帶她回來的,她怎麼不見徐釋。”

赫泠自知理虧,他走近了點,勸說道:“哥,霍蕈她好歹是跟我們一起長大的,今晚嚇成這樣,你還當著大家的麵那麼說,是不是太過分了。”

霍蕈說到底還是個沒經曆過太大是非的小姑娘,她到家時衣裙上沾了血,手臂也受傷了,她從沒見過這樣的場麵,就算家人還有太醫在旁邊都在旁邊候著也仍然心有餘悸。

赫崢救了她,不管是出於職責還是朋友情分,他就是救了她,而且是在危機時候,第一個出現在她眼前的人。

所以她當然想見他。

霍蕈在沒去江南之前,跟赫泠交好,時常會來赫家玩,連帶著就跟赫崢也熟悉了幾分。

情竇初開時,她自然而然就對各方麵都出挑的赫崢動了心,但赫崢拒絕她拒絕的很乾脆。

霍蕈自幼嬌生慣養,被捧在掌心裡長大,如何受得了這樣的屈辱,哭了一場後當即就發誓一定要讓赫崢跟她在一起。

從那天起,她便處處纏著他,甚至想方設法的接近他,仗著郡主之位赫崢不會太撕破臉,甚至在聖上笑著說要賜婚他與赫崢時,直接默認了他們是兩情相悅。

她成功了,但沒想到,赫崢居然連皇命都敢違,平日裡他無視她就罷了,那可是聖上。

那件事知道的人很少,聖上勃然大怒,當即就要關押赫崢,但霍蕈本意並非如此,她隻是想讓赫崢娶她,半點不想害他。

而且赫崢若是有事,褚氏也不會善罷甘休,她隱約覺得自己闖了禍,可那時情況已非她所控,不是她說一句不結了就行的,赫崢藐視皇威,那件事不會善了。

後來霍蕈自己都不知道那件事最後是怎麼解決的,隻知道連她的父母都為這件事憂心了許久,後來興許是看著赫延帝師的份上,才把這件事掀篇。

從那以後,霍蕈再也不敢說喜歡赫崢,一有人問起,就說隻是朋友,那些喜歡都是年少不懂事說著玩的。

她以為赫崢會厭惡她,但是沒有。

一開始她還竊喜,後來才發現,他可能的確是個冷淡的人,他不會喜歡她,也不會厭惡她。

她在他眼裡,隻是念安郡主,赫泠的朋友。

後來霍蕈去江南,年少的那份心動早就被掩蓋被遺忘,歲月磋磨下,她再不會無知又瘋狂的喜歡一個注定沒有結果的人。

如今再見赫崢,雖然他依舊如年少時那樣耀眼出眾,但她對他更多的其實是一種執念罷了。

偏不改稱呼,偏要做朋友,偏想靠近他,就算不再喜歡他,也執著的覺得。

——你當初居然不喜歡我,你真的很沒眼光。

然而就在半柱香前,霍蕈顫抖著被人從馬車內扶出來,驚魂未定時,在眾目睽睽下叫住赫崢,想要赫崢安慰她,進去陪她。

男人如她所願回頭走過來,然後冷淡道:“不是跟你說過,彆再這樣叫我。”

最後興許是看人多,才敷衍的補了句:“彆哭了,回家吧。”

赫泠對他們的事算不得特彆了解,他隻是純粹的有點心疼霍蕈,畢竟比起赫崢與霍蕈,他與霍蕈,才更像是青梅竹馬。

赫崢不以為意道:“那你進去多安慰安慰她。”

他讓手下牽來馬,然後又道:“順便提醒她彆忘了我的話。”

赫泠:“……”

他仰頭道:“你到底有什麼要緊事非得這時候回府?”

赫崢睨他一眼,沒解釋,隻道:“跟你有什麼關係。”

等赫崢交代好一切,回到房間時,時辰已至深夜。

他輕手推開房門,月色正盛,雲映蜷縮著躺在床上,他走進房間,將配劍放在桌上,不可避免的發出輕微的響聲。

他以為雲映會驚醒,但她仍然側身睡著,沒有動彈,她向來覺淺,所以赫崢不知道她是不是在裝睡。

他身上有淡淡的血腥,回房看了雲映一眼後又再次出門,去偏房衝了衝身體後才重新回到房間。

雲映半睜著眼睛,聽他進來,又聽他出去,然後又進來。

她沒有轉過身,就這樣背著他,隔了一會後,男人便躺在了她身邊,帶著清爽的氣息。

衝那麼快,肯定沒受傷,雲映默默的想。

她沒有回頭,希望赫崢以為她睡著了。

他回來這麼晚,說不定就是從公主府出來的。

她其實不討厭那個稱呼,討厭的是,赫崢不讓她喊,卻讓彆人喊。

她心裡不高興,所以至少今天晚上,她不想麵對他還在生她氣這件事。

不想跟他說話,也不想再去哄他,反正就如他所說,她除了那兩句,確實沒什麼旁的哄人的話了,他既然不想聽,那就不跟他說了。

房內隻有兩人輕淺的呼吸聲,雲映頭一回在自己還清醒的狀態下沒有主動鑽他懷裡。

好半天後,雲映感受到赫崢的手臂碰到了她的背。

她沒有動,假裝睡著了。

直到頭頂傳來男人的聲音:“還沒裝夠嗎?”

雲映睜開眼睛,沒吭聲。

他又問:“你剛才去哪了?”

雲映道:“在睡覺。”

赫崢沉默片刻,然後語調平靜道:“對你來說,跟我說實話就那麼難嗎。”

他每次這樣說的時候,都讓雲映覺得心慌。

不想讓他生氣,也不想讓他說她。可是她每一次的辯解都很蒼白,因為她就是那個理虧的人,就像是騙他成親這件事一樣,過去了好像又沒有過去,赫崢永遠會記得,此後每一次與她相處都是事已成定局的湊合。

她不知怎麼心裡忽然升起一股煩躁,她翻過身來,在黑暗中看著他,然後道:“我去找你了。”

赫崢道:“來找我為什麼不去見我。”

雲映如實道:“我不想去,我不去難道不是如你所願嗎,你不想讓我去找你,你嫌我煩。”

赫崢臉色難看,他道:“雲映,我什麼時候說過這些了?”

雲映立即問:“那你想讓我去找你嗎,你看見我去會開心嗎?”

赫崢卻又沉默了,雲映並不意外。

她有時候覺得赫崢對她說話半點不留情,有時候又覺得他心地還算善良,說一半留一半,還能給她點麵子。

沉默中,雲映陳述道:“你不會,你討厭我。”

她聲音沒什麼起伏,像是在說一件很平常的事情,天生輕軟的語調在這個時候卻一點也不好聽,甚至有些刺耳。

赫崢想捂住她的嘴。

雲映盯著他,心裡很清楚,她在說一個事實,這個事實她自己知道,赫崢也知道,這是他們心照不宣的秘密。

起初他就不喜歡她,覺得她一而再的糾纏與主動讓他煩躁,後來成親亦是形式所迫,他厭惡被欺騙,可是她不僅騙他,還騙成功了。

但其實成婚之前,還未曾想到赫崢會知道這件事的時候,她就做好了一輩子不被赫崢接納的準備。

因為那不重要,對她來說,富裕閒散的生活,寧遇的臉,赫崢身後所代表的權勢,每一樣都比赫崢這個人要重要。

但興許人總是欲壑難填,她總是被迫在意,被迫難過,被迫去思考,他要怎麼才能讓他原諒她。

不等赫崢回答,雲映便在沉默中道:“那你就討厭我好了。”

第46章 名字

反駁的話差一點脫口而出, 但他在最後一刻理智回籠。

他突然不知道自己要反駁什麼。

厭惡她難道不是一件自然而然的事嗎?他們成婚不過三月,當初的那件事從來沒有就那樣輕飄飄的掀過去。

沒有人會喜歡被這樣促成的婚姻,畢竟從一開始, 她就把他當做一枚棋子,把自己偽裝成一個受害者, 作壁上觀他的糾結,無奈,最後看他落進網中。

即便是跟他道歉, 也隻是為了讓他彆生氣, 而不覺得自己有什麼錯處。

就像是這一次,她不相信他。她不僅不相信他, 甚至在謊言被他戳穿時, 她的第一反應仍然是辯解而不是承認。

在她眼裡這是一件小事, 她甚至都不知道他介意的根本不是什麼雲施彥, 而是時隔幾個月, 她又理所當然的去騙他, 又在他不知情的情況下去利用他。

最後赫崢沒有肯定她, 也未曾反駁她,他隻是低聲問:“你也會在意這個嗎?”

雲映同他隔了有一拳距離, 因為翻了個身, 他們倆現在沒有任何的接觸。

她不知道赫崢是什麼意思, 想必不是什麼好話。

她聲音清醒,不甘示弱著毫不猶豫道:“我當然不在意。”

赫崢看向她,沉聲道:“雲映, 你既然不在意, 為什麼還要問……”

雲映打斷他道:“是你先問我的。”

她突然後悔說出那一連串來, 她為什麼要提上次的事情, 原本不說倒罷了,如今這樣說出來,好像顯得她還真的在意他對她的看法。

雲映彆開臉,像是為了證明什麼一樣聲音冷靜道:“夫君,你知道的,就像是我不在意你是否發現我騙你一樣,我當然也不會在意你是否討厭我,你想做什麼,跟我一點關係都沒有。”

“總之我不會後悔我的每一個選擇,你生氣也沒用。”

赫崢都快被她氣笑了,她總是有一萬種方法激怒他,她知道他介意什麼,所以她就故意去提什麼。她每次總是嘴上說的很好聽,實際上她根本就不當回事。

雲映說完,赫崢沒有立即接話。

半晌,他從她身上收回目光,像是一場報複,他冷聲道:“行,你知道就好。”

“你最好永遠記住,我就是不喜歡你。”

這句話融在夜色裡,雲映抿住唇沒有反駁,她倏然翻過身去背對著他,再也不想跟他說話了。

隨便他喜不喜歡,反正從開始到現在,他也沒喜歡過她,這根本不重要。

糾結這個問題,真的很幼稚。

畢竟她要的從來不是赫崢的真心。

雲映閉上眼睛,又後知後覺開始後悔今天晚上的一切,本來事情很簡單,是她給弄的複雜了。

她討厭複雜。

長夜變藍,不知從什麼時候起,雲映的思緒開始變得模糊起來。

她睡著了。

支摘窗還在開著,她睡著後很乖,縮著身體不動,也不蓋被子。

赫崢靠在她身邊,半點沒有睡意。

他甚至不知道雲映怎麼能睡著的,她生了一副溫柔乖巧的模樣,平日說話也是輕聲細氣,不止對他,對所有人都是一樣。

她大多數時候都在順著彆人,讓人如沐春風,不僅僅是恰到好處的幫忙,哪怕她是作為一個聆聽者,她也會很認真的聽彆人說話。

可是同那些諂媚的人不同,她不會讓人覺得她是在討好自己,而是她本身就是一個相處起來會讓人覺得舒服的人。

可她偶爾也會豎起刺來,比如剛才。

氣的他現在還睡不著。

房間內已經漸漸亮了些,赫崢低頭看她。

他們同床共枕三個月,仍然不了解對方。

不然她不會那樣說。

如果討厭她,他今天不會因為一個不確定的影子趕回來看她是否安全到家,更不會耐心問她去了哪。

他不討厭她。

他沒辦法跟一個厭惡的人同床共枕,可是他真的拿她一點辦法都沒有。

生氣沒有用,直說也沒有用,她隻會嘴上應承,其實不當回事,也不會被他影響,有時候他都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喜歡他。

比如她總是撒謊,不說實話,還動不動提那件事來氣他。

比如他倆作為夫妻,她除了一句彆生氣,就不會跟他提彆的要求,甚至不花他的錢。

比如他今天特地戴了玉魚墜,而她半點沒發現。

就這樣看了好半天,睡夢中的雲映忽然動了動,她慢吞吞的朝他這邊翻了下身,秀眉緊蹙著,紅唇動了動,喃喃說了句話,赫崢沒有聽清楚。

隻聽見一個玉字。

她朝他這邊挪了挪,這是她的慣有動作,以前他們倆一起睡覺的時候,親密時她會睡在他懷裡,不那麼親密,或者她嫌熱時,她就會貼著他的胸口。

赫崢此刻臉色仍不算好看,不想摟她。

但他看了她半天,最後還是抬起手,把她攬進了懷裡。

翌日清晨。

房內褪去昏暗,開始變得明亮,赫崢隻摟著她眯了半個時辰便清醒過來。

他動作輕緩的收回手,然後坐起身來,才走下床,雲映便似有所感,睜開了眼睛。

她昨夜睡得很晚,此刻神思尚且有幾分恍惚,隔了好半天,才想起來昨天跟赫崢吵架了。

又吵架了,明明原本隻是他單方麵的生氣。

如果隻是雲施彥的事,肯定不用這麼複雜的。

昨天晚上濃烈的情緒褪去,她這會要冷靜了許多,雲映舔了舔乾燥的唇,然後翻過身來看向他,男人正背對著她,脊背光裸,上次留下的傷還有一些淺淡的痕跡,非常突兀。

雲映靜靜的看著他披上外衣,然後她也跟著坐起身來。

她的情緒來的快去的也快,這會她已經開始思考,要怎麼跟他緩和關係了。

如果可以給赫崢消除記憶就好了,讓他隻記得她的好,或者隻消除她騙他的記憶也行,如果沒有那件事,跟他相處起來,其實還算愉快。

雲映率先打破沉默,她跟以前一樣問道:“你今晚什麼時候回來?”

她原以為赫崢氣頭上不會搭理她,沒想到他回頭看她一眼,還道:“不知道。”

雲映有些意外,她赤腳走下了床,少見的幫他找來了外袍遞給他,赫崢接過,雲映便猶豫片刻後問:“昨晚上的事,解決了嗎?”

赫崢道:“快了。”

雲映低聲哦了聲,然後又道:“那你今天還會去公主府嗎?”

赫崢披上外袍,垂眸看著她道:“你問這個做什麼?”

雲映不想讓他去見霍蕈,人他已經救了,昨天也安撫她了,今天就沒有必要再去了吧。

可是赫崢不喜歡她,倘若她說了,這人指不定偏得去,她思索片刻後道:“你昨天回來那麼晚,我不能關心關心你今天去乾嘛嗎?”

赫崢道:“應該不會。”

雲映:“哦。”

她放心多了,然後又道:“那你晚上回來晚了,還會讓人給我傳信嗎?”

赫崢這次卻道:“不會。”

雲映拉下臉:“為什麼?”

赫崢拉開房門,回頭看她一眼,聲音平靜道:“你不是不介意嗎。”

“……”

他說完便走出了門,連給雲映反駁的機會都沒有。

但晚上,他回來的並不晚。

跟平時一樣是掌燈時回,還跟她一起用了個晚膳。

雲映覺得很奇怪,上一次她跟赫崢這麼吵架的時候是在六月份,那時赫崢知道她騙他,氣的有半個月沒怎麼搭理過她。

後來每每提起那件事,他都不高興。

這次也是吵架,雲映都想好怎麼哄他了,結果他看起來好像還行,不用哄。

一連幾天都是這樣,好像在意,又好像不在意。

這日才用完晚膳,霧青便在外麵敲了敲門,赫崢道:“進來。”

霧青走進房間,當著雲映的麵,直接就道:“公子,長公主殿下那邊讓您現在去一趟。”

赫崢凝眉道:“可說是何事?”

霧青低聲在赫崢耳邊說了句什麼,雲映沒有聽見,然後她就見赫崢沉吟片刻,最後站起身來,道:“那備馬吧。”

“是。”

雲映坐在圓凳上,仰頭看著他,然後沒忍住叫住他道:“夫君。”

赫崢望向她。

雲映關心道:“……小郡主的傷好的怎麼樣了?”

赫崢答:“好的差不多了。”

他說完便出了門,雲映抿住唇,沉默著站在門前

他是怎麼知道霍蕈的傷好的差不多了的。

這幾日雲映從沒跟赫崢提起過霍蕈,原因無他,她沒有立場,她不能跟赫崢一樣,坦然的去說出那句“婚事已成,彆忘了你的身份。”

她心中不快,用過晚膳後,便同泠春一起出門散步。

走到後院時,雲映看見蘇清芽身邊跟著個臉生的下人,身後也跟了一群人,正站在橋上指著一處說著什麼。

雲映順著他們的目光看過去,那是一處院子,名叫秋水齋,已經許久不住人了。

時節已至九月,距離赫延離開,已將近有三個月了,此時正是草木繁盛時,花樹擋著,雲映並不能把那院子看的清晰。

但她記得,秋水齋置於府內清幽處,算不得很大。但內裡碧瓦朱簷,寬闊精致,也勝在清淨,院落裡多的是奇花異草,每隔一段時日就有人進去打掃。

赫家很大,她平日走動不多,至今沒把府裡溜達完,所以那秋水齋她也沒有特地留心過。

這幾日她也沒有怎麼去過蘇清芽那,所以對她最近的動向並不了解。

雲映停下腳步,問泠春:“這是在乾什麼?”

泠春每日在府中走動,她家小姐性子懶散,但她是個閒不住的,同各房的下人都有點交情,聞言道:“奴婢聽說,蘇夫人好像要把秋水齋重新翻修。”

雲映隨口問:“怎麼突然想起這茬了,有誰要住嗎?”

泠春搖了搖頭,道:“這個奴婢也不知,明日奴婢去打聽打聽。”

雲映直覺跟赫延可能要帶回來的那位“心上人”有關係,這麼說來,這麼蘇清芽還真是位合格的主母,丈夫即將帶人回來,她倒是積極。

就是不知赫崢是否知道這件事,這三個月裡,至少在她麵前,他一句赫延都沒提過。

“大嫂!”

雲映回頭,看見赫泠正在同她招手。

雲映轉過身子,緩聲道:“泠兒,有什麼事嗎?”

赫泠每次聽見雲映叫自己泠兒都不好意思,他撓了撓腦袋,然後跑到雲映麵前,偷偷瞅了眼四周,確定赫崢不在後,才從懷裡掏出一封信來。

他小聲道:“嫂嫂,這是扶楹讓我交給你的。”

雲映啊了一聲,看了眼這皺巴巴的信,沒有要接的意思,隻道:“他有什麼話,當麵同我說就好了。”

褚扶楹沒在赫家住太久,上個月便回府了。

赫泠跟褚扶楹交好,所以他知道褚扶楹對雲映的感情稱不得什麼愛情,隻是她嫂嫂各方麵都太出眾,難免讓人想親近,也很正常。

比如現在,他跟雲映說話的時候,嗓音都不自覺溫柔幾分。弄清楚以後,赫崢當初把褚扶楹趕走的時候,他還替褚扶覺得不公平來著。

赫泠道:“扶楹他外出遊學去了,恐得個大半年才能回來,這是他臨走時讓我交給嫂嫂你的。”

“這樣啊……”

她應了一聲,還是伸手接過了信。

赫泠見狀不由道:“嫂嫂,你可記著彆被我哥看見,他容易想多。”

雲映沒怎麼在意這個問題,她想起什麼,趁機問道:“對了泠兒。”

赫泠看向雲映,嗯了一聲:“怎麼啦?”

雲映想問問霍蕈的事,但話到嘴邊又被她咽了回去。

她搖頭道:“無事,你去忙吧。”

赫泠道:“好嘞嫂嫂。”

他反而問道:“嫂嫂,怎麼不見我哥,我方才瞧見他回來了。”

雲映道:“又走了,去了公主府。”

赫泠道:“啊,怎麼又去?”

雲映蹙眉道:“又,他今天去過嗎?”

赫泠道:“昨天去的,我也不知道是乾什麼。”

赫泠走了以後,雲映也興致缺缺的回了房間。

她原本想去問問蘇清芽這房間收拾出來給誰住,畢竟赫延估計要不了十天半個月就回來了,她總會知道那人是誰。

事到如今,蘇清芽沒必要瞞她。

但因為想起赫崢這會又去見了霍蕈,她突然便對他們赫家上一輩的情/色傳聞沒了情趣。

戌正時分,赫崢回府。

秋水齋院落內仍燃著燈火,幾個工人瓦工和木工還在裡麵忙活,白日裡蘇清芽親自監工,不管是木工手藝,還是所用材料,都是上等。

赫延會在十月前趕回來,那個人可能會比赫延早一些。

霧青見赫崢朝秋水齋多看了兩眼,心中有幾分歎息,便道:“公子,您若是不想讓那位回來,屬下就下令……”

赫崢收回目光,道:“一個陌生人罷了,他回不回來,花什麼心思。”

他半點不想去管這種家門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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